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长春市的南大门,隶属于棣阳县,县域南边,是个山岭纵横的地带,从行政区 划上看,主要包括沿河和石泉两个乡镇。这里的老道洞山是长春市的屋脊,海拔711 米。这趟山东西走向,山峦起伏,植被非常好,绝大多数是柞树,其间夹杂着桦树、 椴树、杏树、梨树和核桃树等等,更有数不尽的野草和中药材。每到春暖花开的时 节,这山上可是好看,最惹人喜爱的是杏花,从山头向下,杏树越来越多,等到了 山脚,几乎全是杏花的世界了。粉的,白的,红的,争奇斗妍。终年累月生活在山 里的人们却大多没有赏花的雅兴,因为他们太熟悉这里了,每年都这样,就像吃饭 睡觉一样熟悉。 老道洞山南,是一趟川地,一道河水自西向东流过,河叫杏树河,水也不大, 最宽的地方也不过十几米,窄的地方四、五米而已。这河水却养得一片好稻田,特 别是沿河的杏树河村和光明朝鲜族村,最借力,这两个村的大米,在方圆几十里的 地面上,是最好的。 在朝鲜族村的北面,有个叫八角石的小屯子,属于核桃岭村。大约四十几户人 家,二百左右口人。屯子座落在一趟山沟里,东边一座山像个马鞍形,就叫东山。 西边一座山像个巨大的饺子,就叫西山。北面靠的就是老道洞山,在小屯这里,老 道洞山又起了第二个高峰,这座峰叫作旗架山。这名字是有来历的,建国初期,国 家的地质工作者在测绘了这趟山之后,不知出于什么考虑,在山头上用上好的木料 竖起了一座大木架子,木架上挂一面红旗,每到天晴日朗的时候,站在小屯里,视 力好的人就能看到那面红旗飘呀飘的。 屯子里有一户姓齐的人家,就住在小屯北头。这家四口人,夫妻俩领着两个男 孩,老大叫齐峰,老二叫齐岭。这哥俩从小就文静懂事,不那么顽皮,脑子也聪明, 上学后成绩都不错。在村小学毕业之后,上了县七中。这是个离镇政府较远的中学, 全校十几个教师,大多是代课,正式职工只有四个:一个校长,一个教导主任,一 个化学老师,一个数学老师。其他科目都是临时聘用身份。 齐峰比齐岭大两岁,哥哥读初三的时候,弟弟也进了这所学校,读初一。在七 中,这哥俩出名,他们的成绩始终名列前茅。 1985年夏季中考过后,哥哥进了县高中。两年之后,弟弟也进了县高中。那个 年月,农村娃念高中的比较少,一家出两个高中生已经是罕见了。 在高中阶段,哥哥齐峰成绩一直不错,高考后被吉林农业学校录取。但是弟弟 齐岭却是另一番景象。 齐岭在初中时,学习成绩一度拔高,然而他在学习过程中,养成个习惯,就是 贪黑不起早,一旦起了早,一天都迷糊。上初中时,都是在家里住,贪黑学习不是 问题,家长特别支持。但到了县城中学,就不行了。这里的作息时间跟监狱一样严, 早上五点起床,早自习,吃饭,上课,必须按套路走。晚自习持续到九点,学生回 到寝室后必须闭灯睡觉。这么一来,齐岭就受不了。他想贪黑学,学校不允许,而 且学校出于安全考虑,对农村来的学生一律禁止在校外租房,必须在学校住大铺。 从高一的第二学期开始,齐岭的成绩就越来越差,因为他白天总是打不起精神 来,困得要命,晚上刚刚精神起来,晚自习结束的时间又到了。到了高三的时候, 齐岭的压力就更大了,因为他知道,凭自己这样糟糕的成绩是不会考上大学的。每 当一个人独坐的时候,齐岭常常不自觉地唉声叹气。他知道,这些年家里为了供自 己和哥哥上学,父母贪黑起早的在地里忙活,吃了无数苦,挨了无数累。家里的土 地不多,每人只有一亩八,一年下来,收入少得可怜,去了哥俩的学习费用,家里 的日子几乎是度命啊!再说了,如果自己考不上大学,往后的路明摆着,就是回家 跟父母一样去种地,自古以来,谁愿意吃那份苦啊?从小到大,齐岭没少听父母说, “儿呀,千万要好好学习,长大了考上大学,跳出这地垅沟,庄稼人的日子是最苦 的。不论多大官,谁都可以欺负咱。要是一辈子当农民,就得给人欺负一辈子呀!” 这些话常常在耳边响起,但是自己这样的成绩,可咋办呢? 