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场风花雪月的事 作者:白发浪子 (一)风 下午三点多冯岩就回到了家。他以为王婧会在,或者说心里希望王婧在,但他 用手一拧防盗门锁就知道愿望落空了。王婧不在家。视线所及之处,凌乱不堪。厅 里的窗户大开着,照进的大大的一束阳光里灰尘在跳舞。冯岩立即有一点火。对她 说过无数遍了,出门把窗关好,但她总忘记,或者根本就不放在心上。要是王婧在 家冯岩肯定会忍不住说她两句,但这会儿她人没在,冯岩只能忍住这气。王婧的小 猫小风车从里屋跑出来,绕着冯岩的裤腿跟他撒娇,冯岩一把把它抱进怀里,亲着 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对猫说:“瞧这家乱的,不该上床的东西全上床了,哪还像住 人的地方?” 冯岩坐在沙发上抽了一支烟,小风车一直不离左右,想方设法跟他亲热。冯岩 夸奖道:“真随你主子!”冯岩的心情明亮起来。他突然有个心血来潮的念头,他 决定把家好好收拾一番,再做一顿像模像样的晚饭,让王婧回来大吃一惊。 说干就干。冯岩在脑子里飞快编好了程序。先去市场买菜,回来踏踏实实大干。 随后的四个多小时里冯岩在愉快的心情里做着时价每小时五元的家务劳动。他买回 了一个小羊腿,两条鲶鱼,还有几样蔬菜,都是王婧爱吃的。他把洗净切好的羊肉 码在砂锅里,倒上半瓶啤酒,放上生姜、葱段、蒜头、干辣椒,开了小小的火慢慢 炖着。鲶鱼和蔬菜也洗净切好,在一边待命。厨房里的工作就告一段落。 冯岩走出厨房时回头望望,心里真是成就感油然而生。这些事实在是久违了。 刚结婚时他还时常做做,他把这说成是“给王婧放假。”王婧很爱听这句话,尤其 有客人在场,效果更好。后来这句话也最多是有人在座时才说说。再后来就没机会 说了。冯岩辞了工作去电脑公司做公关之后不再做家务,他很忙。到冯岩有了自己 的公司就更忙了,连在家的时间都很少。王婧理解。她在职大教英语就跟玩儿似的, 上班之外的绝大部分时间都在家里。呆在家里王婧感觉舒服和踏实,而且她一点不 烦做家务。王婧的同事没有来往的习惯,除了偶尔和一两个女同事约了去逛街买衣 服,都是“相忘于江湖”的。王婧从和冯岩恋爱起就和过去的男女朋友断了联系。 王婧说过:“我现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但王婧觉得有冯岩足够了,因为冯 岩是最好的。冯岩比她以往认识的所有朋友都出色,出色得多,而且有钱。王婧不 知自己是怎么的好运气居然在该出嫁时嫁着了他。王婧爱冯岩,爱乌及屋,也爱和 冯岩共同的这个家。所以即使冯岩不在家,王婧在家也自得其乐。她的乐趣就是拾 掇这个一居室的小巢。王婧收拾过的家很温馨,有闺房和工艺美术品商店的情调。 这种情调与冯岩和王婧的婚姻也很协调:和睦、轻松而且浪漫。 冯岩把王婧乱丢在床上的浴袍、衬衣、衬裙、短裙、旅行包等统统搭在臂弯里, 又把床单、枕套、被套褪下来,一起塞进了洗衣机。洗衣机运转之后,他在床上铺 上洁净的床单,把被子铺平,罩上床罩。床罩之外还摆上了王婧陪嫁过来的小树熊。 冯岩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头一回看到夜夜睡在上面的床铺如此平整。冯岩拿了抹布开 始擦试落在家里的尘土。不动手还好,一动手发现桌子、书橱、沙发等等都有一层 洒得十分均匀的灰白色粉末。冯岩擦得很耐心,所到之处变得光亮可鉴。 六点整的时候冯岩坐下来吸回家后的第二支烟。现在大致就绪,屋里的东西已 各就各位。冯岩环视四周,很舒心。他想象王婧回来后看到这一切的表情。掐灭烟 头之后冯岩做最后一点工作。他用电饭煲煮上米饭,把切成大段的鲶鱼过了油,加 水和拍松的姜一起煨着,又在碗里泡上木耳,准备最后放进鱼汤。冯岩到窗口往楼 下张望了一番,没见王婧。冯岩打算再过一刻钟炒菜。估计王婧这会儿正在路上往 家赶。 冯岩打开电视,“东方时空”的音乐和鱼汤的香味一起飘了起来。门上准时有 了钥匙开锁的声音,王婧推门进来。 “你怎么在家?”王婧的第一句话。她好象被吓了一跳。 冯岩觉得有点效果。“怎么样?”他从沙发里站起来,慢悠悠走向王婧,他计 划中王婧应该亲他一下。 “怎么样?”王婧把小包挂到衣帽架上,抱起迎上来喵喵献媚的小风车,转身 就往卧室走去。 “你就没觉得家里有什么变化?”冯岩在外屋说,说完觉得没味道。 王婧说:“你又买什么新东西了?”她开始脱衣服,一边问冯岩:“你给小风 车喝过奶了吗?” 冯岩没理。他把“东方时空”的声音开大。王婧也没再追问,进了洗手间。