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无论是她还是沈备,在心底总会有一个小小的别人不能碰触的角落。这个角落 与其说是怀念过去的某个人,不如说是怀念自己曾经付出的感情。 沈备带着草草出门,上车的时候,草草犹豫了一下,沈备以为她又要变主意了, 不过几天的工夫,草草同志平均一小时反悔一次。沈备几乎要吼人了! 草草一看他的脸色,赶紧闭嘴,上了车才说:“我是想问你,这车是你自己的 吗?如果不是的话,我们能不能自己买一辆?”沈备松了口气,“哦,不是,是公 司配的。本来有司机的,我喜欢自己开。怎么了?”草草说:“我记得有个政策, 好像这样也算是什么责任,你最好还是退了。再说,我不喜欢奥迪。”说完,沉下 脸去。 沈备莫名其妙,“奥迪不好吗?这车性能多好!退了也行,我也正有这心思。 不过,你想买什么车?”草草道:“只要不是奥迪,不是日本车,什么都行。”沈 备乐了,“哟,看不出来你还挺爱国的!奥迪可不是日本车,怎么得罪你了?”草 草道:“我那个前夫是个奥迪迷,家里好几辆,我看了烦。”沈备这才知道,草草 是不喜欢过去的影子。连忙应道:“行啊!我也觉得这车开着像是政府机关的,没 点儿私家车的影子。改天咱们去车市挑辆车,成吧?”草草这才扭头展颜,不好意 思地笑了笑。 沈备一乐,开什么车不行啊! 到了老首长家里,少不了一番热情的招待。老太太拉着草草的手左看右看,满 意得不得了。沈备交差卸任,端着茶杯和老首长在一边儿闲聊。电视里是关于军事 演习的报道,沈备渐渐停止了说话,聚精会神地看起来。 老太太看了他们一眼,对草草说:“唉,沈备呀,就算离了军队,也是穿西装 的军人。你别看他说得那么狠,其实心里才放不下呢!”草草早就有所察觉,接道 :“说的也是。在部队里那么多年,很多东西已经根深蒂固了。不过……”草草又 看看那个男人,“他以前都不让我提部队,一提就发火。”老太太道:“我听小孙 说了,沈备的过去你也知道。那时候,虽然他是一心为公,可是做法的确不合适。 他又是个直脾气的人,得罪了别人也不知道,人家借着这个机会整他,那也是没办 法的事。好在都过去了。以前他连老头子这里都不肯来呢,一看见和部队有关的事 情就走!今天竟然能看这个,可见他心里开解不少啊!”说到这里,老太太看着草 草,笑眯眯地问:“这里面有你的功劳哇!”草草羞红了脸,赶紧摆手,“没有, 没有。我什么也没做,真的什么也没做,是他自己想通的。”老太太似乎很了解沈 备,说道:“其实,沈备所有的根儿都在小君身上。他一直觉得自己对不起小君, 为小君做了那么多事,却一个人扛着,连抱怨都没有。可怜啊,这个孩子,其实是 个踏实过日子的人,和老头子一样,专心做事,回家过日子,没什么想法。”草草 道:“所以啊,能走出来也全靠他自己。”说到这里,草草对自己的经历似有所悟, 愣在那儿不再说话。 老太太感慨地看着沈备和老头子,频频点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很快, 饭菜做好,四人围桌而坐。草草低头看了一眼沈备,突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悄悄 地挪了挪凳子。沈备不动声色,屁股一扭,身下的凳子就靠了过来。草草紧挨着老 太太,再挪就要挤到人家,只好局促地坐在那里。 老太太很热情,不停地夹菜。草草拿起筷子,不小心碰了一下酒杯,老首长大 声说:“沈备,往这边坐坐,怎么老挤着,地方够大!”草草咬着筷子,尽量不让 自己笑出来。沈备应着,身子却不动。 