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季节 我看见那片月亮的时候,在一间屋顶很高的老屋。窗户很小,高高的落在灰色的墙 上,中间横着三根黑色的铁条,我仰着头时,看见月亮挂在第二根铁条上,弯弯细细的。 清冷的光寂寞的落入我的眼里。当时的感觉是冷的。。 我站在那里,叶无声的走过来,头突然重重的落在我的肩上,笑着说“看什么呢?” 我转转身,一只手扶住她的肩,“你喝多了?” “没有”她吃吃的笑,“我的酒量你还不知道吗?”她弯弯的眼睛笑起来的时候, 是一条充满温情的河流,男人会情不自禁的被淹没。 “看什么呢?你!”她不依不饶的问。我笑笑,指指窗口。 “月亮呀,恩!”她仰着头,望了望窗口,眼神忽然清晰明亮起来。我看着她的侧 影,如此的熟悉,细细的眼睛,微翘的鼻子,和涂着一层暗红色口红的嘴唇,这张曾让 我迷恋的脸,有时会突然在她略带迷醉的眼神里遥不可及。 我两年前认识这个女孩。那年我十六岁。 当时,我和一个叫小刚的男生关系很好。他在我家这一片都很出名,逃学,打架, 勒索,几乎是所有小孩心里的魔鬼和英雄。和他走在一起,不用担心被人欺负,没有人 敢正眼看你,看着他们乖巧,畏惧的眼神,我觉得自己很骄傲。 自从我在一次学校的打架事件里,被人认错,冤枉的挨了几个巴掌和铁棒之后,我 就不再喜欢学习。因为我脸上几天都没有褪去的巴掌印,永远的在我心里刻下了伤痕。 我记住了那个打我的人,我要他永远记得我。我从小受家人宠爱,没有任何人这样伤害 过我。 然后,我认识了小刚的朋友,开始和他们一起去打架。。我打架的时候,不是很厉 害,但我从来没有逃过。什么时候都拼死坚持着。后来,小刚拍着我的肩说,你小子不 错,够朋友。就这样,我和小刚打过几次架之后,成了好朋友。在一次喝酒里,我对他 说,有个人我看着很不顺眼。小刚乘着酒劲问我,是谁,他让他消失。三天后,我们五 六个人在一家游戏厅门口等那个人出现。后来,我在也没有见过这个人。唯一的记忆就 是他淡紫色的脸,上面沾满了眼泪和暗红的血迹,肿的让我感到恶心。 那时侯我开始逃课,每天都在街上闲逛,追女孩子。我感到自由和放纵的快乐。我 就是这时认识叶的。 她比我大两岁。当时另一个区的老大成的马子。 我和小刚到他家玩的时候,她正在打游戏机。几个花枝招展的女孩挤在一起,大声 的说话,尖叫和肆无忌惮的笑着,完全的若无旁人。那天,成不在,但里面很多人,都 是在外面混的朋友。小刚一进门就忙着打招呼,介绍我和他们认识,说我是他的好兄弟。 我客气的和他们一一握手。 这时,叶转过身,走过来。我看见她一楞,觉得好象和我见过的小姑娘不同。她是 一个说不上很美丽的女孩子。脸色很苍白,淡妆,眼睛细细长长的,带着静静的笑意, 抬眼低眉的时候,神色从容,柔情万种。那时,叶已经是个女人了,她身上的气息是一 种自然的女人味。而那时,我身边都是些十四五岁活泼外向的小女孩,没有几个人有她 这样从容自然的神情。这是我多年以后回想起时才明白的。 她并没有看我,径直的走向小刚,微笑着打招呼:“原来是刚哥呀,我还当是谁 呢!”小刚微笑着说:“嫂子,来,给你介绍个朋友。” 他一把拉过我,说:“这是小树” 叶一听我的名字就笑起来,“小树,小树”她反复念着,眼睛弯弯的望着我,盛满 笑意。“你家的树是不是很多呀。”我们都笑了起来。我有些腼腆的说:“不,不是的。 我也不知道我妈怎么想的。”大家又笑了。 “小树”她笑了笑,拍拍小刚的肩:“喂!你的兄弟还很小呀!看起来很乖嘛!你 这个坏蛋不要把小孩子教坏了。” 小刚嘻皮笑脸的说:“嫂子,你放心,这小子是骨子里的坏,不要看他这样,打起 架来可是不要命的。” “哦!是吗?小帅哥”她略带惊奇的斜眼看着我,似笑非笑。我一时也不知怎么说, 就笑笑。 “好了,好了,你们在这里玩,我还有点事,先走了!成回来后让他去找我” “遵命,嫂子!”小刚嘻嘻的笑, “不和我吻别吗?” “你这个坏小子”叶笑着瞪了他一眼,继续和别人道别。然后拎着小包,叮叮当当 的离开了。我听不出是她的脚链还是手链在响。觉得声音很好听,配着她的身形晃动, 很优美。看着她出门的时候,我才看出她很瘦,很单薄的样子,走路很特别,有些倔强 和若无旁人,是那种完全不看红绿灯的人。这和她笑的时候眼中的柔情又有些不同。 我站在那里,眼光一直跟着她出门。 “喂!”小刚拍拍我。 “被迷住了,哥们,喜欢女人有的是,这个女人可不好惹。” 我回过神来,扭过头嬉皮笑脸的回答“什么呀,我还小,没有春心萌动呢?” “这就好”小刚悄悄的告诉我,“这个女人不知迷倒多少人的,都没有好下场。哥 哥我是担心你呀。” 我说我知道。 当时,和他们在一起,在学校里是很光荣。可是,回家就是无休无止的战争。开始, 我爸妈什么都不知道。我每天还背着书包去上学。到了放学就回家。晚上出门玩的时候, 就说去同学家里看书去了。当时,我是还在看书,夜里偷偷看乱七八糟的书,古龙的, 太宰治的,一些很刺激的书。但从没有看过学习的书。幸好我的底子很好,每次考试之 前看看书,再看看别人的,六七十分总还是有的。我说是卷子很难,他们也没有什么好 怀疑的。加上我每天晚上都睡的很晚,他们以为我一直在学习,也不敢多问了。