翩翩起舞 作者:起舞 翩翩偏偏是我的闺中好友,翩翩偏偏是个好姑娘。 我们同上大学时,站在操场中央,纵观所有灰色的宿舍楼,异口同声地说: “将来有一天,等我有钱,我要把它们重新粉刷一遍”。说完哈哈大笑,我俩互相 看了一眼,接着又同时补充道:“把它们刷成粉红色”。自此心灵默契,难分彼此。 我的生日是7 月5 日,“7 ·5 ”,“7 ·5 ”,每当这个日子来临,寝室里 的女孩就老这么喊,琅琅上口,几日不绝。我说讨厌、讨厌、讨厌死了,多好的日 子,被你们叫得,象凄苦鸟似的。大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翩翩歪着脑袋,眨了眨 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亲爱的,叫你起舞该有多恰当”!所有的人都拍案叫绝, 有的甚至萌发既生谕,何生亮的感伤心态,如若不是我顺口还了一句:“那叫你翩 翩好了”,引起另一阵拍案叫绝,我也会顿生身世凄凉之感的。翩翩高兴地从桌子 上蹦了下来,扯着裙子围着寝室优雅地转圈,“好名、好名,谢谢起舞赐名之恩!” 望着她翩翩惊鸿美少年般的身影,我的心莫名地涌起一股酸涩。 翩翩是那种特别清秀有灵气的女孩子。我俩同时选修了体操课。体操课汇集了 全校的佼佼者。体操老师年轻貌美,十分清高,常常敲着那些本来也十分清高却不 入门的弟子的脑袋:“笨瓜!不开窍!”她对翩翩却青眼有加,情同手足。 在学习最难把握的球舞时,只见从未玩过球的翩翩把一只篮球玩得上下翻飞, 从脚下到头顶贯穿十几个来回,一气呵成,动作流畅漂亮,想是人灵秀之极便有了 通感的缘故。我们看着滚了一地的皮球自愧弗如,体操老师走过去,拍了拍翩翩的 肩膀:“晚上六点!”她瞟了我一眼,然后宣布下课。我知道自己出局了。大家怀 着复杂的心情看着体操老师挺着俏丽的肩膀出去,唧唧喳喳地议论了半天,慢慢地 把这事就给忘了。 晚上,翩翩在宽大的寝室里上下翻动着皮球,手臂舒展,眼神倨傲,神情凝重, 象一只美丽的仙鹤。我们上晚自习回来时都看见了,大家都没有做声,熄灯了一会 儿,传来上铺翩翩均匀轻微的呼吸声。我没有睡着,头一次失眠了。 翩翩永远是个幸运儿。 翩翩的独舞球在学院文艺汇演时引起了轰动,院长亲自和翩翩合影留念。那张 照片翩翩夹在日记本中掉下来好几次,每次我都捡起来,照片中的翩翩穿着体操服, 夹着皮球笑得甜美而又自信。我把照片还给予上铺的翩翩:“翩翩,你的照片!” “谢谢,起舞!”我忽然觉得有这有些讽刺了。 尽管周末的舞场少不了我俩,可我跳得并不多。通常翩翩比我受欢迎,因为她 有一张人见人爱的脸蛋,而且总挂着两个盛满笑意的酒窝。我则不然,“老像别人 欠了两百块钱似的”。我假装恼了,翩翩又叹口气说:“真是钱的问题倒也罢了, 古人说千金难买美人一笑,可见金钱是最没有地位的了,哪值美人一笑,我算是和 古人惺惺相惜了。”“哦,翩翩,你少发些怪论好不好,你以为我们被古代文学史 折磨得还不够吗?” 上一节古代汉语课,你沉浸在老师讲的“绿水濯清足”的意境,顺手在白纸上 画了一双脚,那是一对三寸金莲,好看地并排着,露出小小白白的脚趾。在我旁边 的翩翩伸了一下懒腰,翩翩的脚纤纤细长,伸出来都呈现一股柔和美。古代汉语老 师是个治学严谨的白胡子老头,他严厉地批评了翩翩的放肆行为,又看了看我画的 好看的一双脚,“你俩,下课后到办公室来一趟。” 我是个偏科生。高中时,老师说不要看小说,看小说上不了大学,我不听,也 不要老画画,画画考大学时也不会给你加分,我也没听。高考结束时没有上成父母 期望的北京大学,那里有高我一届青梅竹马、指腹为婚的男友。他对我温柔有加, 关怀备致。翩翩老是说,“起舞,你的男朋友除了一条缺点,哪都好。” 我反问道:“哦,他有什么缺点?”“对呀,小丫头,他对你太纵容了。”我 想想也是,每次都是我肆无忌惮地冲他发脾气,之后就是他又是特快专递的道歉信, 又是专人送来的玫瑰花。之后,战争平息,然后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战争。 不知道为什么,生性好动的我却特别喜欢跳舞。我喜欢那种绅士淑女的氛围, 人人彬彬有礼,礼爱有加。而每当碰到一个和谐的舞伴,举手投足间的默契是任何 语言都无法追求的。