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 “你见过夜莺吗?” 我记得真子曾经问过我这样一个问题。夜莺我不曾见过,听说夜莺唱的歌是世 界上最好听的,它们犹如人们梦里的精灵,出现在黎明洒满阳光的森林,或银光闪 闪的星空下。在它们短暂而又美丽的生命中,绽放出动人的色彩,歌颂着某一刻的 绚丽。我没有誊写过它们的歌曲,不知道具体的内容。真子问我的那时,我有点犹 豫,对她说了声“没有”。 “没有……真遗憾啊。” 是吗?那很遗憾吧。——不知道。我没有见过夜莺,于是我不予置评。 那个时候大概是初中吧,年纪很小,自己的想法颇觉幼稚,没见过的事情总很 执拗地认为是错误的,例如“夜莺”之类的说法。然而事实是我的确没有见过夜莺, 也的确不知道究竟夜莺唱的歌是怎么样的。但我也有点不相信真子的感觉。她又见 过夜莺了吗?我在心中打下了个问号。我相信以我们的年岁,见过麻雀倒没什么奇 怪的,但夜莺嘛,倒得研究研究。 关于夜莺的争论过了没多久,大家都很快地把它淡忘了,该做的事情实在太多, 该忙的事情也一同去忙,于是只是小小的年纪便一头栽进了题海之中。类似于“三 角形中AB线段与底边平行”的话语总是充塞在大家平日的闲谈之中,然后闲谈之 后便是回家,洗澡,做题,睡觉。有点日复一日的感觉,重复而单调。在很奔忙的 日子里,我们过完了初中的最后一个不能称得上是“寒假”的寒假,冒着被抓的危 险在屋子旁边的工地上放鞭炮。真子说这是“博命”,我于是便胡扯道这不单是 “博命”而且如果真的被抓那可是“薄命”了。可能是因为我有麦哲伦般要去送命 的觉悟吧,放炮倒没有被抓到,可是真子却因为有点体弱多病似的感了伤寒,于是 便住了几天医院。我嗤笑她如果不锻炼多一点可真的要是“红颜命薄”了,可是她 的神情却有点奇怪的严肃。 之后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单调与沉闷,我努力想令得生活有点起色,不至于堕落 到整天与题海做伴的地步。于是晚上的港产连续剧照看不误,早上起来便端起早餐 看日报,回到学校看杂志跑步踢足球。可以为生活加上两笔颜色的事情我都几乎做 光了,只差我没真的拿水粉笔往脸上擦。可是在沉重的生活中,似乎再多做事情也 无以量度考试的份量。真子没有像我一样发疯似的去做些看上去是虐待自己的事情, 她只是很专注地做着每一天的卷子,认真地听着上课时的每一句的指导,然后回家 后继续作题不误。 这种情绪是会感染人的,我肯定。于是在考试之前的三个月我也开始了做同样 的事情。教室墙上的中考倒数便一直减少,一直到零。 之后便是考试。 从考场出来后,整个人面临着一种使人虚脱的力量,简直令人想发泄掉身体里 一切的力,就让自己解脱好了。我这样认为。于是便拿着凤梨罐头去看了重庆森林, 看了一遍又一遍,我愣是看不出为什么王家卫可以凭这部片子拿了一个又一个的奖。 真子没有去看电影。她也没有跟我一样去疯了整个暑假。她自从寒假那次病完以后, 人就变得怪怪的,对学习专注了很多。虽然我们还是好朋友,但是我觉得我跟她的 距离在无形的岁月中拉长着,虽不至于撕裂,但却已经在变薄了。 “你见到了夜莺了吗?” 这是她第二次问我关于夜莺的事情。我饶有兴趣地咀嚼着她话中的含义,但却 始终发现不了什么。大概是个人兴趣吧。我这样认为。但她却有点掩饰不住的失望。 之后我们一直很少见面。她去了另一所重点学校,我却还留在原地踏步。正如 她想说的吧,夜莺去了能让她尽情歌唱的森林。而我却还封闭在自己的小天地里, 过着自己的生活,活着自己的人生。人的价值有如许的不同,或者要靠外面的世界 来证明自己,这也许是人活着的意义吧。我可能做不到了,只是困守一隅着。 在高中的几年里,我鲜有跟她见面时候,但关于她的消息却不断进入我的视线 范围里头。她在她自己的头上不断地套上各种的光环,进出不同的比赛场合,赢得 了一个又一个荣誉。 人不应该浑浑噩噩的样子,我想是这么想的,但却没有驱动自己的意志,于是 自己想是想着,有着几许的雄心壮志,但却不断地被各种事情消磨着,腐蚀着,让 我丧失掉进取的勇气。 高中最后一个寒假里,一个偶然的机会,我跟她重遇了。我问她,找个地方坐 坐吧?真子摇摇头,说,我想去看部电影。 又是重庆森林。想不到一个偶然的机会又让我给碰上了。又是梁朝伟对着肥皂 衬衫之类的东西在自言自语,金城武在七·十一买到了过期的凤梨罐头。 “你想考哪间?”真子转过头来问我。 “复旦……”我有点不肯定,随即加上一句,“如果我考得上的话。” 真子不说话。 “你呢?”我刻意想打破沉默的气氛。 “……暂时没想好……” “噢。”我没有留意到她有点犹豫的语气。 然后便是历史必然式的重复,再次堕入了循环之中。重复再重复的测验、考试, 一切其他便成为了多余。然后的事情,是第一志愿我填了复旦,第二志愿填了复旦, 第三志愿还是填了复旦,后面的全部没填。老师找我去问话,说我这是在找死。我 笑道,我是在背水一战。 再然后,便是黑色七月。 考场出来后,我买了一束康乃馨。 医院里的墙是白色的,衣服是白色的,人也是白色的。 医院里很静,很安静,特别是特护病房。 我轻轻地走进去,把花瓶里的花换掉,插上我带来的粉红,粉红得惊心动魄, 在白色之中是一点突然的红。 “你来了?” “嗯。” “今天7月10日?” “嗯。” 一长串空白,于是便有寂静的呼吸声。 真子有点艰难地摆过头去看花。 “谢了。”她勉强地笑了笑。 “我看过夜莺了。”我有点难过的望着她,勉力不让自己露出同情的眼神。 “是呀……”真子望着窗外,焦点转移到无限远处。 我不忍打扰她,轻轻地,静静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