那时, 我的脾气很非常暴躁的,动不动就大发脾气。我父母自小宠爱我成了习惯。我一发脾气, 他们就不说了,反正也没有把柄被抓住。所以,我过的很自在。 直到有一次开家长会。老师打电话到我家,通知我妈一定要去。我很长时间没有上 课的事实才被揭穿。那个可恶的四眼老太婆说我很少上课,经常和不良少年来往老是递 一大堆病假条,不是脚扭了就是眼睛红了。说不知医院的人怎么开的假条。还说班上的 人都害怕我,不敢多说什么,老师问起来还帮我圆谎。不然旷课次数多的可以不让我参 加考试了。 我妈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眼里的好孩子怎么突然变成了坏孩子。回家后就哭个不 停,我说都是那个死老太婆瞎说的,你看我的成绩不是还是很好吗?说她是一直看不惯 我,加上一向说话夸张。我说妈,你不要相信。我妈说,她开始也不相信,可是为什么 我有时老是莫名其妙的裹着纱布回家呢?我说我不是说过了吗?门前的路不好,我骑车 一向很快,老是摔着。我说着说着就烦了,我说你不要哭了。真烦,你是相信我,还是 相信那个臭老师。我妈说,你不要这样说你的老师。好吧,我相信你,你知道我和你爸 都希望你考上大学,总之你是一定要读书的。我说我知道了,不要再烦了。 第二天,我在那个老太婆门前贴了几张电线杆上的广告。她气的要命,到处追查, 却毫无结果。小刚知道后,笑的肚子疼,他说“你小子也真损,我就知道你是骨子里的 坏。”我也笑,说“我不知道怎么气那个老太婆,看见她就冒火,又不能打她。” 五年后,我上大学放假回家时,有一天在街上走,看见她坐在轮椅上,被她老公推 着。我从她身边走过时,看见她苍老的脸上,一双痴呆的眼睛木然的望着前方。她根本 就不记得我了。我身边的朋友告诉我,她早就中风了,大概在三年前。我突然想起她一 再对我表示关心,看我痛惜的眼神,我想她那时一定是真的很关心我,可惜当时我什么 也看不见。只看见了自己从没有经历的放纵和快乐。 那些日子,我天天和小刚他们混在一起,到处惹事生非,和女孩子胡闹。我也不是 很喜欢她们,她们有的不是太无知,就是太难看。我和她们玩玩,笑笑,每天说些乱七 八糟的话,但一直没有找一个女朋友。 爱情,对于我来说,好象来的很迟钝。我觉得虽然我天天和他们在一起,但从心底, 我是和他们不一样的人,他们没有希望也没有什么理想。他们的心里只有短暂的快乐和 他们之间没完没了的冲突。就是利益和钱。我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但觉得我和他们不 同。其实我们也不说什么爱情,大家都是在一起玩玩,男男女女,没有人想什么道理, 明天。毕竟在那时,明天离我们还太遥远。婚姻,生活,遥远的像永远不会来临。我们 只在短暂的快乐里消磨青春。 有时在晚上睡不着觉的时候,我就胡思乱想,觉得自己对生活还是充满希望的。渴 望一些变化和激情。 小刚有时也觉得我不同,但他说不出什么。小刚有时候说,我不适合这样瞎混下去。 他说“你爸妈挺好的,对你期望也很高。和我不一样。”我就笑他变了,像个老太婆。 可是,我心里知道他是真的为我好。 小刚是个好朋友,够义气,够朋友。就是有时太冲动,看的书太少了。他说他十一 岁就开始混了,到现在吃喝嫖赌无所不能。他很精明,对朋友很好,但对敌人,他的冷 酷常常让我害怕,他通常是脾气来了,天王老子也不怕,把人往死里打。后来,在一次 斗殴中,他的残忍让他付出了代价。那次他下手太狠了,把那人的头都打开花了。他跑 的时候,在陈芳家被人逮住了。因为有很多人参加,谁也说不清楚,后来就重判了他一 个人。他被判了十年。 陈芳是他的马子,他逃跑前没有忘了和她告别。这一留情就是十年的光阴。一个月 后,陈芳跟了另一个瘪三。小刚关进去后,我没有和他再联系。但有一天,在舞厅玩的 时候,我看见了他俩,我故意装醉,痛打了一顿那个小子。陈芳在一旁看的很明白,她 一句话都不敢说。当时所有的人都明白,没有人拦我,我把对小刚的全部怀念和愤怒都 在那个晚上寄托在那个小子的脸上了。那天我们人多,他不敢还手。就一直哀求,看他 这么没骨气,我更是气,气小刚看上这样一个婊子。我根本不理,埋头死命的打,眼前 只有他一脸的血和眼泪。我打累了之后,陈芳趴在那个小子的身上,开始哭。那个男人 挣扎的起来,甩手就给了她一个巴掌。我看着他们血水泪水混在一起,显得很脏的脸, 感到难过,想吐。后来,小刚托人带话,说他知道了,他知道我是他的好兄弟。他希望 我好好混,不要和他联系了,过我自己的日子,还叫我离叶远一点。 只有小刚知道我和叶来往。我知道他的意思。 小刚进去之前,我已经很少打架了。家里渐渐发现了老太婆的话是真的,对我管的 很严。我几乎天天和他们吵架,看着我妈的眼泪心烦。但也不得不约束我自己,有时正 常的去上课。小刚他们知道我的处境,都笑笑,说家里有个管自己的爸妈也很讨厌。他 父母在他10岁的时候就不见了,他住在爷爷家,现在是随便住,反正朋友多。另外,他 也劝我多看看书,说不定我可以考上大学。我就笑。我说怎么你小子也这么天真,我能 上什么大学。他说,看我像。