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长请客 作者:情爱斑竹 谢乡长老婆到县中学开了个家长会回来,窝了一肚子的火。因为老师说她的儿 子今年考大学很危险,怕是考不上的可能性很大。乡长的老婆是个要脸的人,守着 那么多的学生家长被老师说,脸上很没光。就窝了一肚子的火。回到家里就没有好 脸地冲着谢乡长嘟囔。因为正是“三讲”期间,谢乡长想不理她,就把火也窝在了 肚子里,天不亮就起了床,脸也没在家里洗,跑到办公室里洗了脸涮了牙,又在乡 政府门口早点摊上吃了两个包子,擦擦嘴正要往乡中学走的时候,就听另外两个吃 早点的人说学校,说乡政府欠老师工资的事,就不由自主地站住了。 欠老师工资的事是谢乡长心里的一块病。没有办法,谢乡长上任就接了前任的 银行三个亿的贷款和贷款办的一个关了门的水泥厂、一个破了产的金属钠厂、一个 货物堆积如山的地毯厂。连他管财政的乡长的工资也欠着呵,没有好办法。 但是谢乡长不敢往学校去。欠干部工资,干部怕他,没有人说什么。欠老师工 资,老师可不怕他,又有词,说他脸上没光。几个月来,谢乡长见了老师就躲。可 是今天躲不过去了。 一上班,谢乡长就把电话打到学校,找李校长。想想老婆子一夜的碎嘴子,谢 乡长知道,这事一定得办好。要不,儿子考上考不上学关系不大,家里没有好日子 过,可不是什么好事。谢乡长找李校长的心情很急迫,谁知电话那边就是没人接。 打一遍没有人接,再打一遍还是没有人接。谢乡长就又来了气了,骂:他娘——跑 到哪里去了? 谢乡长骂人很文明。如果光从他吐出的字字面上是看不出骂人的。但听语气却 能听出来。别人骂人都有的娘后面那个字,他在字面上省了,在语气里却没省, “他娘”之后,拖很长的音。这样,可以让人听出他是在生气。 之后,又打电话。听筒里铃声一遍遍地响,一直没有人接。谢乡长就又“他娘” 一句,就在谢乡长又要放下话筒的时候,那边有人拿起了话筒。那边的人就是谢乡 长要找的校长,姓李。李校长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谢乡长两肚子的火全爆发出来, 骂:“你喂你娘——,你上着班不在班上到处跑,你跑哪去了?” 李校长被骂晕了仍然马上听出他是谢乡长,就陪了小心地说:“我敢上哪去? 我不就是上了趟厕所嘛!” 谢乡长不信,说:“上厕所用这么长时间?” 李校长就在那边吱唔着了,十分想说明自己是上厕所了,可是他又真没上厕所, 编谎话李校长有点不在行,就吱唔。谢乡长的心里并不想追究他上没上厕所。可是 李校长在那边还在吱唔。李校长最近为学校的事十分发愁,一直想找谢乡长请乡长 好好支持支持学校,因此这会就十分想要说明白自己刚才确实只是上了一趟厕所而 不是无故离岗。谢乡长却没有心思再让他吱唔下去,就打断他的吱唔,说:“黄瞎 子放假了干什么?” 李校长一愣。李校长根本想不到乡长找他是问“黄瞎子”黄老师。李校长本以 为谢乡长找他是别的什么事情,比如转个学生,比如批评批评谁,就是没想到谢乡 长会问“黄瞎子”放假干什么。李校长愣了一下,回答说:“不知道!” 谢乡长很不满意他回答不知道,又追问一句:“他不补课?” 李校长随口就说:“他还能闲着?”说着心里就酸溜溜的了,又说:“这家伙 平时也闲不着呵,他一个假期挣的,比我一年还多!”说着,又记起自己还是校长, 把老师说坏了自己也不光彩,就又转了语气,说:“不过他补课全是业余时间,咱 又不好管。” 没想到谢乡长就又生气,骂:“你他娘管人家这事干嘛?人家凭本事吃饭。” 李校长有点摸不着谢乡长的心思了。眼下学校里能走的老师都走了,走不了的 如黄老师这样家在本地的教师也都没有心思教学生,社会上对学校意见很大,李校 长一直就心里发虚,怕乡政府怪罪下来说他管理不善。现在,谢乡长竟然嫌自己管 黄老师,不知道乡长葫芦里卖什么药,就不敢再说话,只等着谢乡长讲话。 谢乡长犹豫了一下,口气也缓和多了,说:“怎么样,你出出面,让黄瞎子假 期给我那孩子补补课?” 李校长明白了。李校长想说这事还用说嘛让他补就是了,话还没出口,却又多 了一个心眼。李校长记起了自己正要求乡长的事。李校长过去曾经多次求过乡长, 但乡长很难说话。