一 会儿冯岩就听里面响起淋浴的声音。 冯岩把门开了一条缝,问王婧:“你现在就洗澡?” 王婧正在洗发,白色的泡沫把黑头发一块块盖住。她把头伸到水笼头下,对冯 岩简洁地说:“走开!” 冯岩退出去,继续“东方时空”。冯岩想到他应该趁这时候炒菜,但他没动。 王婧浴毕出来,全裸,用大毛巾擦着滴水的长发。 “好香,你做什么了?” “你自己去看。” 王婧从厨房出来,说:“今天你怎么想起做饭的?家里也收拾了?” 冯岩心想这个时刻终于到来了。他倒在沙发上,朝王婧说:“过来!” 王婧进卧室去了。 “我一会要出去。”王婧在里面说。 “去哪?” “约好了和他们去吃饭。“吹风机响起来。 “谁——们?” “蒋行、季朋他们——你今天怎么啦?愿意过问我的事了?” “我今天是见鬼了。”冯岩没说出来,心里有一股一股的烦闷。 吹完头发王婧出来,冯岩坐起身,问她:“你不在家吃了?” 王婧说:“我吃了还怎么吃?” 冯岩无话。王婧说:“你自己吃吧。” 冯岩一腔好心情化作一肚子火,正欲发作,王婧不知拿什么东西走过沙发边, 冯岩闻到了她身上散发出力士洗发水和力士沐浴露的香味,心口一动,伸手拽住她。 王婧一下子倒在冯岩身上。 “别闹,我来不及了。”王婧求他。 “我没闹,我也来不及了。” 王婧格格笑起来。 “二十分钟我就得走,我还没化妆呢。” 冯岩制服了王婧的反抗,说:“二十分钟足够了,两分钟都行。” 冯岩把王婧抱到床上,掀床罩的时候小树熊骨碌到床底下去了。 “小树熊掉了,”王婧嚷道:“让我把它捡起来!” 冯岩说:“管它呢——快点!” 王婧不耐烦地推开冯岩:“我真的不想要,我一会儿要出去。” 冯岩动手脱王婧裹着的浴衣。 “你太讨厌了,这会儿我不愿意。”脱的动作变成撕扯。冯岩脱下王婧又穿上。 穿比脱快多了。冯岩想发火,但忍了,决心进一步怀柔。 王婧推开他,说:“人家心里装满了事情。晚上不行吗?”冯岩住了手,不说 话。一分钟的静穆后王婧姑息地说:“我真的没时间了,要不——” 冯岩已经彻底放开了她,自己躺到一边。王婧下床化妆换衣服。一边对冯岩说: “我想问你,你真的同意我辞职是吧?” 冯岩懒懒地说:“只要你自己想好,我有什么不同意的?” 王婧说:“有句话你听了不会生气吧?蒋行让我跟他们干。” 冯岩侧起身,说:“蒋行?”又躺下去。说:“你的事,我管不了。” 王婧化完妆,亲了亲冯岩,说:“老公,你真好!”飘然出门。 冯岩非常想冲刚关上的门嚷一句:“走了你就别回来!”但他又忍了。 王婧走了好一会冯岩才动弹了一下。他想起床,但浑身乏力。下午是累着了, 四个多小时的家务,又是买又是洗又是擦又是煮的,主要是一腔好意没人领情,而 且欲火也没有得到应有的平息。冯岩想趁此睡一觉,清清心。但肚子却饿了,而且 一饿到底。他只得起来。 他在桌上摆上碗筷,端出饭菜。菜肴赏心悦目。但两个人的饭一个人吃,心里 未免有点凄凉。他觉得今天真是反常,全倒过来了。难得自己做了这么多,却没有 一点反响。可恨的是偏偏他今天很想得到王婧的赞扬和温存。冯岩觉得今天真是倒 霉,好像自己成了女人,是王婧的老婆,而王婧却成了平日的他,忙于应酬,广受 欢迎。 冯岩在天气预报中开始吃饭、喝汤,想着王婧和一帮人在另一处有说有笑地吃 喝。吃完饭冯岩没收桌子,他不能什么事都替王婧做了。他看着电视连续剧等王婧 回来,等到十二点终于支持不住。上床之后他还捧本书,不肯睡着,想等王婧回来 把那事做了。但王婧久等不回,冯岩在不知不觉中睡去。 王婧一夜未归。 (二)花 冯岩一个人晃来晃去很多人都为他高兴。现在冯岩每天都能接到一个又一个声 音甜甜的小姐的电话。冯岩的同事明里暗里都羡慕他。除了小姐们,那些无论在什 么场合见面不握手而是相互一击掌的哥儿们也雨后春笋般冒出来。从星期一到星期 七,冯岩的晚上几乎都是在餐馆和酒吧里度过的。有人约的时候冯岩是客人,没人 约的时候冯岩就是主人。冯岩一直很喜欢两条成语:“灯红酒绿”和“花天酒地”, 现在成了日常生活的写照。冯岩还喜欢一句古诗:“莫使金樽空对月”,现在成了 他和朋友们碰杯时的格言。王婧走后冯岩花钱如流水,谁都看出他有一种解放的欢 乐。除了西服略皱一点,衬衣也不再是熨过的,冯岩一切如昨,甚至比昨天更美好。 但冯岩自己知道这是虚假繁荣,泡沫经济。昙花一现之后,他就要顶不住了。 但是女孩子们只要一听他这么说就会笑成一片。她们说:“真想看看冯岩落魄是什 么样儿。”冯岩说:“我现在就很落魄。”她们又笑,说:“我们也想落魄。” 只有一个人对冯岩的看法比较接近他的真实情况,这个人是潘小叶。潘小叶在 国家级新闻机构供职,又在美国生活过,她的洞察力明显高于一般女孩子。认识五 年,冯岩一直视潘小叶为红颜知己。