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临近暑假,青年终于可以抽空陪妻子到汉正街服装市场打货。那时候,汉正街 一带小偷多,公然打劫的也多,报警也没多大用。 熬到今年暑期,妻子的童装生意几乎全面亏本,年初缴出了一大笔各种各样的 规费,加上进货积压的活钱,到目前为止尚未赚回一个零头,如果就此罢手,一来 没人接替,二来心有不甘。 这年暑假,青年如同孤注一掷的赌徒,近乎疯狂地窝进书房单独进行律师资格 考试的复习。 今年是一九九九年,今年一过,就是来年,来年就是二十一世纪,新世纪之前 的事情,就必须在这道门槛之前解决。这是一定的。 黄陂财校不容自己,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自己与它的关系,也就是一纸合同 划定的那个门槛,白纸黑字的一个日子:一九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所以他必须 在这个日子到来以前,获得重生的契机。他必须努力。 青年把自己独立地关闭在自己的老房子里,与世隔绝。他翻出历年参加律师考 试的资料,废寝忘食地攻读。为了避免选错教材带来的不利因素,他按照司法部制 定的考试大纲找出考点,自己作出分类,亲手编成学习提纲。然后又利用陪同妻子 下汉口进货的机会,顺便绕道武昌众邦书店不惜购买一整套指定教材和法律法规汇 编,同时也选购了一套配套的习题集,随时随地带在身上,用作练习。 他为自己拟定了一份日程表,每一天的学习进度被他安排得相当紧凑,细致, 时间具体到每分每秒,如若某个时段意外耽误,后面就立即附上一份详细的补救方 案。每天睡觉以前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红色笔迹将这一天抹去…… 儿子也不打搅他。儿子被妻子带到永得利商厦照看生意,或者与小朋友相约到 外面空地踢球,偶尔也站在六十八号摊位前充当临时模特,帮前来为孩子购衣的妈 妈们试穿,有时故意装出惬意的样子,有时又露出极不耐烦的神态。但是儿子心里 挂记他。只要见到他临时寻到商厦,不管球赛如何紧张,胜负如何精彩,儿子都会 当即抛下这些游戏,不顾一切,飞快地飞奔到他的身边。 他没有报读培训班。他出不起那笔奢侈的费用。当时大概只有首都北京有条件 办班,开办一些律师资格考试的考前冲刺班,武汉这方还没有这方面的培训。后来 有,他也交不起学费,就一直困在家里,独自钻研。 正在大张旗鼓利用党校简章办班的江学德此时也忙得不亦乐乎,他准备利用手 中的资源和熟人的关系,办一套党校系列的大专班和本科班,瞄准本地城区和乡镇 街道中小学校在岗教师,开办教育管理专业。这是人见人爱的香饽饽。现在已有眉 目。 本地学校有些列入正式编制的教师学历达不到规定标准,小学教师就追逐大专 以上的文凭,高中教师就必须获得大学本科文凭。可是偏偏就是无巧不成书。刚刚 挂牌的区委党校的勤务主任老殷无意吐露出一个消息,北片许多学校的师资人员, 苦无硬性规定的毕业证书,达不到学历要求,纷纷打听党校文凭,特别关注党校本 科学历好不好考,有没有用。可是他们区委党校今年尚不开设教育管理专业,市委 党校有,另外市教委党校也有,可是本地学员不方便远程赴汉听课,假如本区能够 开办这个专业就好。 江学德听了,脸上笑出一朵八月盛开的菊花。 他给青年连发数条短信,十万火急,邀请他即科到江家商议要事。 