那一种纯粹的身体语言,不用文字,讲出了你所有的一切。 和我跳舞的人,我不问姓名职业,也从不告诉他们我是谁,我觉得没必要也没 道理。我冷若冰霜的表情也阻止了他们好奇的发问。 校园的舞厅不大,中间挂着一个大转灯,转得飞快时,就象脸上贴了一块又了 块补钉。一进门,是童安格的“明天你是否依然爱我”,翩翩拉着我跳慢四,我们 慢悠悠地晃着,尽量避开那补丁,让它们都贴在地面上。 一对男士同时走到我俩面前,“小姐们,交换一下舞伴如何?”翩翩笑了一下, 他们当作是默许的表示。一位高个子从我手里接过翩翩,另一个和我配对。 跳了两步,我说:“对不起,我有些晕了,休息一会儿。”回头看翩翩,已转 到舞场中间了,也许是那位高个子男生很会说笑话,她笑得非常开心,露出两个小 酒窝。我找了个偏僻地方坐下,我的舞伴搜索着话题,最终无趣地走了。我看着晃 动的人群,思维游移,谁知道他们身上的故事呢?突然一个黑影挡在了面前,我懒 得抬头,以手支颔。什么声音都没有,我奇怪了,抬起头,看到一个温暖的笑脸。 他冲我作了一个请的手势,我本来不想动,可不知为什么,却站了起来,我的笑容 有一股不可抗拒的东西。他牵着我的手,他的手很温暖,我的手则小而冰凉,他的 姿势象迎着一位女皇下舞池,我内心的热情慢慢抬头。他将我轻轻一带,我就轻灵 地滑进了舞池。我再也看不到周围的人群众了,因为那种从未有过的默契出现了。 他的一个手势就让我转出了好漂亮的插花,而他总是适时地挽住我的腰肢,然后再 把我放飞出去。舞池的地板变得光滑,灯光也柔和起来,五光十色,煞是好看。我 们旁若无人地旋转,他保护着我绕过一个又一个险滩。我的天蓝色喇叭裙派上了用 场,转出了一个又一个圆圆满满盛开的牵牛花。我的脚踝灵巧地转动着,在属于自 己的天空中翱翔,我转了一个又一个圈,我的手指轻轻地触着他的手指,可他似乎 是个统治者,他轻松地旋转着,和我保持一段若有若无的联系。音乐结束了,我们 仍接着转了两个圈,我将左手放在身后,微微屈了一下膝,他鞠了一个躬,我们分 开了。 我的脚仿佛仍在旋转,胳膊似乎仍在挥舞。我坐在座位上,不知所想,翩翩跑 到我面前,挥舞了半天,我才缓过神来。她惊奇地问“你怎么啦?”我说没什么, 没什么,我很好,就这样,老走神。一直到曲终人散,他没有再来请我,而我也没 再见到他,我也没再和别人跳。 又到了周六,我的心仿佛冥冥之中被召唤着,我期待着……果然,舞会开始后 半小时,他出现了。他绕开人群,径直来到坐在角落的我的面前,冲我温暖地一笑。 我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旋转,什么都不说,什么也不问,仿佛是一对相知相识多年 的舞伴。跳完一曲后,我再也不接受别人的邀请,而他则早走了。这样整整持续了 三个月,我一共和他跳了12支曲子,翩翩也注意到了起舞。他是谁? 他干什么?他为什么?他……我摇摇头,“别问我,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翩翩缄默了,她忧郁地望着我,我冲着她笑笑,拍拍她的肩膀“好了,你去心忙吧!” 她拧了一下我的胳膊:“起舞,什么时候你也变大了,你的青梅竹马呢。”“我早 就不给他写信了。”翩翩叹了口气。 三个朋后的每一个周末,7 点半,他没来,8 点,他还没来,8 点半,仍然没 有他的影子。我的心一点点地下沉,眼睛涩涩地发疼。这是怎么啦?我突然发现自 己对他毫不了解,哪怕他从此消失在这个星球上,我也毫无办法,我为什么要了解? 我的心在拧着疼。我开始承认自己软弱了,我想了解他,我想知道他,我想——哭。 我镇定住自己,悄悄地走出舞场。 事后,我才知道自己失去的是什么。 翩翩是我的好朋友,翩翩偏偏是个好个好姑娘。 那场舞会快散时,他满头大汗地跑过来,四处找我都都没找着。翩翩看到他, 和他说了一会儿话。因为他是本市一位著名的外科大夫,刚做了一个急诊手术,所 以来晚了。他们跳了一支曲子,配合得非常默契,相约第二天去郊游,后面的故事 就没有我了。 我大病了一场。 病好以后是秋天,满地黄叶飞舞。我已没有起舞的兴致了。听说翩翩已结婚, 马上要生孩子了,她过得非常幸福。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