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家 作者:燕燕于飞 第一部分 素玲坐在堂屋里织壁毯,那可真难为她,织图案要看图纸,密密麻麻的,而 素玲没学过图纸,她只上过初中。壁毯上一只凤凰的头已经出来了,墨绿的底色, 大红的凤凰,和这乡下的土瓦房一点也不相称,素玲一个人对着凤凰发起呆来。 “玲玲,你一定等我。” “我怕你妈不同意。” “我会给她讲的,你这么漂亮,她喜欢还来不及呢。” “可,可我是农村的呀。” “你呀,什么年代了。” “那好吧,我等你。” 素玲中学毕业就回来了,她的功课马马虎虎,不是倒数,也排不到前面去, 乡村的中学本来能考上高中的就很少,素玲考不上也没啥稀奇的。而村里人不这 么认为,大家都说素玲上学搞对象分了心才没考上高中,据说她搞的对象是县城 的,学习也不怎么样,可人家是城市人,终究不会下田地的。 腊月二十三过罢小年,农历春节的气氛浓了,家家忙活起来。北方的农家, 过年蒸馒头是件大事,以往蒸馒头是素玲妈兰婶的活,今年素玲下学在家,清叔 非要素玲来干。素玲找出家里最大的红褚瓦盆,拿到院子里的压井上冲洗干净, 挽袖子和面,一盆面中间刨个坑,倒上温开水和发酵粉,开始笨拙的搅动,兰婶 在一旁照看着。 素玲的面和的虽然不是很到家,但总算和到一起了,她张着满是湿面的双手 望着兰婶,兰婶却摇头: “面和的好是盆光,面光,手光,你看你呀。” 素玲拉了小脸到院子里洗手,瓷盆放的叮叮响,井温水浸着她的手,她不禁 想: “城里有很多卖馒头的,城里也要和面吗?” “冷不冷?也不兑点开水。” 她回过神: “妈,不冷,暖着呢。” 兰婶洗了手,将手在和面水里一蘸,拽着面团沿盆壁蹭了一圈,再一翻一揉, 就盆光,面光了,而兰婶的手也很干净。 过年时,下了一场雪了,下得很大,踩上去咯吱咯吱的响,院子里几棵泡桐 的枝枝桠桠上都覆着一层雪,几只觅食的麻雀落在树上,忽又弹枝而去,雪团就 扑簌簌的落下。雪地上,昨晚和今晨放鞭炮的红纸屑红白相映,如同梅花的落蕊。 大年初一有烧香的习俗,兰婶一大早就和别人上山烧香了,清叔也出去和别 人杀象棋,平常他可没有这样的待遇,经常和兰婶因下象棋吵嘴。他棋艺平平, 却很入迷,据说有一次麦收时节,兰婶做好了饭让素玲的弟弟大春去麦场喊他吃 饭,左右找不到人,最后在找到他时,他正在河边树荫下和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杀 棋呢!正是焦麦炸豆的农忙,兰婶气的非要把他的棋丢到火塘里不可,而清叔说 他到河边洗把脸,没想一盘棋杀了那么久。他还有个毛病爱说棋,下棋的人最忌 讳别人说,兰婶说了清叔多少回,他也记不住,农闲时大家树荫下摆棋盘,他一 旁蹲了看别人下,看着看看着就忍不住说,他说的好坏,总有输的一家,输了人 家就不高兴,年长的笑笑说他不该多嘴,年轻的气胜就一推棋盘: “你下的好你来吧。” 他也不以为忤,当真坐下来下,结果十有八九败下阵来。 太阳暖起来时,差不多上午十点了。同村的巧巧,秀秀约素玲一起上山看烧 香,素玲不是很情愿: “我不信神的,又不是老太太,烧什么香。” “上山去玩的,不是烧香,过年山上热闹。” “巧巧说的对,总在家闷着也不好。” “太阳上来,雪一化路难走。” “哎哟,咱们天天干活,还怕走路?” 素玲换了件枣红的呢子大衣,三个人一起到山上去。山离村子有三四里路, 名佛牙山,乍一听起来像佛教胜地。其实山上并没有什么稀世佛牙,几间庙宇也 不是古式的,是和乡下瓦房一样的房子,只有石头砌的墙和农房不同。房里安坐 着泥胎的神像,照看庙宇的是一个和尚和一个尼姑,有人说他们是俩口子,反正 大家也不去计较这些。他们平常在山上开荒养猪,只有过年过节才有人上来烧香, 顺便给功德箱里捐点钱。 麦田的棉被经太阳一晒,变薄了,长的高的麦苗,就乘机在雪被下探出头来, 白皑皑的田野露出斑斑驳驳的翠绿。远远望去,山上的雪化了大半,山腰上蠕动 着蚂蚁似的人群,山顶的庙宇正青烟缭绕。 山虽然不高,爬一会还是气喘嘘嘘的冒汗,三个女孩脱了棉袄大衣站在山腰 向下望,棋盘似的的田野,树木环绕的村庄,还真有些画的味道。紧挨山下的村 子传来鸡鸣狗叫的声音,山风也清冽冽的,三个女孩相视一笑: “还怪美哩。” “跟那电视上的也差不多。” “看着离咱村近着呢,还是走了大半天。” 爬到山顶庙宇旁时,热闹起来,卖香裱的,卖瓜子糖果和紫皮甘蔗的,还有 卖小孩子的塑料号和小鞭炮的,滴滴答答的吹,辟辟啪啪的放,和着庙里上香的 烟雾,一派庙会的景象。庙内庙外到处是上香的,老太太们穿着簇新的大襟深蓝 褂,烧裱,上香,颤巍巍的垫着三寸小脚跪拜,一副虔诚无比的表情。 庙前宽阔一点的空地上,尼姑“穆桂英”正身穿白色绣花长褂又跳又唱。大 家叫她穆桂英,因为每年初一十五,她给大家表演的节目,总拉不了那段豫剧 《穆桂英》。她唱的不是豫剧的正宗唱法,自编自演的唱,每年唱的都不尽相同, 每年都惹的大家捧腹大笑。 三个女孩站在松树下看热闹,以前这里全是桃树和梨树,阳春三月花开的季 节,粉红中夹着雪白,蜜蜂嗡嗡的穿梭于花间,花丛深处藏着庙宇,给人的感觉 很舒适,不知什么时候桃树梨树全砍光了,栽上这松树,常绿是常绿,却没有了 那种花事之美。爬了山又逛了半天,大家有些口渴,素玲提议大家去买紫皮甘蔗, 一问要六毛钱斤,秀秀大叫: “咋这么贵,山下四毛,顶多五毛。” “姑娘,从山下扛到山上不容易,总要挣个辛苦钱。” 姑娘们想想自己空手上山都累的要死,人家卖甘蔗的也是不容易,就不讲价 了。 “那秤可要高些。” “放心放心。” 素玲挑了根甘蔗,小贩称好正在去皮,来了四五个男青年,推推攘攘。 “甘蔗咋卖。” “要买和她们一样,六毛。” “哈哈哈,我们是男的,咋和她们一样。” “那可不能卖给我们贵,给姑娘的便宜。” “姑娘,多少钱一斤。” 素玲红了脸: “是六毛。” 姑娘们拿了甘蔗走开,他们在后面吹口哨,还没走多远,一个鞭炮“砰”的 响在身旁。巧巧不干了,转身怒视他们: “你们想干什么?” “嘻嘻,我们不想干什么。” “我认识你们,你们是土窑庄的。” “认识咱们不就好说了。” 秀秀和素玲怕惹事,赶紧拉了巧巧走,巧巧还是一副不罢休的样子,时不时 的回头去看,脸上的怒气消了大半,余下的嗔怒和着脸上的红晕,平添几分妩媚, 而她走路也仿佛有些不自在,腰肢款摆着,马尾甩的老高。