冯岩在王婧走了一个多月在电话里对潘小叶说 了这件事。第二天傍晚冯岩和潘小叶在一个酒吧见面,当着潘小叶冯岩喝醉了似的 说了很多,什么都说。实际上冯岩没有喝酒,他只是抽烟和喝加了许多冰的柠檬水。 潘小叶喝酒,喝扎啤像喝水一样。两个人隔着缭绕的烟雾,在蒙了薄纱的十五瓦的 黯淡灯光下看对方,都是面颊绯红。两个人都有袅袅上升的感觉。 冯岩询问般地对潘小叶说:“王婧这一走也许是件好事,对不对?” “不对。”潘小叶十分肯定地说。 “为什么你要说不对?”冯岩从注视变成凝望。 “就是不对。”潘小叶低头喝酒,在冯岩眼里不胜娇媚。 冯岩说:“你的眼睛是灿烂的,还有一点沉静,像有鱼的湖。” 潘小叶说:“别说我,说你。” 冯岩笑了:“有什么不一样?” 两人打车回去。 在以往的五年里只要冯岩和潘小叶相遇或相约,回回都是他送她回家,今天也 应该不例外。冯岩让潘小叶先上了车,自己挨她坐下。司机问去哪,两人没说话, 好像在等对方说。冯岩决心说自己家,但潘小叶抢先说了。出租车往南二环开去。 冯岩在酒吧里想好的一上车就握住潘小叶的手终于没有勇气实施。 一星期以后潘小叶给冯岩打电话,潘小叶在电话里说:“冯岩,我给你介绍一 个女朋友好不好?”冯岩根本不缺女朋友,但因为是潘小叶的提议,他不加思索地 说:“好啊!”他们说好当晚去比萨饼屋见面。 潘小叶和准备介绍给冯岩的女孩并没见过,怕引起误解,她约同事卢新作陪。 卢新对潘小叶什么事都了解,与冯岩也在一起吃过饭,便很欣然。出发之前卢新接 到电视台名主持人李苹的电话,卢新想起上次李苹就对冯岩很有好感,曾反复夸冯 岩绅士。卢新有心开个玩笑,在电话里对李苹发布“首都新闻”:“今晚有人给冯 岩介绍女朋友。”李苹马上反应强烈。李苹说:“你们要重婚啊?”上回李苹就听 说冯岩已婚。卢新并不了解具体情况,但她是记者,演绎是看家本领。卢新便编了 一段冯岩如何厌倦了原配夫人,打算“以旧换新”。李苹听了,叹气道:“怎么不 想到把我介绍给他?”潘小叶接过电话说:“让头拨先趟趟水,你排队等着!”最 后李苹申请晚上跟她们一起去“看戏”。 潘小叶和卢新到约定地点时李苹先到了。她边上还有另两个装束时髦的女孩。 李苹介绍一个是导演,一个是化妆。导演和化妆都很年轻。李苹说:“杨导和小倩 都是起哄架秧子的好手。”杨导爽快地说:“我们给你们助阵。” 当冯岩看到五个盛装小姐,一阵激动之后几乎虚脱。冯岩马上想到今天潘小叶 的做媒计划肯定全面告吹。但心里非常高兴。一个晚上有这样五个女子相陪,神仙 也不过是这般日子。 一行六位进了比萨饼屋。女方的队伍还没到。他们在长桌子的一边坐定,留出 另一边虚席以待。冯岩理所应当坐中间,可惜不是正中间。潘小叶说:“要是再多 一个就好了。”杨导说:“如果不是吃饭,我们让冯岩坐前面,我们成扇型坐他后 崐面,也很有气势。”六个人疯笑成一团。 潘小叶敲着桌沿提醒道:“各位严肃点,别忘了我们的主题。”他们全把眼光 投向门口,猜测进来的哪一个女孩会是。但真到女方进来的时候却谁也没猜到。那 个女孩是和一个很高很帅的小伙子一起进门的,两人低低地说着话,好像一对情侣。 所以六个人谁也没注意他们。直到那个小伙子在潘小叶边上停住,向她伸出手,热 情相握,坐下,大家才反应过来。 人齐了。开始点菜。最初的混乱过去,杨导提议按“三突出”的原则进行。小 伙子站起来介绍他带来的女孩,冯岩这边的小姐们一迭声让他坐下说。小伙子受到 迎头一击,笑坐下来,矮了半截。话也简洁了:“林虹小姐,某杂志大牌编辑。” 林小姐迎着六个人的目光浅浅一笑,六个人都得对她刮目相看。 尽管身边坐了五个如花似玉的小姐,冯岩也承认林虹是个美人。而编辑林虹显 然还不局限于是个美人。果真几句话一说,林虹的个性已经凸现出来。桌上的对坐 格局也在笑语中打破。大家围桌而坐,气氛亲切。但作为介绍对象的见面活动却有 点不伦不类。冯岩感觉今晚有点糟糕,他有点进退两难。他心里清楚这会儿他越划 水会离岸越远。他不时拿眼睛看林虹,但好像林虹并不关心他的目光。一桌的人都 随遇而安,展现各自临阵不乱的大家品性。比萨饼上来的时候谈话开始偏离主题。 冯岩和桌上仅有的一位男士王非大谈武侠,一个推崇金庸,一人盛赞梁羽生。两人 开始用嘴过招。六个小姐中有四个也是武侠迷,一时眼睛都亮晶晶的。王非和冯岩 侃起来旗鼓相当。王非学识渊博,逻辑性极强,冯岩也是广征博引,思维敏捷。晚 饭接近尾声,冯岩借金庸略略占了上风。冯岩忍不住有点得意,他评价自己是“情 怀战胜了逻辑”。王非不介意。他今天本来就是配角。冯岩一直在注意林虹的反应。 林虹果真越来越多地和他对视。武侠之后话题就散了。女孩子们的声音高起来,流 行段子,时髦用品,名人情事,谈得欢天喜地,笑声不绝。