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是彩排戏,每天都是现场直播 最近我似乎总喜欢撒谎,对挚爱的陈芳,还是对视如兄弟的李君,我感觉自己 一直在堕落着,我似乎早就忘了陈芳的《陈家七训》,也忘了李君跟我说的什么人 生的目地,每一次撒谎,我的罪恶感就会增加一点点。上次黄豆约我去看戏,他说 这次戏不用彩排,都是现场直播的。我问什么戏,他没说话,听到他那边有人嚷着 拿这个还是那个,好像这个用起来方便一点。末了,他说你自带工具吧,没带也没 关系,我这有。他嘿嘿一笑,然后电话就挂了。 那一夜我一生都不会忘记,生命中总会有一些难以承受的画面让我感到剖腹一 样的疼痛。我想起了零四年的时候,我和李君去见一个客户,在车上我的钱包被偷, 到站的时候,司机打开车门,然后听到李君狮子一样的声音吼叫起来,“谁也不许 下车。”全车的人看着他,他说光天化日之下,钱包被偷,这什么社会啊。司机, 马上开到公安局去。司机悻悻地关上车门,把车头一转,直奔公安局,结果什么也 没查到,看着一张张愤怒的脸,李君只是对我浅浅一笑。还有陈芳打胎那件事情, 那天我陪陈芳去深圳市二医院,做完人流后,她身体虚得不行,汗水从她肌肤上冒 出来,大口大口喘着气,一动也动不了,我抱着她,她连笑起来都非常吃力。一个 女医生过来对我说是个双胞胎,太造孽了。后来女医生悄悄告诉我说以后不要这样 了,等到以后想要孩子的时候,哭都哭不出来啊。回去的路上,我驾着李君那里借 来的小奥拓,一路上开得很慢,路俩边树影一明一暗地打下来,本来一个小时的路 程,却被我开出了三个小时。我帮她请了半个月的假期,每天给他熬乌鸡药烫,给 她洗衣服做菜,阳光的午后陪她散步,每天按时回家,在东莞,我估计这样的男人 再也找不出一个了。花园宾馆老板娘打电话说要不要过去坐坐。我嘿嘿一笑说:不 了,我现在是一心一意陪老婆大人了。那时我们没有结婚,但我觉得结不结婚只是 一张纸的问题,不会影响生活质量,这是我漫长的一生中,我感觉最安全,最感动 的,最让我幸福的就是陈芳第一次为我打胎这件事情。可是那是第一次,也是最后 一次,生命总是这样没有预兆地就突兀出现令人措手不及,即使2008年年底的时候, 财商访谈电视节目上,一位漂亮的主持人问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是哪一件?我就说到 了陈芳为我打胎这件事,我说只有这段时间,我真正感觉自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是个有感情有同情的人,是个在生活中他妈的十足的没有堕落的人。听得主持人血 口大张,一时无语,半响,全场几百人的掌声雷动起来,淹没了电台播放的音乐声。 黄豆带我去看戏的那天正是我的生日,陈芳给我烧了酱子鸡,排骨饭,八宝粥, 香气四溢,菜还在锅里的时候,我就在桌子上敲得啪啪响,口水喷了一桌子,地板 砖也被我蹬破了俩块。吃完饭后,我说我去客户那里结算余款,她笑咪咪地说早点 回来,注意安全。听得我心里一虚,胃里某些酸东西翻腾起来,感觉自己是个十足 的恶人来的,我唯唯诺诺地说一定,一定。趁陈芳不注意的空隙,拿起电棍就往外 跑。 黄豆把我拉上车,我看到他叫了四辆卡车的人往高埗冲去,他们有四股人马, 三股人马从三个不同的地方分别进入高埗,后面还有一股是作为备用的。高埗是个 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政府并不是特别重视,即使出了杀人放火的事情,也被控制得 不会走漏一点风声,龙老大的父亲是中央委员,洗钱就像洗衣服那么容易,而龙老 大在东莞杀人也像杀猪一样那么容易。黄豆带着黑色墨镜坐在车的后座上,脸上表 情难辨,似笑又像似哭,听着身边一个萎缩的自称诸三葛的人给他分析龙老大的社 会身份,龙老大数年来操作的一些大案子,还不时奸笑说他妈的不就是有个好老爸, 换作我,一样比他还狠。这也是黄豆最担心的,搬脚趾头就知道,黄豆的爸只是一 个省厅长,龙老大的爸是中央委员,这能比吗?金钱砸不过人家,官司打不过人家, 权力比不过人家,此时黄豆打了个喷嚏,身子哆嗦了一下。 车子进入高埗后,我的方向一下乱了,跟本不知道到了哪个地方,在一座大山 的平地上,只见前面早已聚集了很多人,那是晚上,车灯全部打亮,有一个黑影人 站在中间,不用看一定是龙老大。 黄豆下车时对我说:“林好,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别下车,只看着,人生不 是彩排戏,每天都是现场直播,做我们这行的,生死早已置之身外。”我点点头, 我心里有种害怕,这让我又一次想起了六眼,那个从被抓上警车的那刻起,就一直 拒绝说话的亡命徒,到死的时候也没有穿过一身干净的衣服。龙老大从那边喊话过 来,说王豆豆,你是不是活腻烦了,你把常平的康仔老巢端了,手也被你砍掉,还 有石碣的财哥三十号人被你打死打伤,最近,财哥金盆洗手后,开了个小面包店, 在那儿得儿得儿的洗心革面,你做的孽事还少吗? 