素玲问: “巧巧,你怎么会认识他们。” “我们西地很多田和土窑搭界,干活时见过,面熟呢。” 秀秀摇头: “我就没注意过。” 三个人说着话下山来,太阳正悬在头顶,春天般的温暖。路上的雪化透了, 加上走过的人多,每一脚踩下去都会带起一大块泥片,而她们心情愉快,今天过 的还不错。 过了春节,素玲和清叔吵了一架。村里很多女孩在南方打工,清叔想让素玲 去,她不肯,俩人就吵起来: “不上学就要有不上学的样子。” “就是不想出去。” “不出去在家可是没有挣钱的门路。” “没钱,还不是一样过。” “我知道你的心思,孩子,别想着登高枝做凤凰了。” “你要钱,就把我卖了算了,全当没养我!” “你。” 素玲躲在被子里哭,清叔气的不吃饭,兰婶抹了两天眼泪,打听到有在家织 壁毯的活,老板提供图纸和线,织成一条给工钱一千五百元,就帮素玲揽了一个。 这样既能在家,也能挣钱,清叔和素玲的矛盾算是解决了。 堂屋里用几根粗椽子搭了个架,底线一根接一根的系在上面的横木上,下面 用石块坠着,素玲的壁毯就可以开工了。别看一千五的工钱在农村听着怪高,远 不是那么回事,织壁毯费工夫,加上农村工作时间不像城市那么固定,一条壁毯 完工差不多需要一年半的时间,这样算来劳力就廉价的很。据说这种手工壁毯出 口到国外,卖价很高,是有钱人挂在墙上的装饰品,素玲家春节贴几幅年画就觉 得不错了。 在家自有在家的好处,农忙时可以帮着干农活,农闲时就一门心思的织壁毯。 最初织时,素玲摸不着头绪,有时织上了,发现图案错了,还要拆掉重来。而现 在她织的顺手了,一个织好的凤凰头,用梭子一赶,鲜亮无比。 第二部分 清叔和兰婶扛着锄头进了院子,大鸡小鸡一窝蜂的围上,小狗“虎子”欢快 的摇着尾巴,在主人的裤脚蹭来蹭去。大春正在院子里和邻居小滨玩玻璃弹珠, 整个人都爬在地上。兰婶皱了眉头: “作业都做完了?” “完了。” 大春头也不抬,还在弹。 “给你姐看了没有?” “她说她没空,晚上再看。” “你那衣裳不叫衣裳,就是张脏皮。” 兰婶数落着大春进了屋,素玲还在织。太阳已经下去了,天色有些暗,兰婶 拉了灯,堂屋落了暖融融的光,她凑到壁毯前: “织的不少了,凤头都看见了。” “恩。” “也不开灯,小心使坏眼。” “就是要站起来了。” “鸡也没喂吧。” “没有。” “我说咋一窝蜂似的,要吃人。” 素玲站起来,长了个懒腰,双手伸到门后的麦袋子里捧了一捧土麦(比较脏 的麦子,有土,麦杆在里面)撒到院子里,鸡群就忙不迭的啄起来。 晚饭是西红柿汤面条,溜了几个馒头,外加海碗的素炒青椒,一家人边吃边 对着十七寸的黑白电视看节目。清叔最关心的就是哪里雨多啦,哪里闹旱啦,然 后感慨一番哪里今要欠收,哪里收成一定不错,所以每晚他都不拉新闻联播后的 天气预报。今个天气预报没什么异常,他比较满意: “这样好啊,哎,再过个把月就要收秋了。” 忽然外面传来哭哭闹闹的声音,大春一下子站起来: “我出去看看咋了。” 清叔脸一沉: “就你慌!” 大春又坐下来吃饭,心不在焉的样子。清叔第一个放了饭碗出了大门,大春 就泥鳅一样跟着溜了。剩下母女俩对着残余的饭桌,兰婶把碗一推: “走,咱们也去看看,一会儿回来再刷。” 外面哭的是巧巧,傻子大胜用锄头打她: “兰婶,他还叫人么?他对我抡锄头,我妈拦了一下,锄杆抡到我妈肩上, 差点” “大胜,要是锄头锛住你妈,那不要你妈的命?巧巧也是你亲妹妹。” “嘿嘿!谁让她背着我吃鸡蛋,我看见了,我不打她。” 巧巧妈更是眼泪汪汪: “巧巧来那个(例假)肚子疼,给她打了俩红糖荷包稀奇这傻子就犯浑。我 真是坏了八辈子良心,养出这傻儿子。” 她抹了一把泪又对着儿子说: “大胜,我都找好了木匠准备给你打家俱,找媳妇了,你说你咋就不会清楚 点。” 巧巧擦干了泪: “妈,别理他,等我爸做活(泥瓦匠)回来再说。” “嘿嘿!咱爸说了,没人做媳妇就拿你去换。” “妈!有没有这事呀。” “别听他瞎说!” “嘿嘿!是真的,是真的。” 秋天转眼就到了,村口的白杨树,经风一吹,落下满地金黄。玉米葱郁的绿 色退了,变黄的叶子水分将尽,风中发出“沙沙”的干涩,愈加显出果实的饱满 来。素玲已经停下了织壁毯,一起到地里剥玉米。清叔在前面将玉米砍倒,放成 一排,兰婶和素玲坐在玉米杆上剥玉米,剥好的玉米放成一堆一堆的,回家时就 装上架子车拉走。剥过玉米的秸杆张着黄白色的空玉米包,顺势排过去,像一群 展翅欲翔的鸽子。 傍晚的时候,素玲一家拉着一车金黄的玉米回家,村子里炸开了锅:巧巧跑 了,是和在她家做家俱的小木匠跑的!素玲楞了半天,她想起几天前巧巧到家里 来玩,满嘴都是小木匠,小木匠手艺好,小木匠会讲笑话,小木匠长的可真排场。 当她问: “巧巧,你哥打了家俱什么时侯娶嫂子。” 巧巧笑的有些冷: “什么姑娘能看上他?人家瞎眼摸也摸不到他,他这辈子是甭想了!” 巧巧选择了自己的生活,虽然大家看来有些伤风败俗,就像大家看素玲上学 搞对象一样,可她总算自己做了主张,素玲忍不住又去抚弄壁毯上的凤凰,那个 人会像当初说的那样,来接自己到城里去么? 第三部分 巧巧走了,傻子刘大胜乐开了花,逢人便说:死闺女走了,再不用在家吃饭 了。村里人摇头,真是个傻子呀,巧巧走了,谁给他挣彩礼,就是拿巧巧换媳妇, 人家还未必同意呢,他们刘家到大胜这儿怕是就要断了根。 巧巧爸还是老样子,农忙时忙在田里,农闲时到外面揽活干,只是见人话少 了些。巧巧妈依旧风风火火,快人快语,而人少的时候,她就惆怅起来,女儿是 妈妈的贴心小棉袄,巧巧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心疼着呢。狠心的闺女,说 走就走了,安顿好了,知道给家捎个信不? 庄稼收罢了,田野一片无遮掩的空旷。拖拉机昼夜不停的在田里奔驰,翻过 的土地湿润润的,等待着播种冬小麦,日子也要翻过一个丰收的季节。 素玲闲下来接着织壁毯。天气转凉了,清晨时常起很大的雾,太阳升起后雾 就慢慢散开,田里的冬小麦发出针一样的细芽,远远望去,一片鹅黄的嫩绿。这 个时候秀定亲了,听说小伙子是临村土窑庄的,也是老实干活的庄稼人。 定亲的第二天晚上,秀秀就挤到素玲的床上来说悄悄话。和素铃的瘦小不同, 秀秀长的高且稍胖,其实不能说胖,在农村,她正是生活所需要的女子,身强力 壮,家里地里一把手。