我笑着骂他,哪根视神经出错了,别在拿我开涮了。那时, 他已经被陈芳迷住了,也很少和我在一起,我也没事就呆在家里,免得每天都吵的鸡飞 狗跳的。 叶来找我的时候,一般在放学的时候。很多人出校门,但我就可以一眼看见她。永 远独特的身影和姿态,妩媚而倔强,单薄而独立,清楚但无法看清。我们总是远远一笑。 不说话,然后默契的向那间老屋走去。一路上各走各的,夹在很多人中间,象两个陌生 人一样。 那间老屋,是叶以前的家。他们搬家之后就在没有人来,叶也很少来,里面什么也 没有,只有一些很简单的家具。很久没有人住了,房间很暗,墙壁也有些发污。就是白 天,呆在里面也很冷。但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很快乐,无论是什么地方。我从来没有 觉得冷过。我和叶就常常呆在里面,到天黑的时候,我就回家。有时她不来找我,我也 没事去看看,希望她在。 我和叶在一起是在我见到她的一个月后。 那时是春天了。我爸妈因我外婆生病,请了一个星期的假,一起去照顾她。叫我天 天去我姨姨家吃饭。我自由极了,每天都和小刚他们混到天亮,根本不去上课。 有一天晚上,我们正喝酒的时候,叶来了。她一见我们就问,看见成了吗?小刚笑 着打哈哈,说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见过成哥了。叶看上去很气愤的样子,脸上的妆有些 凌乱,眼睛里没有一点笑意,盯着我们的时候,倒有几分冷艳。小刚装着什么也看不出 来的样子,笑嘻嘻的说“嫂子,夜深了,就别找了,不如一起喝酒吧!” 小刚只是打个圆场,没想到叶一口就答应了。说“好,我今晚就不走了,不醉不 归”。 在座的几个人看着情形不对,都悄悄的往外溜。小刚悄悄给我使个眼色,拉着我说 出去买烟。我们出去的时候,他告诉我,成最近喜欢上了一个一中的小女孩,每天装纯 情的陪那个小女生,哄她开心。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只有叶不知道。 成和叶在一起有一年了。成是出了名的花心和风流。和叶在一起这么长的时间,说 明叶很有本事。原来有很多男人喜欢叶的,可是叶跟了成之后,再也没有人敢来找叶。 有这个胆子的人,早就在成的铁拳下,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小刚警告我,说你小心一点。叶是个很迷人的人。她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你要是 招惹了她,连我也保不住你。 我笑着说“你也太小看我了,她有什么特别的” 小刚也笑,说他也说不上,反正这个女孩很特别。成当年追了很久,后来帮她圆了 一桩心事,她才答应的。他怕我年轻,不知轻重。成不仅厉害,在外面也有关系,一般 人是不会去惹他的。 他说“等一下,我们也溜。和叶靠近,没有好结果的。不要为她和成闹的不开心。” 我点点头“好,没问题” 然后我笑,“其实无所谓,我对女人没兴趣。” 小刚笑着打了我一拳,“小子,你怎么还不开化呀,哪天带你破了初男之身,你就 开化了。” “省了吧,我可比你厉害” “不会你对男孩有兴趣吧” “是呀,我对你最有兴趣了。嘻嘻” 我和小刚说说笑笑的回去时,才发现里面没有剩下几个人了。叶正在倒一杯酒,看 见我们远远的就笑“这些混蛋,每一个都像死了娘一样急着走,还是你们好”。“我们 两个色鬼怎么舍得你呢?你不知道我对你向往以久了吗?你不怕我们乘你酒后施暴”小 刚笑答。“你这个有贼心没贼胆的王八蛋,我晾你你不敢,你的小芳呢?” “她呀,早都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女人嘛!什么地方没有,” “说的好,你们这些良心被狗吃了的臭男人。来,为你这句话干一杯”叶举起酒杯, 站起来,长发飘散,身形晃动,眼神荡漾,有种说不出的动人。 她突然凑近我,说“你呢?小帅哥,小树,嘻嘻,你敢不敢” 小刚走过来,扶住她。“哟,嫂子,怎么了,没喝就醉了。我这个兄弟还小呢!不 懂人事的” “是吗,小帅哥,还没有女人呀。你到是出污泥而不染呀!来,让姐姐看看”她摇 摇晃晃的贴近我,身上一种很好闻的清香扑面而来。 我笑嘻嘻的拉住她“姐姐,你身上的味道很香嘛!是什么香水呀!” 她笑骂着“这是什么世界呀,小孩子也这么坏。” 看着她似笑非笑的斜眼看我的神情,我的心突然一跳。很久以后,我在书上看见形 容女人的眼睛如秋水。我才突然想到,叶的眼睛就像秋水一样,微波荡漾,令人心动。 那晚我们喝了很多酒。我是天生的好酒量,这一点常常让小刚他们惊叹。一个男人 在朋友中有地位,不就是在打架和喝酒的时候,不能让人看扁了。我和叶碰了很多杯, 我三杯她一杯。小刚老是给我使眼色,我也不知怎么了,就当没看见,总是陪她一干到 底。喝到后来我也不得不承认叶的酒量非常好,她喝酒的时候,像男孩一样举杯仰头一 饮而尽。苍白的脸上渐渐浮现出红晕。但眼睛越喝越亮,细细弯弯的看着我,大胆直率, 充满野性和挑战的意味。 我不得不承认这样的眼光让我感到诱惑和迷惑。 