冯岩希望能和林虹单独 呆会儿,盼望晚餐到点结束。冯岩在心里把这个时限放宽到十点钟,太早结束显得 他过于重色轻友。 但过了十点大家也没散的意思,冯岩不好意思提出,他希望由王非或者潘小叶 提,但他们两个也不提。大家一直耗到十点半,话题有时精彩,有时并不精彩,但 好在一直有话可说,没有冷场的时候。直到饼屋要关门他们才起身离开,好象餐馆 开一夜他们就打算在那里聊一夜似的。 八个人站在路边讨论怎么走。冯岩把眼睛看向林虹,意思是你们爱怎么走怎么 走,我得送她走。冯岩心里有片刻为难,就是今天没法送潘小叶回家了。但是王非 比冯岩更早开口,他说:“林虹,我送你回去。”冯岩差点要跟他急。你是来介绍 对象的,还当是干嘛来呢?但林虹说:“你自己走吧,我不要你送。”冯岩还没来 得及高兴,林虹已经被杨导搂了肩头钻进一辆停下来的出租车里。 冯岩赶紧走过去,林虹已坐下。冯岩在车外对车里的林虹说:“我也可以送你 回去。” 林虹笑了。说:“不必。我和她住得很近。” 冯岩说:“那我再给你打电话。” 话没说完,性急的出租车就开走了。 冯岩一如继往地送潘小叶回家,一点没坏成规。同车的有卢新,卢新和潘小叶 住楼上楼下。车里潘小叶没问冯岩对林虹印象怎样,因为这比较私人,要问也最好 两个人的时候再问。送完潘卢二女,冯岩原车返回。 冯岩躺在床上因为兴奋怎么也睡不着。晚上的场面一幕幕在脑子里放电影。最 后,他最后悔的是没有坚持送林虹回家,而让她十三不靠地跟杨导一起走了。 第二天一早冯岩就给林虹打电话。林虹留给他的号码是办公室的,冯岩八点打 过去没有人接。九点再打,说林虹还没来。十点再打,回说林虹出去了。 这一天冯岩的心就全在林虹身上了。林虹的电话号码半天之内便烂熟于心。终 于在下午下班前夕和林虹通上了话。 冯岩说:“昨晚真抱歉,乱哄哄的,没有送你回去我一直后悔到现在。” 林虹说:“说得那么严重!昨天不是挺好的吗?我觉得挺开心的。” 冯岩说:“真的?我还担心你受了委屈。” 林虹说:“怎么会?我真风光啊,有那么多女孩崇拜你,你还接见我。” 冯岩大叫冤枉。说:“我再蠢也不致于和小姐见面邀上一群女孩吧?我真是无 可奈何啊。” 听了冯岩的解释后林虹在电话里发出一连串铃铛相击般的笑声。冯岩吃了一惊。 他一点没想到林虹会这样笑。 昨晚他看林虹是很文静的, 而且很优雅。林虹说: “知道你昨晚给我什么感觉吗?我想这个人带着那样五个女孩,有才有貌有名的都 有,是存心要摧毁别的女孩的自信。” 冯岩问:“你被摧毁了吗?” 林虹说:“差不多吧。”说完之后便后悔了,觉得这话怎么回答都不妥,都会 把自己搁进去。 冯岩听了,周身不由热血一涌。 冯岩恳求道:“我可以再见你吗?” 林虹坚定地回答:“不能。” 冯岩说:“我知道是这样。”冯岩又说:“我有预感,我要请求你三次之后你 才会答应。” 林虹问:“为什么是三次之后?” 冯岩说:“没有为什么。你忘了我昨天说过的一句话。” 林虹用朗诵的声调说:“情怀战胜逻辑。”随后狡黠地笑了起来。 冯岩被击中。 (三)雪 冯岩开始收兵,他要收拾了院子迎接林虹。但这件事并不是那么好做。那些电 话中声音甘甜的女孩子不是一天产生的,因此也不能在一天中全部消灭。和林虹有 过第一次约会,消魂蚀骨之后,他决心按林虹希望的那样去做。冯岩学会了用林虹 的眼光来看问题,于是他发现自己确实是有问题。首先是时间。他不能再去泡别的 妞,否则就不能全天候响应林虹的呼唤(寻呼)。当然也不能和哥儿们呆得太久, 那同样占时间,而且费精力。第二是电话干扰。从前电话线是冯岩不能离开的生命 线,和王婧共同生活时,冯岩至少有一半时间是抱着电话度过的,王婧似乎从来没 有在意过,至少没有明确表示过不满。如今和林虹不行。林虹受不了冯岩在电话里 和那些看不见的敌人(情敌)谈笑风生。每次冯岩接过电话后两人间的气氛都冷了 许多,至少要花个十分二十分钟“化冻”。几次以后冯岩就有点烦了。而且那样的 电话往往来得不是时候,让人措手不及。有时情绪正高,电话铃响起来。林虹就停 止了,像死了一样。冯岩常常不接,但林虹同样受到了挫伤。两人平静的时候林虹 会满脸讥刺地笑问冯岩:“我是不是给你带来了很多的不便呀?”冯岩头一回听她 这么说,开怀大笑。大笑之后,发现林虹还在等他的下文。冯岩真心解剖自己地说: “单身男人总会有点女朋友打发时光吧?”林虹点头赞同,一丝酸意掠过心间。冯 岩却想王婧从来不会这么侵略他。两个人都有点淡淡的。但是一杯茶之后,淡淡的 氛围就打破了。两人的眼神一对接,手指触碰到一起,火就燃烧起来。两人都觉得 没有对方不行。一切介蒂都在那种欲仙欲死的意境里冰消瓦解。 这真是一个充满激情的恋爱,冯岩和林虹都这么认为。