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窗看风 作者:长空飞鹰 对沙漠风暴,我一直心怀敬畏。每年春季,当杨树刚刚吐芽的时候,风暴,这 隐身于沙漠深处的孤绝之神,就开始活跃起来,把戈壁和附近的村庄当作它疯狂放 纵的舞台。但我和在这里生存的人们一样,已经习惯了它的这种多疑而易怒的脾性, 并能容忍它摧枯拉朽的凶横姿态。 9 年来,我已记不清经历了多少次风暴,但在以往,由于年少无知,对风暴只 是忍让、躲避和厌恶,而没有用心去体察和感悟这一凶猛的自然现象。随着年龄的 增长,阅历的丰富,尤其是近年来对巴丹吉林边缘一些旧朝遗迹的探访,已使我对 这片旷古的沙漠产生了浓厚的感情,甚至是一粒黄沙,一丛卑贱的骆驼草,也使我 感到十分地神秘和博大。在它们身上,隐藏着人类不懂也永远不会去询问的内在品 质和独特精神。 公元2000年4 月18日傍晚。吃过晚饭,我骑车到附近的商店买了一些日用品。 按照常理,这时的天气温度应当降了下来,穿两件毛衣都不觉得热。而我仅穿了一 件薄薄的羊毛衫,就觉得浑身燥热,细密的汗珠从帽檐下渗了下来。刚一进门,我 就被告知,停电了,而且是1 分钟之前的事情。我想,这大概又是电厂出了故障, 暂时停电而已。可就在我举步上楼的时候,窗外传来了万马奔腾的巨大轰鸣声,由 东向南,轰隆而过。我的脑海里迅速闪出一句话:风暴来了! 上得楼来,打开房门,风暴已然在咆哮怒吼了。在关窗户的时候,我看见大片 的杨树齐齐低下头来,极像电视剧里中一起向皇帝叩拜的文武官员, 整齐划一, 没有一棵腰杆是直立着的。 窗外,粗大的沙粒犹如冰雹砸地、呼啸着的利箭,前赴后继,在空气中飞速前 行。我听见它们击打玻璃的声音,就在我的眼前,像是错乱的鼓点,敲得人心发慌。 马路上三三两两散步的人齐声惊叫,携儿待女,抱头捂脸,飞快地向家里逃跑。连 同那些自以为位高权重的人,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风度了,平日高昂的头颅和龙行虎 步早已变作了抱头鼠窜。看到这些,使他们昔日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大打折扣。 巨大的黄尘像漫卷的浓雾,使天空骤然暗了下来,淹没了附近的村庄和树木。 我站在宽敞的窗前,看见那些刚刚出世却又被沙粒击打得千疮百孔的叶片,心在隐 隐作疼。可我并不能阻止什么,也不能像爱护幼子一样,将它们一一收进怀抱。很 多时候,真善美和丑陋、凶残注定要同时出现,注定要刀兵相见。虽然美的东西必 然是脆弱的,但美在与丑对抗的瞬间,也就完成和达到了自己的使命和终极理想。 这时候,几乎所有被人抛弃的东西,就又重新回到我们的目光乃至生活当中。 各色垃圾袋如同一面面飞扬的旗帜,又象是一对对小人得志的翅膀,在空中飘飘扬 扬,它们不可一世的样子,仿佛在猖狂叫嚣着卑鄙者的胜利和肮脏。 有几辆四轮车,如同笨拙的毛驴,在马路上左冲右突,随时都有倾覆的危险; 司机一手转动方向盘,一手遮脸,仓仓皇皇,从我的窗下经过。倒是几台卡车显得 稳重一些,轰鸣着迎风而驰。在连绵的风暴当中,那些平时在窗外叽叽喳喳的小鸟 们,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风暴的粗暴嗓音代替了它们的婉转歌唱。 风暴还在继续着,丝毫都没有撤退的迹象。我也不希望它这么快就销声匿迹。 细尘洋洋洒洒,贴在窗玻璃上。我嗅到了它们浓重的陈腐气息,并且进入到了我的 肺腔,我的呼吸顿感沉重。 此时的马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风在不停地嚣叫着,像十万头冲出牢笼的 困兽,嘶吼着,奔跑着,携带着浓重的尘烟。它们在寻找一切可以捕杀的“猎物”, 什么都不可以阻挡。它们巨大的足音,震颤着我的心脏,敲打着我的骨骼。 对巴丹吉林沙漠和在它边沿生存的人来说,风暴就类似于一场末日来临式的恐 怖之梦;一宗永远都无法侦破的暴力案件;一场突如其来的生命约会。 