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采的情人 作者:肖伊绯 那天陪同妻子去了那家她早已相中的房产公司,看似轻松地大笔一挥,我知道 这么多年的奋斗与艰辛,又得从零开始了。回到家中,各种装修方案又被亲友们折 腾了两个月,老妈翻遍了八字阴历,终于定下了某天搬家的决定。一切真的要全新 开始了。 搬家那天其实远比想像得轻松,除了几样家电之外和几百册珍爱的书籍之外, 其余尽散邻里,在前前后后的一片恭祝声中和妻子欢快的笑靥中,我搬弄着所剩无 几的书籍,里外张罗着―――― 咣啷一声脆响,突然打破了这眼前的一团和谐。那是书橱中一个沾满灰尘的旧 镜框,在那不经意的扫帚的拖动中,在即将进入垃圾袋的一瞬,框中的那幅画像却 如磁石般紧紧地攫住了我的目光;我猛地从碎玻璃渣中抽出那张有些泛黄的纸片, 纸片右下端的一行纤秀的字母:Ich liebe dich. Nietzsche's lover.(我爱你。 尼采的情人)更让我恍惚间堕入如蛛网般隐密且细密的追忆之中――― A、偶像派与铁锤 八十年代后期的大学校园里,留着长发,梳着鬓角的我可能并不十分引人注目。 在那个年代里,男生的长发和喇叭裤也许是大家公认的潮流,但我还特意蓄了八字 胡,这兴许便是我当时自认的最美形象。当然在我的那个中文系和美院的朋友圈子 里衣着与外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信仰与思想。由于众所周知的缘故,个人价值观 的多元化和自由主义的泛滥可以说构成了那个时代学子(尤其是中文系)的整个生 活,这个圈子也汇聚着五花八门的固执得近乎荒涎的个人信仰。而我也正是其中一 员,而且是极为活跃可以说是有些亢奋的一员,因为我崇拜尼采! 随之而来的是SUPERMAN CLUB的成立, 每周六晚的聚会成了我发泄激情和战胜 异教信仰的台, 似乎只有我的信仰才是最高尚而且是最强有力的,"力的过剩才是 力的证明"这句尼采的名言俨然如兴奋剂般鼓噪着我的生活, 我自然也以SUPERMAN 自居,终日忘形。 那又是一个周六的夜晚,我照例要去那家美院斜对角的咖啡屋,当然不是去喝 那味道好极了的洋中药,而是去呐喊,为了那固执的信仰去呐喊,去吵闹,去亢奋! 而且听朋友说阿俊那小子从德国采风回来了,就这几天。托他带的德文原版《查拉 斯图拉如是说》说不定今晚便能置于案头,真是大快吾心! 昏黯的冬夜,那咖啡屋里晕黄的灯光在人影穿梭中朦朦胧胧地散发着些许暖意, 会不自觉地让人渴望有一杯深褐色的泛着热气的苦苦的液体,可以用唇舌去体验; 亦可用手掌去触摸,那暖意是不言自明的。三三两两的哥们姐妹,沿街的各色摊贩, 熟脸的,生脸的,骑车的,散步的;混杂成流淌的色带,渗透在那蜂窝煤的烟尘里, 倒还颇有些如那咖啡屋老板绘声绘色地宣称:我这屋选的这街这气氛,那没得说, 整个一幅莫奈的〈印象*日出〉,那意境叫印象主义! 搓着干冷干冷的手指,吱嘎一推开那屋门,阿俊那伙便希哥长希哥短得招呼个 没完,老板递上一支"大重九",哧得一声点着了,那味特爽。 "给哥们说说,去德国采了些什么资产阶级印象?"我吞云之时不忘调侃侃一番。 "希哥又拿我开涮了不是,您瞧仔细了,德文原版〈查拉说〉"阿俊颇为自得地 拍了拍书皮。 "要人民币还是马克,我可是悉听尊便了"我一边欣喜地翻阅,一边表示谢意。 "嘿,哥们,改天再说,先给你看看我这次采风的masterpiece, 这第一幅是… …" 嘭、咚、哧、吱…… "什么玩意,象我爸那切割车间?"小眼陈大声质问老板。 "嘿,瞧瞧?"老板循声而去,我刁着烟,紧随其后…… 一个白净净的小便器(当时还是稀罕物)居然摆在--茶几上,一个短毛牛仔左 手一锥,右手一锤地捣弄着,地下白花花的一撮碎瓷片。 "搞什么呀,新来的吧,当自个是达达主义?!"阿俊俨然以美院师哥自居。 锯锉声却并未就此休止, 他依旧背对着观众,依旧背对着Superman club的全 体成员(包括以领袖自居的我)。但那丰圆的臀部和细软的腰并未逃过我敏锐的视 觉,她是女性!? 突然,那噪音终止,她挎包一拎,微笑着一瞥,如释重负般地起身而去,末了, 还是用那似乎略带讥嘲的笑意瞟了一眼我手中的那本《查拉说》,在哥们的一阵哄 笑声中匆匆离去,却突然在近门边喊了一句:"去看看《偶像的黄昏》吧!"我心里 猛然一惊:不仅仅是因为这诸多怪异的后现代汇聚于其人其事;也不全是因为那莫 名的笑意如《爱丽丝镜中奇遇记》中那灵猫挥之不去的诡异笑面,我知道她是说去 思索一下那用铁锤思考的年代,是暗示着我们还仅仅是一帮偶像派的乌合;甚或是 直接以打碎偶像的方式嘲弄着我的肤浅(好一个淋漓尽至的行为艺术)……也许她 才是真正的尼采理解者,也许是我多虑了? 望着那端坐在桌上七零八落的小便器,脑海中却始终翻腾着她那锐利的眸子和 莫名的笑意如锉锯般切割着我的自尊;我感到,她的铁锤击中我了! B.美学教授的懊恼 一连好几天泡在图书馆翻弄着德汉字典,查拉的原汁真言让我终日疲于奔命。 不是邻桌的小眼陈提醒,我险些忘了每周二邓教授的西方美学讲座,那是我们中文 系出勤率最高的公共课,还有些美院的哥们混杂其间。果不出所料,早已没了坐位, 我操着手,斜倚在壁柱上,张洪他们几个忙不迭地让座,我连忙皱眉示意,别理我, 也别扰了邓教授的思路。邓教授向我微笑着点了点头,他看见我了,我想他可能还 记得我,有一次我在老地方见过他。 "现在国外有人说存在先于本质,同学们,你们说说看?" "存在主义?" "海德格尔?他是典型的虚无派!" "说白了,就是吃饭先于艺术呗" "就此可推人的本质是艺术性的?你已经吃过饭了,但你现在也未必懂艺术" "你懂?艺术是什么?" "艺术是美的传播者,艺术是美的向导" "艺术的种类如此之多,谁能真正统一地代表美?" "我看是雕塑!" "你是雕塑系的,当然臭美了" 哄、哈…… "根本不应存在偶像, 艺术尤其如此,就如同我们此时的讨论,实际上早把这 个作为偶像的邓教授砸碎了,丢一边去了" "超人俱乐部的头儿出重炮了" "希哥说得好!"掌声四起 "还是偶像派!"她瞬间消逝 "切,女儿打抱不平了"(邓教授之怪女) "年轻人,说得好,下课了,下次再讨论!" C。颓废的公式 那一刻,我冲了出去,按图索她,结识,邀我进工作室…… 她的艺术作品与裸体素描的公开__美学教授死了 D。超人死了 我被开除__她赴德国 E、理性活了 她自杀--我富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