老太太推一把老头儿,“你不会动动?过去点!”老头儿愣了一下,大嗓门说 :“过去就过去,你踢我干什么?这老太太,越老越欺负人了!”大家移开,草草 不好意思再动,沈备的腿紧紧地贴着她的腿,热烘烘的。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 沈备起身夹菜的时候,总是蹭到她。这顿饭让草草吃得心猿意马——他怎么还这么 不正经? 桌下风云涌动,桌面上还是很祥和的。沈备和老领导一边喝酒,一边天南地北 地侃。从国家大事、军事演习、各国力量对比,到连队管理、人事调动,最后沈备 应该是喝兴奋了,说出来的话都带了脏字。草草仔细听着,原来是骂一个人。 扭头看看老太太,她正笑眯眯地看她,草草低声说:“阿姨,我帮您收拾东西 吧?”老太太笑得更开心了,招呼草草一起把碗筷收拾起来。沈备和老首长坐到客 厅继续发牢骚。厨房则成了女人的天下。 家里有保姆,但是老太太喜欢自己干活。“呵呵,他们男人啊,在外面说不得, 回家说给我们听,我们也不懂,难得他们聚到一起发发牢骚。”草草戴上手套,打 开热水,慢慢地洗着碗。听老人家这样说了,跟着点点头,“是啊,我们不了解军 队,他们说的那些实在没办法回应。”“草草,阿姨问个不该问的,你要是不方便 可以当阿姨没问过。”老太太慢慢说道,“我听说你以前有个孩子?”草草手上停 顿了一下,点点头。 “小雯说,是你婆婆没照顾好。”草草摇摇头,“不是。那时闹得都没了理智, 怕影响孩子,婆婆就带着孩子走了。”草草深吸一口气,或者说是怕法院把孩子判 给她,所以先下手为强带走了?她当时真是这么认为的。一觉醒来,孩子没了,她 能怎么办?只能找关浩大闹。在乡下也找不到,关浩出钱让他妈带着孩子旅游,她 怎么找得到?等到再见孩子,已经天人两隔。 婆婆说,都是因为她不懂事,不孝敬老人,不爱护孩子,不体贴丈夫,把好好 的家闹得四分五裂,才让她一个老太太不得不带着孩子到处奔波,最后连累了孩子。 草草辩解过,也和别人说过。可是不同的人看法不同,只说了三次,她就知道, 无论如何孩子也死了,对她而言不管当初是什么动机,不管谁对谁错,她这个母亲 已经永远地被钉在失职的柱子上。狠狠地,不留情面地钉在那里。谁也帮不了她! 草草悲叹一声,低头刷碗。老太太说:“唉,你别介意。你的心情我理解。当 初我和老周的第一个孩子就是因为我不会照顾,发烧烧坏的。”说到这里,老太太 眼角有些湿润,“后来,有了老二老三,可是我心里始终想着那个孩子。我问你这 个,其实是想告诉你,沈备和小君当初也是因为孩子。”草草关上水,脱掉手套, 用布仔细地擦碗。只听老太太说:“那时,沈备几乎不回家。小君来部队看他,我 就劝他们要个孩子。一来夫妻之间有个念想,二来也有人陪陪小君。沈备倒是没意 见,可是小君当时希望他复员。沈备的脾气你也知道,为这事儿两人吵了不知道多 少次。后来小君干脆拿孩子说事儿,只要沈备一天不复员,就一天不要孩子。拖来 拖去,就散了。”老太太手脚麻利地把碗筷放好,“沈备其实很喜欢小孩儿,你们 有什么打算吗?”草草想起自己那天求沈备的样子,有些尴尬。转念一想,沈备既 然早就想要个孩子,还等着自己说什么?难道他只是不想要和自己的孩子?想起回 来后,沈备拒绝和自己造人,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草草告诉自己,其实沈备喜欢要谁的孩子都没有关系,重要的是自己一定要有 个孩子!沈备,哼,不要管他!草草反复地想了很多遍,最后眼睛还是有些酸,她 对沈备的期望远远超过了所预想的。这个时候,草草心乱如麻,患得患失,一时无 法回答。 