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宇怀孕了 元旦后的某个黄昏,我放学回到家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我以为又是史富裕, 蹑手蹑脚地走近门后,通过猫眼我见到了来者竟是凌宇。我利索地将门敞开了,只 见她呆若木鸡地杵在门外中央,头埋得很低,让我见不到她任何的面部表情和目光, 但我依然感觉到她的失落和沮丧,就像一个跟妈妈走散了并且迷了回家的路的小孩。 我轻声地叫了她一声:“凌宇。” 她缓缓地仰起了头,我看到了她满眼的恍惚,她嗫嚅地说:“我跟着你从北门 走了出来,你骑得很慢,本想叫你的,但……小昕,我能进来么?” 我颤了一下,慌忙地将她让了进来,关上门后我见她丝毫不想留在大厅的意思, 于是我拉着她的手上了楼上的房间。当我的手触摸到她手心的瞬间,她先是一怔, 随之亟亟地跟我十指相扣,并且夹得很用力,仿佛一个失足的少女及时地拽住了一 根救命稻草一样让她很是兴奋和感动。 凌宇心有顾忌般地站在沙发旁,我锁好房门转身见状,轻轻地走近她,她似乎 感觉到我的靠近,骤然转过身来冷不防地朝我扑了过来,双手死死地搂住我的脖子 呜呜地号哭了起来,就像那次在医院的走道时静儿猛然地抱着我痛哭一样,但我觉 得凌宇哭得很压抑,让人听了忍不住也想跟着哭起来。 我先是一愣,随之边轻拍着她的后背边喃喃地劝慰道:“乖,别哭了,啊?” 听我这么一安慰她好似愈加伤心一样,哭的劲头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我完全感 受到她浑身都在颤抖,忽地我想起了石婴,有几次她哭着哭着就全身发抖,像是大 冷天被谁淋上一大桶冷水一样,后来我才知道那几次她的确悲伤得不可理喻:石阿 姨去世时、石叔叔出了意外住院时、第一次跟辛光吵架时…… 良久,我将凌宇扶坐到沙发上,她还没坐稳,抓着我的手沙沙地说:“小昕, 我……我想跟你躺在床上,行么?” 我的心为之一动,不知怎么说,我总感觉到今天她有点异常,异常到让我以为 她想模仿石婴或是江馨重温一回我们仨过去打闹的情景或某个片断。少刻我说: “嗯。” 她随即松开我的手,缓缓起身走向大床,随后小心翼翼地脱掉鞋子、爬上床, 胸口伏在床面上,摊开十指轻轻地抚摩着枕头,然后侧脸贴在枕头上,微微地闭上 双眼,一副陶醉入迷的样子,看得我很是心酸。记得石婴第一次进我的房间爬上大 床时也是这般举动和感受,那时她对我说:“认识你和阿馨,我就真的告别孤单了。” 后来从石叔叔口中获知,原来石婴的童年都是一个人过的,5 岁那年他给她买了一 个布娃娃,她就把它当成知心朋友,每晚都抱着它入眠,上了小学认识了我和江馨 后,她才把它搁置在衣柜里。若干年后,石婴再次搬家,我无意中看到了这个“哑 巴朋友”,拿起来一看,发现在它的背后画着一个东倒西歪的“心”,里面写着3 个歪歪斜斜的字:“昕”、“馨”和“婴”。 随后我走了过去,脱掉鞋后爬上了床,和凌宇伏胸地趴着。少时,她斜着头看 着我心平气和地挤出几个字,结果吓得我目瞪口呆,她说:“我怀孕了。” “你……真的?” “嗯。” “谁的?” 她缄默不语,默默地看着我。此时我发现她的眼里没了方才进门时的怅然和无 助,隐约之中还能从的脸上窥视到几丝坦然和平静。少刻她以一种听似轻描淡写实 则威力无穷的口吻说:“辛光的。” 我的确能感受到这句话的一鸣惊人,就像那次史富裕跟我说江馨怀孕了一样, 那感觉仿佛是在听老人讲遥远的神话故事。我说:“你……确定有了?” “嗯。” “多久了?” 她翻了个身平躺着,望着雪白的天花板,眨了几下眼,说:“我这个月的例假 迟迟没来,前晚我买了验孕棒,一验,两杠红的,呈阳性……” “这不对吧?”我侧着身看着她嚷了一句,她随即眄视着我,似乎在等待我的 下文,我说:“半个月前的高考体检你没参加么?怎么那时你就……没异样呢?” 她又仰视着天花板,说:“我是参加夏季高考的。” 