夜里十一点,陈芳来了。看见叶也在,很不高兴。 小刚一看情形不对,就对我说,他要先走了。让我把叶送到成的家里去。我说好, 你放心。小刚临走又拉着我嘱咐道,一定要送到。不要和她有纠葛。成的醋劲很大的。 我笑笑,说没问题,我知道。我离醉还远着呢?小刚说反正你小心好了。 他们走后,我拉起已经半醉的叶。 “走,我们回家了” “上那去呀”叶摇摇晃晃的问我,一脸无所谓的笑。 “去成哥家。” “不去,不去,那个王八蛋,一直在骗我。我不去,就不去”叶倒在我的身上,任 性的嚷嚷。这时我们已经站在街上。三月的天气,夜里还是很冷。红色的路灯凄清的亮 着,其他地方都是黑漆漆的。路上没有几个人,有人走过也不看我们,这个城市有太多 我们这样在黑夜里生活的少年。糜烂而自得。 我扶住这个女人,感到有些冷。 我看着她浓妆的脸,说“这么冷的天,你要去什么地方呢?” 叶突然的狂笑,“是呀,去什么地方呢?没有地方可以去,从来就没有地方可以 去。” 她笑着笑着,我突然看见她满脸都是泪水。那一刻我的心里突然充满了怜惜。我发 现,无论她是怎样一个看似无所谓的女子。这一刻也只是一个瘦弱无助的女孩。 我突然冲动的说“好吧!去我家吧,反正我家没有人。” 叶扭过头,直直的看着我,没有笑。我第一次这么近的看着她。那张没有笑的面孔 上还沾着眼泪,如同清晨树叶上的露珠。我不知为什么忽然想到这些。她看着我的眼睛 突然没有往日无所谓的笑意,明亮锐利,仿佛要看清别人的心。让我陌生而心动。我笑 嘻嘻的迎着她的目光,“走呀,不敢呀!” 她突然的笑了“好吧!去你家,原来你这个小王八蛋也没有安好心呀!” 我也懒得解释,拉住她说走吧。我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带她到了我家。 进了我家,我把软软塌塌,不肯好好走路的她拉进我的房间。 她站在门口前,四下张望,走到我的书架前,边走边随意的笑着说:“哟,不错呀, 像个爱学习的好孩子。”我也不想多说,进了卫生间,放热水。扭过头去看她的时候, 发现她正在翻看我的书。 那是一本日本小说《太阳的季节》,我很喜欢的。她听见我进来,抬起头冲我一笑。 漆黑的长发里露出一张灿烂,苍白的笑脸。我眼睛一亮,然后装做若无其事的对她说 “喂!等一下,你洗澡,衣服就穿我妈的好了。你就住我床。我就在隔壁,有什么事叫 我。” 她笑了,斜着眼,充满挑战的说“咦,你不睡你自己的床呀!” 我也不甘示弱的笑着说“小刚可是一再警告我呀,要小心你的诱惑,可惜我对你没 感觉。不要高看自己了” 她突然背起书里女主角英子的话,“为什么你不能更纯真而坦率的爱我呢?”苍白 的脸上神情忧伤而凝重。那一刻我想,英子是不是就是她的这个样子呢?英子是书里的 一个不相信男人的女孩子。后来她爱上了一个喜欢打拳击的少年,死于流产。我看着她 不由发起呆来。 她突然哈哈大笑,说这本书她也看过,很喜欢。她问我可不可以明天借她几本书看。 我说当然可以。我很惊奇她还喜欢看书。而且也看过这本书,在此之前,我一直觉得自 己看的书都是别人很少看的。很少有人知道这些。我从小就是个早熟但孤独的孩子,陷 在自己的思想和幻想中。没想到她也看过。 我开始觉得她的不同了。当时我也没有想到什么,后来回想起来,想也许她真正吸 引我的就是,那一刻她背诵的时候,细细长长的眼睛里,不经意流露的忧伤。 后来让我沉迷的如水一样的忧伤。 我回到我爸妈的房间,躺在床上,一直想着这个女孩,觉得她的酒量真不错和她奇 怪的眼神。渐渐酒精的作用漫了上来,不知不觉的睡了。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的。 清晨,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听见有人叫我“小树,小树,”我睁开眼,突然看见她 半跪在我床前,趴在我跟前,看着我笑。 清晨的光线很明亮,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感到陌生。她穿着我妈的白色睡衣, 长发倾泻,脸上很干净,长久不见光的生活让她的脸苍白的发出一种半透明的色泽,细 眉微挑,眼神纯净明亮,充满笑意。我觉得好象看见了一个天使,完全不带人间烟火, 美的让人不敢相信是真实的。 她看着我醒来,柔柔的说“小树,你醒了,要去上课了吧!”我才恍然从梦中醒来。 笑了,说“你干什么,吓我一跳”她也笑,继续说“小树,你睡觉的样子像个孩子,特 别可爱。” “嘻嘻,你迷上我了?爱我?”我故意和她胡说着。 她不笑。她说“小树,你像个天使” 我靠在床头,推推她。“喂!你傻了,大清早说什么废话!” 她不理我,继续说“今天我早晨醒来,发现一件事。” 我说“什么事呀,有话快说” 她不说话,直直的看着我。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心跳的很快,她真的是个魔鬼一样 的女人,让我心慌。 “我发现我喜欢你” 她说完这句话,就站起来,我感到她的身体慢慢向我伏来,先是长发落在我的脸上, 一种我说不出的芳香将我包围。