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节 那个落雨的夜晚,黑嫂安然入睡。缘子走了,叫她那颗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来。 睡不着的只有椽子。缘子哭哭啼啼离去的那一幕在他的眼前晃,此一别天南地北只 怕是再无相见之日!换子!换子!今生今世叫我如何向你交待?椽子翻身下床,跑 出屋去--------椽子跪在换子的坟前,泪水和着雨水横流不止:“换子------- 我 对不住你,对不住你们娘儿俩,椽哥心中有愧,椽哥罪不容诛,椽哥无颜再来见你 ------- 椽哥不知如何是好,换子,你若在天有灵,告诉椽哥,叫我怎么办?” 换子的坟上,突地冒出一串声音来:“牛大椽,我只问你一句:缘子是不是你 的孩子?” 椽子一下子僵直了。 “你说,那个千人唾万人骂的野种,到底是不是你的孩子?” 椽子炸了魂,叩头如捣蒜:“换子,换子,饶了我!饶了椽哥!” “我饶不了你!”那声音忽地大起来,夹着一个孩子的哭声直扑到他的脸上。 椽子一声狼嚎夺路便跑,被人死死地揪住了。椽子好不容易才弄明白了这两个人。 “玖子,玖妹子,饶了我,看在你姐的份上--------看在缘子的份上------- ” “我姐成了屈死的鬼,你却人五人六地做君子,娶老婆生孩子,盖高楼发大财, 活得有滋有味!你以为就这么人不知鬼不觉地来这里吊上两嗓子就完了?你欺换姐 心软,死了也做不了厉鬼么?” “椽哥有罪!椽哥知道!椽哥纵死一千次也低不了你姐一条命!椽哥夜夜难眠, 怎能活得有滋有味?” 椽子揽了缘子在怀里,埋头痛哭:“缘子,爹对不起你!爹对不起你妈!爹不 是不想认你------- ”他 抬起脸来:“椽哥是有这份心思,自打你把缘子领回来,椽哥就知道,这是早 晚的事。椽哥是抹不开这张脸------- ” “你还有脸!换姐十年前就叫人撕破了脸、戳破了脊梁骨!” 椽子半夜回到家时,把他的老婆吓飞了魂。她大呼小叫喊起了一家人,围住一 滩烂泥的椽子。椽子的脸上,留着两道血印,老娘一瞧便在地上哭起来:“遭了秧 子了------- 叫他带上那符他偏不带!”她忽地爬起来,翻箱倒柜找出那包子东西 来,贴身给她儿带了。 椽子又犯了病,昏昏沉沉地不醒人事。牛家院里,婆媳两个不是哭就是骂。椽 子娘一大早又张罗了请神仙。玖子手里牵着缘子走进去。 “椽哥的病,只怕神仙也治不好!” 黑嫂散乱了头发、血红了两眼盯着这两个人:“你、你怎么又把她领回来了? 她不是跟你二姐走了?” “嫂子怎么就忘了我的话?眼见着就找出缘子的亲爹来,我能放她走么?” “你、你——” 玖子掏出个录音机来,里面便传出昨天夜里的那一幕。婆媳两个连同囤子都丢 了魂似地对着那个哭喊连天的小玩意。 黑嫂回过神来,一下扑向玖子:“小婊子!弄了这邪玩意来栽赃哪?我们两口 子怎么就得罪了你?你要钱给了你钱!要人给了你人!你还想要咋?” “黑嫂,别忘了你说过的话:找出缘子的亲爹来,给我姐披麻带孝起新坟!” “你妄想!”黑嫂一个饿虎扑食扑上去,囤子不得不挡了:“嫂子,打没用!” “囤子,不能看你哥就这么遭殃子!把她手里的东西给砸了!毁了!” “你就是烧成灰也不济事,我早把它送法院去了!” 椽子娘一言不语点了拐杖离去。黑嫂撒了泼在地上号哭,忽地又爬起来,三脚 两步踏进庚家:“你个遭瘟的锉子!你明明叫改子把那孩子带走了的,咋的就又回 来了?啊?你自己的孽种没能耐养,非得祸害我们家?你就不怕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老牛家现如今还有啥出不起的?要你起了心来唱这出?” 庚老头倒背了两手兜圈子,低着脑袋抑扬顿挫地吐台词:“这叫不是不报时辰 没到,时辰一到立时就报!跑了初一跑不了十五,跑了和尚跑不了庙!我倒是无心 唱这出戏,可是无力回天哪!我闺女都死了十年了,楞是留下个野种没人认!我还 以为今生今世是没了日头。却不想抬头三尺有神酃,叫他个祸害现了形!天打雷劈 的只怕不是我!”庚老头斜了肩羼笑,他也是在今天一大早拉开屋门才看见缘子, 才知道他的闺女又给他使了圈套。黑嫂给老头子笑得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抱头逃 回自己家。 牛家院里,牛大椽两腮桃红,印堂呈亮,迷迷瞪瞪地跑出屋,拦了缘子又哭又 喊:“缘子!缘子!爹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娘,是我害死了她--------”他忽地又 站起来,冲着围观的人们喊:“我是孬种!我做了十年的孬种!要不起自己的女人, 要不起自己的孩子,眼睁睁瞧着换子叫人的唾沫给淹死------- 今天当着全村老少 爷们的面,我起誓:给换子起新坟,入新殓,披麻带孝守三日!老少爷们瞧得起我 的帮个场,瞧不起我的,只管拿了唾沫来啐我!我只要赎出心里的罪------- ” 黑嫂吓呆了,抓住椽子不住地晃:“椽子!椽子!你醒醒------- 你就干脆休 了我,跟那死鬼去补个婚!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害死一个还不够,还要害死我 ------- ” 椽子恍然:“------- 对,名不正言不顺------- 婚事丧事一起补!囤子!找 人!择个吉日--------- 黑妮,你成全了我这一回,来生来世,我变牛变马报答你!” 黑妮一屁股坐在地上,撸了脚脖子嚎啕大哭。 椽子怀里拦了缘子,父女两个一身的白孝,给王嘴子两个女人陪着到了牛家, 扑通一声跪到庚老头的面前。 “大兄弟,这十几年的事,今天就做个了结吧!你就成全了他们,给换子办个 冥婚,随了她的心愿------- 咱可都是待罪之身,哪天走了,也算是给她一个交代 --------” “嗬嗬嗬嗬--------”庚老头忽地埋了头,象老狐子一样地嚎哭起来,驼起的 后背一耸一耸抖个不停。----------- 这一天,牛家院里搭起了灵棚。换子的大型 肖像黑纱披挂,缘子脖子上的荷包挂在了像前。庚家送来的一顶紫色的轿子也摆在 了像前。椽子身着紫袍对着换子行了三拜九叩的大礼。尔后便是起棺摔盆,一路旗 飘幡扬,椽子缘子还有玖子囤子连同黑嫂等等一行众人浩浩荡荡。最后那一溜的纸 人纸马连同那顶紫色的冥轿都化作烟灰飞向了天空------- 换子的婚葬惊动了整个 沙河镇。这一天,牛庚两家给围了个水泄不通------- 二零零一年二月完稿。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