江学德住在板桥大道旁一幢居民楼的四楼,闹中取静,进出方便。青年如约来 到江家的时候,发现在座还有一位约莫同龄的年轻人,估计等待了很久,桌上放的 一次性纸杯已经摞起一堆,茶水饮尽了,光枯枯的茶叶就剩留在杯底。江学德正在 同他谈话,样子很兴奋,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一见青年进门,老江就赶快起身迎接,拉着他的手,很是激动,摇摆了半天, 方才进行介绍,说:陈老师,等你喝酒,你说忙,我们就没等。这是喻老师,劳动 局技校的喻振华,认得不?他的爱人原来是我们工业学校的老师,柳老师,教数学, 不错唦。坐,请坐,请上座。 青年就礼貌地与面前这个喻老师握手,说:我晓得柳老师,我们认识。这个喻 老师是第一次见面,幸会。 坐坐,我也晓得陈老师,财校的老师。喻振华也赶紧起身让座。 江学德就把两个年轻人扯到灯下,两手抖抖地从皮包里抠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 正的纸张,用手肘推开桌上垃圾,招呼他俩过来看。 这是一份市委党校函授学院一九九九年教育管理专业招生简章,专科本科一应 俱全。老江声音抖抖的,嘴唇不停地蠕动,像犯病,可他没病。他示意两个青年人 靠近,说:我准备办班,党校学历,教育管理专业,你们看看,有没有市场。 喻振华当即附和,显得特别兴奋,说:是咧是咧,我有好多关系朋友想弄本科, 学校人员,教委逼得紧,考试又不理想,就图撇脱,这样弄个党校文凭,正好交差。 青年思忖如果开办党校系列班,自己就可以多代一些课,期末多获得点课酬, 也欣然同意,表示积极支持。 说干就干,第二天清早,他们一干人就到板桥大道的拐弯口汇合。老江亲自把 自己的侄子和一辆面包车派来,准备出发。左等右等不见今天关键人物出面,心里 就有些打鼓。青年就主动上车引路,带领司机小江笔直将车开到位于滠水西堤的区 委党校宿舍,亲自把勤务主任老殷接上车,回到板桥大道,正式出发。 这行人连同司机一共五个。老殷是主角,今天的身份是党校招生办的北片区域 负责人,主要负责这个区北部山区学校的招生工作,沿着黄土公路一直往北,沿途 就有祝店中学、黄陂三中、长轩岭中学、姚集帽子中学、蔡店中学等等学校,也包 括周围的大量的小学和幼儿园,这些中小学校都是招生的重点单位,区委党校先行 进行过宣传工作,当地各级主管部门都接到过红头文件。老殷今天牺牲休息时间, 陪同早先办电大的老江搞招生,心里不悦,一直磨磨蹭蹭,不大积极。只是抹不开 面子,就应允前去走走,看看,帮帮忙再说。 老江坐在司机右首的副驾驶位置上,神情庄重,不苟言笑。青年和喻振华就坐 在最后,陪同坐在中间位置上的老殷。 整整一个上午,他们跑遍了原先已发招生简章的单位,逐个进行有效落实。有 的学员就犹犹豫豫,坦言等到九月开学后亲自进城缴费注册,有的学员伸手索要简 章,声称回家再作考虑。 他们从祝店中学开始,一直沿路寻访到北端的蔡店中学,进行收网式的回馈。 大多数在职人员苦无高一级学历,正在发愁,忽然接到可以获得党校系列文凭的信 息,不晓得管不管用,推托说是等九月上班以后,找学校或者教办咨询好,再来报 名。正好到本区最偏远的蔡店乡进行招生工作时,党校有位老学员一见老殷,高兴 得不得了,招待他们到政府小食堂就餐。这个学员现在担任乡党委办公室主任,很 有一番出息。