老太太说:“我也就是随便问问,你们年轻人的事啊,还得你们自己解决!” 男人们聊起来没完没了,老太太带着草草进去,打断了他们越来越高昂的怨气。看 见女人在场,男人们不约而同地转换了话题,或者自动保持沉默。 草草想着沈备的态度,没心思说话。老太太和老爷子倒是有问有答,互相拌嘴。 沈备看草草的脸色不对,以为她不舒服,坐了一会儿,就起身告辞了。 坐在车上,草草想问沈备,可又不知从何说起。沈备虽然说要交往,而且表现 良好,可这也不意味着沈备是打心眼儿里爱她啊!她怎么知道自己在沈备心里是不 是独一无二的?沈备说得很诚恳,也很真切,他们只是想在一起过日子罢了,换了 张三李四都可以。她邓草草是赶巧碰上了!想到这里,草草叹了口气,她拒绝去想, 对于自己,沈备是否也是碰巧? 沈备看见草草垂头丧气的,心里奇怪,自己感觉很好啊! “草草,没事儿吧?”草草摇摇头,觉得提不起精神。沈备莫名其妙,又不敢 乱猜,只好安静地开车。 草草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不认识,接起来,“你好,邓草草,哪位?”沈备 听到那边是个女人说话的声音。简短的几句话,草草脸色煞白,然后低低地说: “好吧。”前面是红灯,沈备停下车子,关切地问:“怎么了?”草草揉揉额角, 苦笑着说:“前夫的现任妻子约我见面。”沈备心里有点酸,又觉得不对劲儿, “她约你干吗?”草草摇摇头,“离婚后我就没见过关浩,前些天路上碰见了,不 过已经有日子没联系了,谁知道他老婆要干什么。”沈备张口结舌,“等等,你说 你前夫叫什么名字?”草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关浩啊!”“哪个关浩?”“他 以前做电子产品,离婚后听说企业也卖了,我不知道现在他做什么。”“是不是关 公的关,浩然正气的浩?”“是啊!”沈备看看四周,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又看 看草草,眉目如画,温婉可人。他想,真的是他认识的那个关浩吗? “怎么了?”草草察觉到他的异样,她不记得自己说过关浩的名字,沈备怎么 会知道得那么清楚?“你们认识?”沈备慢慢地说:“嗯,认识。我们的一个供应 商叫这个名字。关浩,亿艾科技的董事长。”“亿艾!”草草惊叫一声,下意识地 捂住嘴。 “怎么,你听说过?”草草支支吾吾地说:“可能……可能是巧合。”“什么 巧合?”草草沉默了一下,才说:“没离婚的时候,有一次我问关浩,若是我死在 他前面,他会不会忘了我?他说不会。他会把他最心爱的、天天都离不了的公司名 字改成亿艾。艾就是小草的意思,他说会天天想我。”草草看着窗外,那些海誓山 盟甜言蜜语,这时候听起来有点儿荒谬又有点儿伤感。她觉得有一种说不出的酸味 儿灼烧着喉咙。 沈备知道,这下错不了!此关浩就是彼关浩,一点儿也没错! 草草打开电话,拨了一个号码,“你好,我是邓草草。今天我老公不舒服,不 能过去了,改天再约吧!对,我订婚了……没见过他,好,改日吧!”沈备听口气 似乎把约会的日子变了,草草那个借口让他舒心不少,若是真的他不舒服,草草也 会拒绝去见那个“天天想她”的关浩吗? “怎么拒绝了?”沈备很想问那个问题,话到嘴边变成了另外一句,“现在去 哪里?”“回家吧,我们需要好好谈谈了。”沈备早就知道草草和关浩的过去,但 是从来不觉得那个男人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沈备和关浩的关系算不上特别好,但是他很欣赏关浩的为人处世。