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断惊鸿 作者:翩若 1 周日回到屋子的时候,满眼的空空荡荡。我在地板上坐了会,想起来,惊鸿 周五就和她的阿鹏帅哥已是衣锦还乡。我的工作桌上,有她留下的条子,放了一 些水票,写上了饮用水公司的电话号码。对了,她还在桌上放了个养了两只小龟 的鱼缸。可是鱼和小龟都不知跑那里去了。我们的兔兔灰灰也不在了,被她带回 了合肥。她的桌上只有她的照片,长发,微笑,是典型的漂漂美女模样。 惊鸿是我同屋的名字,她的父亲中年得女,视作明珠,所以为她起了这个漂 亮的名字。 那还是上周一个晚上,我工作回来已是很晚。惊鸿在屋里正看日剧。看到我 她朝我扬了扬手上的一个信封。我一看是日本来信就明白了。然后问她,什么时 候走。 她说九月二日。 下个学期,她要东渡扶桑,去那里学习一年的日本文学了,也许还要学习她 本科的专业经济,也许要学习传媒。我们之间真正朝夕相处的日子已是不多。 我说,这么快,惊鸿走了翩若会孤单,她说傻瓜啊打电话吧。然后我说电话 费好贵,象我们这么爱褒电话的人要破产的。她笑,说,那我们写EMAIL 吧,天 天请示汇报那种。 2 和惊鸿相识在2000年。复试的时候。一群人很紧张地在中文系“人文格致” 的匾下。我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里,她径直朝素不相识的我走过来说,嗨。那时候 她一袭长裙,长发,貌似温柔的模样。几个月后我们分到了一个宿舍,第一眼看 到,她拍手,真好啊,咱们两个怎么这么有缘。 3 刚来这所学校的时候,两个人是酸得掉牙齿的女生。常常一起哼校园民谣, 什么我们的故事在青色山坡传说。或者背我们喜欢的一些朦胧诗什么的。但最多 的是爱背古诗词。惊鸿MM曾经狂背古诗,面试复试时惊倒诸多老师。一个经济系 的女生,随便说出一首诗便能倒背如流,也算是一奇事。而我们在宿舍里随口抄 起古诗来互相攻击的事情也多了去了。 记得那时候我们常常走在主干道上,说说笑笑,飞快地骑着自行车穿过学校, 自行车没有铃也没有茬。下坡时我们往往会惊慌地笑着大叫,没有茬啊没有茬, 快让开让开。于是四周围便作鸟兽散。 4 2001年我们上二年级。在我们身上发生了故事。一件因我而起的事情,虽然 我并非是有意。但却连累了惊鸿。那件事情给我的刺激很大,很长一段时间我甚 至有些些自闭。不眠不休,躲在自己的床上,看着一个地方发呆。 有天晚上我一个人走在偌大的校园里,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觉得迷失了自 己。当我从草地里走出来时已是深夜。明月高悬,恍如隔世。我回到宿舍的时候, 惊鸿大叫着对我说你吓死我了,你再不回来我就报警了。 我说对不起。她说你说什么呐。跟你没关系。 但是我不会原谅我自己。我一直想对她说对不起,而此刻,就再说一次吧。 5 也许从那时候我们学会了沉默。她每天会上日语课,天天狂学日语。而我, 则读福柯读艾略特和各种各样喜欢的书,一丝一毫不让自己空下来。我们很少大 声地说笑,更不会骑着自行车乱跑。只会慢慢地在林荫路上同行,偶尔说起一句 话,然后两个人点头。校园民谣与风花雪月,仿佛已是前生。 但我们之间却多了些默契,说话也是珠联璧合地很过瘾。比如说某女生说话 豪放,会说惊为天人。看到某人的文章写得臭,会说乏善可陈。 比如我说真是讨厌,庙小妖风大。她就会接一句,没错,水浅王八多。 再比如看到楼里某位女生漂漂的帅哥男友酷酷地走过去,她就感慨说唉,真 是明眸皓齿。我就说百里挑一。她说,人才溜溜地好。我说,不对,人家那叫玉 树临风胜潘安。什么啊,那是,一朵梨花压海棠。 这样酸得要找牙齿的对话,几乎成了我们屋的经典段子。 6 其实我们两个有很多共同的地方,比如喜欢唐诗宋词魏晋南北朝。喜欢诗人, 喜欢大话西游。喜欢听郑钧的灰姑娘,喜欢听崔健的一无所有。喜欢王菲哼哼唧 唧的小调。喜欢穿素色的布衣,喜欢低低地坐在角落里说话,喜欢用几句最简单 的话来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看法。有时候甚至很尖刻。喜欢说诗人是爱的不是嫁的, 还喜欢跟比自己小的女生们说,所谓爱情,不过就是一个说法。 共同喜欢《勇敢的心》《钢琴课》《阿甘正传》,曾经在深夜里为一个男人 喊出FREEDOM 而落泪。 但我们后来很快不同了。她开始喜欢日剧,喜欢黑木瞳喜欢木村拓哉。喜欢 《情书》《爱情白皮书》。而我则开始迷恋基洛夫斯基。到处去买他的VCD.然后 再在深夜里一个人对着电脑看,沉迷。 7 很少出双入对。几乎没有共同逛过商场,也没有共同去上过自习。因为两个 人都喜欢独来独往。看到漂亮衣服,会告诉对方,哪里哪里多少钱,然后另一个 人会过去径直买,买完就走。都不喜欢在商场里走来走去。 但两个人喜欢逛小店。买装饰物。她喜欢各种各样的耳环,我喜欢手链和戒 指。常常会在韩国城或者海盗船流连忘返。但也只还是独来独往。 8 有一天她收拾房间,拿出一个作协的证,然后指着它,说,这个给我上中文 系帮了忙。