可以说李校长求乡长,十次有九次得碰钉子。这没办法,谁叫人 家是乡长,管着学校呢。所以现在李校长再求乡长就犯愁。可是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谢乡长怎么就求着李校长了呢?李校长突然一乐,就笑了,但是他仍然没敢笑出声, 也只是在脸上忍不住的那点笑意露一露,声音上就仍然装着很犹豫,让乡长听出有 点为难了,说:“这事怕难办。” 谢乡长根本没想要求谁,但他心里也是就怕这话。谢乡长毕竟心里有愧。学校 老师的工资已经拖了五个月的。那个黄老师就曾经为工资的事到乡里找过他。谢乡 长怕和这事扯到一块了,就说:“好办难办,都是你的事了。要不,还叫你当校长?” 没想到李校长却不怕。李校长马上回答谢乡长,说:“咳,谢乡长,这个校长 还是人干的活?要不,谢乡长你撤了我,我还是教我的语文去。” 谢乡长愣一愣,知道他李校长真不怕不当校长,就不敢和他纠缠这个话题,说 :“你他娘别和我别愣,我今天可是私事找你。” 李校长这才不敢再说什么了。 到下午,李校长打通了谢乡长的电话,谢乡长以为差不多了。可是李校长仍然 很为难,说:“谢乡长,我怕这事不好办。” 谢乡长问怎么不好办,李校长说:“还不是工资的事。” 谢乡长生气了,说:“不就是请他补补课吗?” “是!”李校长说:“可是你知道老黄一大家子都吃他那几个死工资!” 谢乡长沉吟了一会,也很为难地对李校长说:“要说开一点还可能,要说补全 了,你让我上哪弄钱去?”又说:“先把公的放一边,咱再说。我这孩子的事,你 可得上心,要不,恁嫂子也不原谅你!” 李校长听乡长说可以补一点,就要乐;可是又不清楚这一点是多少,就还想再 逼一逼,就装作又想了一会,说: “要不乡长你亲自来一趟?” 谢乡长生气了,说:“你半吊子?你这时候让我上学校去,你让我进去还出不 出来?”谢乡长不想再罗嗦,说:“我请客。你叫他,就说我请客,请他给我孩子 补补课。今天晚上,你叫他!”谢乡长说完就放了电话。 李校长还想再说什么,耳朵里只传过来“嘟嘟”的忙音,他一肚子的话,没有 人听了。 李校长放下电话,就坐在那里发呆。早上接了乡长的电话,他并没有找黄老师。 快半年了没有给老师发工资,他这个校长也确实不好当。平时他们找乡长,很难见 上一面,见了面也没有好脸看。但是,一个乡长,要说手里一点钱也没有,打死他 他也不信。就是要不来。现在乡长要为他儿子请老师,李校长象是快要淹死的人突 然看到了一根救命草。李校长一路想着一路来到教研室。正是下午的自习时间,老 师们大多都在。给乡长的儿子请老师,李校长应该把黄老师叫出去说的,却没叫, 李校长故意当着许多老师的面就对黄老师说:“黄老师,刚才谢乡长打来电话,他 想请你给他孩子补补课,今天晚上要请你!” 屋里的人一下子都把目光集中到了黄老师身上。 黄老师的脸一下子红了。黄老师有些激动,嗫嚅着,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样子。 李校长接着说:“这也说不定是好事,乡长大笔一挥,说不定工资就能发了呢!” 别的老师就都附合,说是呵是呵,都把期望的目光盯住了黄老师。黄老师苦笑 笑,说:“那哪那么容易的事?恐怕不行吧?” 就有人说:“行不行的,试试吧!要是真行了呢?” 黄老师就看李校长,见李校长也正看自己,就说:“李校长你是领导,你说吧!” 李校长就笑了。李校长就说:“要叫我说容易,乡长的孩子你要给补课,还得 补好。老师的工资你也得帮着要回来,何况,这里面也有你的工资呢!老黄,你肩 上的担子可重呵。” 黄老师的脸色果然就凝重起来。 李校长回到校长室,给谢乡长回了一个电话。放下电话,就看见黄老师一直在 办公室外面徘徊。李校长刚要出去叫他说几句话,他却又匆匆地走了。 晚上,谢乡长果然请了黄老师,李校长也去了,做陪。按规矩,谢乡长先带了 三杯酒,然后就敬了黄老师两杯,喝着酒就把孩子的情况说了。黄老师很激动,忍 不住想马上答应,却又想着老师们的工资,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不住地看李校长。 