在工作中他 们是惺惺相惜的合作伙伴,关浩帮他处理了许多很麻烦的关系。他总是那么谦和温 善,所有和他接触过的人都喜欢他。一时之间,沈备还无法把草草口中那个不通情 理、没有责任心的男人和关浩联系起来。 “关浩怎么会那样做?”迟疑了一下,沈备问道。 草草把茶壶放在炉子上,看着红灯亮起来,才在茶几旁的椅子上坐下来。“不 知道,也许是我有问题吧!”她苦笑了,“所有认识关浩的人,都不相信他会那样 对我,都认为他的出轨是无心之失,只要我给他机会,一切可以重新开始。连我自 己都是这样想的。”“那你……”草草摇摇头,“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我的错。我 对他的要求太高了,无法容忍他身上有别的女人的味道。一想起那种事情就让我恶 心!与其这样折磨,不如分开。他不同意,那也没办法。我们都很倔强,把一切都 搭进去较劲儿,闹得天翻地覆,什么都没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不通情理。其 实,缘分尽了,分开也是好事。”沈备戛然而止,他想起自己,若是当初他同意离 婚,小君还会不会陷害他?小君也许会回头,也许他们还可以重新开始。 低下头,他明白好聚好散真的不容易做到,除非你决定承担所有的伤痛和后悔, 否则没人有勇气去做。 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茶水倒在杯子里发出的声音。 时间一点点过去,两个人心里各自思量着。 草草发现说出下面的话竟然需要莫大的勇气,直到喝掉第三杯茶,才说:“关 浩是你的朋友,我是关浩的前妻,以前我们不知道,现在知道了你打算怎么办?” 沈备心里乱糟糟的,他没想到会这么复杂。他要娶草草,然后生个孩子过日子。但 是现在,突然冒出来草草的前夫,还和他有生意上的往来! “你呢?”沈备反问草草。 这时候草草想得很清楚,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如果你要走,我不拦你,也 不怨你。就像你说的,好聚好散。不过,我有一个要求。”她停下来看着沈备。 沈备问道:“什么要求?”“孩子!我要你给我一个孩子!”草草异常坚定, “遇见你之前,无论我怎么想孩子,都没在梦里见过宝宝。前一阵子,我连着几次 梦见宝宝要回来,每次都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草草扭过头,“虽然这段时间 我身边只有你,或许只是日有所思,但是不管迷信也好巧合也罢,我相信你和宝宝 之间有关联。你要走,我不拦。只是希望你看在我们在一起这么久的情分上,给我 一个孩子。钱什么的你尽管拿走。”天色渐渐沉下来,秋日天黑得早,沈备借着起 身开灯的工夫,克制住沸腾的情绪。 重新走回来坐下,沈备眯缝起眼睛。细节他可以不管,虽然那些话很气人,但 是原则问题他一定要问清楚。“你是说,我们有个孩子,然后赶走我这个当爹的?” 草草没料到他会这么想,也愣了,“那怎么办?我们之间的感情真到了可以结婚的 地步吗?你只是想要个女人成家,这个人可以是我,也可以是任何人。现在,我明 显不适合,你应该找个简单一点儿的。”沈备哼了一声,有点生气,觉得这个女人 笨得可以。“你胡说什么呢!人是说换就换的吗?邓草草,我问你,我沈备在你心 里是不是说换就换的?”草草一直回避这个问题,却被沈备挑明了,肩膀瑟缩了一 下,眼睛看着别处,“当然不是!”沈备松了口气,又听见草草说:“宝宝选择了 你!”