两人被灵与肉的触碰和 吻合感动得伤心落泪,激动得想一起去死。 林虹说:“我们是不是前世的情人?” 冯岩说:“我们是不是前世的情人?” 每次做爱之后,他们相拥而卧,低语倾述。 有一次林虹说:“我们这么相爱会不会不好?” 冯岩问:“有什么不好?” 林虹迟疑道:“我们太像情人了,会不会成不了夫妻?” 冯岩听是这么句话,拥她入怀,放松地说:“我们这不就是夫妻?” 林虹早在冯岩的怂恿下搬来与他同住。他们出双入对,笑语呢喃,俨然一对恩 爱夫妻。王婧反正是不回来的,尽管衣柜里有她的衣裙,书橱里有她的书册,角角 落落都有她收藏的小玩艺,这些丝毫不影响这个家成为林虹的。林虹有时会开了衣 柜,欣赏一下里面叠得四四方方,码得整整齐齐和专卖店如出一辙的衣物,感受一 下冯岩离去了的妻子的性情。林虹在这样的时候心里总是充满了感慨。她没见过王 婧,但对王婧似乎很了解,就像王婧是她一个推心置腹的女朋友。在和冯岩有交往 的所有女性中,林虹承认惟有王婧是她不嫉妒的。这让冯岩不胜感慨。林虹曾反反 复复、不厌其详地向冯岩询问了解王婧的种种生活资讯,不仅和王婧争相媲美,而 且还与王婧取长补短。比如林虹得知王婧每天刷牙时会顺手为冯岩挤好牙膏,次日 便如法炮制,此后日日不变。林虹知道冯岩的每件衬衣王婧在冼完后都会为他熨好, 从此林虹也是熨斗不离手,连冯岩的袜子都熨。这些都大大出乎冯岩意料。但冯岩 享受这份柔情,渐渐也就心安理得了。作为对林虹一往情深的报答,冯岩也一颗心 都在林虹身上。凭心而论,冯岩认为林虹除了善妒,一切都在王婧之上。而“妒” 也是因爱而生,完全可视作女人的可以忽略不计的小毛病。冯岩在一次动情之后, 由衷地对林虹说:“你是能让我彻底忘记王婧的惟一女人。” 林虹懂得这句话的分量。她在陶醉中感觉到她从这一刻真正得到了冯岩的心。 但林虹却不希望冯岩真的彻底忘记了王婧,他跟她婚还没离呢。照理他们三个很现 代的人不会在意这点,因为事实上他们之间相安无事,没有障碍,一纸婚书可有可 无。但林虹不干。她爱冯岩,而且她一天也没有忘记当初朋友给他俩牵线搭桥的明 确指向就是为了成就婚姻。如今跟冯岩同床共寝、一口锅里吃饭一只杯里喝水,冯 岩习以为常,好像忘了还有登记结婚这茬事了。林虹从来是矜持的,她当然不会主 动请求冯岩娶她。可她心里不平,有机会也拿话点冯岩。 平淡点的时候是这样的。林虹问:“你一直没去看过王婧?” 冯岩说:“没有。看她做什么?” 林虹说:“关心关心嘛。不是说一日夫妻百日恩吗?” 冯岩说:“得了,我想看她没准人家还不愿见我呢。” 林虹说:“那你们不至于这一生都不见了吧?” 冯岩沉思,说:“不见就不见了。但我想有一个时候我们还是应该见一下的, 就是她先走或者我先走的那个最后时刻。我们都保存了一张对方最喜欢的照片,我 们说好我献给她的花是一枝枝采的野花,她献给我的是玫瑰,什么颜色的都行。” 林虹半晌无语。然后说:“你们真浪漫。” 冯岩忧伤地说:“浪漫没用。这些也就跟你说说,幸亏你懂。” 林虹心说不懂才好。她清楚跑题了,这样和冯岩说不行。 到下次她应该表述得更简捷明了一点。 林虹这样说:“我们编辑部已经有三个女孩上班车接车送了。” 冯岩说:“不错嘛。” 林虹说:“没劲。代价太大!” 冯岩说:“那有什么代价大不大的?找那没车的,不也得恋爱?” 林虹总算有了一个明确表达自己观点的机会。林虹说:“要我才不做别人情人 呢,这是我的人生准则。” 这下冯岩再不能含糊其辞了。他不能因为自己怕见王婧,怕去办离婚手续而违 反心爱的林虹的人生准则。冯岩在几次三番打起精神之后呼了王婧。在等王婧回电 话时冯岩心里又空又冷,他感到四周安静得可以听得见灰尘坠地的声音。王婧终于 没让他久等就回了电话。电话里王婧的声音细细的,有点有气无力。她问冯岩什么 事,冯岩说:“我们什么时候去办?” 王婧在电话里轻声一笑,说:“什么时候都行。”又一笑,学着冯岩的口气说: “我们什么时候去办?记不记得三年前你也是这么对我说的?好玩死了!”王婧的 笑声从电话里无遮无拦地传过来。 冯岩的心被滋味复杂的刺扎得一滴滴地淌血。 冯岩和王婧约好了一起去街道办事处。这是他们分手一年第一次见面,也是冯 岩和林虹同居后第一次和另一个女人单独约会。 办事处的交道比想象的轻松,两人只花了大半个小时就办完了,下面就是等一 个月后来领离婚证。 从街道办事处出来,才十点来钟。离午饭还远,可两人都觉得就此各走各的有 点无情无义。冯岩提议一起喝杯咖啡,王婧同意。 两人对坐而饮,第一次默默无语。冯岩想从前王婧从来不这样,她永远是迷人 地多话。他不经意地打量了她,一身素裙,头发更长了,脸也清瘦了许多。