在酒桌上,他们又遇到区里前来乡里办事的招商局的一位干事,他有 眉有眼地发表一则喜讯,这一带即将开发成古门风景区,建成武汉市经典的后花园, 与木兰山,与木兰湖,与木兰天池一道,形成木兰文化风景旅游区。这是大手笔。 激动人心啊。 江学德不管招商,只惦记自己的党校系列学历班。他也不管老殷有何想法,径 自拉起党校勤务主任的旗号,大肆招生。今天的收获颇丰,大大一叠资料全由老江 拽进手里,锁进皮包。余下就发出印有江学德校长的注塑名片,电话号码和联系地 址,详细明确,一目了然,便于学员日后寻找。 回城的路上,天气酷热,大家都有些疲倦,中午多饮了几瓶啤酒,尿意也多。 老江吩咐小江就近停车,一伙人等下车方便。 这时青年的中文寻呼机响了,液晶荧屏上显示一条信息:陈老师听说今天你在 姚集,我真高兴,你到过我的老家么,北门淳河,祝您愉快。刘清芳。 青年不知他的学生刘清芳怎么知道自己今天的行踪,就趁大家歇息的间隙,找 路边一个小卖部打公用电话。 你好,陈老师,我很高兴啊,你今天到过我的老家,可惜我不能陪你,好玩么? 这是刘清芳的声音,依然天真浪漫,依然婉转动听。 青年说不是玩,是招生。不是财校招生,是党校系列招生。 刘清芳说知道了。 九月开学以后,青年在黄陂财校的教学教学任务依旧很重,回过头来他又重新 挑起一个职业班语文第三册的教学担子,这是基础课教研室主任郑宏的着意安排, 然后带一个职工班的经济法基础知识和一个普通班的经济法。虽说同是“经济法” 课程,两个班的性质不一样,两本教本也不一样,教学方法也不相同,这样他就得 同时准备两套经济法教案,凭空多出一倍工作量。 青年担任经济法教学的那个普通班相当特殊,这个班是马继田校长奔赴西域招 生的成果,当然西域籍的年轻女教师张红彦从中帮了大忙。西域籍的汉族学生原本 都是当年内地支边的知青们的下一代,他们在当地混到初中毕业,得知湖北老家这 所中专学校招生,承诺推荐工作,也就趋之若鹜,收到录取通知书,等到九月开学 纷纷前来报到。 这个班的班主任是熊敏珠,慈眉善目的老大妈,教英语在校内已是一流水平。 班里的男女同学尽管是汉族,但是与本地汉族人已经不是同一个概念了。这个 班的班长是个长得黑黑壮壮的男生,阿克苏长大的小伙子,直耿,率性,嫉恶如仇, 敢说敢干。当他听说由于教务科调课,准备将他们班的经济法课程换个老师的时候, 他首先反对,征求了全班同学意见以后,他笔直找到这个青年,先是鞠躬,然后挽 留,说:陈老师,我们一致讨论通过,决定还是由您教我们,不换老师。得知这个 安排是学校作出的以后,他将头一扬,声称亲自代表全班同学去找校长评理。后来 那个准备接任的女老师借梯下台,说是自己普通话说得不标准,外地学生听不懂, 还是不去带这个班的经济法,原位不动。这个青年仍然继续在这个外地班主讲他的 经济法。同学们的掌声使得他几乎热泪盈眶。他暗暗发誓,一定要对得起自己的良 心。即使自己并不在编在册。 财政干校的职称考前培训班也按时开课,潘文权这会儿不敢要这个青年频频救 场,叮嘱他专心把经济法基础这块硬骨头敲定,别的杂七杂八就交给郭本德代劳。 青年心里有数,说知道,职称考试大意不得,不能有闪失。 老江开办的党校系列学历班也水到渠成,他们选定一个集中报到的日子,举行 了声势浩大的开学典礼。 那天正好是个星期六,开学后的第一个双休,接到通知的大专和本科学员如期 前来报到。他们这个专业就是教育管理。 老江胆子大,底气十足。他不惜破费大笔款项租下老干局老年活动中心别墅一 般的三楼礼堂,提前吩咐喻振华和他的夫人柳老师,印制了一条大红横幅,上面印 着一行大字:武汉市委党校函授学院教育管理大专本科班开学典礼。