“你——”沈备真想打烂这女人的头,“邓草草,说一句喜欢我就那么难吗? 我就不信离过一次婚,你就真的不会喜欢人了,就不会分辨别人对你是好是坏了!” 草草抬头看着他,沈备怒气冲冲。他们或许曾经所遇非人,但是并不等于他们的判 断能力丧失了!面前的这个人是好人坏人,对她是好是坏,自己心里应该清楚。他 们害怕的是将来,但是现在呢? 就算不相信将来,至少应该相信现在吧! 两人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别处,沈备早就想明白了,没什么可恐惧的,也没什 么好比的,过去的就过去了,现在的应该珍惜。他遇见了草草,这个笨蛋女人可能 是最适合他的了,而他也很喜欢她。这很好! 草草不是沈备,关浩的爱不比沈备少——至少表达的不会比他少。结果呢? 她过去如何对关浩,今日便如何对沈备,凭什么关浩会变心,沈备就能从一而 终呢? 草草没有信心,也不知道该不该有信心。 不知第几壶开水“呜呜”地响,草草伸手取下,细细的水流注入瓷壶中,轻轻 一转,柔柔地从壶嘴里倾泻出一道清亮的水柱,落入茶碗,茶色清澈明晰。 沈备耐心地等着,草草做完了所有的事情,才慢慢地说:“就算我知道你是好 人,对我好,又有什么用?以后终究要变的,与其到时候痛苦难受,不如现在就断 了,好歹不会那么难受!”沈备哭笑不得,他没想到自己在草草的眼里竟然是朝三 暮四之人! “邓草草,”沈备蹲在草草面前,双手抓着她的肩膀,“我现在就告诉你,不 管你前夫是关浩还是关羽,都跟我没关系。我要娶你!然后合情合法地生个宝宝。 还有,你现在已经是我的人了,所以不需要你同意!”啊?!草草脖子一梗,“我 ……”沈备封住她的嘴,“你现在大脑混乱,思维不清,我不和糊涂蛋说话。我饿 了,你去厨房做饭,吃饱肚子我们继续谈!谈多久都没问题,现在先把我喂饱了!” 吃完饭,沈备刷锅洗碗,医生嘱咐过了,这段时间最好不要让草草着凉。在老首长 家里时没注意,回自己家里了,草草提醒他,他才想起来。 拿着遥控器,草草美美地坐在沙发上享受着晚上的悠闲。 如果说沈备的话不动听是假的,草草一个字一个字地回想,包括沈备着急骂她 却憋着不敢吐脏字儿的模样都在脑海里回放。 “糊涂蛋?你才是糊涂蛋呢!”草草无意识地换着台,心里有些松动,沈备和 关浩是不一样的人,也许今后也不一样呢?自己拿关浩作模型套着沈备,是有些不 公平! 咬着嘴唇,草草斜眼瞟了一眼厨房——屋子并不大,厨房是细长的一条,从客 厅可以看见厨房的窗台。一边是烧火做饭的灶台和锅碗瓢勺,转过身就是水台。沈 备高大的身影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昏黄的灯光下,影子几乎涨到屋顶,变成顶天 立地的样子。草草想起在医院仓皇的人群中看见的那个同样高大的影子,耳边响起 沈备的话:你已经是我的人了,不许反对! 草草低头笑了,有时民主更像一种谋生手段,对于有些女人而言,有时候还是 喜欢专制的。也许是因为后悔的时候可以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也许只是因为懒得 选择。如果在不敢选择的时候,有人逼你或者代替你做出了选择,不管出于何种动 机,心里都会有些轻松。 沈备擦擦手走出来,坐到草草身边,“啊呀,可累死我了!昨天通知说是可以 提前收房,我算了,11月收房,12月装修,等到2 月过新年的时候就可以入住了。 到时候一定把厨房弄大点儿,省得碰东碰西的,转身都费劲儿!”草草慷慨地拿出 自己的Julique 玫瑰护手霜,握着沈备的手按摩着。