我突发奇想,想到风暴中去站立一会,吹吹我早已弯了的背,吹吹我僵化了的 脑袋。我找出一顶太阳帽和一件风衣,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可就在下楼梯的时 候,心里还有点发虚。门外的风格外强劲,一波一波,仿佛汹涌的海浪,携带着巨 大的粗糙的声音,让人惊悸,望而却步。而坚守信仰和诺言是我的一个还算不错的 优点。 一出门,我就有些后悔了,但后退不是我的风格。我抬头看了看天空,一咬牙, 就快步冲进风暴。我首先感到的是一种强大的推动力,仿佛要将我的身躯向那些垃 圾一样送上高空一样。但它还不足以将一具60多公斤重的物体托举起来。 在院子里面,由于围墙的缘故,巨大的风暴形成了一股股回旋的暗流,像大河 中的暗流一样,使我的身躯左右摇晃不定,随时都有摔倒的可能. 这多么像充满突 然的现实生活呀!永远都无可逃避. 自我选择的权利也在情愿不情愿地被他人和时 间的无情地剥夺着. 你所能做的,只能是沿着岁月的曲折小径,去履行生活所赋予 自己的义务和职责. 我决定到房后的那条笔直的马路上,去体验一下刚才那些人遭 遇风暴时的心情. 在这里,风向是笔直的,感觉就像有一根粗大的木棒,在一下一 下地,猛烈打击着我的身躯,仿佛要将一个人的肉体捣成肉酱或是碎片一样. 我呼 吸困难,沙尘毫不犹豫地扑进了我的口中,鼻子和耳朵早已被塞满了. 我突然想到, 人是多么简单呀,在庞大的自然面前,只要轻轻一击,就可销声匿迹;从某种程度 上讲,人绝对不比一株杨树坚强,又比一粒沙子重要多少呢? 我跑回房间,感觉身上沉重了许多。我知道,无可避免的沙粒已进入了我的衣 衫,乃至肉体。它们就像一群毫无礼貌的不速之客,突然闯进了我的生活,类似于 人生的某些章节,时时都有可能被篡改和拒绝。 我仍然站在窗前,怔怔地看风暴是如何运行;看风暴之中的各色人物和动植物 的行为表现。 在同样的环境中,人和动植物的命运依旧是迥然不同的。人有房屋可以栖身, 躲避风暴的吹袭,而树木只能依靠自己错综复杂的根系来维持和保护生命。可每个 人居住的房屋都使用自己的双手和金钱建造的吗?变相的掠夺是一种最为无耻的行 径。 早在半个多世纪以前,美国基督教哲学家莱茵霍尔德·尼布尔就说过这样一番 话:“虽然人类社会的根基深植于人类生活的开端,但比较而言,人类在解决其共 同存在的问题上几乎没有什么进展。每一个时代都会产生出一种新的复杂局面,每 一代新人都会面临着这一新的复杂局面所产生的新的烦恼。” 人在不断为自己设置障碍,把简单的东西复杂化。也许只有这样,人类才能更 好地生存和发展。从这个意义上讲,风暴、洪水、地震等自然灾害等等就不足为怪 了。在自然看来,人的本性是狂妄并且懒惰的,必须要时时给与提醒,不然,它所 创造的万物之灵就会与其它一些动物一样的愚蠢。--- 看着风暴,我突然想到,一 个人,敬畏自然总要比敬畏专制和腐朽要高贵的多。在自然面前,每一个生命都是 平等的,绝对没有社么阶级和等级。 从傍晚7 时21份开始,风暴整整持续了三个小时。晚上10时34分,在我写作和 思想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如同把一张唱片从光驱中取出来那样简单。 而这场风暴对于我来说,就像做了一场梦,让我在经历了痛苦和焦灼之后,转 眼就不见了踪影。而我的脸在隐隐作疼,其实,风暴在我身体和心灵上留下的印记 远不止这些。但我没有一点懊悔。我想,在这个世界上,生命是脆弱和渺小的,对 于环境,你根本就无法作自我选择,而只有经历、融合、体察和感悟的权利。 对于我来说,一场风暴就是一分独特的人生经历,一种充满暗喻的警示和鞭策, 从中可以读到许多新鲜的生活和生命箴言。可惜的是,在我们的周围,多的是麻木 和自得其乐,多的是既得利益的满足和明枪暗箭。又有谁能够真正静下心来,看看 风暴以及风暴之中的人和事物的异常表现呢?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