秀秀长的很白,俗话说一白遮三丑,再加上她那一双忽闪 忽闪的大眼睛,秀秀也是村里一表人材的姑娘。 秀秀对这门亲事不是很称心,可她也说不出什么理儿来。她家是村里的殷实 户,秀秀爸谢兆丰早年是生产队的会计,很是风光了一阵。秀秀的两个哥哥均以 盖房成亲分了家,姐姐秀云两年前也出嫁了。秀秀未来的公公也曾是土窑庄的会 计,而兆丰叔正是看中这一点:门当户对!而且当年两人关系不错,现在又结成 亲家,也算亲上加亲。 秀秀的苦恼在她姐姐秀云身上。姐姐秀云通过一个远房姨妈的介绍,嫁给了 县城卖服装的个体户。当初兆丰叔坚决反对这门亲事,他认为做生意是歪门邪道, 不如种庄稼老实本分,万一哪天赔了本,全家还不喝西北风去。 秀云结婚的那一天,姐夫侯伟前后跟着他喊爸让烟,他都不睬不理,姐姐秀 云哭成了泪人儿,陪嫁自然一个也没有,只有一辆车接走了秀云。老爷子还放话: 以后两人敢回家来,非打断他们的腿! 秀秀偶尔进城去拐到姐姐那儿,她觉得姐姐过的还不错,作生意虽然也苦, 总算再不用面朝黄土背朝天了。姐姐见了世面,说话做事都和以前不同,穿衣也 时髦起来。她也惦记着家里,可她不后悔,她甚至鼓动妹妹也走出田地来。 秀秀做不到秀云那样。秀秀妈平婶生秀秀那年耳朵聋了,算命的说秀秀命硬 克母。每当爬在妈妈耳朵边大声喊话,而妈妈才似懂非懂时,秀秀心里就充满了 歉意。她还有一个八十多岁的老奶奶,两个嫂嫂还算贤惠,可不是亲生父母怎么 会伺候的那么周到。 秀秀又觉得这个家离不开她,嫁的离家近点也好有个照应。况且爸爸为了姐 姐婚事已经伤透了心,如果自己也不听他的,他不气死才怪。可她还有一点点对 新生活的希望,所以她很矛盾,她既答应了亲事还有些不甘心。 素玲也没什么好办法,在现在的家和将来的家的问题上,本来就很难下结论, 何况她们都是没念过几年书的乡下姑娘呢。 素玲除了偶尔到镇上去买买菜外,几乎整天坐在家里织壁毯,凤凰已经织出 了大半。入冬了,城里有人捎信到秀秀家,说是秀云要生了,平婶不顾秀秀爸的 反对,进城去照顾女儿,生孩子是女人的一大限,老人家说女人生孩子时一只脚 就踏进了棺材里。秀云顺利的生下一个男孩,兆丰叔听到这个消息后,虽然仍不 许秀云回家来,但说起他的大女儿时,态度明显比以前好多了。 田野的雪化尽了,麦苗返青,树木发出新的嫩芽,檐下的燕子又飞回来筑巢, 可真快呀,秀秀就要出嫁了。没办法,婆婆家催的紧,儿子不小了,也该结婚了, 拖来拖去也不是办法。 兆丰叔对这门亲事一百个满意,自然也舍得花钱,甚至连秀云出嫁未花的钱 也花在秀秀身上。打制了一套家俱:立柜,卧柜,梳妆台,还给秀秀买了一辆崭 新的自行车。秀秀穿着大红棉袄,蓝棉裤,放过一长串上车的鞭炮后上了车,然 后脱了旧鞋换了双新鞋,据说鞋沾了地新娘子是不吉利的,旧鞋就丢到了娘家。 孩子们在大街上摆了长凳拦新娘的车要封子(红包),要鞭炮,年纪稍大的 还要烟,把秀秀婆家派来接亲人围的动也动不成,一件崭新的蓝中山装扯的到处 都是口子,最后他没办法,朝街旁撒了一大把鞭炮混着一毛的角票,孩子们哄抢 上去,车才开动了。 秀秀三朝回门,村上很多人等在村口看新女婿。秀秀的丈夫在秀秀的介绍下 一一给长辈们打招呼让烟,还带着新女婿的羞涩,而大婶大嫂们就爱看这个,她 们在两人离开后评头论足: “老实人那,还脸红呢。” “个头不低” “长的怪排场哩。” 而素玲又失去一个要好的朋友,同一茬的女孩都出嫁了,她都成了人们议论 的焦点,还有她那据说是城里吃商品粮的男朋友。 第三部分 麦子黄梢了。麦田像一片青黄色的海洋,星星点点漂着干活农人的草帽,无 忧无虑的蝴蝶时而追逐着风卷起的麦浪翩翩起舞,时而歇息在田埂不知名的野花 上,吮吸芳香。素玲的壁毯已经织差不多了,她不用赶工,也能在老板规定的时 间内完成。这时正是麦田套种花生的时节,素玲也到地里去做活。 下午的时候,田埂上驶来一辆崭新的摩托车,后面跟着一群看稀奇的孩子。 缓缓行驶的摩托车,奔跑的孩子群,在麦浪间像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他们在素玲 家的田头停下了,一个孩子远远的喊: “兰婶,你家来开(客人)了” 素玲的心突突的跳:天!是他来了,他终于来了!她拿下头顶的草帽,拢了 拢头发,身上这件干活穿的衣服有些旧,布鞋上也沾了很多土,她心里更复杂了。 她走向他, 他还是那样一副公子哥的派头,或许城里的生活太优越了吧,他比以前略微 显的胖了些。他的手比素玲的还要白净,右手的食指有吸烟留下的黄印子。他对 清叔和兰婶点头微笑,并不说话。是啊,他怎么会像乡下的小伙子一样,对清叔 说“今年的麦子不错呀,套种花生熟的早,可以卖个好价钱”之类的话呢。 素玲和他到田边的河沟里去。她蹲在水边抹了把脸,她不知道对他说什么好, 心里充满了喜悦,又分明含着委屈。他燃起了烟: “你还好吧。” “有什么好不好,天天都是这样子” “你跟着我会幸福吗?” 素玲的心咯噔一下,仿佛看到了什么: “你妈怎么说?” 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吐了个烟圈: “其实我这个人是最没用处的,我只会享受,自己什么也干不成。” 素铃不言,继续听他说。 “我离了家就没法过,我妈说了,如果咱们两个在一起,家里一切都没我的 份儿。” 素玲仍不言,她现在确实说不出话来。 “我妈给我找了个城里的女孩子,家里也挺有钱,这辆摩托车就是她家给买 的。” “你们准备结婚了吗?” 素玲终于问了一句。 “是的,不久就结。” 田野里的风继续吹,想把他们的谈话吹散了,让素玲忘了这悲伤。摩托车吐 了一串白烟,在田埂上消失了。素玲又抹了一把脸,搅动的水面荡起一圈一圈涟 漪,然后又慢慢恢复了平静。水中映着一个秀丽的女子,弯弯的柳眉,鹅蛋型的 脸旁,一双妙目黑葡萄般的闪闪发亮,盈满泪水。 素玲回家时已暮色四合,兰婶正在灶火(厨房)做晚饭,院子里飘着煎鸡蛋 的香味。兰婶从灶间出来: “他呢?” “走了。” “怎么不来家吃顿饭?我正煎鸡蛋呢。” 素玲不说话,朝屋里走,清叔接话头: “不来算了,我还看他不顺眼哩!” 素玲好久不再织壁毯,她怕看见上面那只凤凰,她耳边响着他的话: “我会来接你的。” 她还听见爸爸说: “孩子,你莫想着能登上高枝做凤凰。” 从箱子里找出那个橘红塑料皮的日记本,扉页上写着;送给我的玲玲。