甜甜的玫瑰香弥漫在空气中, 沈备吸吸鼻子,“哎哟,大老爷们儿抹这些干什么!香死了,香死了,跟老娘们儿 似的,让人闻见了多不好意思!”大手动了一下,草草轻轻拍了一巴掌,“别动!” 那个“别”字读得有点拐弯儿,好像一把小钩子钩了沈备一下,沈备老老实实地停 在那儿,身上的鸡皮疙瘩放肆地冒了出来。草草又搓又捏,最后满意地拍拍才放开 他的手,说道:“凭什么让他们闻啊!我是怕你手太糙了,划伤孩子!”沈备吃了 一惊,“啊!你有了?”猛地坐直,几乎要立起来,他好像还没……那个啥吧?这 两天都很老实啊! 草草白了他一眼,“你又不行,哪里那么快啊!我是说先做好准备。”沈备有 点失望又有点庆幸,听草草说他不行还有点恼!摸摸头,额头湿湿的。想了想,揽 着草草的肩膀说:“明天歇一天,后天上班我们就去领证吧!”“领什么证?”草 草看着电视,找自己喜欢的节目,漫不经心地问。 “结婚证。”沈备不高兴地把她拉过来,“认真点儿!医生说你得休息三个月, 头两个礼拜禁房事。我呢,先放过你,你可得给我好好养着身子,不许胡思乱想, 不许生气伤心,不许抽烟喝酒。总之,我不许的你都不准做。等三个月一到,我们 就要个白白胖胖的大胖小子!”草草目瞪口呆,这……这是求婚吗? 眨眨眼睛,这个说法可真是太稀奇了! 咽口唾沫,咳嗽了一声,“报告首长,您这是下命令结婚,还是求婚?”沈备 也愣了,挠挠脑袋,蛮横地把草草抱进怀里,“问那么多干吗?照我说的去做。” 草草无奈地推开他,“我还没想要嫁给你呢!”又赶紧补充,“我说真的!”沈备 面上有些抹不开,沉着脸不说话,瞪着她。 草草有点气馁,却又不愿直截了当地拒绝,只是嚅嗫着,“我是说……我凭什 么相信你呀?谁知道你将来……唉呀,现在不好么?你嫌弃我了?”草草推搡着沈 备,人却靠进他怀里,说不出是撒娇还是认真。 不过,倒是逼出来真心话了。但沈备显然没拿它当问题,“你这人怎么死脑筋, 钻在里面还出不来了?我看说什么你都不会信的。这样吧,咱就拿你的话来说事儿。” 沈备摆出谈心的架势,草草一百八十个不想谈,却又不愿意离开沈备的怀抱,坐起 来装装样子,沈备一搂就又回去了,整个人赖皮地贴在里面,却摆出一副不情愿的 架势。 沈备一个大老爷们儿,哪知道草草那点小心思。搂一下本来是习惯,做完了又 怕草草生气,赶紧想着扶她坐起来。推了两下,草草晃了晃没动地方,还在自己怀 里贴着。沈备也没多想,贴着就贴着吧,反正空调开着,也没那么热。况且,难得 草草在他面前这副样子,心里觉得有趣,好像抱着一只刚出生的小狗。 不过这样一来,说话的权威性打了不少折扣。沈备说:“就算你说的咱俩现在 是情人关系,嗯,其实就是你说的非法同居。然后呢,你又想要个孩子,我也愿意 配合你。你看什么都没改变,那多一个证少一个证也改变不了什么啊?对你有什么 影响呢?更何况,你也要为孩子着想,你是学法律的,该知道准生证怎么拿吧?没 有我不大好办,将来孩子也不体面不是?”沈备看草草表情有些松动,索性半躺在 沙发上,让草草趴在他身上,继续说着,“哦,就算不拿孩子说事儿,只说现在。 你只要求孩子在你身边,有个证顶多是绑住我,对你来说算不了什么!能有什么伤 害呢?反正你也不喜欢我,随便什么时候就把我轰出去了。”说到这里,沈备有些 不是滋味,又说:“我也不妨碍你找小白脸。当然,前提是那个小白脸得真的对你 好。”草草揪着他胸前的扣子,哈哈笑了,“什么小白脸?我现在看上你了,你是 小白脸啊!”沈备半撑起身子,满脸开花,呵呵笑着。 草草面上一窘,自知失言了,“哼,谁知道你会不会看上哪个狐狸精。”“我 不喜欢狐狸,有狐臭。”沈备单手揽住草草,直起上身,笑眯眯的,“我喜欢狗。 