冯岩感 到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心痛的感觉。冯岩很受不了王婧不说话,但他更不想听她说 什么。两人各饮一杯咖啡,咖啡喝完,冯岩觉得这样正好。两人客客气气分手,说 好下月一起来领证。 冯岩看着王婧打车走了,眼睛不由湿润。有一阵他很想痛快一哭,但因为在大 街上,一个男人大哭实在找不到地方。他憋住了泪,自己安慰自己:“毕竟我没有 负她。” 回到家里冯岩已完全平静下来。平静下来之后冯岩回想了见到王婧的感受。他 发现其实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非常冷淡了,很像那些许多年前的朋友,想一想还有 点回味, 但当真面对, 其实是没多少是共通或值得沟通的。冯岩理智地问自己: “如果现在再给一次机会和王婧走到一起,自己会不会要这个机会?”答案是“否”。 到晚上睡觉时冯岩就在林虹的询问中把一切都对她说了,包括这个自问自答的 命题。林虹与他的缱绻顿时有了一道无私奉献的神彩。但冯岩却越来越虚弱,直到 回天乏力。他本来想好要在激情澎湃时对林虹宣布:“我可以娶你了!”但终于因 为情绪欠佳而没有说句话。林虹睡去之后,冯岩想着领离婚证的那个日子,两道眼 泪分头滚落枕上。 从这一天起冯岩觉得自己对许多事情失去了热情,他觉得自己有点冷眼观世。 他恢复了晚间到公司加班的习惯,亲手操办种种以前不屑过问的小事。但他信誓旦 旦去办的离婚手续却功亏一篑没有办妥。办离婚证的那天王婧没到,她打传呼告诉 冯岩她在天津,何日归来却没有音讯。林虹心想天津在哪里?何至于就跟去了火星 或失踪了?可这件事冯岩是认认真真向她作过解释的。冯岩答应等王婧一有消息就 押着她去办完。林虹嘴上没说,心里不满。 冯岩想起了潘小叶,他很想对潘小叶倾诉一下,他相信潘小叶能为他指点迷津。 他给潘小叶打电话,潘小叶不在班上。他呼了她,过了一个多小时她才回电话。 “你在哪呢?可不可以见见你?”冯岩一听潘小叶的声音,热切地说。 “你还想得起我呀?”潘小叶不咸不淡。 冯岩说:“我一时一刻也没敢忘了你啊。” 潘小叶正了声调说:“找我有事吗?” 冯岩一听,坏了,把她得罪了。便软了口气:“没事就不让找你吗?” 潘小叶笑起来:“我可没那么狂。” 两人下班后见面。冯岩提出一起吃晚饭,潘小叶说想早点回家看孩子,只答应 一起喝杯茶。冯岩叹气道:“我的地位衰落得也太利害了!”潘小叶没理他,连句 俏皮话都没有。 两人也是对坐而饮。冯岩心中好笑,除了林虹,自己和女人的关系都成了“对 坐而饮”,而林虹还不领情。潘小叶见冯岩望着自己,脸上笑笑的,没好气地说: “你过得挺美,连谢媒都不记得了?” 冯岩只是笑。 潘小叶说:“你到底过得好不好?” 冯岩笑说:“不好。” 潘小叶问:“真的?”随后说:“我早料到了。” 冯岩好奇心上来,追问道:“你凭什么早料到了?” 潘小叶莞尔一笑说:“我知道你是被林虹那小狐狸媚子迷住了。林虹很可爱, 对吧?但她迷得住你一时——”便收了话头不说了。 冯岩说:“把话说完,我最恨吐半句吞半句的。” 潘小叶说:“是不是这样吧?” 冯岩说:“是又怎样?” 潘小叶笑起来:“是就对了。” 冯岩说:“你自以为是了。” 潘小叶说:“我从来料事如神,只不过是把结果提前告诉你。你别急,我完全 能想象你和林虹的进展。因为不想为你们负责,所以我也不愿过问。当初给你们介 绍,算是我一念之差,我已经后悔了。今天我不想给自己找不开心。冯岩我要告诉 你一句话,其实你这个人是挺困难的。” 冯岩说:“为什么你这么说我?能不能把你的意思说明白些?” 潘小叶说:“我已经说得太明白了。” 冯岩忽然心有所感,去握她的手,诚心诚意地说:“小叶,真对不起,是不是 我把你得罪深了。” 潘小叶一笑:“得罪我有什么关系,别得罪了要紧的就行。” 喝完一杯之后冯岩坚持又为潘小叶要一杯,潘小叶要回家,冯岩有点气急败坏, 对潘小叶说:“你要走就走吧,我们没下回了。” 潘小叶容忍了他。又开始喝另一杯茶。 两人再没什么话。 结束前冯岩沉痛地说:“我没想到我失去的竟然是这么的多。” 冯岩要送潘小叶回家,潘小叶没让。冯岩居然没有勇气坚持。冯岩和潘小叶头 一回各打各的车回家。 (四)月 冯岩和林虹同居一年整,除了缺那张纸(结婚证),一切和夫妻无二。他俩在 朋友面前自称“老夫老妻”,说的和听的感觉都十分到位。林虹早不提结婚的事, 因为再说实在太跌份儿了,好像自己嫁不出去要赖上冯岩。倒是冯岩隔三岔五会提 一句还没和王婧联系上一类的话。林虹也闹不懂他是解释还是搪塞。林虹在朋友面 前说:“不结婚挺好的,可以追人,也可以被人追。” 冯岩自然也会有朋友问及结婚的事。