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是自己的,时间是别人的 想起二零零零年的时候,东莞是个什么样子,每个人手臂里夹着仿真高级黑皮 包,做在公交车上,身子笔挺,西装革履,领结死死套在脖子上,皮鞋擦得油亮油 亮的,包裹得如一根根正在生长的竹笋,眼神露出不屑一切打工仔。在这个浮华与 泪水交织的城市里,曾书写过多少财富传奇,电视上,报纸上,路边广告牌,到处 可见创业份子鬼头鬼脑的微笑和哭泣,失败和成功,一路的热血,这块巴掌大的地 方上,只要有梦想,就会有梦想的追寻者。 我也是,李君也是,踩着一步险棋,希望实现自己的财富传奇。刚接触业务, 我什么都不懂,看着别人每天对着电话机大声吼叫,心里就害怕。有次在食堂吃饭, 一个业务员把肥肉往桌上扔,眼睛里血丝明显,嘴里骂道:妈的,我现在看到肉就 像看到电话,口味尽失,食之无味。 刚开始一边打电话,一边摸索,还买了一本《一个电话打出亿万财富》,看得 人喉结都要跳出来,狠不能把书当面包吃掉,在晚上我时常在想:我是不是行走在 历史堆里的罪人?正接受着人间的惩罚? 从公司出来,我打电话给最近联系的一个采购,此人姓司马名甜甜,估计是司 马家族的后代,她老是跟我说司马家族的存亡史,听得我耳朵生茧,脸部抽筋为止, 可是我怎么也看不出她有司马家族的聪慧与睿智。有一次我说那个司马懿唯一一次 跟诸葛亮正面交锋,差点死了。她听后,眼睛圆睁,嘴巴翘得跟屁股,甩给我一句 话说我不讨厌比我牛逼的人,因为我也很牛逼,但是,我就是最讨厌那种没我牛逼 却装作比我还牛逼的人!然后脸一沉,拂袖而去,样子极为欠扁。心想若不是三十 万的订单压在你手上,我早把你当便便冲进下水道了。 司马甜甜有一个很可怕的癖好,专接收男人用品,对女人用品失去兴趣,我觉 得我做了这么多年的业务,这个采购是我最难对付的。那时我打电话到她办公室, 听到她感冒了,下班后就给他送去感冒药,还在医院陪她五个小时打点滴,我估摸 着我的三国知识就是从她那儿听来的,给我上了一堂三十六计教育课。那时候我想 我多纯啊,只觉得她说得头头是道,后来我才觉得她在跟我鼓吹直销,要我买* , 我识趣地从她手上乖乖地拿了一千多块的* 产品,后来全给了李君用了。 平安夜的时候,我给她邮寄了一礼物,是一件珍贝的羊毛衫,花了我近半个月 的工资,没想到三更半夜,顺风的快递员给我打电话说司马小姐拒收。我说你傻不 拉机的,不会放那儿就跑啊。他跟我讲公司的制度,讲人文道德,讲孔夫子教训, 听得狠不能从电话里伸出手去掐这小子的脖子,最后他声色俱厉地说没有客户的签 字我们不能随便把东西给人的。我终于无语,丢给他一句说:“你Y 是尿憋大的吧, 脑筋怎么不转弯呢?”然后把电话砰地挂了,心里笑做一团。但更多的是在想司马 小姐的爱好,后来又一次我在聊天时,她跟我说到他的胸罩太紧了,可惜一直找不 到大号的。我心想这女人也真贱,于是当晚我找公司文员周北丽请客吃饭,求她帮 我买样东西。她说好啊好啊,我也正好要去买一个。她眼睛巴巴的望着我,对我笑 得一脸谄笑,这人平常对我就有点意思,这下看样子准看上我了。出来后,我付了 俩个胸罩的钱,令我没想到的是这次司马小姐还是一脸冷漠的拒收,气得我脸如西 红柿,拿着那个胸罩心中痛极生悲,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做。我把这事跟李娜和王俊 峰一说,他们笑得跟老佛爷一样,双手捂着嘴笑。 在寮步一个娱乐城里,李君醉熏熏地对我说: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他妈 的不容易。那时李君一脸悲伤,泪水汩汩而流,像夜里下起的小雨。我说李大诗人, 顶你妈的,你也会哭啊。他瞟了一眼我,昏暗的灯光下,李君一脸憔悴,像一个失 眠多日的人,他颤微微地笑着说今晚就算十个肖邦加在一块,也弹不出我悲伤的心 情啊。正在这时,司马甜甜电话就过来了,她说有空吗?做业务的,我早就明白一 句话,身体是自己的,时间是别人的。我看一下李君,像一团泥巴一样躺在那里。 我说有空。她说我失恋了,你过来陪我逛街吧!挂了电话后,我赶紧去外面叫了辆 的士,然后把李君扛到车上,对司机说帮我送到花园路花园宾馆,因为花园宾馆老 板娘我熟,在那里开了一个临时房,老板娘问我要不要姑娘耍。我笑着骂她耍你个 头,老子今天和钱耍。 