不过如果是那种不愿吃亏、喜欢脱了鞋扔在男人面前,变着法子骗吃骗喝的小狐狸 也行!”草草脸色一变,沈备继续说:“我还喜欢下大雨的夜里,从雨中走出来的 撑着伞的小骚狐狸。敲我的车窗,跟勾魂儿似的,我一打开车门,就什么都不知道 了!要是这样的狐狸精也凑合。”草草又羞又气,伸手掐他的肉,“胡说什么呢? 我可是良家妇女!”“哎哟,是是是,你是良家妇女!良家妇女别掐了,别掐了, 疼……”沈备龇牙咧嘴。 草草松开手,“让你满嘴放炮!你不是特种兵吗?怎么连这点疼都受不了?” 沈备嘿嘿笑,“训练的时候都是粗汉子老爷们儿,哪里找细皮嫩肉的老婆这么掐着 锻炼啊!受不了,受不了!”草草知道他在拿自己开玩笑,却是恼不得气不得,心 里还有点甜丝丝的,一头扎进沈备的怀里不再说话,心中却想:他说的也有道理。 总归是在一起生活,况且为了孩子着想,也应该办齐手续。但是,草草心里还留了 一手——过日子总要做最坏的打算,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什么都依着他们。至少自 己的事业和朋友都要留着,而且时时刻刻要警醒着些,不要太投入。 思来想去,无非是给自己找个过得去的理由。草草这点不错,很擅长解脱自己。 所以,在沈备怀里趴了一会儿,就闷闷地说:“登记要带户口,你的准备好了吗?” 沈备半天没出声,草草想,这家伙真是美晕了。懒洋洋地抬起头,却看见他已经仰 着头,半张着嘴巴呼呼睡着了! 死人!谁跟你结婚! 第二天一大早,草草打开手机看到黄盼盼发来的短信,约她中午见面。沈备问 :“需要我去吗?”草草想了想,摇摇头,“先不用吧。我去看看她要做什么,一 个小时以后你去接我,我们去车市买车。冯律和我提过,有人已经开始注意你了, 你也收敛一下,至少公司的东西能少用就少用吧。”“冯律?哦,就是那个冯尚香?” 沈备脸色有些不好看,“她怎么那么神通?”“在这一行做得好的,有几个没关系? 你注意些吧!”草草嘱咐了两句,开始收拾东西。 沈备坐在沙发上发呆,过了一会儿,钻进书房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开始看东西。 草草悄悄叹了口气,这些生意人,干净的做不了! 沈备在书房里忙活了一会儿,心总是静不下来,想着等草草走后再琢磨,便来 到卧室,一进门吓了一跳——床上乱七八糟地放着一堆衣服,鹅黄、粉红、嫩紫, 五颜六色的。草草好像一个大将军,站在这堆衣服前面,食指点着下唇,眼睛仔细 地从每一件衣服上扫过。那神情让沈备想起自己还是连长时,营长站在面前挑选冲 锋队员的样子。 “干吗呢?”“找衣服,没一件合适的!”“找衣服?这么多衣服,找不出来 吗?”“穿不出去啊!”沈备看着愁眉苦脸的草草,又看了一眼桌上的表,“你约 的几点?”“十二点,在银座的茶座。”“现在已经十点半了,再不走堵车了!” 沈备提醒她。 草草秀气的眉毛扭曲成一堆,“我穿什么呀?”沈备看看,挑了一件黄色衬衫, “这个?”“太正式了!”蓝色雪纺纱连身裙——“有点透!”牛仔裤——“热啊!” 印花七分袖长衫加白色绣花水裤——“太花哨了!”白色T 恤——“太年轻了!” …… 沈备把所有的衣服挑了一遍,没一件让这女人满意的。心里的火突突地往外冒, 他就奇怪了,怎么就没一件能穿的?要他说,随便穿一件都可以上电视!偏偏这个 女人还为了屁大点儿的事耽误时间,有没有时间观念啊!沈备不耐烦地看看表,又 不能冲这个女人发火。如果跪下能解决问题,沈备毫不犹豫!问题是,就算他自杀, 草草也不会挑出一件满意的衣服! “不就是见关浩的老婆吗?你至于穿得那么漂亮吗?到底是见谁?”