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在生命里的雪 作者:敖长珍 时隔六年。 那年以前,我没有想到会有那场大雪和那个最难忘的冬天;那年以后,我没有 想到如今昏黄的灯下我会这般孤寂无助而又痛悔地反复咀嚼追忆那个纯得如雪的故 事。 那是个早恋故事(很遗憾太多的早恋故事曾被人讲得烂熟),作背景的是一场 大雪——的确好大好大,想起来我的思绪也融入了莹白的世界,似乎听得见踏雪时 “噗噗”的声响。 那年我十六岁,在离家三十里以外的镇上读中学,过着单纯得只知道功课的日 子。 那年入冬不久就下了一场大雪。一天早晨起床之后,大家看见天地间大片大片 的雪花在飘落,眼前一片银白的世界。同学们一个个惊喜万分。大家便在走廊上、 操场上疯开了。但我认为雪带来的是沌洁的宁静,何不静静地用心欣赏而要去破坏 那份难得的宁静呢?于是我站在檐下静静地看雪。我伸出冻肿的手接几朵雪花瞧瞧。 我听着雪花落下轻轻的簌簌声,细细密密的,很有趣。 “雪是看的,不是玩的,对不对?”他站在离我几步远的地方问道,样子很随 意。但是相信他是注意了我很久才发问的。他竟然了解我的心思。 我没有问答他的问题,但我们接着却谈起了另外一些事情。他靠过来跟我离得 较近,我们讲着笑着,老朋友一般。 我们的早恋自然而然有了开端。由于我俩都是学校知名度颇高的优等生,而且 面临中考,“恋”起来格外受到师生的关注,但我们坦然、大度、无畏。我们从来 没有过肉麻的情书和偷偷摸摸的纸条,我们唯一浪漫的举动是两人合写一个小日记 本——每人记几天,在上面写些相互勉励的话。而每看到他写的话,即便有点“老 生常谈”也能给我以莫大的鼓舞和自信的力量。 那场雪竟断断续续下了半个多月,那个冬天特别冷。 一个晚自习前他对我说:“到外面走走吧?”我有些踌躇。他便激将着笑道: “怕老师来了?”我一赌气也就跑到雪地里。 冬日的黄昏静谧极度了。我们在窄窄的乡村路上走着,路上的积雪很少被人踩, 踏上去发出“噗噗”的声音。我们好久没有出声,都在听踏雪的声音,噗噗,噗噗, 如同自己的心跳。 后来他停住脚步,亮亮的眼睛怜爱地望着我:“你的手冻得像两个小馒头,做 事写字怎么办?我送你两样东西。”我见他手上拿着一盒绿药膏和一双手套。本想 说“我都有”,可我已经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他站在我面前,比我高出大半个脑袋, 我真切地感到安全而温暖。就是眼前这个男孩,像大哥哥一般理解、鼓励和呵护着 我,在这个最冷的冬天,我几乎流下泪来。 “你看雪的时候,样子特别动人。”回去的时候他轻轻地说:“真的。” 为什么他不在小日记本上写这句话呢?他是要试试自己的勇气吗?这是他大胆 表白吗?不管是怎样,我被他的话打动了,霎时内心涌起一股甜蜜和羞涩,那感觉 刻骨铭心。 之后我们上了不同的中专。他读的专业早我一年毕业,毕业之后他被分到本市 的一个镇上工作。 春寒料峭的三月,他到学校来看我。我们到江堤上漫步,看满坡的草悄悄探出 了头,看高高低低的风筝翩翩地飞,任带着寒意的风乱揉着我们的头发和衣服。我 瞅着他依旧挺拔而轮廓分明的侧影,感觉他已成熟了好多,心中顿生一份惊喜的感 慨:多不简单哪,我们已恋了四年…… “分到我那去工作,怎么样?”他忽然带着迫切的口吻问我。 我愣了一下,随即半真半假地说:“你做得到吗?” “当然。”他不无骄傲地回答。 冷静下来,不知为什么竟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江风吹得我打了一个冷颤。不 错,我们已恋了四年,四年里我们恋得宁静、温馨、坦然而又执著,多么美丽的一 段早恋,没有掺杂任何的世俗色彩。现在,竟要俗不可耐地把未来的生活与我们的 恋情联系在一起,还要同我筹划怎样才能“永不分离”?而我,还未考虑过毕业分 配的何去何从呢。 这,未免太俗气了吧?我感到失望又酸楚,便低低地说:“不,不了。” 他马上追问:“为什么?” 我淡淡地答:“没什么。” 他讶然审视我的脸,我把脸扭向一边。“我做错了什么吗?”他大概预感到了, 话里已有几分伤感。 不知为什么,听了他的话我愈发懊恼起来,竟干干脆脆无情地说:“没有。以 后你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痛苦而不解地望着我,那种表情让人心动。眼神也不再是以住的热情明朗, 陌生得令我不忍正视。我却没有被“软化”,坚决地转身走了。 的确,当时他的“俗气”使清高而又情绪化的我十分失望和懊恼,我离开了他。 过后我后悔得在哭,但自已的性格坚决地阻止我再回头。 我使他受伤也使自已受伤,从此我们天各一方,他也不再来信了。 毕业之后,我被分配到一个偏僻的乡村教书。我甚至疑心过这是个“报应”。 当年,我是多么不可理喻。而今,曾经清高脱俗的我,却不得不过着世俗的生 活。默默劳作以挣钱养活自己,将来不得不恋爱结婚守着一个小家。这就是每个人 的生活,做人,就摆脱不了这么“俗气。” 灯下形单影只的我,在现实和回忆之间抚不平隐痛的伤痕。只是,内心仍有纯 得如雪的一隅,刻着那个雪白的早恋故事…… 生命时,那场大雪,永远属于纯美得令人掉泪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