到达南城的步行街,我早到了二十分钟,然后摸摸口袋,就去附近一个农行取 了一些钱。司马甜甜笑容可掬,提着一个山寨版的LV包,向我舞动裙摆地走来,女 人一打扮,完全变了一个人,白晃晃的皮肤,闪得人眼睛生疼,跟本不像是一个失 恋的女人,我之前的想法完全打乱了,我以为她会抱着我哭,然后喝酒,酒后做点 事情,顺便把订单要她发过来。看样电视新闻上经常报导东莞某某地方有人为爱情 自杀,我猜都是假的吧,东莞的承诺就象“操你妈的逼”一样,经常挂在嘴边却很 难做得到!我跟在司马甜甜后面又是作揖又是打哈哈,钱一把一把往外流,比捅我 一刀还难受,嘴里还得跟她说这个便宜,再买个贵的吧。 一条街过去,什么安踏,361 度,奥妮洗发水,铁观音专卖,欧米茄等等,我 的钱包就如一壮实的牛,消化能力特别强。最后,她买了一个430 元钱包,599 元 的男士皮带,129 元的避邪手链,1999元夏奈尔男士香水,还去麦当劳吃了夜宵, 耗资巨大,却又不能谈订单的问题,那时候的东莞,我深信谈钱伤感情,谈感情伤 钱,为了互不伤害,所以我用人民币来沉默。 这次聊天后,让我对她有了更深一步了解,原来好爱收藏男士用品,对自己用 的可以全是山寨的,但对收藏的则必须是真的。 后来,我要李君赞助,我说李娃儿,老子要做大生意,你能不能赞助点啊。他 嘿嘿俩声就给我打了三万块钱,我心里感动得差点叫他救命恩人。 老陈贼笑贼笑地催我对司马小姐跟紧点,我点点头,想他妈的就知道催,老子 在上面投了几万了,你屁都没哼过一声。 我买了一个卡地亚的限量版打火机,花了3399元,真品,上面写的广告语是: 最值得珍藏的商品,一九八二年的拉斐红葡萄酒售价两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元,我托 朋友从香港给我带回来一瓶,然后打包连夜邮递过去。俩天后,我的手机也没接到 顺风的快递员给我电话,我估计她是收了,心里有如一块石头放下,如果有品牌男 性* ,我非得整一条给她收藏。 半个月后,如期把司马甜甜的订单盼过来了,整整四十二万,让我前段时间惴 惴不安的心情终于有了一点平衡。这事让我悟出一道理,做业务就像赌博,每输一 轮,就在前一轮的筹码上加注一倍的赌金,只要你敢赌,总有一轮可以将之前输的 全部赢回来。 后来的利鑫的采购主管宗小姐,我买了一款劳力士经典限量版的手表给她,花 了三万七千。红国的采购经理章小姐,我托黄豆在女人世界搞了俩节柜台,总价值 六万,我给她交了一年的租金,她老公天天守着店,钱一沓沓往银行存。还有黄江 礼邦国贸的赵小姐,我给她的孩子买了三年全球通迪斯尼会员卡,市场价格在八万 二千左右,这些是大的订单,我才会放血出钱,还有众多小订单的给个几包烟,酒, 茶也就打发了。 那时候我还不会喝酒,每次反被客户给灌醉,有一次一个凤岗客户被我用红酒 灌醉后,俩个人走出酒吧没多久,相继倒在大街上呼呼大睡起来,第二天被阳光刺 醒过来,摸摸自己的口袋,还好,所有的东西全部完好无损,在路边的自来水龙头 边洗完脸,他二话没说,就直接带我去公司签字,一个八万的订单就被我拿下,心 想只见一次面就签单,这厮是不是被酒熏糊涂了。走的时候,他语重心肠的给我说 :林好,为什么我把这个单给你做,因为你给我的感觉你是个踏实的人。听得我眼 泪哗哗,全身的肌肉掉渣,一转头想着:他妈的,我只会跟钱踏实,不会跟人踏实。 一走出客户的公室,哥哥的电话吹命鬼一样叫了起来。哥哥说:“你快回来吧, 老倌子快不行了!” 我的头像被什么东西敲了一棒,突然痛得利害,昨晚的酒精此刻在心里再一次 翻腾起来,让我全身无力,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东莞的人很会享受,他们每天品着茶,腆着皮球一样的肚子,横冲在马路上, 看着熙熙攘攘的人鱼贯而过,偶有邻居过来扣门打麻将,他们就会招着手,跑到院 子里打麻将,东莞人比别的地方的人精明,他们奉行快乐第一,赚钱第二,所以本 地人很看不起外地人那副钻在钱眼里的样子。 每天看着各种死去的人,车祸,追杀,火并,自杀等,他们在行至将死的路上, 他们是否想过他们孤守的城市,就像一座墓地,他们死在这儿,血液染红夕阳,像 地上开出的一朵小花,在红尘里渐行渐远,被人遗忘。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