沈备有点 吃醋。 草草也知道自己过分,扭转身子,坐进衣服堆里,“黄盼盼啊!我就是不想被 她比下去!”“你——”沈备气结,“你不是不在乎吗?再说你天生丽质,比同龄 人年轻十几岁!”说到这里,沈备福至心灵,伸手在草草脸上摸了一把,“瞧这皮 肤嫩的,说二十三都有人信,穿什么都比她好!”草草不恼怒他的轻薄,反而摸着 自己的脸认真地问:“真的?”沈备一见有门儿,赶紧点头,心里差点没乐翻了。 草草似乎找到些信心,最后挑了一件金色云纹镶边的黑色改良斜襟汉服上衣, 配一条Tribeca 米色圆角绣花的七分裤,蹬上达芙妮的平底白色皮凉拖,还在大脚 拇指别上一朵展翅欲飞的蝴蝶,这才出了门。 草草原来是要自己开车过去的,沈备一看时间晚了,要是草草慌慌张张出了什 么事故就不好了,抓起钥匙,“我送你快一点儿,等把你送到了我再回来,下午接 你的时候也方便。”不由分说抓着草草的手进了电梯。 草草的确需要有人来壮胆,也没有异议。 到了东直门银座,草草下车,沈备一把拉住她,问道:“多久?”草草想了想, “我和她应该没什么好说的吧?超不过一小时。”沈备看看表,“我给你一个半小 时。现在是十二点,一点半就在这里,我等你。然后咱们去买车。嗯,别管她说什 么,如果欺负你就给我打电话,听见没?”看他严肃的样子,草草不由自主地挺直 了脊梁,郑重地点点头,心里多了几分底气。 沈备又看了一眼银座大厦,发动汽车离开。草草踩着平底鞋,脚下却像是七寸 高的高跟鞋,整个人都向上提着往前走。 走进台北雪锅,晚了三分钟,店内人不多。 她不认识黄盼盼,不过对方说过已经订好座位,于是她对店内的服务员说: “找人,黄小姐订的位子。”“哦,黄小姐已经到了。”服务员是个圆脸小姑娘, 穿着黄色的可爱工装,外面罩着一件红色的大围裙。 顺着服务员走的方向,草草看见一对男女坐在红色的座位里窃窃私语,然后是 紫色座位区域,三个男人在高谈阔论。服务员一拐弯,对面是三个台阶,草草知道 台阶上面那层是黄色的原木桌椅,一般客人不多时都空着。在台阶下面的另一端, 也就是紫色区域对着的地方也有几个座位,都是二人座,橘红色的长沙发靠墙,宽 大舒适,可是没有扶手,沙发对面是用橘红色布纹包裹的木头椅子,里面衬些海绵 之类。 草草的目光从两个年轻女孩子五颜六色的头发上越过——是一个酒红色卷发女 人。一件Chanel黑色七分袖大V 字领上衣,草草从时尚杂志里见过,是今年的新款。 裤子款式看不清楚,好像也是深色的。 女人后背笔直地坐在橘红色沙发上,挺翘的臀部和腰线连成一道优美的S 形, 修长的手指翘成优雅的兰花形,捏着细小的白瓷茶杯一口口地啜饮——这是个非常 有气质的女人!如果没错,她就是黄盼盼了。 草草看见美女都会下意识地转动一下手腕,这一次她顿住脚步先看了看自己的 装束,虽然不如人家大牌,好歹也算中国风,算是个性了! 再抬头,草草看见自己的位子——在桌子的另一头孤零零地立着一把同种颜色 的椅子,孤单瘦薄的椅子和浑厚艳丽的沙发形成鲜明的对比,明显缺了气势。 草草原先来过这里,一直觉得橘红色的凳子配上黑色钢化玻璃的桌面很漂亮。 比起软的沙发,凳子会多一种嶙峋的不羁。但是今天,这把橘红色的椅子格外别扭, 让她想起受审的犯人,也是这般嶙峋着。 领位员已经走到桌子旁边,圆圆的笑脸朝草草仰起来,“您好,请坐。”草草 深吸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再精心挑选的衣服也要环境衬。要是早来一步就好了, 终究矮人一头!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