她拿 剪刀把它绞了,丢到猪圈里。 有个骑摩托车的小伙子来找素玲了,村里没有人不知道。他们在饭场里和清 叔打招呼: “听说那天你家来了一个城里的开(客人)?” 清叔有些不自在: “没有,那是玲玲她同学。” 嘴快的妇女忍不住说: “同学?说不了哪天管你叫老丈人哩。” 清叔没趣,就端着饭碗走了。于是大家都知道素玲没有登上高枝,人家看不 上她。 收了麦就有媒人登门来,家里放着个大姑娘,哪能逃过媒婆的眼。这个媒婆 话可真多:没有城里的,咱乡下一样嫁,乡下的小伙子也不一定就比城里的差, 说不定比他还强哩。好小伙多的是,咱犯不着一棵树上吊死。 素玲来了火气,一把扯了媒婆的胳膊:你走!你走!你再不要登我家的门, 我嫁不出去也不用你操心!媒婆看不出这瘦小的姑娘怎么忽然变的恁厉害,灰土 土的被素玲赶了出去。 第四部分 夏天的天气像蒸笼一般,热的人没处躲,而田里的玉米一天一个样的葱郁拔 高着。闲下来的男人们聚在树荫下下象棋,女人们管着一日三餐,鸡鸭牲畜。正 是吃西瓜的时节,卖西瓜的架子车一进村就被围的严严实实,才进仓的麦子换西 瓜最合适不过了。 这日傻子大胜出了事。巧巧爸留了一块西瓜药老鼠,傻子一看这么好一块西 瓜放在墙角,就捡起来吃了,然后口吐白沫。众人慌做一团,赶紧把他送到镇卫 生院去,傻子也是条命啊,再说,刘家就这傻子一条根,有个啥好歹,岂不是提 前一辈绝后了么。 经过抢救,洗胃,刘大胜又活了过来,要说还要感谢现在老鼠药假的多,真 的少,不如以前的厉害。活过来的大胜依旧是见人“嘿嘿”傻笑,可他仿佛没有 以前傻的那么很了,至少大家再也没见过他像那次打巧巧那样和人犯混动粗。大 家都说傻子吃了回老鼠药因祸得福,变清楚了。 素玲的壁毯织好了,金黄的凤凰悬挂在堂屋里,用手一拂,就如活的一般鲜 亮。素玲不敢去拂,一拂就灼灼的痛,她盼着割毯子的人早些把它割走,可老板 传话来,因为附近还有没织完的,今年秋天不割了,等过了年再说。 旧历的新年,小孩子穿着过年才有的新衣在雪地上跑来跑去。他们堆粗糙的 雪人,把花炮插到雪人头上点燃,看它爆响时飞到天上去,雪人上留下洞洞,红 纸屑从空中落到雪上。 正月十五,走了一年多的巧巧回来了,她怀里抱着一个几个月大的宝宝,身 后跟着小木匠。巧巧妈骂了句死闺女呀,然后眼圈一红,搂着巧巧泣不成声,她 的心头肉回来了,而且已经做了母亲,她对女儿不辞而别的怨恨终于还是被母爱 的柔情化解了。 巧巧望着走了一年多的家,父母见老了,哥哥还是傻傻的老样子,虽然不再 犯混,依旧没有人愿意嫁他,小木匠给他打的家具上落了一层的灰。 巧巧在家住了半个月,临走留下宝宝,那是个女婴,她为她取名莹莹。巧巧 很心疼孩子,可是有什么好办法呢?父母一天天见老,她离家远不能常回来,摊 上个傻子哥哥,别说养活父母,连自己都顾不住,留下这孩子做刘家人,这个家 多少也算有个过头。 小木匠虽然也心疼孩子,但终究同意了,孩子的外公外婆,不,以后应该叫 爷爷奶奶对她应该不会差的,况且把小女孩留在这里,他们还可以生个男孩来养。 开了春,又有人给素玲介绍对象,这次媒婆并没有进家来,只是对兰婶介绍 了一下对方的情况,俩人见面后再说。素玲对这次相亲仍抱有抵触情绪,相亲的 当天,脸擦的粉白,嘴抹的血红,兰婶催着,她嘴唇都没来得及揩一下就出去了, 活脱脱像个妖精。 在村后的田埂上,俩人自我介绍: “张新刚” “谢素玲” 然后她抬眼看了一下这个年轻人,个头高高的,虽说有些黑,但给人的感觉 很精干。而小伙子的眼一直在素玲的脸上,他有点奇怪,这个女孩子怎么涂着这 么厚的妆,仿佛要把自己藏起来一样,浓妆背后,仿佛有一张清秀的脸。素玲觉 察到他的目光,硬生生的顶他: “看不惯呀。” “你也许抹的太多了。” “那又怎样?” “淡点会好一些。” 他果然如媒人说的那样,到处跑的,也算见过些世面,还会和女孩子讨论装 扮的问题。 老板割了毯子,付了工钱,清叔拆了堂屋的木架子,素玲再不用看那鲜亮的 凤凰了。可她更加空落落的,心里又搅起那次不了了之的相亲,折腾半夜没睡着, 第二天就着凉病倒了。 院子里泡桐的新叶已经铺的很大,正是上午,阳光也很明媚,风在窗口将桐 叶的影子轻摇来摇去,素玲吃了药和衣躺在床上睡着了。农家没有锁门的习惯, 大门,屋门都虚掩着,一个小伙子进了院子,小狗“虎子”今个也不知道哪里去 了,不在家,院子里静悄悄的,能听到圈里面猪很粗的打鼾声。 屋门响了一下,好像有人在叫,素玲从梦里醒了,她头痛的厉害: “谁呀。” “我。” “你是谁呀,我听不出来。” “张新刚。” 素玲的脑子转了一圈,一下子想起那个人: “你等一下,我有点不舒服,就起来。” “你不要起来了,我坐一下就走。” 素玲觉得不好意思: “要不你进来坐吧,不要紧的。” 张新刚将门帘挑到门后的细绳上,但他并未去,隔着里屋这道门看着半卧在 床上的素玲。这女孩今个没有化妆,长的很秀气,比上次见面更瘦了。他心里很 复杂,他在村里打听过,都说这个女孩上学时疯,搞过对像,后来吹了,影响不 是很好,可他却莫名的有点喜欢她。 俩人沉默了很久,他忍不住开口了: “你,你对我们两个有意见么?” 素玲咧嘴笑了一下,然后看着他: “你最好先打听一下再说。” 他心里愣了一下,想不到她会这样直截了当,让他觉的背后打听了她有点对 不住她: “你别介意,我知道一点情况,但我不在乎的。” 素玲停了一会,她心里有点温暖的感动,对自己怀着宽容的人,竟会是他: “让我静一段时间再说,好吗?” “我会等着你的。” 第五部分 兆丰叔今年近六十岁了,孩子们都成了家,最小的秀秀还是他亲自挑的女婿, 家境也不错,除了秀云外,真算是样样称心,该歇下来享清福了。谁知发作了脑 血栓,送到医院抢救过来,就落下偏瘫后遗症。 在县城医院时全靠秀云和侯伟前后张罗。家里人去的也不少,但乡下人乍一 进城,根本摸不清东南西北,越是火急火燎的,越是不知怎么从何处下手。兆丰 叔从病床上睁开眼就看见了他的两个女儿:秀秀和秀云,秀云作姐姐的却看上去 比妹妹还年轻,城里的生活到底比乡下舒心呀。 秀云喊了声“爸”,兆丰叔心里说不出的滋味,当初自己不许秀云回家,如 今还是这个城里的大女儿最顶用。他是很爱面子的人,说不出和解的话,就对秀 云问起外孙侯兵兵: “兵兵还好吧。” “恩,能来回跑了。” “夏天带兵兵来给我看看。” “哎。” 