黄豆气势磅礴,声如洪钟说,龙老大,话不能这么说,今个儿是你逼我过来的, 前些日子我的一个兄弟无故被你们的人追杀,现在还在医院哼哼唧唧,我的表哥的 车子有一天晚上突然起火,还有康仔三个月前无故人间蒸发,我想只有你龙老大可 以做到这么密不通风吧。说完黄豆哈哈地笑起来,声音振天的响亮。 龙老大说今晚是一山不能容二虎了,这样吧,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私人恩怨,我 们单挑,谁输谁滚出东莞。黄豆哼了一声,如果单挑,黄豆不一定能赢过龙老大, 龙老大长得身材彪悍,听说还当过一年兵,后来吃不了那个苦,成了逃兵,这事后 来被传为传奇,说他逃跑过程中如何神勇睿智,智斗营长云云碎事,听得龙老大牙 齿笑掉一地,任何一次黑帮* 演讲时都会拿这事当自己的话题聊。 只见龙老大气势汹汹地跑过来,黄豆也跑到中间,俩个人开始厮打在一块,龙 老大一拳一掌间,有规有则的,而黄豆完全无规无则的,俩个人来回了几十个回合, 不分上下,突然俩个人抱在一起,在地上翻滚了一阵子,然后听到龙老大一声惨叫, 声振四方,血就从胸膛里喷薄而出,溅得黄豆满脸都是,龙老大的人马马上一拥而 上,场面一下混乱不堪,我看到黄豆手握着刀,刀子还在龙老大的胸膛里,此时我 看到那个诸三葛从后面抽出一把刀,我赶紧下车,正喊出黄豆小心后面。只见诸三 葛一刀向黄豆刺过去,黄豆没来得及闪身,右边的腰处被刀子插进去三尺深,我拿 出电棍,向诸三葛挥去,只听到啊的一声,诸三葛倒在地上。我后怕得双手发抖, 被这血腥的场面吓得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粗气,脑袋里蜂鸣一样响着,身边刀起 刀落,分不清朋友和敌人。 那个混乱的夜里是我的生日啊,今夜李君傻里傻气的给我在金岛泰年包了一个 房间,买了一个28层高的蛋糕,说要给我这个寿星庆生,说得我眼泪横流,泪光闪 烁,狠不能抱着他亲一个。此时老妈子来电话,手机声音嘀嘀嘀了十几声,而我却 无力去接,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死人,按键的力气也没有,接着李君的电话也来了, 看着屏幕上的字,我的眼泪刷刷而下,嘴里说着对不起,李君。 那一夜,当一切都安静的时候,月上眉稍,不远处灯火通明,黄豆坐在我的身 边,神情镇定地说林好没事了,没事了。我看到他的身上的血汩汩而流,心里一阵 恶心,然后什么也不知道了。 哥哥近几年接受了洋派教育,给我大谈洋学观点,还总是不时提醒我说都这么 大的人了,有适合的结婚算了。我估计这人是受老妈子派来的特务,三天俩头跟我 谈结婚的重要性,国外有一项是关于结婚质量的标准,叫ISO 婚姻质量体制,大肆 渲染婚姻在一个人一生中的重要性,说得神乎其神,听得我对结婚这件事情向往不 已,口水在喉咙里上窜下跳的。前些年,陈芳旁敲侧击地跟我谈过结婚这事,但我 总觉得不妥,具体哪方面我也说不清楚,可能是害怕吧,怕结了婚就没有自由,怕 结婚了就必须负责任,怕现在没房没车,结婚后又闹离婚,那会是一件多糟糕的事 情。这几年,陈芳不再提起,而我反而越想结婚了。郭真人古庙里,孽缘在一张白 纸上给我画了一条弯弯曲曲的线路,问我这是什么?我说这是山,他笑而不语,只 是摇头,我又说这是蛇,他还是笑而不语地摇头,我扣扣脑瓜子,说这是路,孽缘 说接近了。我实在想不出这是什么?于是作罢,说给我答案吧。他哈哈笑起来说这 是你。孽缘禅语总是令人突兀,我很好奇,在他的钢钵里放了俩张红票子,他说这 就是你的一生,起起伏伏,从无到无,日出东山,日落西山,表面上来说你说一千 次谎言和说一次谎言没有区别的,但实际上你说一千次谎言时,它即变成真言,而 说一次谎言时,它还是谎言。我想我们的人生就是在这样一种悖论中生活着,孽缘 的话不无道理,而我的生活是有道而无理。 此时口袋里电话响起,把我从虚浮的思想理拉回来现实,孽缘像一尊神佛般坐 在那里,把塞满钱的钢钵放进一个箱子里,又拿出另一个空钢钵出来,我感觉他的 洗钱系统比公司偷税漏税系统还科学先进。 我一接起电话,李君劈头盖脸的问我在哪里?我说在化缘。他说你快回来,陈 芳出事了。我问他怎么了?他的电话就挂断了。 我从蒲团上站起身,作揖完后,忙向外面跑去,此时正下着小雨,我的心里一 片混乱,在寺庙大堂里,一个大大的挂历竖在那里,上面的时间是2006年9 月1 日, 我在嘉华做经理刚好三个月,老陈做总经理也是三个月,从明天开始,我就正式成 为经理,我的社会地位的突变,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转折。 遥想自己的一生,暮色下,东莞变得神秘起来,就如一个濒临死亡的人,正在 喘着粗气。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