这行字,是前 一天夜晚老江召集大家一笔一划书写裁剪再贴上去的,很有气派。 老江布置了主席台,准备迎接区委党校领导就座,他已经委托老殷出面邀请党 校领导,打的旗号是市委党校函授学院设点培训班,与正规的区委党校算是一家子, 不见外。 现在布置一新的主席台上暂时只有茕茕独坐的老江一人,青年和喻振华正好一 人一档守在会场进口处负责学员签到和分发资料。会场上陆陆续续坐满九九级新学 员,大家领到开学典礼宣传资料,跟着上面那个江校长学习党校文件。区委党校有 关领导还没有出面,发出邀请函邀请的区政府人事局和劳动局的有关负责人回电告 知参加今天的典礼,只是名分上的顶头上司工业局却迟迟没有露面,有些奇怪。 久经沙场的江学德不愧有大将气魄,一个人唱独角戏,坐在麦克风话筒前,有 条不紊地宣读党校学生守则,择一条,念一条,提示大家也翻到手中资料的那一页, 跟着看,一条一条地讲读,解释,然后再翻来覆去地打比方,一味拖延时间,直到 楼梯口传来齐刷刷的脚步声,望眼欲穿的上宾光临会场。 工业局的领导由一个叫做胡育华的年轻人陪同登上主席台,这个小胡实际上是 工业培训基地的实际负责人,老江就是拉扯他的旗号在汽配大楼办班的。 紧接着劳动局的领导也应声来到,几个有模有样的人物一齐登场亮相。这是喻 振华昨天邀请的贵客,小喻他们技工学校正好隶属于劳动局。随后人事局的代表也 到了场,那个少年气盛的于科长恰恰也是熟人,他是老江当年的电大毕业生,见了 老江,二话不说,直接塞给他的老校长一包精致的黄鹤楼香烟。 老江眼角和嘴角都不由自主地流露出得意的浅笑,他继续进行他的例行工作, 照本宣科,择一条,就念一条,下面的学员就赶紧翻到那一条,唯恐漏掉,急忙用 笔划圈,做重点记号。 区委党校大队人马终于莅临开学典礼会场,他们在常务副校长张方刚率领下, 浩浩荡荡开进主席台,逐一落座。殷主任忙前忙后,从中引荐介绍。他说:校长魏 益海因事公干,不能前来,委派张校长全权代表。这是教务科肖从新科长。这是函 院设点的江学德校长。 全场欢迎党校副校长讲话。会场上掌声雷动。张方刚从容地起立,示意大家稍 息,就开始发表演讲。 老江和下面两个年轻人悬浮的心,这才安定下来。青年轻轻嘘出一口气,说: 这是第一关。喻振华笑了笑,有些口吃地咧咧嘴,说:各方都到场,就缺市委党校 函院,要是有市委关系,就好。 党校系列的课程交由肖从新按照大纲统一安排,任课教师的课酬由老江如实划 拨给张方刚分配。于是开学典礼之后,分别组织了两场公开课。九九级大专班的公 开课讲《知识经济》,主讲老师是李义祥,讲课绘声绘色,生动有趣。他刚从云南 大学研究生学院毕业,是个不可多得教育奇才。他曾在黄陂财校兼职讲课,讲过《 特色理论》之类的政治课,效果不错,这个青年因此就认识他。本科班的公开课讲 的是《党性教育》,由区委党校德高望重的杨安新主讲,杨教授架子大,但是讲课 的质量堪称一流。本科班的学员本来就是各个单位和学校的主任校长一把手,平时 养尊处优惯了,自然培养成高高在上的脾气,轻易不肯叫好,这时也觉得老杨讲课 的确有两把刷子。 公开课结束后,教育管理专业的大专和本科课程相继打起了擂台。老江为了节 省办学费用,就把上课地点改在一所小学二楼多功能教室,一分为二,前边单独上 大专班的课,里面大课堂就上本科班的课,中间把门窗紧闭一关,倒也相安无事, 互不干扰。