我看了看,那里的时间好早。 你是不是那个叫天才作家之类的。 她咯咯地笑,啊呸,JJ,还不是我老爸是作家。 那您是世家子弟。 吐啊。她说。我老爸是作家,并不是一流的,御用文人嘛,JUST SO SO 我欣赏她这种说话口气,不做作,不矫情。痛快淋漓。 9 很久以后的一天,惊鸿说她不想学文学了。因为从小与文人一起成长生活, 她已没有了兴趣。 很久以后的一天,我和一群朋友吃饭。他们偶然问到我的专业,有个我并不 相熟的人大惊小怪地说,现在居然还有这样的专业啊?文学?听得我毛骨悚然, 直想找个地儿躲着去。 但我终究没有太多的反映,和他们一起很快乐地吃完了饭。回来的时候,一 个人走在校园里,踢着一个空空可口可乐的易拉罐。一下两下,三下。它发出空 空的回响。我看着它在黑夜里被踢得乱跑一气。 那天我穿着凉鞋光着脚丫,直到把脚踢得有点痛才肯停止。 晚上,我对惊鸿说,以后别跟我提文学,我觉得很丢人。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别人都可以,为什么我就不能?我问她。 这世界上能热爱的人毕竟不多。热爱文学的人就更少。 你这其实是在骂我啊。 你知道我不是。 我知道她不是骂我,但我还是不喜欢她说我不能。虽然我也我很没有道理。 10 生日的时候,和一帮朋友聚会回来,我看到我桌上摆着些鲜花,其中就有惊 鸿的百合花。 惊鸿生日那天她对我说你不要送我花啊我的花够多了。我就问那你是不是要 一副耳环。她仰着脸说,JJ,偶想和你一起到外面吃饭,当然是你买单。 于是我们两个跑到荷园去吃她最喜欢吃的红烧排骨和松鼠桂鱼。她是个没良 心的人,吃什么都不长肉,所以那天晚上我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在我对面大吃特吃, 而我只能喝东西。对了,那天我们还要了啤酒。两个人干杯,脸色微红,一同笑 着说我们认为可笑的事情,一针见血地批评着我们认识的某人或者我们读过的某 篇文章。 她说她希望自己将来有一个别墅,希望有自己的车和房子,有一个偌大的书 房。我笑她说,幸亏你的BF是做IT,可我觉得要实现这个目标也要很辛苦吧。她 就朝我说,做梦不可以吗?给他压力不行吗? 我说我希望自己在一个青山绿水处有座房子,房子前面有青草,房子后面有 池塘,晚上可以听到青蛙叫,抬头可以看到星星闪。我会坐在小院落里,喝自己 泡的茶,看《浮生六记》。我还没有说完她就叫,你更腐败啊这得需要多少钱才 可以?别臭摆啊,别跟我说你学陶渊明。呵呵呵 说实话,那是我很久以来最快乐最轻松的一次饭局。 11 有一天,惊鸿和鹏生气了。在屋里发脾气。 我想去旅游,他为什么管我? 他有他的道理。 我为什么要听他的? 因为他说的对。 我不想听! 那不好。 有什么不好? 你说有什么不好? 你干嘛总要帮他说话? 自己去想吧。 她安静下来。好吧。过两天,等他的实验做完一起去。 有一天,我和某人在电话里吵了架。气愤地走来走去。 我讨厌他! 扁他。 他太无理了! 就是。 我觉得他太霸道了! 骂他呀。 我不能忍受他的这种态度! 休了他! 我不要理他了! 好,你要有志气,一辈子最好别见他! 惊鸿这句话是拍着桌子说的,我停下来,看她,问,不会吧,为什么要一辈 子不见? 惊鸿说我影响得她越来越没有脾气了。 而她也一样,彻底改变了我的过多沉默宽容与不愠不火。 12 记得是上周的某一天,惊鸿坐在地板上收拾东西。有个箱子,里面全是她的 爹爹亲笔写给她的信,厚厚的一摞。惊鸿常常说她的爹爹是御用文人。但我却挺 佩服那位老人。 有一阵子我们曾常常诅咒这所学校,没有人情味,压力太大。惊鸿爹爹就在 信里说,学校招你们进来就够对得起你们了。你们先看看自己是否对得起这个学 校吧。 到了泼熊事件的时候。他说别恨人家骂你们,要不就别当这个学校的学生。 你们有因这个学校风光的时候,也就有灰溜溜的那一天。别抱怨。 那以后我和惊鸿就再也不在公开场合谈论学校及它的所有是非。即便有人当 面说它的内幕,沉默也是我们的唯一选择。 说实话,我挺感激那位老人的。 13 现在,当我在冷冷清清的宿舍里,有一搭没一搭地对着电脑打字的时候,我 看了会我面前的鱼缸,那里有清水,有水草,有鹅卵石,很漂亮,是惊鸿买的。 她告诉我拿到护照的那天,我刚刚工作回来,疲惫不堪。我倒在床上时,她 突然摘下耳机子说,翩若,将来我和鹏吵了架,不管我在哪儿,不管有多远,我 都给你打电话,你要记得劝我,要我别发脾气。 好啊。我有气无力。 以后别总纵容别人的坏脾气,你得学会说不。 知道了。你不要爱上日本帅哥就是。 呸。侬是多情种子,先管自己。 好吧。我以后要重友轻色。我笑。 她也笑,常打电话。 我肯定会想你的。 酸啊。你别说这么酸的话。 那好吧。我答应着便睡去。 此刻,当我对着电脑懒懒地打着字,在这空有一人的屋子里想到我们前几天 的对话时,当我看到透明的玻璃缸里没有小鱼和小龟时,心里突然有说不出的滋 味。 其实这滋味挺不好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