然后我感到她柔软的唇落在我的唇间上。我想我当时一 定是全身瘫痪了,一动也动不了,思维停顿,脑子一片空白。我完全落入了一种芳香中, 世界在这个清晨一片漆黑,只有她的芳香永远的留在我的脸上,身上,所有我存在的地 方。而原有的一切全部崩溃。 在我的第一个吻之后,我无可救要的爱上了这个女人。 “小树,你和我认识别的男孩子不一样。我看见你的第一眼就知道了。”叶后来一 再对我说这句话。 我毫不在意,“有什么不一样,不都是抽烟,打架,喝酒,无恶不作吗?” 她说“就是不一样,你在他们中间像天使。我看见你的时候,就觉得你特别干净。 特别是眼神。你有时会发呆,样子好象不在这个世界一样。很特别。” 我笑,我说你就瞎说吧! “反正,我也不知道,我就觉得。我只相信自己的直觉。” “我就觉得你纯洁。” 我笑,我说我纯洁,我纯洁就这样,然后我把她紧紧拥在怀里,感觉这个瘦弱的身 体里有太多让我深爱的东西,再紧的拥抱也不能让我抓住我所不了解的东西。那些日子, 我每天都想和她在一起,我生命中第一次陷入深爱。心中充满了从没有的喜悦和恐惧。 是的,我一直恐惧。 我始终有种好日子不长的惶恐。每一次在她家的老屋,我们静静相拥,静静说话的 时候,我的恐惧就达到了顶点。我害怕时间的流逝,我想让这一刻就停止,我和她可以 永远停留在永恒里。我把这个想法告诉她,她笑我真的是个傻孩子,但她就爱我的傻, 象个天使。 我不否认这恐惧来自成。 我和她很少提到成,两人心照不宣的回避着人群。她没有讲过她的过去,她的家人, 我也没有。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的生活很简单,爱我但无知的父母就是我过去的一切。 在她之前,我没有爱过任何人。我从小就只喜欢看书,看天空,树,下雨,和幻想。直 到那几个巴掌之前,我过的都是这样的生活。 她的我不知道。 小刚曾给我简单的讲过,说她很早就出来了。高一的时候自动退学,然后就一直在 这里玩。一年前开始跟成。据说,成很宠她。她一般对人都是冷冷淡淡的,毫不在意。 所以在这个圈子里,也没有什么人敢惹她,也没有什么朋友。 我和她来往的开始,我就告诉了小刚。朋友是不能欺骗的。他自己现在在陈芳那里 也是天昏地暗的,所以骂了我几句就开始替我着想了。他感到很为难,因为成迟早会知 道这一切的。打架是小事,问题是想和叶在一起,这很困难。 小刚说,他不相信她真的喜欢我。他说也许是她也寂寞吧,或者是生成的气,找你 当枪使。我不相信。 小刚和我说这些的时候,一直摇头。他说他早就知道我抵抗不了这样的女人,她实 在是太难抗拒了。只有成这样的男人才可以挡住其他人的进攻。他说叶太成熟了,不适 合我。我想起在那个清晨,站在我床前的那个纯洁,单薄的小女孩,心里一片茫然。 我和叶呆在老屋里的时候,从来没有作爱。就是在一起说话,有时我把她抱在怀里, 听她心跳的声音。有时我也会冲动,她总是说,这样不好,说我还小。可是我抱着她的 时候,我就想一辈子都这样多好。但我们从来没有说过以后。没有永远,没有承诺,只 有彼此的温暖和心跳。她要我少打架,要去上课,有时甚至要我学习,像我妈一样要我 考大学。她常常看着我发呆,我就笑她傻,她的样子真的和我在人群中看见的不一样。 她的话不多,不笑的时候眼神很忧伤。有时,我望着她,觉得她很远,不知如何才可以 把她拉近,抱在我怀中。 我都听她的了,我开始看书,上课,尽管每一节课我都不知道老师讲的什么。作业 都是我自己看看书乱做的。我上了高中之后就是不良少年,而且我觉得和那些小孩子们 离的很远,他们怕我,我也和他们无话可说。我所做的只有在走出校门的时候,看见我 可爱的天使。我的叶。我只要她高兴。 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说了很多傻话,她也愿意听。我告诉她,我的童年,那些星 星和无数个黄昏我一个人站在路口看天空。想象着天边有另一个世界,很美很远的世界。 我说我以后一定要去很远的地方,浪迹天涯,看看有没有我想象的世界。她听着就笑, 她说有的,她认识我之后就有了,她从来没有见过的美好。我听着她说,就告诉她,如 果我要去远方,也要和她一起去。她笑我真是个傻孩子。我说,我不是孩子。她又笑。 我们从来不说圈子里的人。她知道小刚是我的朋友。偶然提起,她就说小树,你不 适合他们。小刚人不错,不过也很聪明。她说,那里面很复杂,只是因为小刚,你才少 了很多麻烦。而且你不依靠这个为生。你明白吗? 她从来不说她自己。我也没有问。 她很少说这些,她更喜欢和我说看过的书和电影,谈那些悲剧和喜剧,谈论我们的 感受和想法。她常常有些很精彩的观点,有些我还不是很明白。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叶 是怎样一个内心丰富的女人。那么多年在成那样一些无知的男人中,也许从来没有和别 人说起这些。不知是怎样一种寂寞。所以她才会如此的喜欢和我在一起。和我说一些可 笑的话,充满天真的幻想。 其实那时她也只是个孩子。希望有人的安慰和听她说话。 老屋里没有很大的窗,只有一个很高的小窗。