冯岩就远没有林虹潇洒了。冯岩面对朋友 有心或无心的提问总是心事重重。如果恰好在酒桌上,他会不知不觉地喝很多,直 到喝醉。 又过了一年。 日子依旧,感情也没有什么进展。冯岩也早不再提王婧了,也不知道王婧是一 直没有回北京还是冯岩就根本没与她联系,这事就是不提了。林虹也再不说“不结 婚也挺好的”一类的话,她好像早已和冯岩结过婚了,只是平平静静地过着婚后生 活。不知情的朋友问他们有没有计划生个孩子。这当然不行。婚姻“无照经营”还 尚可,生育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初听这种问话林虹很无所谓,听多了,竟存心里了。 想想自己和冯岩这样,成了无果之花,无本之木,也不好意思向冯岩讨个说法,不 由郁郁。对冯岩也冷了几分。 有一天,两人缠绵之后,冯岩突然说:“亲爱的,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没有一开 始那么刺激了?” 无论在生活中还是在性上,他俩从来是推心置腹的。这句话林虹一直萦绕于耳, 萦回于心。几天后她明白其实那正是冯岩的感受。林虹顿时很灰心。林虹赌气要改 变这种局面。但她根本没有这方面的积累,也没有得到过这方面的指点。林虹开始 减少回家。她跟男女朋友们去唱卡拉OK,去“蹦的”。这些都是冯岩嗤之以鼻的, 统称为“现代孩子的玩艺儿”。林虹却故意要表现得乐此不疲。这使她和冯岩终于 从恩爱夫妻而有了“代沟”。 冯岩由着她闹。他又很想找潘小叶聊聊,但上次不欢而散,他绝对抹不开面子。 林虹开始通宵不归,冯岩还没法儿跟她急。你又不是人家老公,人家凭什么要夜夜 守着你?想来想去,冯岩还是反省自己没有及时离婚和林虹结婚。是他自作自受。 他宽慰自己林虹不过是在以一种幼稚的方式抗议他不与她结婚。冯岩在林虹一星期 不归家之后,终于下决心去找王婧,跟她彻底了断。 到真要找王婧冯岩才知道比想象的难上百倍。以前他确实是有心理障碍,怕见 她。好容易克服了心理障碍,他发现王婧已经像一尾沉入水底的鱼那样搜寻不到了。 她的呼机早已易主。给王婧职校的一两位同事打电话,都说有两年不联系了。冯岩 迫不得已给最不愿意想起的蒋行打电话,结果蒋行的公司都在不久前倒闭了,蒋行 同样去向不明。最后一步也许只有写个“寻人启示”登报了。 等林虹回来,冯岩把这一段且笑且骂地述说给她听,林虹有一句没一句地答, 一边脱衣服进洗澡间淋浴。现在她也不像初来时进了洗澡间再脱衣服、穿好了衣服 才出来,而是澡前澡后皆是全裸。这点跟他妈的王婧一模一样。林虹洗澡时冯岩躺 在沙发上想心思。等林虹出来,冯岩习惯性地向她伸出了手。 林虹马上像一尾最鲜活的鱼那样滑入冯岩的怀抱。滋味也像鱼那么鲜美。冯岩 的心便融化了,觉得一切都可以谅解。他想在事后和林虹好好谈一谈,他一定会尽 快娶她,让她满意。他还决定结婚后把所有存款挂到林虹名下,讨她欢心。现在甜 言蜜语的男人很多,但又有多少有点钱的男人肯把自己的存款全放在女人名下的? 至少另有图谋的花心男人不会。他要林虹相信他,从此两人好好过日子,当然她自 己也得收心不胡闹了。 一腔给予的激情令冯岩力竭而眠。等醒来时房间已笼罩在暮色之中。冯岩唤了 两声“林虹”,无人答应。起身开了灯,看到桌上有一张留条:对不起,冯岩,我 先走了。过几天还要出差海南。有事呼我。 冯岩把条子叠了,又放开。又叠上,又放开。他百无聊赖。下楼去小餐馆喝了 两瓶啤酒,明白了一个道理:一厢情愿不行。 冯岩没有呼林虹。因为他“没事”。冯岩太讲究情缘了,自己的情人要“有事” 才能呼,他是绝不呼的。他宁可一个人在大街上擦着素不相识人的肩膀走来走去, 无家可归一样。白天的时候他会想:不知林虹现在是在北京还是已经去了海南?晚 上的时候他边走边顾影自怜,觉得自己做个男人到这份儿上实在是有点凄凉。 第一个星期。 第二个星期。 第三个月。 这样的日子也过习惯了,冯岩有一个感悟:红尘就是让你心里不平静。现在冯 岩心里慢慢平静下来了,他想自己该到红尘落定的时候了。 周末下午,冯岩让同事先走,他留下加班,发“股市传递”。他已经连续十周 这么做了。他是全公司最轻松的一个,了无挂碍,而所有的同事都拉家带口。但这 一次被同事拒绝了。他们坚决不要他留下,让他回家歇着。 四点不到他就回到了家。楼道里静悄悄的。开锁的时候他意外地发现防盗门没 锁。他立即想到是林虹回来了。心咚咚跳起来,没有激动的感觉,只是有点措手不 及和不知如何面对。他开了门进去,动作故意放得很慢,似乎出于一种防御。他进 入屋子,没看见人,一只眼熟的白猫喵喵叫着朝他冲过来。 完全是恍若隔世。冯岩认出是小风车。他把它抱在怀里。