父女俩就这样和解了。 夏天来时,秀云出嫁后第一次回家来,带着虎头虎脑的兵兵。这个不到三岁 大的孩子很快就在乡下混熟了,夏夜和舅舅到村边成排的杨树下摸爬猴儿,是他 最喜欢的。舅舅拿电筒找爬猴,他就抱着玻璃瓶前后跟着。摸多了就拿回去让半 聋的外婆给他炒吃,爬猴变成蝉时褪的的皮是一种中药,多吃爬猴也很有好处, 比如可以防治咳嗽。 兆丰叔对这个外孙也是喜欢的很,处处依着。这日小兵兵打碎了他最喜欢的 盘子,大家都吓的不得了,因为兆丰叔不止一次的说,这盘子他很喜欢,一套八 个,碎了一个就不完整了。兆丰叔拄着拐杖从外面回来,看到盘子的碎片就沉下 了脸: “说了多少次了,谁打碎的?” 小兵兵面无惧色: “我。” 他这个外公一下子就没了气焰: “碎了算了。” 半聋的平婶出来给大家讲这件事,笑的眼睛都眯上了: “一物降一物,真是这说法。” 大家也笑: “老头子还不是觉得当初对不住你们家秀云啊。” 秋天永远是迷人的季节,田野里一片丰收的景象。张新刚又一次到素玲家来 了,他是来干农活的。素玲的弟弟大春年纪小,不能当劳力用,只有清叔一个棒 劳力,谢家的活总是赶不到前面去。 在花生地里,这个小伙子抡掘头的姿势让大家知道什么叫做有劲,或许小伙 子的劲头还不止这些哩,要采谢家一朵花,没干劲怎么行?于是素玲家的花生破 天慌的最早收完了。 田头饭场,清叔又是大家议论的对象: “这次满意了吧,看人家干的多卖力。” “比那个骑摩托的强哩。” “听说还给你买了一副好象棋,下回拿出来玩玩。” 清叔只有咧嘴笑的份了,说实在,他对小伙子也比较满意,家里有田,又开 车贩菜,可真是双保险啊,怎么着都要捞一头,比秀云还要牢靠,而且人也实在, 吃的苦,下的力,自家的条件,还挑什么?女儿家,嫁个好人家,比什么都强。 兰婶更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还心疼的不得了:听说人家就这一个 男孩子,在自家都不怎么干活,到家来里外都干,累的可够呛,人家父母知道了, 肯定心疼的要命。 大春上初一了,小孩子的心思很奇怪,他敌视这个闯入谢家的小伙子,分走 了爸妈对自己的注意,据说还会带走姐姐。张新刚给他买了钢笔和笔记本,让大 春对他的敌视态度一下子就消弱了大半。 素玲比起前一段时间,气色明显好多了,也会经常的出来走动走动,她对到 家来的张新刚没有太多的话,但从送水端饭的日常小事里,小伙子感觉到两个人 的距离渐渐的近了。 第六部分 秀秀嫁到土窑庄,很快就没了做女儿时那么悠闲自在了。丈夫李军弟兄五个, 公公留下的家底再多也顶不住这么多孩子盖房结婚的折腾。等最小的李军和秀秀 结了婚后,不仅没了家底,还摊下一屁股帐。亲兄弟明算帐,现在各自过起小日 子,钱肯定是不含糊,老爷子没办法,每个儿子领帐一千八。 一千八早时候在农村可不是个小数目,本来李军老小可以少领些帐,可他老 实,秀秀更说不过灵牙利齿的嫂嫂们,她们都说秀秀娘家有钱,不比她们,结婚 没什么陪嫁,现在孩子上学也花钱厉害,摊这么多帐,日子简直没法过。说来说 去没让秀秀多摊帐就不错了,秀秀也只好和李军认了帐。 分家过小日子想起来不错,没钱日子可就不好过。上次兆丰叔住院,家里没 钱,粜了些麦子玉米凑足了三百,可比不得姐姐秀云,一出手就是一千。家里油 盐酱醋全凭院里养十来只老母鸡下蛋,喂猪卖了还要攒钱还帐,秀秀这结婚一年 多,连件新衣服都没扯到身上。 转眼秀秀也肚子隆起了,结婚就要孩子也是农村的规矩,比不得大城市里的 新潮小夫妻,二人世界,结婚五六年不要孩子也是正常的。农村可不行,要是结 婚一两年还没见动静,就该听闲话了:可不是娶个媳妇不会生? 听说几里以外村里一个新媳妇,结婚两年没见怀孕,婆婆硬是鼓动儿子和媳 妇离婚,断后可是件大事。儿子对媳妇有感情不愿意离,架不住母亲上吊投河的 闹腾,只好离了,结果媳妇另嫁一家,一年后就生个大胖小子,活活拆散一段姻 缘,不过大家最多的说法是:不该是他家的媳妇,要不怎么不给他家生孩子呢? 秀秀怀着孩子的时侯回娘家一次,请哥哥帮忙犁地种小麦,哥哥有拖拉机, 用着方便,关键是能省去犁地工钱,这娘家哥哥,总不能管小妹要犁地钱吧。秀 秀现在最缺的就是钱。 素玲看着秀秀,结婚一年多就见老了,手也很粗糙,那是干活喂猪的结果, 秀秀拉着素铃的手: “我可真不如我姐,现在过的这样子。” “后悔啦,要离开李军?” 素玲和她开玩笑。 她叹了口气: “离什么呀,孩子都要出生了,再说他也是好人。” “好人你还不满足。” “农村真是太不容易了,我这辈子没生那享福的命。” 两个人在素玲家谈了很久,太阳偏西了。素玲想着以前两个人挤在一张床上 说悄悄话,就留秀秀,秀秀坚决要走,家里猪啊鸡啊还等着她回去喂呢,不回去 可不行,素玲只好让她回家去了。看着秀秀蹒跚的背影,素玲不禁感慨:做媳妇 和做女儿真是不一样啊。 晚上素玲和兰婶说起秀秀,兰婶的话匣子一下子就打开了:闺女享她娘的福, 可不是瞎说的,嫁到别人家哪有自家自在,你们现在还是好的呢,以前我们,做 鞋,做棉袄,做饭,还有地里活,那样不得都会?婆婆的王法大的很,一点做不 好,就要挨骂,再早你外婆,还起早贪黑织布,吃饭都只能在灶火,不能上桌子。 素玲听的烦,站起来要走,兰婶还后面喊: “叫你学纳鞋底你纳了没有?” “没有,老扎手,我不学了。” 兰婶摇头: “现在的闺女呀。” 第七部分 张新刚又来看素铃了。兰婶特意留两个人在家,她和清叔扛着锄头到田里去 看看,走时交待素铃,盆里的面快发好了,记着蒸馒头,做午饭。 张新刚坐在堂屋门口,八九点钟的太阳暖洋洋的从东边斜照过来,素玲在灶 火的案板上揉发面,带有野菊花的小围裙随着身体的摇动有节奏的摆着,摆的新 刚眼神有些迷离,仿佛是两个人的小家,他从外面回来了,心爱的妻子正在给在 给他准备午饭。 馒头上锅时新刚到灶火来,他想帮忙烧火。素玲笑了,煤炉子正旺,烧什么 火呀,小伙子只好转一圈又出去了。蒸馒头很快,从锅盖吐蒸气开始计时,二十 分钟左右就能出锅。 揭开锅盖,冒热气的雪白馒头熟了。素玲用青瓷碗盛了点凉水,蘸一下手去 拿馒头,虽然活过好多次面,馒头出锅她还真没干过,兰婶每次都是用凉水蘸一 下手,她也学着来。没想馒头没拿出来,烫的她大叫一声。 新刚赶紧过来看她烫的怎样,素玲不好意思,没想自己这么不管用。他洗了 手,把素玲旁边一扯: “你过去,我来!” 