所以就是白天,房间里也很暗。春天 的时候,很阴冷。有一天,我看着它,对叶说,你看这里象不象一个监狱。叶笑了起来, 说是呀。很象。我们两个是关在监狱里最快乐的人。然后,她告诉我,如果可能,她愿 意一辈子都关在这个监狱里。我看着她明亮单纯的眼睛,也告诉她,说,我也愿意。 我知道她也害怕。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结局的。我们每一天都在恐惧和欢喜里等待 它的出现。一开始就在等结局。 那些日子,每天到了晚上,我就回家。开始很少和父母吵架,开始看看学习书。但 我的心里并不平静。我并不象她想象的那么无知。怎么说我也混了很长时间,里面的很 多东西我懂。所以我才没有问叶,晚上她在那里,和什么人在一起。尽管这一切我要知 道也非常容易,她还和成在一起。成在追到那个小女生之后,很快又厌倦了。他又想起 了叶,又开始来找她。于是,叶开始很忙,有时没有空来找我。我一个人站在老屋破旧 的门前,看着冰冷的铁锁,感到很绝望。想到叶和成躺在一张床上,我就想杀了成。我 没有告诉叶这些,但恨意一天一天的蔓延。当叶在我的怀里,告诉我我是她唯一爱的人 的时候,我感到安慰。可是,铁锁的冰冷又常常刺激着我的神经,让我感到痛苦。 我知道,我的力量太小了,不可能和成较量。我在想着一个好的方式,我打算和小 刚好好商量一下。这时,小刚出事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世上真的有祸不单行的说法。从冬天到夏天,小刚是我唯一的朋友, 尽管他从来不了解我的想法,但我相信他,他也相信我。他是真的为我想着很多事,而 不象别人一样,只知道去利用和欺骗。 我的心情变的很糟,我一直在等小刚被判的消息。因为挨打的小子已经死了,我很 怕小刚会被判死刑。我生命中突然出现了死亡的阴影。这在我无数次打架历程中是从来 没有的。我开始想到了我的明天。我害怕自己有一天也会有像小刚一样的结局。对小刚 的担心让我忘记了一切,甚至没有发现叶开始很少来找我。我感到困惑和迷茫。 我开始喝酒。夜不归宿,和家人冷战。我父母知道小刚的事之后,也很害怕,他们 知道我和他来往。但我已无心顾及这么多了。 我无法解脱自己的压抑和恐惧。 有一天晚上,叶在一群喝的乱七八糟的朋友中找到了我。我正在高声嚷着,逼着一 个小孩子喝酒。叶远远的看着我胡闹,等待我过去。我看着这个曾想要永远相守的女人, 心里一片空茫。我不知道什么是永恒,明天又会怎样。我面对明天感到恐惧。她坐在一 边,一直不说话,后来,有个小子跑去调戏她。我的火气终于有了出口,我冲上去就要 打那个小子,人们拉住我。 这时,叶走过来,上前拉住我,第一次在人前对我说“走吧,我有话对你说。”叶 对我说,我们回家吧! 我哈哈大笑“回家,家在那里呀” 她一个晚上都没有笑,但当时的我根本看不出她的变化。 我转身对着旁边的人说“女人就是烦!” 然后,对着她说“要回你回吧,我没有家,我还没有喝够呢?” 叶看着我,眼神古怪。她平静的问我,你要怎样才算够。我笑着举起桌上的一瓶啤 酒,说“我们俩来对干了,我就和你走”叶二话没说,举起啤酒“好,我先干为尽”她 仰起头,喝下了一瓶酒。所有的人都傻了,我当时看着她,觉得这个女人疯了。我很尴 尬的看着大家,苦笑的说“哥们,没办法,我先走了”。 出门我就大骂她。我说你疯了,让我在这么多的人面前这么难看。叶看着我,静静 的说“小树,不要这样,我有话想对你说。我们回家吧!”我还是笑,歇斯底里的大笑。 我感到自己无处可去。 叶的表情让我开始有种不祥的预兆。我有些害怕。 我永远记得那个夜晚。 天很冷。我们打开灯,屋里弥漫着一种黄昏的光线。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可是在这 暧昧不清的光线里,我感到陌生和惶恐。 在灯下,我问她你要说什么。我不安。但我借着酒劲大声的问她。我听见叶平静的 声音穿透我的身体。 她说,我们分手吧! 那一刻我整个身体都在发抖,完全不自主的抖个不停。然后从头开始痛,每一块皮 肤都在痛。我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我从来没有这样哭过,从小也没有。 和爱上她的那一刻开始一样,我的世界为她破碎了两次。 我们不说话,只有寂静的空气和昏暗的光线在屋里蔓延。 不知道过了多久。然后,我胡乱的抹去脸上的泪,冷静的问。“为什么”其实我知 道。 “他知道了”叶也开始流泪。 我一下爆发了。我用力的抓住她单薄的身体,大声的喊着“为什么,为什么,知道 又怎么样,他早该知道了。他早该知道我爱你,你也爱我。” 叶紧紧的拉着我的衣服,哭着说“不要这样,小树。不要!” “他说他要做了你,当时我就不知怎么办了,我求他不要找你的事,我答应他和你 分手。以后再不见你了” 我狂笑,“不用他来找我,我早就要找他了” 叶看着我古怪的笑。她一下就明白了我在想什么。 “不,你不要这样,你和他们不同,你是好孩子,你有美好的未来,你还要考大学。 你忘了我吧,我是个不值得你爱的女人。” 