原来她跟我不一样,我是报了春季高考的,1 月中旬就要开考了。我说:“你 打算怎么办?” “打掉它。”她依然不紧不慢地说,好似堕胎如同在商场买样东西那般随便, 殊不知那也是自个身上一块肉。 “他……他怎么说?” “他?哼,他的回答比我更干脆,一个字:‘打!’”说罢,她舒了一口气, 说,“这不怪他,都怪自己太天真了,爱上这样一个人——小昕,你知道他的话有 多可笑么,昨天早上我打了电话给他说了这件事,他听后不耐烦地说我吵了他的清 梦,末了他冷冷地丢下一句:‘说吧,要多少钱?’去他妈的,谁要他几个臭钱, 真他妈的混蛋、流氓——” 说着她就哽咽了,随之我就看到从她的眼角滑下一道泪水,看得我忍不住想伸 手帮她拭泪,她却叫住了我,于是我缩回了手。是啊,眼泪我可以帮她擦去,可心 里的伤痛谁又能帮忙呢,哀莫大于心伤心死啊! 随后,她杀出一句:“小昕,你跟江馨还是姐妹么?” 我意识到了,以前她管江馨叫“馨姐”,今天她却直呼其名,就像石婴一样在 她没离开这座城市之前她喊江馨为“阿馨”,如今她也无所忌讳了。 我支吾道:“怎么啦?” “小昕,我说一句不知你爱不爱听的话,江馨这人特有……心计,所做之事无 不为了自己,跟我刚刚认识的她判若两人,我劝你还是得防着她点——”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觉得凌宇这话和那次石婴在电话里跟我说的有些不谋而合, 她说:“其实江馨是个心很重的人。”“三人成虎”的故事我听过,尽管这话并非 空穴来风、石婴和凌宇不是无中生有落井下石之人,但我仍然固执地认为江馨“性 本善”,再说这第三个“人”又是谁呢? 见我许久不言语,她索性爬了起来,一把将我揽了过去,在我的耳畔呼呼地喘 着热气,弄得我心痒痒的,于是我一个反抗压在她身上,她也来了劲,一挣扎我俩 滚成一团了。少刻,她嚷叫着要我松手,我呼着粗气也吼道让她先放手,结果谁也 不让着谁,僵持了30多秒后我俩因为声嘶力竭而撒了手,平躺在床上上气不接下气 地喘着。在这之前,我万万没想到在这张大床上我会和她纠缠在一起耍闹,那感觉 那架势就像以前我跟石婴、江馨打闹一样,不到筋疲力尽谁都不愿意先松手,一旦 鸣金收兵后3 个人就横七竖八地或躺或伏在床上,她的脚叠在我的身上,我的手扣 在你的头上。 片刻,凌宇侧着头看着我,脸上荡漾起春风般的微笑,一如微风掠过平静的湖 面圈起的涟漪,让人见之赏心悦目,随之她默默地说了一句:“这么多年来我还不 曾跟谁在床上嬉闹过,今天……今天我真的很高兴很满足,谢谢你,小昕——” “我也要谢谢你,凌宇。”我脱口而出。是啊,自从江馨和石婴相继辍学后, 我们仨就再也没有躺在这张大床上无法无天地用身子和双手像蛇般地纠缠着对方, 尽管有时石婴还会跟我睡在上面,但彼此的手脚都变得非常的规矩,仿佛谁先动手 谁就得死去一般。 心平气和后,凌宇侧过身来,我也跟着侧着卧,彼此面面相觑,从她柔和的眼 神里我看出了她想说话想倾诉的欲望,于是我不动声色地做好了聆听心事的准备, 少时她果真汩汩地说了起来。原来,我和凌宇也有着心有灵犀,如果石婴知道了, 她应该很高兴。 凌宇断断续续地说了好久,直到天黑了下来,她才心满意足地关上心扉,我定 睛一看,原来她睡着了,睡得很安谧、很舒坦,如同一个酣睡了的婴儿。是啊,只 有没有心事、没有压抑的人才能睡得一塌糊涂。 从凌宇林林总总的话语、心事片断中,我总算捋顺出来一个关于她、辛光和江 馨的故事,但其中的情节却一度让我惊诧和心寒。 在跟凌宇一次谈话中,江馨从她的字里行间和表情反应揣测出她暗恋辛光的心 事,打那之后江馨对她格外的热情和友善,并多次将她约到“蜀风流”,表面说是 找她喝酒聊天,其实每次江馨都找来辛光,仿佛有意想撮合他俩一样,但事与愿违 的是他并不喜欢她。当凌宇知道辛光爱的人是石婴时,她在江馨的面前哭得一塌糊 涂,并扬言要退出,因为她不想做第三者破坏他俩的感情,再说她很想跟石婴做好 朋友,就像石婴跟我的那种。 没过几天江馨又将凌宇约了出来,一碰面她就跟凌宇和盘托出她的秘密,她说 她喜欢史富裕,希望凌宇能从中帮忙。