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太阳的光并不会因为人世间的事儿而有任何改变。依旧是这样无情地照耀着大 地与苍生。你喜欢与否,并不会让它脸上有丝毫表情。静静的阳光也就让方唐在跑 出泳馆时有了一点晕眩的感觉。方唐在石阶上看见一个年轻的男孩儿,挥着手,在 人群所围成的圆圈中摇摇晃晃,如醉酒之人,又似在跳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现代舞。 方唐看见那个男孩儿似乎看见她一眼,就慢慢地倒了下去,好象一滩煮熟了的面条。 方唐匆匆跑下台阶,挤进人群,终于看清了这个将会成为她丈夫的男孩的面容。血 还在涌出,一粒一粒。方唐看见那些鲜红的血液,在瞬间黯然,接着漆黑,很快就 已狰狞。方唐尖叫起来:“会死人的呀。”方唐并不觉得是自己喊出了这一嗓子, 只是因为刚才,也因为这阳光,感觉这血流的可真快,自己好怕。 方唐却看见人群嗡地一声,好象此刻才回过神来,却又是纷纷扭过头,用一种 奇怪的眼神看着自己,好象自己没穿衣服,赤身裸体一般。方唐的脸哄地就红了。 恨不得立刻能在地面上找一个洞钻进去。自己怎么这样急躁?传出去,明天开学, 准会让同寝室的那些三八婆给笑死了。还好,小城风化还是比较开放,最多回去说 句这样更凉快,让她们翻白眼去。方唐正想着,想走回泳馆,把衣服穿起来,就听 见一个孩子清脆的声音:“妈,这叔叔流了好多的血,我们送他进医院吧。”然后 是一个女人有点惊慌的声音:“走,走呀,那好脏,别去碰他,走啊,快走,妈给 你买冰淇淋去。”仿佛军队接到命令,嗡……,转眼间,人群就散了。行路的仍然 行路,从泳馆里出来的男男女女嘻笑着,交谈着,兴高采烈地往馆里走去。好象现 在这个正躺在方唐眼前的男孩儿是空气,不是人,大家都已视而不见。但方唐却清 清楚楚地听见正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人群的交谈声。 “可惜了这张小白脸呀,他妈算是白生了。” “肥哥麻花,嗨,那个陈什么的老板怎么这狠,这不明摆着叫人别活了?” “你说他会不会有艾滋病?” “怎么不打死来,打死活该,最好!” “嘘,小声点,十八罗汉你惹得起吗?”“要是我老婆找鸭,我非得把那小子 的鸡巴剁了喂狗去,便宜这小子了。” “小小年纪就去当鸭,他妈是怎么教的?” “好象是外地人?” “作孽呀”……………… 风忽然吹来,仍也是灼热的风。那大朵的惨白的阳光的花,便若有若无地飘了 起来。生命好象就这样冷漠地浮在空中,冷冷地看着四周蚂蚁般的人群。方唐呆呆 地站着,看着脚下的这个男孩儿,一种陌生而又非常的感觉涌上了方唐的嗓子。一 个声音似乎正在大声地喊“去吧,方唐,那人就要死了。”方唐忽然有了一种想流 泪的冲动,忙伸手拭了拭眼睛,呵,我是怎么了?方唐走上前,弯下腰,用力地想 扶起年少。这个男孩儿好轻呀,方唐对自己说道。年少脸上的血此刻似乎流得更快 了,象一个调皮的孩子正眨着眼,对她说--来,比比看,看我们哪个更快。方唐有 些慌,抬起头往四周看了看,身边没有谁,不远处这一块,那一块站着一群一群的 人,正对着自己这边指指点点。“来人啊,帮个忙。”方唐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声音 原来竟会如此的空洞无力。灼热的风嘻笑着就把她的声音吹散。方唐松开手,年少 就又象一只破袜子瘫倒在地。方唐这才发现,眼前这个男孩儿的血已涂满了自己的 身体,而且还有着一股尿的骚味。泳衣是鲜红的,看不大出。但手臂上,尤其是腿 上,方唐的两条引以为豪的白嫩的腿上沾上了几块说不上是什么颜色的血迹,让人 看了,还以为是女儿家的月事来了。方唐又羞又恼,转身便欲离去。 方唐却听见眼前这个男孩儿在晕迷中低低的呓语声。“妈,妈妈,……妈…… 哪里……”。语句是混乱的,是毫无伦次的,却在蓦然间把方唐的心揪的一痛。方 唐没再想什么了,用力吸了口气,然后慢慢吐了出来,便雌鹿般迅速奔上台阶,跑 进泳馆,没有理会周围的视线,飞快地穿上衣服,把东西收拾好,便又匆匆奔回到 年少身旁。低头,弯腰,伸手,扶起年少,趔趄着往马路边走去。方唐扬手拦住一 辆的士,先把年少塞进去,也没回头看看别人,只对司机喊了声:“前面的九一医 院”。便坐进车内,汇入滚滚车流。 这一切动作就好象是在眨眼间就得以完成。以至于那些远远看着的人群都说, 没见过跑的那么快的女人,若是出国比赛,想来金牌定是小菜一碟。也有的人说, 嘿,不会又是一个打倒贴的吧,倒贴也没这急呀。……说归说,笑归笑,骂归骂。 闲着无聊的人群终于散了。大家都有各自的事,大家也都是很忙。今天所看见的这 事儿很快就会被一些人遗忘,也会被另一些人津津乐道,引为茶后之资。就象一阵 风吹过水面,所拂起的涟漪有人在意,有人不在意。但水面并不因为你在意与否, 总也是很快地就恢复了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