馒头三下五去二的出了锅,有一个滚到了地上,有两个皮破了一大片。新刚 把滚到地上的捡起来,揭了皮就开始吃,素玲说: “你不能等炒了菜再吃?” “没事,给我根葱就可以。” 然后他又凑到她身边小声说: “免得你妈回来说你。” 素玲没回话,到灶火炒菜做饭,舀水时看见瓢里一张桃红的脸。 中午兰婶回来,一眼就看见那两个破皮的馒头,她是个细发人,忍不住说素 玲: “要是有客人,破皮的馒头可拿不出去。下次溜,馒头里还容易进水。” 新刚赶紧说: “是我弄的。” 清叔笑了,对着兰婶说: “都自家人不讲究那么多,我吃。” 兰婶也笑,笑在心里:现在的男人和以前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 秀秀十月怀胎,生下一个男婴,婆家娘家皆大欢喜,只有秀秀自己知道,家 里又添了一张嘴,日子更不容易了。 秀秀生下孩子在医院住了三天,因为顺产,没啥问题,就回家去了,住在医 院不放心家里,再说哪天不待给人家医院送钱,庄稼人住不起呀。 平婶像那年陪秀云一样,一直陪着秀秀,给她打荷包蛋,煮稀饭,看着这个 最小的女儿做妈妈,看着她粉红的外孙一天一个样变的好看,外甥随舅,这孩子 长的真像她的儿子,她坐在秀秀的床边开心的笑了。 满月照列办酒席,娘家是要送合子的,兆丰叔爱面子,平婶也很内行这些礼 仪,两人让秀秀的哥哥从临村租了一架合子。合子分四层,最下面一层放一合米, 上一层放一合白面,再上一层放些小米摆满鸡蛋,每个鸡蛋尖头都用红纸湿水染 了一点红,最上面一层是平婶给小外孙扯的两块花布,好留着做衣服用。 盖好合子,外面用两条红纸斜斜的封上,秀秀的两个哥哥就抬着合子上路了。 当然因为两个哥哥已经分了家,各人还要带上自己的一份礼,秀秀的两个嫂嫂, 每人挎着一个提篼,里面放面粉摆鸡蛋。 秀云也从城里回来看秀云,这个大姨妈,悄悄在孩子襁褓里塞了一百元钱, 又给妹妹留了两百元,说是没鸡蛋时拿钱去买,自己路远不方便带鸡蛋。 秀秀知道姐姐的心意,眼下自己正缺钱,家人和婆婆这边亲戚送的鸡蛋根本 吃不完,时间久了鸡蛋会放坏,到时候不行还要让李军拿到镇上换些钱来呢。 姐妹两个在床边说话,秀云嘱咐妹妹生完孩子注意身体,别碰冷水,别太劳 累,落下病根可不是闹着玩的,秀秀听着,却又止不住笑:农村哪有城里那么好 的条件呀。秀云看妹妹的家也确实没什么东西,不由叹气:当初你又不听我的, 等孩子大些我们再想想办法吧。 第八部分 一年多过去,素铃和新刚也算水到渠成,双方的父母都同意,催着定亲。定 亲时有一个规矩是男方给女方买东西,新刚主张到县城去买,而素铃说镇上就可 以了,新刚知道她心里的那点疙瘩,就没再坚持。 素铃坐在新刚的自行车后面,两个人到镇上去买东西。自行车在乡间的土路 上颠跛着,两个人的心里藏着说不出的感受,各自都不言语。 到镇上经过一条小河,河水很浅,一直没有架桥,涉水而过,沿河一带种满 槐树。正是四月的天气,远远看去,浓密的槐叶葱郁一片。 两个人下了自行车,踩着水里的垫脚石过了小河,顺着槐树林的小路慢慢的 走。新刚把自行车扎在一棵槐树下,笑着看素铃: “歇歇吧”, 素铃跟着停下脚步,她并不望他,伸手去够头顶的槐叶,撇了一枝拿在手里 转来转去。新刚从她的手里掐了一片槐叶,放在嘴里吹,发出尖细的声音,素铃 笑着对他说: “别吹了,吵人。” 新刚含着槐叶也笑: “我以为你不会讲话哩”。 “你才不会讲话。” 小伙子看着未来的新娘: “我觉得你好像挺紧张。” “我,就这个样子,你知道很多事情我都不大会做。” “呵呵,你不要想的太复杂,我家也是一个样的。” “不一样,结婚和不结婚不一样。” “放心好了,我妈很和气,不会挑剔你的,有的事不会,不还有我么。” 素铃倒真的没什么说的了,新刚的细心她自己也是知道的。 槐林里传来谈话声,有人赶集已经回来了。太阳已经很高,阳光的金线在树 叶间躲躲闪闪。两个人开始推着车继续走,迎面走来两个推自行的中年妇女,车 把上挂着卖鸡蛋的篮子,车坐上卡着半蛇皮袋的青菜。她们略带惊奇的看着两个 穿戴整齐的年轻人,素铃不禁又想:她们何尝没有过年轻美貌的青春呢。 小镇不大,除了一条繁华的大街,其余就是些开店铺的小巷。在镇上唯一的 一家大商场,素铃买了一条当年流行的宽腿软料裤,又买了一条牛仔裤,就没什 么可逛的了。在商场外面的服装店,左挑右挑的买了一套裙子,样式还可以,但 料子不怎么样,新刚问老板有没有再好一点,老板说这就是最好的,进衣服太贵 根本卖不出去,乡下人哪里能和城里比。 两个人又去买了雪花膏,香皂盒,洗发水等小东西,就到了吃午饭的时候, 新刚拉着素铃到镇上最热闹的羊肉烩面馆吃了一顿饭,回到家时差不多下午两点 了,兰婶还给两个人留着饭,急得不得了,听说都吃过,也就作罢。 新刚走了,兰婶来看两个人买的东西,她首先对这个香皂盒不满意: “怎么买这样一个狗头那,快结婚了,图吉利要买两个成双,盒盖也要双凤 夹喜的图案才好啊。” 她不知道这是素铃的主意,素铃一看见凤心里就不舒服,所以买这样一个小 狗头的,至于买成双的,两个人都不知道这规矩,想有一个不就行了吗。 兰婶最觉得可气可笑的事两个人直接把东西拿回来了,按规矩应该男方买块 红布把东西包了单独送过来,她问素铃时,素铃一愣一愣的: “就这点东西嘛,我一掕就回来了,还要再送一回?” 兰婶出去对邻居讲这事,大家除了一笑,都觉得年代不同了,现在的年轻人 哪还有那么多规矩。她本来心里多少还有点疙瘩,看大家都这么说也就作罢了, 再说新刚这女婿没什么可挑剔的,两个不懂事的孩子,只要素铃他们两个人高兴, 管他规矩不规矩的。 第九部分 大满,小满,芒种,一个节气连着一个,麦子又成熟了,田野里翻起金色的 浪花。割麦机田野里“突突”的叫着,一片片成熟的喜悦被收割了,然后送到热 火朝天的打麦场上去。 张新刚依旧来谢家帮忙,过了麦天他和素玲就要结婚了,他自然干的更加卖 力。大春早和未来的姐夫混熟了,“刚哥刚哥”前后叫着,领着小狗虎子,跟着 张新刚麦田里来回跑,偶而干两下活,那也是净添乱,可是清叔和兰婶并不怪他, 大春是家里的独苗苗,才十三四岁,哪舍得让他干活。 大春和素玲相差九岁,在农村是有点不正常,其实在大春之上,兰婶还生过 一个男孩,结果一岁多得了急性脑炎,死掉了,那时孩子小,只是哭闹,兰婶不 知道是怎回事,农村医疗条件又差,好好的一个男孩夭折了。