那年夏天 作者:廿宁 又是一年夏天,今年的夏天提前了不少,而且来势凶猛,两个多月滴雨未下的 天空蓝得那么彻底,恶毒的阳光肆无忌惮地想要照遍这城市的每一个角落。 好在这是一个海滨城市,实在是热极了,跳进海里再热也不怕了。一股略带腥 咸的海风吹过,精神为之一爽。我喜欢这种感觉。 正值涨潮时分,耳边不时传来女孩子们冲浪的尖叫。我找了块阴凉的沙地,躺 下,用沙子把头垫高,这样我可以看见大海。我喜欢大海。我喜欢海,喜欢看海浪 一涌一涌的前进,喜欢看海浪打在礁石上泛成白的雪花。说来奇怪,任凭海上多么 波涛汹涌,一看到海我的心里就感到从未有过的宁静。我变得蓝了,轻了,透明了。 这一刻我就是海。 一 “廿宁,快起床,要迟到了。”老妈的声音刚落,那个不知好歹的闹钟就声嘶 力竭地拼命叫嚷起来。我一把把它扔到沙发上,心里骂道总有一天我把你卸了。昨 晚两点半才睡,都是那道该死的数学题,搞得我做了一晚上的解题梦,可还是没有 一点头绪。我又迷糊了一阵,胡乱洗了把脸,草草刷了牙,抓起一个面包就冲出了 家门。身后传来老妈的叫声“慢点儿,还来得及”。 今天天气不错,甚至还听到了鸟叫。我哪有心思研究是什么鸟,满脑子的数字 符号,好像我就是计算机,要靠数字来思考。想起还有一份英语卷子还没做完,不 由得加快了脚步。 在学校门口碰见了梁音,一个很可爱的女孩子。高二暑假时我还写了封“ 情书“给她,可惜被她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现在一见到她,高兴的同时总有 些遗憾。梁音说她想考到北京上大学,我说谁不想出去见识见识那,从小到大我还 没出过远门呢。刚到班门口,就看见班主任老金匆匆地赶过来。我俩快跑一步,冲 进班里坐下。枯燥紧张的一天又开始了,我想,今天还不错。 一进家门,把书包望桌子上一扔,就爬到床上迷糊起来。这一阵子不知怎么了, 见了床就像是见了亲人解放军,就想上去躺一躺。我想是熬夜太累了吧。 明天早上还有体检抽血,今天得早点睡。想着想着,我居然睡找了。猛然间醒 来,一看表我竟睡了一个多小时。一边埋怨老妈怎么不叫我起来,一边乱扒了几口 饭。从书包里倒出一堆乱糟糟的卷子,随便找了一张就做了起来。 又是两点。 二 梁音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文静而又开朗,笑起来的声音很好听。我倚在墙上, 看着教室另一边的她。我经常这样注视着她,她思考的样子很可爱。前几天体检抽 血,好多女生都哭了,她却很镇定,真是不简单。看着鲜红的血就那样汩汩地从身 体里流出来,第一次抽血的人难免都会害怕。我还和其他同学开玩笑说梁音的样子 就像上刑场。 “廿宁。老金叫你去一下。”我应了一声,结束了我的胡思乱想,朝办公室走 去。不知老金叫我干什么,是昨天的考试考得太差,还是因为我上课睡觉,不过这 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嘛!敲门进了办公室,屋子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好像所有的老师 都在等我似的。老金先泛泛地问了问最近的学习情况,然后说哪天有空叫我的家长 来一下。天!马上就要高三毕业了,还兴叫家长?!叫就叫吧,管他为什么,满脑 子的语法定理年代主义还忙不过来,想那些。 从办公室出来,看到一帮人在踢键子,就上前凑了两脚。这是高三唯一的休闲 运动了。满负荷学习之余,大家都喜欢来踢踢毽子,动静结合嘛! 三 我竟然的了肝炎!老金叫家长去就是为了这事。体检结果表明我是病毒携带者, 老金的意思是让我到医院再仔细地检查检查,别耽误了病情。 放学回家,少有的吃了顿规矩的晚饭,还帮老妈收拾了碗筷。然后又说想看会 儿电视,站在哪儿也不知演了些什么。其实我和老妈都一样,都在焦急地而不安地 等着老爸从医院拿化验结果回来。 熟悉的开门声忽然响起,老妈已冲到了门前,“怎么样?”我站着没动,看着 老爸,老爸也看着我。没想到他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别考大学了,住院吧!”我一 下子傻了,脑子里一片死寂。只听见血液随着心脏在耳膜里跳动。我看着父母的嘴 在不停的动着,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我不能思考,直到耳边传来母亲低低的 哭泣。“住院吧!”这话好像是我自己说的。是我吗?还是有什么东西钻进了我的 灵魂。我只是个傀儡。 在黑暗里我躺在床上,直直的望着窗外。夜那么安静,令人窒息。忽然两股滚 烫的液体从眼眶了汹涌而出,像决了堤的湖水,一下子淹没了我的心灵。 我哭了。心一阵一阵地抽紧,像要把所有的绝望委屈都压榨出来,那是从心里 流出的泪啊。我真的想嚎啕大哭一场,可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就让泪 水流吧,除了流泪,我还能怎样。 我终于能思考了,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别了,我的大学!”我痛苦的闭上 眼睛,那里已经没有泪了。 四 转眼已经住院半个月了,每天上午打吊瓶,周而复始。