那一刻,我看着这个美丽的女人眼中的恐惧,想起了那个清晨曾有过的明亮。我突 然抱住叶,感到从没有的恐惧。 那个夜晚,我们就这样抱着相守了一夜。我安静的听叶讲述她的过去。当时,我们 没有开灯,我听她说话的时候,就看着墙上的窗,从我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一片弯月, 很孤单的悬在空中。我呆呆的望着,叶的声音如月光一样冰凉的流淌在漆黑的房间里。 她从小就有很多人喜欢,喜欢她的聪明和美丽。她读书的时候,成绩一直很好。她 很早熟,很小就有自己的思想。她想长大以后做一个很成功的女性。象吴仪那样的女人。 14岁那年,她在读初三。有一天她的好朋友过生日,叫她去她家玩,给家里人说好 了,晚上就住在她家。那天她家里有很多人,她的父母都不在家,有很多她的同学和她 哥哥的朋友。一些和我一样的不良少年。他们一直围在她身边,说好玩的话。她觉得很 好玩,因为和从前见的人都不一样。他们劝她喝了很多酒,她从来没有喝过那么多的酒。 后来她的头很晕,就到她好朋友的房间去睡了。醒来时,她看见一个男人躺在她身边。 那个晚上她可能被两三个男人强奸过。她后来才知道。 她从此厌恶喝酒和朋友。 那一天开始她就不是个简单快乐的女孩子了。 她报了警。扇了她的那个好朋友一巴掌。可是,没有人被认为有罪,人们说是她诱 惑他们的,说他们都是孩子。事实上是有个人家里和公安局有关系。后来,事情就不了 了之了。这件事唯一受伤害的人只有她和她的家人。他们觉得自己无颜留在这个地方。 然后她的家人要离开这个地方。她不走。她的心里有一团怒火。 为此她家人和她断绝了关系。只有这间过去的老屋还没有被卖掉。 后来,她换了好几个男朋友,然后她认识了成,她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她不爱 成。但成让那三个人都消失了。她达到了目的,也付出了代价。 她说她最快乐的时光就是听我讲我的故事,那些幻想。这些年,她开始把自己当作 一个人,是在我家的那个夜晚。我没有想占有她,也没有歧视她,我眼中的赞美和无邪 让她又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她知足了。她从没有想过她会遇见爱情。她遇见我的之前,就知道,世上没有这样 美好的事。有也不会让她遇见。开始,她也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在爱。她觉得我很特别, 但没有想太多。后来,她知道,事实上她是的,她是在爱着一个人。她曾非常的快乐, 为此她知足了。 她唯一爱的人只有我,她会永远爱我。她说。 她说她早知道好花不会开的长久,特别对她。 她一直在等这一刻。 我哭了。我从来没有想过她淡淡的微笑里有这么多的悲哀。我真的想好好的爱她, 在给我一点时间,我只要一点时间。 她拍拍我的头,说傻孩子,现实一点。去考大学吧!那才是你的世界。 天亮之前,我们作爱了。我在黑暗中抚摩她的身体,一点一点的轻吻她的身体。我 感到她的颤抖和间断的呻吟。我们紧紧的抱着对方,快乐像咆哮的海水一样给予我没顶 之灾。我要进入她的身体,我要和她融为一体,我们要永远不分开。我有时感到不知所 措,她在帮我。她也要我。我们在黎明中变成一个人,快乐和恐惧纠缠在所有的欲望中。 我流着眼泪,眼泪落在她的脸上,她并不擦去,她等着它干。 她走的时候,我不知道。 我累极了。后来睡着了。从那一天起,我再没有见过她。我没有快乐,我纠缠在心 地的恨依然在生长。我想杀人。 第二天晚上,我打了陈芳的那个男人。 我家人已经对我感到绝望 我开始每天在这个城市的阴暗角落里游荡,象困兽一样眼神凄厉的四处寻找她。我 想见她。也想见成。我知道,如果他不杀了我,在他出现的那一刻,我会杀了他。但她 不会来见我。我知道,她怕我受伤。 可是伤害早就存在,谁都看的见。 有一个晚上,我喝了酒回家,在一个转弯的角落,我看见了陈芳的那个男人。他的 眼睛一如我在那夜里的一样,是一双野兽的眼睛,充满了冷酷和愤怒。我后退的时候, 才看见后面还有几个阴影。我没有还手,因为这没有用。当我倒在地上感到疼痛的时候, 我想起了叶。不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我觉得我要死了。我想见她。我只想再看她一 眼。 他们敲破了我的头骨,砍断了我手臂的一根筋和动脉。我当时以为自己是死定了。 我躺在地上,感到地上很凉,我的身体也在慢慢变凉。这时,我看到了月亮。开始在云 里,后来就出来了,周围有一圈淡黄色的光晕。有些冷但还是很美。我看着看着就睡着 了。 醒来时,我躺在医院里,我妈靠在床边的椅子上打瞌睡。我看着白色的屋顶,来来 往往的人,和窗外的树,天空。突然觉得好象有很久没有见到我妈了,没有听到她罗嗦 和笑声,很久没有看见这个世界。 活着真好。我真想好好再活一次。后来,才知道,自己的运气很好,遇见了好人, 打了电话才救了我的一条小命。 我爸妈一句也不敢说我。他们小心翼翼的讨好我,不问为什么,希望我早一点出院。 我也不说,但我很难过。 