兰婶哭的死去活来, 后来又生了大春,宝贝的珠宝一样,生时刚刚开春,就取名大春。 大春学校放一个星期的麦假,城里的学校只有寒暑假,而农村五月麦忙,总 要放几天麦假,时间是从寒暑假里扣出来的,他回到家来也不干什么活,最高兴 的就是午后闲暇里跟着张新刚到水塘里洗澡,拿条毛巾,一块肥皂,扑扑通通跳 进去,狗爬式在里面游来游去,本来兰婶是不准大春去的,但新刚在这里,她也 就放心让他去了。 麦子才收罢,巧巧回来了,她又生了一个女孩,有一岁多了,牵着她的小手, 能够软软的走,和莹莹长的真像呀。莹莹已经四岁了,很漂亮的一个小姑娘,当 初巧巧留她在家时还是几个月的婴儿,现在她只能对着妈妈喊姑姑,她的记忆里 没有妈妈。 在莹莹两岁时巧巧也回来看过莹莹,那时莹莹还小,才会说话,还不会有自 己的想法,给她点好吃好玩的,小孩子就满意了。现在她长大了了一点,外面玩 别人逗她说什么,她就会回来讲给奶奶听。 一次她在外面玩,大人们逗她:“大胜是谁?”她说:“我爸。”大人说: “那你回家问问你奶奶,你妈哪里去了。”她果然回来问巧巧妈,巧巧妈只好哄 她:“你妈跑了,奶奶和你一起。”她在外面听别人傻子傻子的叫大胜,回家也 记住了,巧巧妈让她喊爸爸吃饭,她会说:“他不是我爸,人家都说他是傻子。” 巧巧妈心里不舒服起来,她真怕连这外孙女也留不住。 巧巧这次回来给莹莹买了两套衣服,虽然巧巧妈也很爱莹莹,但是她老了, 也不会打扮小姑娘,莹莹还是穿的很不像样,让巧巧看了心疼。莹莹穿了新衣出 去,别人问:“谁给买的呀?”小莹莹说:“姑姑给买的。”大家又逗她:“回 家朝你姑姑喊妈妈。” 她晚上回家问巧巧是不是她妈妈,问的巧巧无话可说,巧巧妈一旁哄她: “不许胡说,你妈妈跑了,跑到山那边很远的地方去了。”小莹莹一个劲的问, 哭闹着,最后带着眼泪睡着了。 巧巧这次回来,有了重大决定,她要和小木匠到新疆去种棉花,他们那边村 里已经有人去了两年,情况还不错,所以她也要去了。 第十部分 素玲和新刚结婚了。 这是一个时髦的婚礼,素玲穿起镇上照相馆租来的婚纱,和城里的姑娘出嫁 一样的排场,她在劈劈啪啪的鞭炮声里上了接亲的车,车后放着兰婶陪送的四条 大红绸的棉被,一个女儿家踏上婚姻之路。从娘家到婆家,从女孩到女人,是欣 喜,是幸福?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从老家到新组成一个家,从回家有妈妈呵护 到看到回家的丈夫问寒问暖````````,素玲在车内发了呆,反光镜里洁白的婚纱 簇拥着一张精心修饰过的脸,眼角有些许泪痕。 婚后的素玲像所有乡下女人一样平淡的生活起来,柴米油盐的过日子。农忙 时忙一阵,然后闲下来,一日三餐,喂喂鸡和猪。当她独自呆着时,她不禁又怀 念起做女儿时的日子,以及那些曾经美丽的梦想。 新刚是个能干的小伙子,每天勤勤肯肯的贩菜,一般就到离镇百十里的市里 去,当天去当天就能回来。偶尔出趟远门,回来一定记着给素玲买双鞋,买件衣 服什么的。 新刚的母亲也是个贤惠人,新刚小时侯没了父亲,她一手把新刚拉扯大,新 刚的舅舅带新刚学会了开车贩菜,现在儿子成了家,一桩大事遂了心,老人家更 是觉得日子过的舒心起来。 素玲和老人相处的也还不错,不过年轻人和老年人的思想总要有那么一点点 隔阂。一次新刚从外地贩菜回来给素玲买了件连裙子,薄薄的料子,花了二百多。 小两口在屋里正说着,老人从外面进来听见了一点话头,惊的不得了:“这么薄 的东西,连四两重都没有,就值二百多,真会糟蹋钱。”新刚脑子转的快:“妈, 你听错了,是二十多。”老人家半信半疑:“我说呢,咋也不会这贵。”事情就 算过去了。 虽说唬了老人过去,素玲还是觉得怪对不住老人家的,到镇上二十多块钱给 婆婆买了条夏天的软料裤,天热了,婆婆也该穿的凉快些,谁知老人又心疼钱, 一直埋怨买的贵了,说邻居人家八块钱就买了一条,素玲说一分价钱一分货,二 十多的肯定比八块的好,婆婆又说她老太婆穿那么好的干啥,净糟蹋钱。人老嘴 碎,翻来覆去的说,最后搞的素玲也觉得没意思。 素玲回娘家来讲给秀秀她们听,这些出了嫁的姑娘,嘴巴也变的很厉害: “你婆婆也是不知好歹,搁有的媳妇,不骂她就是好的了,给买衣服还不满意。” 素玲倒不这么认为,她觉得自己穿好的,老人穿赖的,心里过意不去,二十和二 百的事是唬过去了,要不,老人心里会更不舒服呢。秀秀说:“说来说去还是咱 们自己不会挣钱,总觉得花人家的手短,要是自己挣的来,爱花多少谁也管不着。” 素玲想起兰婶说过的话:“谁有不胜自己有,丈夫有还要隔个手。”秀秀接过话: “你妈算是说对了,像我姐,自己赚钱自己拿着,时不时给婆婆一点,婆婆就觉 得我姐比她别的媳妇好,她们一分不给呢,我姐自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可不比 咱们:”偶尔回娘家来买点东西,还怕公婆不高兴。“ 第十一部分 巧巧果然去了新疆,听说包了几百亩的田种棉花。秋天的时候捎信回村来, 收罢秋年轻人没事可以坐火车到她那边摘棉花,论斤给钱,收罢就结帐。四五个 小伙子收罢秋按地址去了。 农历十一月底,他们从新疆回来,每人挣了一千多块钱,还带了一包雪白的 棉花自家套被子用。他们讲巧巧家的棉花地一眼望不到边,棉花长的很好,就是 生活太苦了,早晚冷的发抖,中午热的要命,饭也吃不习惯,棉花叶子剌的人混 身痒。摘棉花时每人胸前挎个大包单,摘满了包单就去过称。 村里人对巧巧剐目相看了,这闺女吃的苦,跑那么远的地方去挣钱,不容易, 将来一定能过上好日子。巧巧妈也说:“俺这闺女,生来就是个长腿,总要跑的 远,家里是留不住。”别人又打趣她:“巧巧一定给你寄了不少钱吧,看你金耳 环都戴上了。”巧巧妈说:“那是,俺指望不上儿子,就指望闺女了。” 过年时素玲回娘家遇见了秀秀,秀秀说再过半年她要到村里小学代课了。素 玲很为她高兴:“你和巧巧都有点变化了,只有我还是老样子。”秀秀还有点不 好意思:“也赚不到几个钱,民办代课钱很少的,这是我姐出的主意,说我离不 开家,又没收入,好歹也是初中毕业,代个小学应该没问题。我爸和我公公也托 了不少人。”“你姐的脑子还挺管用。”“谁让我嫁个锄地汉呢,像你家那个, 人家会开车赚钱。”“算了吧,你不是说自己赚钱才花着塌实吗?我还隔着一只 手呢。”