我把所有的书和复习材 料都带来了,有空就看看,我还是不死心,我不想我的大学梦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这些日子我想了很多,什么“天降大任于斯人”,什么“否极泰来”。我清楚 地知道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看着那些病友,有的住了半年,有的甚至住了一年, 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我不想长年累月地躺在床上,空洞的眼睛望着同样空洞的天 花板,在无休无止的睡眠中度过人上最美的时光。我还残存着一丝希望,我还要考 大学。 我唯一没想到的就是“祸不单行”。 五 那天和往常一样,我一边打吊瓶一边想着以前学校的事。忽然间身体没来由地 抖了一下。我一惊,怎么了?带着疑问我静静的等待着,等待什么,下一个寒战? 我不知道,也许是等它不要在来。可它还是来了,和这场病一样,毫无道理的来了。 我害怕了,赶紧关了输液管,下意识地拉上被子。寒战无所顾忌的一个接一个的袭 击了我,身体发疯地抖起来,完全失去了控制。大夫来了,问了几个问题,给我换 上了别的吊瓶。刹那间,一股巨大的恐惧一下子占据了我整个大脑。一种说不出来 的滋味顺着心涌进了眼睛。我忍了又忍,可眼泪还是夺眶而出。我又一次哭了一直 压抑在我心底的某种东西终于得以释放。 我不管不顾地放声大哭起来。“我怎么这么倒霉!”我狠狠地吼了一嗓子,也 许只是我心里一直在想的。我真的是很倒霉。一向自认还算幸运的我在人生这样一 个关键时刻不合时宜的倒霉起来。真是老天弄人。 我的反应加重了,全身发冷。一群人围着我忙这忙那,体温,血压,心跳。 我止住了哭泣,牙关紧咬,头死死地抵在床帮上,心里不停的说“挺住,廿宁, 一定要挺住!”我的头痛得厉害,不知是不是反应加剧了。 “廿宁,你怎么了?”是妈妈的声音。我睁开眼,看见妈妈正被几个护士架着 望门外去。我永远忘不了妈妈那悲痛欲绝的神情,它让我又一次想哭。我看见护士 在给我打针,打在屁股上,打在输液管上,打在胳膊上。我只能说看到,因为我已 经感觉不到什么了。一针下去,我的心剧烈的跳的几下。想要冲出胸膛。我一下子 吐了,污物吐了一枕头,污了我早晨在还看的历史试卷。我痛苦的闭上眼睛,一切 又回到了那晚的死寂。我的手心、脚心、额头冰凉冰凉的,很舒服。 等我醒来时已是晚上了。手和脚都有输液管,鼻子里还插着氧气。父母就陪在 我的身边,这让我感到很安全。那一夜,我半睡半醒,不时地睁开眼看看吊瓶,过 一会儿再看看。我想我是被吊瓶打怕了,这可能就叫心有余悸吧。口干得厉害,可 是我不能喝水。妈妈就用棉棒蘸着水在我嘴里抹来抹去。全身痛得厉害,肌肉僵硬, 整个身体像一块板子。 就这样我由直直的挺了几天。没有白天,没有黑夜,也没有高考。一切都结束 了。我只知道,人生最无忧最美好的时光已经永远地逝去了。 我的19岁。 六 生活就是一场戏。我要去考试。不是为了考大学。我要给12年的学习一个交代, 我不想我的19岁再留有什么遗憾,尽管它已经有了遗憾。 我几乎是兴奋地等到了这一天的到来。考场里医院很近,我在两场考试的中间 打吊瓶。我拿好文具,拎着一瓶葡萄糖盐水,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考场。 耳边响着父母老师“坚持不住就出来”的嘱咐。熟悉的桌椅,熟悉的黑板,熟 悉的面孔。阔别了一个多月的教室,一切让我感到那样的亲切。抚摸着试卷,我不 知该怎样起笔。为了这一天,我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两天半的考试很快过去了,我始终被一种巨大的兴奋包围着。我笑着走进考场, 又笑着走出来。老师握着我的手说:“你是胜利者!”。这是我听到的最好的表扬。 阳光那样的明媚。 我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当时我还不知道,当生活要背叛你的时候,它的背叛 就是彻底而决绝的。出院没有两个月,我的病又复发了。此后的两年多时间了,我 频繁地在家和医院之间出入,在医院的时间比在家的时间还多。我感到从来没有的 累,我的心累了。 一个胖乎乎的小女孩儿从我身边欢快的跑过,拎着心爱的小桶和铲子,摇摇摆 摆的朝已经开始落潮的大海跑去。我好像看到一个小男孩儿,在湿地上一心一意的 建筑着自己的城堡。眼里闪着兴奋憧憬的目光。就在伟大的王国即将完成时,一波 海浪无声无息地涌来,平静而彻底的摧毁了男孩儿心中的世界。 小男孩儿呆呆地站着,望着那片曾经有过一个伟大城堡的沙地。他一脸的委屈, 似乎马上就要哭了出来。小男孩儿不明白,他作错了什么,大海要消灭他唯一的希 望。忽然,小男孩儿渐渐暗淡的眼神又闪过一丝光芒。另一项伟大的工程开始了。 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沙子,右肋有些隐隐作痛。黄昏来了,这是大海最美 丽的时候,海和天空的完美结合让人浮想联翩。我转过身,回头望了望金色的大海, 缓缓地走出沙滩,穿过马路,踏上那条熟悉而又陌生的路。 又一阵海风吹过,带来天使的笑声。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