后来,别人问我怎么了,我都说是遇见了抢钱的,我不肯给,就打了起来。别人都 笑,说你小子真是爱财如命。我住了两个月的医院。出院后听了家人的安排离开了这个 地方。到我外婆家读书。叶一直没有来看我,没有电话,没有信。 两年后,我考上了大学。我报志愿的时候,全部填的是外地的学校。我要远远的离 开这个地方,去远方看看。 走之前的一天,我呆在家里。这时叶打来电话,她说她要见我。 我说好。 还是那间老屋。天上有一片弯月。 叶一如从前的美丽。我沿着熟悉的路,远远的看见她站在门口。一袭白裙,长发依 然。我走向她,觉得好象我们从没有分别过,我还是和从前一样,远远的看着她淡淡的 微笑,知道我们去同一个地方。 往事重回。 她看着我,很仔细的看“小树,你长高了,好象比以前更瘦了。不过还是很帅 !” 我笑。“你还是很美丽,诱惑男人。” “是吗?”她也笑了。“我的美丽只要诱惑过一个我爱的男孩就够了” 她向我眨了眨眼。我笑。 “小树,我请了好几个过去的朋友,你考上大学,是该庆贺一下的。” “好呀,好久没见了,不知大家过的好吗?” 叶笑笑,“过的都不是很好。过去的几个厉害的人现在逃的逃,抓的抓,其他的人 也没有象从前一样老是打架了。大家都在忙着赚钱,可是还是很穷”, “是吗?我都不了解。你好吗?” “我,我好呀!”叶突然露出可爱狡猾的笑脸,“成也逃跑了,我现在和朋友和伙 开一家店。每天忙着呢!” 我们谁也没有提过去。 和朋友喝酒的时候,我还是过去豪爽的样子,大家都笑着说我一点也没有变。这样 到了大学,照样是那里的坏蛋。我一直笑。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有没有变。大家还开着我 和叶的玩笑。事实上,那时没有人不知道这件事。在我住院的时候,叶和成吵翻了。成 不承认他打了我,但没有人相信。这件事闹的纷纷扬扬,但我一直不知道。因为去医院 看我的人都不好对我说这些。后来,那个打我的小子也在一天突然消失了。人们像说着 故事一样说着这些,我微笑的听,觉得一切都离我很远,像别人的故事,失去了意义。 酒桌上我和叶话很少。她一直看着我微笑,不停的喝酒。我没有劝阻她。在我开朗 爽快的外表下,有一面是极为内向的。叶知道,我也知道她也是同样。 现在我们该做什么,无须多说。 酒后,人们识趣的纷纷告辞了。我和叶留在老屋里。 一切还没有变。窗,我们依偎的床,光线。但好象多了些温暖。叶说她现在就住在 这里。一个人。我轻轻的搂住她,觉得我们好象没有分开过。我们淡淡的说着话。她问 我去什么地方。我告诉她是一个中部的城市,除此之外,我也一无所知。 她看着我,说小树,你长大了。 两年来,我除了看书和上学,我什么都没干。没有朋友,拒绝和人说话。别人都认 为我是个沉默内向的人,特别高傲。其实什么也不是,我就是不想说话,也对那些单纯 的孩子没有任何兴趣。我没有说这些。也许我只是变的沉默和冷静而已。现在我还能说 什么。 面对生活我们能怎样?又是离别,又是错过。说了就是永远的绝望和依恋。我们都 知道。我们是聪明人,应该保持美好的眼前,而不是泪水。 后来,我说我要回家了。因为第二天要走,我说我要回去陪老爸老妈。 叶笑,眼神依然让我迷醉,我看的见她的忧伤。她说我真是个乖孩子。两年没见, 还是这么乖。 她说以后好好过,找个纯情的女孩子。不要记着我。她说话的时候,一直在笑。 我微笑说“好的。我早就忘了你了。像我这样的人,不知有多少女孩子暗恋的。我 怎么会不把握机会”。我和过去一样,无所谓的开着玩笑。但我不喜欢我的声音,我的 笑脸。我说,你也一样,赶紧找个好老公嫁了。不要四处招惹男人了。 她笑着从我怀中挣脱出来。“嘻嘻!小树,你说的每句话我都会听的” 那一刻我看着她微红的面颊,如水一般的眼眸,在我眼前如花一般展开。我极想和 过去一样,紧紧的抱住她,低头吻她的细细长长眼睛。然后任自己沉陷在她的芳香和眼 神里,不愿自拔。但后来,我没有。 我对她说了再见,就走了。没有回头。 那天晚上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叶。 后来放假回家,听人说她去了广州,一直没有回来。没有人知道她现在怎样。我也 没有问。 我现在是一个外表文静的大学生。我很少说话,大学四年也没有女朋友。我见到人 都是礼貌的微笑,但我觉得我离他们很远。象高中时期一样,我和这个世界所有纯洁的 人永远保持着距离。 大三的时候,我和一个女孩关系很好,也是细细长长的眼睛,苍白的脸。看见她第 一眼我就觉得似曾相识。我和她呆了一段时间,后来就不了了之了。因为好象没有感觉。 她总说我没有感情,好象冷血动物。我怎么说,告诉她在别人花季的年纪,我已经耗尽 了绝望和真情? 我不知道。 只有月亮出现的时候,我会想起那个季节。当时,叶看着月亮说了一句我永远不会 忘记的话。她说:月光永远开在窗外,我们没有光。 那天,我也一直想对她说一句话,但直到走,我也没有说。 我想告诉她,我用了两年的时间只证明了一件事: 我依然爱她。无法忘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