这个时期,齐岭总是沉浸在一种悲凉的情绪里。他想把学习赶上去,但这谈何 容易,他落下的功课太多了,简直不知道从哪里学起。1990年高考过后,同学们一 个一个的欢欢喜喜上大学,齐岭不出所料地卷铺盖回家了。 尽管在县城上学有三年时间,但齐岭毕竟是在农村长大的,家里的生活他再熟 悉不过了。回到家之后,他默默地帮爸妈干活,放牛、割草、采猪菜、喂鸡鸭,什 么活都干。但是他最不愿意上山放牛了,因为家里的三头牛,是娘仨,一大俩小。 牛妈妈也就六、七岁,正是年轻力壮有活力的时候,两个小牛一个两岁,另一个才 六个月,更是淘得没边。这几头牛一到了山上就情绪高亢,往往正吃得好好地,忽 然间牛妈“哞”一声喊叫,娘仨就一起狂奔起来。齐岭最怕这事,牛一跑,他必须 跟着跑,要不然牛丢了可不是好玩的。有一次这仨牛一直跑了有五六里路才停下来, 累得齐岭上气不接下气,好几天才缓过劲儿来。齐岭虽然个子有一米八,但他长得 很瘦弱,体重才一百一十斤。面皮白白,头发薄薄,一张方脸,两只眼睛略微有些 近视,好在还不算厉害,可以不戴眼镜。但是他的体格实在是不壮,四肢都很细。 这跟他这些年一直在念书有关。他从小学习不错,家里舍不得让他干活,他也确实 任学,每天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可是到了高中,却吃亏在了无法改变的 学习习惯上了。在高中这三年,他知道家里没有钱,省吃俭用,总是买学校食堂里 的特别便宜的菜,不是大豆腐蘸酱油,就是一勺连油星都看不到的熬白菜。十七八 岁的小伙子,正是能吃饭长身体的时候,但是为了能奔个前程,为了给家里省一点 钱,他只能这样维持。高二之后,眼看自己的功课越落越多,他心里特别着急,常 常是半夜半夜睡不着觉,一早起来,头发一把一把的往下掉。每学期他都因为上火 和营养不良破两三次嘴,一犯病就口腔溃疡,上嘴唇不敢挨下嘴唇,一挨就粘连。 吃一点热东西就觉得烫得要命。唉!这症状常常要挨到半个月才好转些。可是,吃 了这多苦,花了这多钱,自己还是空手而归,大学没考上,枉费了父母十几年的心 血呀!小伙子虽然只有二十岁,但他觉得非常对不住父母,同时也对自己的未来感 到异常迷茫。 这天晚上,齐岭忙完了一天的活计,一个人来到房西的小河边上,他在一块石 头上坐下来,从兜里掏出一支烟,点着了火。 齐岭是在高三时学会抽烟的,那时候,眼看自己升学无望,齐岭心理压力特别 大,在苦闷当中,他学会了抽烟。 齐岭脚下的这条小河发源于北山脚下的一眼小泉,河水虽然不大,但四季常流, 从北山脚弯弯曲曲下来,穿过村子,一直流进杏树河里。望着日日夜夜哗哗作响的 河水,齐岭就想:唉,河水呀,也不知是哪年哪月开始流动的,这么些年了,不知 流走了多少桶,这村子里的人呀,也不知从最初开荒占草,到现在是过了几代了。 小河虽然不大,却应是这村子里最有灵气的东西了吧,也不知你到底见证了这村子 里发生的多少事,也不知你看透了这村子里多少人的心事。 母亲看见齐岭常常一个人发呆,就劝他说:“二呀,别老愁眉苦脸的,咱虽然 不能再上学了,但农村也不是没出路。眼下没啥活,这些年你尽在学校念书了,也 怪累的,先在家歇歇吧,等过些日子,让你爸找你舅爷,到西边的十九中去,看看 他们学校还缺不缺老师,要是缺的话,咱就到那教书去,好歹也有个差事,这书咱 也没白念不是。” 齐岭在家是老幺,以前只知道念书念书,其他什么事都不想,这回走出了学校 门,摆在面前的事一下子让他迷糊了,这个变化真是他从来没有认真想过的。以前 学习成绩可以,似乎是小学、初中、高中、大学念下来,然后分配个工作,上班、 找对象结婚过日子,这些都该是顺理成章的事情。现在一下子全乱了,大学的门进 不去,以后的事他不知该是什么样子了,以后的路他也不知该怎么走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