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 北京的夜,天空是黑的,街灯昏暗。 心里没有路,也没有表情。 我悠然地穿过前面的那个十字路口,绕过拥挤的车辆,扎起头发,捆住心灵搏 动的那些声音。 许多曾经清晰的感觉都在模糊,有些新鲜的,穿了沧桑的外衣,躲在这里,正 跟一杯浊酒恋爱,跟所谓的自由,胡搞。 我在黑屋坐了很久。 屋里很吵,桌腿儿的底部积了厚厚的灰尘。我突然意识到,这里已经许久不曾 有风。 没有风的感觉是一种绝望,这还是其次的,没有风,音乐可以轻易地把情绪划 破。 可我不想这样,所以喝完那杯扎啤,我出了门。 紫色天穹下,人群的影子来回走动,飘忽不定。 我艰难地将心头的万千思绪掐灭,就着方才此起彼伏的音乐的节奏,伏击在灵 魂内侧。 我的大脑开始充血。 同时开始的另一个瞬间,我看到街道的另一侧,匆匆忙忙走来一个女人。 她有修长的头发,娇小的身材。她在我的对面停下,看了我一眼,然后走过来, 又看我一眼,问我,“你是——衣峰?”“你怎么知道?”我有些惊讶。 “我是陈言!”她说。 “我知道你是陈言!”我说,“可你怎么知道我是衣峰?难道我脸上带相?” “感觉对了就对了!”她说,“跟我想象的一样!”“什么一样?”我问,“你指 的是现在的情景,还是咱们相互之间此刻的平静?”“都一样!”她笑笑。我发现 她比照片漂亮许多,只是稍稍有些憔悴。 “进去坐吧!”我说,“外边冷!”她跟我进了酒吧,我另要了两杯扎啤和一 篮爆米花。然后彼此沉默无语,在嘈杂的音乐声中,静静地对视着。 “说说现在的感受!”我起了个头儿。 “我很难过!”她说。看她脸上的表情,似乎要哭。 “亲爱的,我不哭,你也不许哭……”我抄袭她的原话,把手伸过去,拍拍她 的手。 “没想到你这么高!”她说。 “我也没想到你这么矮!”我说,“你觉得高矮很重要么?其实说实话,我挺 不喜欢自己这样的,社会主义的旗杆虽高,可还是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自选风向, 飘扬!”“反动!”她噘起小嘴儿,“小心共产主义地铁阴沟里翻船!”“你跟我 学坏了!”我举起酒杯跟她碰一下,“我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我教唆了你!” “教唆我什么?”她问。 “离家出走!”“我是自己决定的,跟你没关系!”她解释道。 “话是这么说”,我说,“可如果当初没认识我,你也许活得很开心!”我独 自喝一口。 “我现在就很开心!”“但是这种开心建立在别人痛苦的基础上!”“嗯?” “我在T 城听说过你的事儿,你成名人了,大街小巷正在散播你离家出走的消息。 你爸登了报纸,据说,酬金不菲!他们可能很着急,你爸你妈身体都还可以吧,别 因为这个出点儿什么意外!”“他们活该!”她咬咬牙说。 “这么可恨?”我说,“我曾经也跟家里闹得天翻地覆,可一旦突然失去了, 心里就开始难受!你体会过么?”“你什么意思?你不会是想送我回家,拿我换酬 金吧!”“我跟你说过N 多遍,我当你是我自己,我怎么能出卖自己心里的肉呢! 从今天开始,如果你愿意,你就是我的,我要把你藏起来,谁都找不到!”我想我 当时真诚极了,因为我能感觉到她的感动。 “我愿意!”她轻声说,反过手来,把我的手压在下面。 “我现在是个孤儿!”我说,“可这句话说完,我就不是了,你相信我?”我 想我有必要让她冷静地想一想,毕竟今天才是头一回见面,我怕有一天不小心轻薄 了这份感情,她会后悔。 “信物呢?”她伸过手来要。 “什么信物?”我问。 “当然是定情信物!”她答。 “这——”我有些为难,“这样吧!”我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给过任何人 承诺,今天我给你一个!”“拿来!”她依旧不依不饶。 “不管以后发生什么”,我说,“只要咱们开始了这段感情,我从此以后不会 留给自己任何退路!”我表现的异常坚决,像个大义凛然将赴刑场就义的革命战士。 我也说不清这是怎么了。这句话好像是上天指使的。 “你的呢?”看她愣在那儿,我也伸过手。 “给你!”她把手放进我的掌心,“这是我的!我的全部!”我捧起那双娇嫩 的小手儿,仿佛捧着圣物般,垂过脑袋,吻了一下。 “你住哪儿?”她问。 “住你心里!”我说。 “别贫!”她拍我一下,“我住哈根达斯旁边!”“什么哈根达斯?”我假装 弱智。 “文盲!”她说,“算了,以后再告诉你!快说,你到底住哪儿?”“我也住 那儿!哈哈……这算不算是巧合!兴许咱们还住同一家酒店呢!”我说。 “什么时候回去?”她问。 “现在!”我说,说完,举起杯子一饮而尽,“走!咱们回去聊个通宵……” 夜色并不深。 走出酒吧,我发现天空晴朗了许多。 她牵着我的手,跟在身后。 “咱们要不要拥抱一下?”我突然停住,转身问她,“刚才我也不知道怎么了, 连这都忘了。你还记得么?我曾经答应过你半个请求,现在我想答应另一半,让它 变完整了!”“为什么?”她问,“现在答应是不是有企图?”她不怀好意地笑笑。 “其实”,我说,“咱俩就像两枚炸弹,只不过两条导火线都太长了点儿,所 以才一直呲啦呲啦平静地烧到现在,你说咱们现在拥抱会不会马上爆炸?”“你想 爆炸吗?”她靠过来。 “当然!”我顺势抱住她,“春天来了,”我说,“这是咱们的第一声惊雷, 这是一个礼物,也是一个开始,惊天动地的开始!”“我想哭!”她偎在我怀里, 突然抽泣起来。 “亲爱的”,我说,“我不哭,你也不许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