李校长大包大揽地替他把给乡长儿子补课的事应承了,就用眼光示意他快说话,可 是黄老师憋一头汗说不出话来,李校长等的急了,就自己对谢乡长说:“黄老师是 我们学校的台柱子,也是我们的金牌,我们全校老师这些年可就吃他了!”李校长 这话话中有话,提醒了黄老师。黄老师慌忙站起来,要给谢乡长端酒,谢乡长不让 他端,黄老师就说了老师工资的事情。 谢乡长端着酒杯,看看黄老师,看看李校长,再看看手中的酒杯,就这样转着 看了半天,谢乡长笑了,对黄老师说:“黄老师呵,真是说来惭愧,我这个当乡长 的失职呵,一直拖着你们的工资!好,这个酒我喝,就当是罚酒吧!”说着,一仰 脸,把那酒喝了,很壮烈的样子。黄老师马上于心不忍起来,就说:“也不能怪你。 是你的前任留下的这个烂摊子!”谢乡长苦苦地一笑,就又看了黄老师一眼,拉着 黄老师坐了,脸上就有了些感情。说:“难得黄老师这么体谅我。我没干好呵。老 师们不容易。谁不拖家带口?是不是?”仿佛突然想起来,问:“黄老师你的孩子 也不小了,干什么呢?” 黄老师就有些扭捏,不好意思的样子,半天,说:“我正要为这事找乡长呢!” 李校长没想到黄老师自己留着一手,一下子就愣住。 谢乡长很感兴趣地看着黄老师。 黄老师继续说:“他今年中专毕业要分配呢!” 李校长的心一下子就冷了。 谢乡长很高兴,端了自己的酒杯,对大家说:“来来来,大家一起喝一个!” 又对黄老师说:“孩子的事是大事。有什么要我帮忙的,你只管说。我能帮上的, 一定帮!” 黄老师马上高兴起来,再也不看李校长的脸,利索地举起了自己的酒杯,举的 很高,让谢乡长能够看出来自己很听话。 大家纷纷站起,举杯,大家都喝得高兴起来。只有李校长喝的不痛快。 李校长和黄老师都住学校宿舍。回家的路上,李校长闷闷不乐,一路没话。黄 老师就知道李校长是为自己没解决好老师的工资的事不高兴,心里就有点愧疚。有 一只狗从黑胡同里突然窜出来,黄老师被吓了一跳,好不容易等自己平静下来,还 是从地上摸了一块半头砖,追那狗两步,骂:“熊狗,敢把李校长吓一跳!”再看 李校长,也还是闷着头往前走,一幅没被吓着的样子。黄老师就夸:“李校长你胆 真大!” 李校长还是不说话。 黄老师只好跟在后面,惴惴不安地走了一路。进了校门该分手的时候,李校长 说话了,李校长说:“老黄,乡长的孩子你好好补吧,老师工资的事,你看有机会, 也再给谢乡长提一提!” 黄老师“嗯”着,站住,他还想说什么,就是要表表态,可是已经李校长头也 不回地踩着并不明朗的月光回了家。 春节的时候,乡里给每位老师发了八百块钱的过节钱。机关的干部才发了六百。 老师们说不出什么意见。可是,过去拖下的工资,还拖着。 节后,要开学了,给乡长儿子补课的事和为老师要的事都成了过去了,李校长 正忙着开学的事呢,黄老师找到李校长,对他说:“谢乡长今天非要请客,今天晚 上!” 李校长抬头看看黄老师,嗯了一声,脸上的表情很麻木。 黄老师接着说:“去吧,谢乡长说要慰劳慰劳你呢新学期好有劲!”说完,看 见李校长还是没吭声,就又问一句: “你不想去?” 李校长就放下了手中的笔,说:“去去去,有人请客,白吃谁不吃?不吃白不 吃!”说完,脸上拂过一丝苦笑。 天黑的时候,黄老师到李校长家叫了他一起去赴宴。还是那家酒店,乡上最大 的,二层楼,楼上几个单间,还有卡拉OK. 乡长挺喜欢唱的,上次黄老师就听他唱 了不少歌。 一路上李校长问了问给乡长的孩子补课的情况,黄老师回答说不错,那孩子挺 聪明,进步很大。又说谢乡长很满意。李校长又问黄老师孩子分配的事谢乡长怎么 说,黄老师就又有了心事,说:“说过几次,但是由于不到毕业分配的时间,谢乡 长说也不好做什么。我想今天再给乡长提一提。” 李校长就长出了一口气,说:“是呵,孩子的事,不是小事,得尽心呵!” 俩人一路说着来到酒店,进了房间,很感意外,他们没有看见谢乡长,只秘书 小张在。小张看见他们进来,站起来,笑嘻嘻地让座,李校长问谢乡长呢,小张说 :“谢乡长今天晚上有事,来不了了,叫我陪你们二位!” 李校长看看黄老师。黄老师很感意外的样子。李校长拉他一把,坐了。 小张很气势地对门外叫:“老板,上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