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冲 进卧室,王婧果真在。她正跪在地毯上叠衣服,身后的衣柜敞开着,里面是一排排 叠得四四方方、码得整整齐齐和专卖店如出一辙的衣物。冯岩被一种熟悉和感人肺 腑的情绪控制了。他叫了一声“王婧”,扔下小风车,紧紧地搂住了她。 他们还像情浓时那么和谐。两个人都在激情中流下了热泪。平静之后他们平躺 在床上,有点不知所措。冯岩起身去洗澡间冲澡。以往做爱完毕他总是继续和她一 起躺着。热水冲泻下来,冯岩突然就后悔了。后悔像无数小虫子一样噬咬着他的心。 他难过自己好容易上了岸,又面临沦陷。 洗澡出来,他闻到房间里飘着鸡汤的香味。他走进厨房,搪瓷烧锅正飘着热气, 边上放着切好的蔬菜。冯岩满足却无奈地叹了口气。 两人在温暖的灯光下共进晚餐。气氛比王婧出走前还融洽。王婧让冯岩开了一 瓶红葡萄酒。两人竟然像久别重逢的老朋友那样谈起了分别后各自的生活。王婧对 冯岩概述的与林虹的生活似乎并不很在意,相反,冯岩听王婧说到蒋行却句句扎心。 好在他没有任何流露。王婧说得非常放松,前因后果、细枝末节都说得很清楚。如 果录下口供,完全够格“坦白从宽”。两人酒足饭饱,桌子也不收,碗也不洗,携 手进屋去睡,就像他们新婚时期一样。这一夜,两人都睡得异常香甜。 第二天酒醒梦醒,冯岩好像才发现躺在身边的是王婧。他感到难办。这下怎么 对林虹交待?冯岩静躺着,感觉时间一分一秒流淌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王婧还 没醒来,冯岩横下一条心,他要去找林虹,让她以后别再来了。 冯岩顶着冷风在街上走了一上午,始终没有勇气给林虹打电话。他真不知道这 种话由一个男人怎么说出口。可是不说清楚如果撞起车来更不好办。林虹倒是有好 久不来了,但她并没说今后就再不来了。以前冯岩从来没跟女朋友们了结过,他认 为不来往就是了结。今天不行,跟林虹似乎还非得划个句号不可。 冯岩在一个公用电话亭停下来。他扔了一个硬币决定打不打这个电话。硬币倾 向他打。他鼓足勇气拨通了林虹班上的电话,直等一听见林虹的声音就晕倒在公用 电话亭窗外。五个嘟之后有人接听。冯岩报出“林虹”名字,对方同样回了两个字: “不在!” 冯岩大松了一口气。他离开了公用电话亭。心想这叫天意。走出十步之后,他 又折回身。他又一次拿起了电话。这回他打给潘小叶。 冯岩有了个主意。俗话儿说:“解铃还得系铃人”,他想当初是潘小叶介绍他 认识林虹的,今天也理应动用潘小叶解决这件事。如果让潘小叶转告林虹王婧回来 了,岂不比自己亲口告诉她要缓得多?而且若是林虹有什么不好接受的,潘小叶还 能劝劝她。 潘小叶的声音挺冷淡,但冯岩已经顾不上了。他倾诉一般说了林虹的离去和王 婧的归来,潘小叶也从冷漠变得关注。最后潘小叶古道热肠地说:“放心吧,这事 儿交给我,我会对林虹说的。” 冯岩说:“你可千万别把话说过了。”说完“再见”之后,冯岩又追了一句: “请你帮我安慰安慰她。” 潘小叶说:“有这个必要吗?”又补充道:“放心吧你。” 一个星期后潘小叶来电话汇报已和林虹谈过,林虹表示理解。冯岩要求听听细 节。潘小叶说:“你这人真费劲儿。” 潘小叶还是满足了他。 那天潘小叶和林虹相约采访了一个徒步考察归来的艺术家,很晚她们才从艺术 家那儿出来。她们在寂静的街道上并排骑着自行车,情绪仍有几分陶醉。天有点冷, 她们都感到饿。林虹提议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她们进了一家亮着灯的小餐馆,坐下。 林虹笑说:“我还没有谢媒呢!”她要求由她请客。潘小叶顺势说:“对了,我忘 对你说王婧又回家了。”林虹应当一愣,但她没有。她说:“我已经有两三个月没 去冯岩那儿了。” 到点菜的时候服务员小姐来说什么也没有了,只有炸酱面。两人说炸酱面也行, 一人要一碗。面条吃完,林虹抢着付了钱,说:“媒算谢过了噢!” 潘小叶说:“你别骂我就行。” 冯岩听了,说:“她没说别的?” 潘小叶说:“没说别的。”过一会儿说:“对了,林虹说:早知这样,还不如 有车接车送呢!” 冯岩和潘小叶在电话里笑成一片。 从这一天起冯岩和潘小叶又恢复了热线联系。 周末,他们相约在酒吧见面,他们已经有很久很久没有面对面聊天了。他们很 自然选择了一家过去常去的酒吧。 一切? 一切。 (全文完) 编者按:根据真实事件改编,文中人名均为化名。感谢好友“刘二柱子”讲述 故事,并授权改编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