凌宇说:“富裕不是跟小昕在一起么?”江 馨反问道:“辛光不也跟石婴在一起呢,那你干吗还喜欢他!”这时凌宇隐约听出 了她的言外之意,随后她说:“我们可以相互帮忙,争取到自己的幸福。”说到这 时,凌宇一再强调地跟我说:“那时我虽模棱两可地应了江馨,可日后我并没有在 富裕面前说你的坏话或是在其间挑拨离间,因为……因为我一直认为你跟富裕才是 一对的,我实在不忍心,下不了那个手——” 为了“成全”凌宇之美,江馨不惜牺牲我和石婴,一边精心设计让石婴见到辛 光对她的背叛和失信,一边趁我忙着应付高考没心思“招呼”史富裕,她有意无意 地找他出来喝酒、唱歌或是煽动凌宇去约他,然后几个人躲在108 包厢醉生梦死。 后来石婴果真跟辛光分了手,凌宇暗暗欢喜以为他能对她回心转意,可对他跟 踪一段日子后她发现他依然放不下石婴。那时凌宇真的心灰意懒了,回头想想自己 跟江馨的“心术不正”,她感到羞愧和自责,决心跟江馨划清界限,退出这场一时 糊涂的纷争。不料这时江馨又找到了她,对她进行一次颇有见地的呵斥,一再鼓励 她竭尽全力地争取自己的爱情,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认输退出! 就这样,凌宇动摇了好不容易铸造出来的信念! 不知是巧合还是注定,后来石婴就如江馨和凌宇所愿离开了这座城市,再后来 我也走了。我走的那天,凌宇和黄将曲去叫江馨一起来送我,可她并没有答应,最 后他俩就来了,火车启动时我在车里的确见到了他俩气喘咻咻东张西望的样子。 一个月后,江馨感觉到身体不舒服,拉上凌宇去了她姑姑那家医院,回来的路 上江馨叮嘱她别跟史富裕说假怀孕一事,不料当晚史富裕在辛光那里就得到了这一 消息,并打了电话跟她对证,这时她不得不如实道破了江馨的阴谋。凌宇这些话跟 那次史富裕去学校找我时所讲的一模一样,从中也印证了她跟他并没有说谎。 为此,江馨以为是凌宇出卖了她,一时间对之很是记恨,见面时她总拿眼横凌 宇,辛光也是对之若即若离。“海报事件”后我又回到了这座曾经一度带给我快乐 也带给我伤痛的城市,没多久我跟江馨在108 包厢大吵大闹后,凌宇知道了想过来 跟我聊聊天,不料第二天江馨就约出了她,对之的态度又有了质的改变,就像以前 一样亲切而热情,随后辛光也跟她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了,心不设防的她根本就不 知道这又是江馨的一个圈套。 在一个雨夜,江馨和凌宇去了辛光的住处,没多久她就借口要出去买点东西, 留下凌宇一个人在那里——听着这话,我忽地想起了那晚在黄将曲的住所江馨说要 下去买瓶解酒的情况,敢情这也是她设计我的一个陷阱? 没想到江馨一去不回头,窗外的雨却愈下愈紧,正当她心乱如麻时,辛光走近 她一把将她搂在怀里,迫不及待地亲吻着她的脸、她的嘴唇,刚开始时她拼命地挣 扎着,手不停地捶打着他的胸膛,不料他却越发兴奋和跋扈,一把就将她摔倒在床 上,她先是一愣,可当他爬上她的身子时,她酥麻了,她彻底地缴械投降了…… 一个礼拜后,辛光向凌宇提出了贷款一事,在爱情的冲击下她头脑发热,根本 就分辨不出东西南北,一口就应了他的恳求,因为她实在抵挡不了在人前人后刚强 逞能的他那时那刻潮湿的双眼和一脸的忧伤——我知道这就是辛光惯用的最厉害的 伤人武器。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辛光的确给予了凌宇不少温馨的拥抱和难忘的浪漫,直到 那天她跟他说出怀孕的事情,他才露出了狼一样的凶残和无情,为此她也清醒了过 来,明白了原来这一切都是江馨对她的报复。 吕德安有一句诗是这样写的:“你微笑的一面是花朵,另一面却是凋零的花朵。” 其实,人心何尝不是也有“两面”么! 现在,我越发笃信石婴那句话是至理名言:“这是个阴谋的时代,永远是内心 恐怖于表面!”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