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拾荒行 作者:愚人 我原以为庄、注二兄把我请到清河去看武松、潘金莲住过的烧饼店遗址,却 没想到叫我陪他二人去一处历史垃圾场拾“破烂”。 我说的“破烂”自然不是真的破烂,而是各种宋明瓷片。这些玩意儿换个外 行,比方如我,倘不跟在他二人的后面,听他二人津津有味、如数家珍地分析拾 到手里碎片的年代、产窑、纹色而后感染了我,差不多也就只能把他两位老兄视 为收破烂的人看待。 可能有网友不信,以为我在作文字上的欲擒故纵,先夸张地把二人说成是拾 破烂的,然后话锋一转,转到其实二人是在“太阳山”上拾珍宝。 不是的,完全不是的,同志哥妹! 话说前天早晨,车子开了三个小时,冲进了清河城关镇中心。红绿灯前汽车 停了下来,庄兄用他那略使我理解吃力的河北加山东混合口音叫我看街牌,我从 汽车窗户往外望,一块街牌赫然印着“武松中街”四个字,这才觉得到了打虎英 雄的故乡。我和注兄立即学究起来,向司机同志力辩其非,说这是民间传说外加 对小说虚构的附会。注兄甚至怀疑景阳岗是否真的有虎,我想的则是《水浒传》 取材于民间说书艺人,其所本盖出于南宋笔记《宣和遗事》,上载北宋宣和中, 有宋江等三十六人横行于山东、河北一带,似乎三十六人中,有武松的干活,却 至少没有元末农民起义军将领,那位射雕英雄,尚了蒙古贵家小姐耶律含嫣(参 《剪灯新语》)的花荣花小伙。 最遗憾的事情是由于忙着捡破烂,忘了问问当地老乡,这清河县到底有没有 武大郎烧饼店遗址,或者纪念馆一类。我寻思这清河县的故事在《金瓶梅》里可 是大书特书的地方,那上面描写的清河就算不是北宋最繁华盛极时代的大都会, 也算得上明末五光十色市民社会的一个场景。就算是改革开放二十多年来,把清 河一个小县变成了高楼林立,有着宽敞大马路的洋城市,也不见得能让现代西门 庆的吃食有那么丰富多彩,那么雅致。不是吗?后来咱哥仨捡完破烂,到一个小 饭馆用餐,那饭店的菜肴绝对不能同昔年西门大官人的吃食比,而大官人的吃食 常常是从城里饭店买来的盒子。清河的大饭店再好也不会好过级别高过它的衡水 市吧?庄兄在衡水招待我们的可是衡水最好的菜馆,尚且不能与西门庆时代比, 清河县第一流的酒店又何足道哉! 车穿过县中心区后,我一直在观察武松、潘金莲的后代,总想从他们的面容 上发思古之幽情。可是很失望,既没有发现武松似的伟丈夫,也没有发现潘金莲 似的俊俏女。后来好像看见了一个现代潘女,骑着一架摩托,黑油油的单辫子贴 在背上,芙蓉素面,穿着时髦,从一堆堆垃圾里的城郊马路上呼啸而过。马蹄疾 处,扬起一团灰尘。只可惜庄、注正全神贯注地盯着脚下垃圾堆里的宝物,不像 我那么无聊,因此才与潘金莲再生失之交臂。 且说车从现代化中心穿过,便进入了一条小胡同,胡同甚是老旧,肮脏,却 也依稀有“夜深还过女墙来”的痕迹,有些还是大宅门的样子,黑漆的大门,掉 着一对大门环,令人误解成地主老财钟鸣鼎食的黑暗年代。而且我发现这种形式 的宅院建筑在庄兄的衡水、景县、现在的清河还不少,大多数是改革开放后的产 物,所以皮匠兄应当欣慰,不必为北京城破坏老北京四合院过份哀毁。请千万节 哀,永远都要保持对一句圣贤教导的信心,那就是:礼,失之于路,求诸于野。 (记不太清楚了,务请毛老夫子正之!) 庄兄教导我们,这条巷子保留了明代老城的特色。正说着,就到了一道断墙 残垣处,车就在这里停了下来。下得车来,就看见了明城墙的遗址。其实与其说 它是城墙,倒不如说它是土堆更准确。这条土堆最大的特点是,它里面嵌着大量 的瓷片,注兄随便拔出一片,对我解说,这是宋代某某窑的。庄兄指着城墙外一 遍荒野对我们说,那才是宋城的遗址。他认为修筑明城时,曾经用了宋城的土, 因之,我们所看见的明城墙里才含有大量宋瓷碎片。因此,我据庄氏城墙定理立 即推论:北宋城墙的废墟里一定埋有大量的唐瓷片,如是可用数学归纳法得到一 个更一般的庄氏第二城墙定理:N 年代的城墙必为N-1 年代的文化残片所堆积。 证明:平凡,故略去。 我的“考查宋代建筑遗址”的梦到此为止。剩下的时间里,不是跟在他俩后 头,步履蹒跚、小心翼翼地走在高达十多米、尖尖的城墙土堆上,就是在现代垃 圾和历史垃圾混合的赃地里盯着捞什子瓷片。对他们二人来说,仿佛如民间传说 里的两位兄弟到了“太阳山”一样,遍地都是金银珠宝,只管拾最值钱的就是了。 可对我这个目不识丁的外行来说,却是一桩吃力的苦差事,以至于到最后,感到 脚板发烧,只好停在马路上瞧他二位“拾荒”。看见二人在垃圾堆里渐行渐远, 突然觉得他二人的背影很滑稽可笑。他们的头埋着,不断弓下身子拾一片瓷片, 捡起来仔细琢磨,还不断讨论拾到东西的价值,如此兴趣盎然,不怕脏不怕累, 断不是余秋雨教授飞来飞去,红袖添香的“文化苦旅”所能体会得到的。但他二 人却一点也不感到苦,这就怪了。所以我又悟出了一个道理: 真正文化进去了,就不会觉得是苦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