秀秀又有些忧愁了:“话虽这么说,家里的花销总是不愁吧,我现在哪 顾上自己花钱,小李孩总是病,光吃药都吃不起。” 素玲回家去和新刚商量,她也想做些事情,不想老在家闲着,新刚一听就不 同意:“家里又不缺钱,你折腾啥,歇着吧。”素玲只好作罢了。 第十二部分 第二年夏天,天正热的一天中午,素玲的堂哥骑着自行车到素玲家来,让素 玲赶紧回年家一趟,说家里有点事,看样子比较急,素玲正晌午就回娘家来了。 素玲家真的出了大事!大春,她掌上名珠的弟弟死了,洗澡淹死在塘了,现 在直挺挺的躺院里的泡桐下,整个人发的不成样子。兰婶扑在大春身上哭得死去 活来,人拉都拉不住,清书抱着头蹲在屋门口一言不发。 素玲看见弟弟的样子,脑子“嗡”一下失去了知觉,她一把抱住兰婶,眼泪 就下来了:“妈!妈!这是咋了呀。”兰婶的嗓子哭哑了,发出的哭声听起来都 断断续续:“不听话,非要去洗—澡——,洗——澡——,被鬼拽住腿死在塘里。 妈,妈是注定命里无儿啊————” 清叔也不吃不喝,晚上素玲给他端饭,他坐在灯下一个人发呆,不吭一声。 素玲知道他心里和妈一样难受,不!应该比妈还难受。农村女孩算半个人,男孩 是家里的命根,他四十多岁的人,一下子失去了生活的全部寄托。素玲的眼也哭 肿了,可她还要安慰她的爸爸:“爸,人死了活不过来,大春不在,还有我,我 伺候你养老送终。”她的眼泪忍不住,一滴一滴的落在饭碗里。清叔“哎”的一 声接过饭碗,泪水顺着他黝黑的脸膛流下来:“孩子,只剩你了,你是人家的人, 爸还要拖累你。”“爸,不要这么说,我是女孩,也是你养活大的。” 夏天天热,大春的尸体在院里放了两天,已经发臭了,苍蝇乱爬。第三天在 本家邻居的帮助下,下了葬。大春这样未成年早夭孩子,在农村只能软埋,但清 叔和兰婶都不同意,新刚在镇上棺材铺买了幅小棺材,将大春埋在老坟地,免不 了又是一场哭声震天。大春,这个十四岁的孩子,从此从村子里消失了。 素玲陪着兰婶和清叔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回家后决定在镇上开一家小化妆 品店。新刚说他知道她的心思,让她不要担心,他会对她的父母像自己亲生的一 样的,况且,一个女婿还半个儿呢。可这次素玲坚决不听,她要自己赚钱养活自 己的父母,自己花丈夫的钱倒说的过去,不能让父母隔着两只手花钱。况且,还 有婆婆这边,时间久了难免有矛盾,还有新刚的本家也会说闲话。 新刚和素玲争执了很久,最后素玲说他不支持她,大不了自己去贷款,总要 搞起来的,新刚没办法,只好同意了。 素玲果然把小店开了起来,卖些女孩子用的发卡,洗发水,护发素之类的东 西。她按照农村的消费进些稍微便宜的货,让那些口袋里没几个钱的小姐妹们都 能买的起。每天把小店打扫的干干净净的,渐渐的店铺就从冷清变的热闹,生意 也变的兴旺了。 第十三部分 春节时素玲回娘家来,遇到从新疆回来的巧巧,她的第二个小姑娘蕊蕊两岁 多,能来回跑了,跟着莹莹在巷子里跑着玩。巧巧过来安慰素玲:“大春走了, 想开点,你看我们家,有儿和没儿啥区别。”半年多过去了,素玲的心里平静了 许多:“我是没啥想的了,就怕爸妈想不开。”“那你多陪陪叔和婶,他们的心 思现在都在你这儿了。” 第二天秀秀也回来了,领着小李孩儿。巧巧和素玲都说:“这么大小孩了, 不能总李孩儿李孩儿叫,有大名没有?”秀秀说:“有了,爷爷给起的,快夏天 生的,就叫李夏天。”问起来孩子的病,又惹的秀秀叹气,小夏天天生心脏不好, 没少受罪,不过这一年比以往好多了,慢慢长大也许就会好起来。 这个冬天的雪已经过去了,天气晴的很好,站在村口能望见佛牙山顶的松树。 巧巧 说:“你们记不记的那年咱们三个一起爬山的事?转眼这么多年都过去了。” 素玲扯了扯秀秀:“明天咱们再去山上吧,难得聚在一起。”秀秀说:“我妈喜 欢烧香,叫她也去。”巧巧说:“就是啊,我妈也烧,明天咱老老小小都去。” 三个人回家动员了各自的妈妈,秀秀带着一个小孩,巧巧带着两个小孩,一 起到山上去。兰婶,平婶,巧巧妈都穿起了簇新的衣服。孩子们快活的跑来跑去。 大家边走边聊。巧巧妈说:“巧巧小时侯一说让干活就撅嘴,洗个碗都不愿干, 长大又自己跟人走了,没想现在成了家倒是吃的苦了。”平婶说:“你家大胜那 样,多亏你这闺女,想着家里,给你寄钱,买东西。”“她赚钱也可不容易,当 初种棉花都是自己干,水土不符,还带着个孩子,你都没见她第一年回来黑瘦黑 瘦的。”兰婶说:“闺女现在条件好了,重活请人做,连邻居也跟着沾光摘花赚 个过年钱。” 山上依旧热闹,卖甘蔗的,卖气球的,卖米花团的,孩子买了这个买那个, 都一一被满足了,后来莹莹跑过来拉着巧巧的手:“妈妈,那里有卖花衣服的, 我要。”巧巧拿钱给她:“去,让外婆给你买。”素玲和秀秀都吃了一惊:“巧 巧,不把莹莹送大胜了?”巧巧说:“说来说去还是自己身上的肉,我看我哥也 养不好,可不能耽误了孩子。我也想通了,闺女就闺女,我就要这两个闺女过了。” 烧香的人很多,三个老太太坐在树荫下歇着等人烧了再烧,一边等一边继续 唠嗑。兰婶远远看着素玲:“养个儿半道没了,俺也坑了俺闺女,一下子养活仨 老人。”巧巧妈说:“玲这孩子打小看着绵善,自从大春走了,整个变了个人, 泼辣能干。”平婶说:“可不是,闺女都抗起来了。”她接着又叹了口气:“俺 家老头子可是坑了俺们秀秀,硬是让嫁在农村受罪,像秀云脾气倔最后都过到好 儿上了。”巧巧妈说:“秀秀可是兆丰哥亲自挑的好人家啊。”平婶压低声音说: “老头子现在也有点后悔了,觉得对不起秀秀。”兰婶说:“兆丰哥算是没满意 的了,两个闺女都对不住。”巧巧妈说:“话说回来,秀秀住的近也是个伴儿, 再说闺女现在教书也可以。” 烧香的人少了些,老太太们各自买了香表去拜佛,她们虔诚的跪下磕头许愿, 是祝福她们的女儿们吧,祝福她们过的一天比一天好。庙前的空地上,“穆桂英” 依旧和许多年前一样自娱自乐的表演,唱“穆桂英我家住山东————”把个女 儿家的铮铮气概表现的神气活现。 山下的麦田葱郁一片,这是大北方夏季的希望,是农家一年的主粮。北方农 村的女儿家,就和北方的庄稼一样普通,一粒种子,随地生根发芽,经历严冬和 酷暑,最终长结出成熟的子粒,将丰收铺满大地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