老江指令青年担任九九级教育管理专业大专班的班主任,兼代一门哲学 课的教学,喻振华就兼代特色理论课的教学,同时接任九八级经济管理专业班主任, 他本人亲自担任九九级教育管理专业本科班的班主任,但是不承担讲课的工作,他 只是负责全面管理。 九八级那个经济管理专业大专班开始学习第二学年的课程,急需落实师资。老 江为了同区委党校搞好合作关系,就主动提出不再聘请市委党校函院讲师,新课程 一律改作本地党校教师主讲,由教务科长肖从新作出安排,张剑波讲《法学基础》, 刘俊文讲《管理心理学》,王惠讲《公共关系学》,刚好完成三门课程的教学任务。 九九级大专班一共开设三门课,除了青年讲哲学,喻振华讲特色理论,另外通 过函院的关系聘请一位江汉大学中文系的教授雷仲康先生主讲现代汉语。九九级本 科班难度大一些,老江就全部聘请市委党校的老师讲课,周方林教授主讲《科学社 会主义经典文选》,周教授是个男的。接着又聘请了两位女教授分别讲课,其中陈 先春教授主讲《领导科学概论》,屈红英教授主讲《邓小平理论文选》。那个老同 学刘鄂湘教授就成了老江的内应,主要提供考卷和教材上的便利。 就这样,党校系列教育管理专业大专和本科班就红红火火地开办起来。青年每 个周末双休的时间除了到财政讲职称,这是雷打不动的,然后就是到党校系列班教 室讲哲学或者坐班守点,基本上没有休息的概念。 恰在此时,又一个讲课的机会出现了。 黄陂财校基础课教研室的潘厚旭将这个青年推荐给学校新近设立的一个特殊机 构,这个机构是专门负责进行招生和毕业推荐工作的,隶属于教务科。负责人是原 来专业课教研室的主任何良今。 这个机构通过省委党校的路子搞到合作办学的资质,就地招收财校历年毕业的 中专生进行深造,可以获得大专文凭,现在开办了一个经济管理专业,一下就招收 到一百多号人,成为一个泱泱超级大班。 何良今在排课时,为了减省费用,也是习惯考虑聘用自己的师资,就将一门实 用写作的课程交由潘厚旭主讲。 老潘准备了几天,发觉吃力不讨好,就把这个讲课的机会转让给了青年,说: 小陈,你可以试试这个,一方面提升自己,另一方面让他们晓得你的实力。我实在 忙不过来。 青年笑而不答,捉摸潘老师并无恶意,也就释疑,点点头愉快地应承了下来。 这门课实际不难,涉及行政公文、事务文书和一般应用文的写作,既有理论,也有 实务,尤以实务写作为要。应用写作不同于文艺写作。张端红擅长文艺写作,不善 出具计划总结之类的文件,有时在会上发言,写出的年终报告俨然一篇声情并茂的 抒情散文。一般人员往往写不好这类文体,不免头疼。这个青年却在写作这方面具 有天然的悟性,不仅写小说,而且作报告,不同的文体,他偏偏就有这点本事挥洒 自如,不拘一格。 就在老校长黄理华即将离任另赴财委主事的前夕,黄陂财校下达一项工作指令, 组织专门班子进行校内学术论文汇集整理,集结成册。这项工作具体就交由政工科 负责落实,政工科于是就发出书面通知**悴ネㄖ⑴稍钡礁鞲鼋萄惺液徒淌Π 旃业羌牵杖÷畚难澹行6裕薷模笊 这个青年也交出了前年那篇文章,曾公开发表在《武汉职教》第一期上面的教 学论文。 潘厚旭终于厚积薄发,终于写成一篇探讨中学语文课堂教学方法和技巧的文章, 拿到市内一家杂志发表,据说相当有分量。 黄理桥**鹄矗担豪辖雎恚桓龆チ 张端红细细品读之后,认认真真地将全文工整地抄写在自己的笔记本里,说是 留下继续研读。 郑宏和王先荣两个老教师就没有多言多语,表示恭贺之后,就匆匆离开办公室, 溜得无影无踪。 这个青年再三看过潘厚旭的文章,觉得语文教学功底十足,不是一蹴而就的赝 品,有一定学术价值,也学张端红的做法,动笔抄录了一份,留在自己的教学札记 里。 可是后来潘厚旭又为同一件事情的另一个问题伤脑筋。因为他公开发表了这篇 文章,随即就收到一份来自山东济南的公函,自称为了向改革开放二十年献礼,本 机构即将隆重推出一套教育教学改革大型丛书,特向全国征文结集出版,现已录用 这篇关于中学语文课堂教学方法和技巧的文章,请尽快将回执单填写后寄回,以示 确认。 原本是一件令人大快朵颐的高兴事,可是潘老师却硬是高兴不起来。因为除了 填写回执单确认,作者本人还须承担一项义务,就是附上一笔费用,这才能够汇集 入册。其实在这以前的某一天,这个青年同样也收到这封公函,情况一模一样,别 无二致,青年掏不出那笔不菲的费用,也就作罢。今天他们的老潘也同样遇到这个 难题。 潘厚旭找青年问计。青年就这么出了一个主意,说:你可以找学校商量,要求 李校长担承这笔费用,这部大型丛书就可由学校买回,藏进图书馆,你就可以随时 借阅,这不就成了,你的文章就结集出版了,学校也有面子。 若是学校不答应呢?潘厚旭反问。 青年就照直回答,说:那你自己就可以掂掂份量,自作打算,何去何从,早作 安排。 潘厚旭听了这计策,就去找校方,回转的时候,兴高采烈,他告诉青年一个喜 讯,李家锁同意由学校出资,自己出名,把这件事办好。潘厚旭笑逐颜开,这个青 年却是黯然神伤,感到这个世界表面上无奈,其实也是非常窝囊的,有时也很龌龊。 财校论文结集成册以后,每个作者例行获得一本样书作为纪念。青年从政工科 负责人员那里接过厚厚一部论文集时,发觉里面公开发表的文章不是很多,相当多 的篇幅都是科长主任们在各种例会上作的计划总结之类的发言,也只有黄理桥能够 在正式出版物上发表文章。像王志光、徐耀东这些中层领导干部不能不留名,可是 他们工作忙,说是静不下心来写文章,也就罢了。 这个青年利用连续四个星期天的上午,就将何良今交给他的大专班应用文写作 课程进行了一番教学辅导。班里的学员全是财校历届毕业生,近几届毕业的学生都 认识他,知道他是学校的语文老师,经济法也讲得十分了得。青年在课堂上讲课的 时候,那个黄理桥就装成无意散步的模样溜达到窗外,倾耳听听,又扮作若无其事 的样子,慢慢踱开。 十月份是青年最忙的日子。十月中旬的一个周末,他奔赴全国律师资格考试设 在中南政法学院的考场,呕心沥血,交上四份字字见血的试卷。十月份的最后一日 他又赶往汉口参加全省自学考试法学本科段的两门科目的考试。 同年底,滠水对岸的党校搞校庆,礼尚往来一般也驱车过来盛邀黄陂财校的校 级领导前去参加庆典活动,李家锁、黄开甲、丁启元三位校长的大名赫赫在目。同 样也有三份大红请柬由专人送交到党校设点负责人江学德手里,展开一看,除了大 家熟识的老江,还有两位名不见经传的年轻人,喻振华和这个青年。 江学德依然是老江湖,他发现宴会上他们这桌碰巧就与黄陂财校那一桌紧紧相 邻,自己名下这个青年躲都躲不掉,就举动上前给财校领导敬酒,拉上身份尴尬的 青年,说:财校的三位校长都在唦,我给你们敬酒。这是小陈,本来是财校的人马, 三位校长不吝**猓依辖枥匆挥茫孪让蛔銮胧荆坏保沂芊~ ,罚我一 杯,好啵。小陈,你敬三位校长。 李家锁在客场总是很谦虚的,他点点头,举杯表示谢意。丁启元大为不解地打 量了青年半天,也碰了杯。只有瘦精精的黄开甲没有动杯,他住在党校,老婆是党 校的后勤主任,按说他算是半个党校人。他见这个青年敬酒,就将嘴一努,说:你 敬熊主任,他是我们财委的领导。 青年不认识熊主任,也没造作,就依宴会上的规矩敬完酒,回到江学德身边坐 下。 党校系列的教育管理专科班不巧闹出了风波,教委发文不予承认国民教育系列 以外的其它学历,教育部门从事一线教学工作的中小学教师必须具备规定的学历, 初中教师应持有大专以上文凭,高中教师应持有大学本科以上文凭,文凭必须是教 委承认的,其它的不作数,一律不予认定。 党校学历作不作数?教委部门坚持原则,坚称“不予承认国民教育系列以外的 其它学历”,自己思忖。 于是大专班的学员一哄而起,纷纷进城找寻江校长讨要说法,一时间闹得不可 开交。由于本科班学员大多在学校担当要职,都是干部身份,不是校长,就是副校 长,要么就是行政后勤主任,抑或是个校办工厂老板,不是一线教学人员,所以他 们没扯。 江学德焦头烂额,无计可施。请示党校时任校长游得海,得到的答复也不能搪 塞学员。凭借函院教授陈先春的私人关系,青年只好给当时的区长雷腾芳打电话。 因为雷区长曾是陈教授在党校里的学员,就口头答应帮忙问问,然后就把这个问题 交给主管文教系统的副区长余元久负责处理。余元久长期不在办公室,主持办公室 工作的科长刘光文倒是热情接待,可是不能管事。他们就把解决问题的途径指向区 委,提示他们可以直接寻求区委副书记吴方法出面,吴书记主管文教,同时也是区 委党校名誉校长。老江就死里活里拉扯青年一道守在区委大楼小车停泊处,一等挂 着鄂零牌照的专车停稳,就迎面拦住戴着墨镜的吴书记,递上他们的书面材料,请 求作主。后来吴书记责成区委常委陈光菊具体过问这件事,老江就领着青年时不时 寻到区委大楼,请求陈常委给出明确指示。为了稳妥起见,老江甚至双管齐下,又 拉着青年拐弯抹角找教委,他不敢直接面见教委主任林家宏,又把青年带到教委职 教科长胡昌奎家中,暗中行贿,请求收回成命,放条生路。 很长一段时间,无计可施的江学德面临退费的巨大压力,四面奔波。实在不行, 他就抱定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态度,出面调停学员的纷争,坐在那里不挪窝,不歇气 地解释开导,一说就是三个小时,远地学员唯恐耽误末班车,耗不下去,只得纷纷 离开。老江嘴角又露出得意的微笑,赶紧跑去上厕所。 直到党校系列本科班和大专班监考完毕,这里的教学教务管理工作方才告一段 落。 有一天傍晚,江学德传呼喻振华和青年到他们江家吃饭,说是有要事相商。青 年骑车来到江家楼下的时候,喻振华早已等候多时,一见青年露面,他就示意留步, 提议他俩应当先行就课酬的问题对个口。 老江果然只付给他俩各自一千元酬金。青年觉得不错,多少总是一千块现钱啊, 可以帮妻子解决柴米油盐实际困难。喻振华可不这么想,他拒绝接受桌上的纸包, 提请江老师再考虑一下,结结巴巴地嗫嚅了半天,说:我不管陈老师怎么想,我本 人是这样想的,从今年七月开始招生,到八月份整整一个月在各地乡镇跑路,北片 的长轩岭、姚集、蔡店不说,南部的横店、滠口以及原先县里各个机关单位,没有 哪个不是我去跑的,本科班里至少不下十个是我的关系,后来讲课,管事,找人, 将近半年时间都用在你这,不能随便打发。 这个青年没有作声。 黄陂财校的团年饭,是鸿门宴。这个青年渴望财校别把自己当成外人,渴望与 财校的同辈老师一道讲课一道监考一道开会一道喝酒,但是没有。 一九九九年即将过完的当口,这个青年失眠。 他没有一夜白头。可他也没有安安稳稳地入梦。刚一闭眼,尽是噩梦。 -------- 流行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