卒子的爱情 作者:青痕 (一) 我们的初识是在九六年的一次同学聚会上,虽然大家都是同一届的毕业生, 可是由于隔系差班的原因,看着脸生的还是占了多半。那天,学校活动中心的多 功能舞厅里熙熙攘攘的都是人,一张张面孔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穿息而过,狭小 的空间里充斥着彼此即热情而又机械的寒暄声。 我被一个昔日的老同学堵在了墙角,问长问短个不休,话题始终围绕我那刚 出任劳动局局长的父亲,不一会我就有些厌烦了,可是出于礼貌并没有立即打断 对方。我心里纳闷,为什么我来参加自己的同学聚会,可是别人更加关心的竟然 是我的父亲?就在这个时候,我无意间瞥见了缩立在墙角的他。 ——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来参加同学聚会。 若干年以后这始终是我拿来逗笑他的话题。然而当时没有预料到的是:日后 就是因为这么一个不起眼的人,却足足影响了我的人生。 “嗨,小罗,你怎么一个人站在这儿呢?” 眼看着一个陌生人朝他打招呼,对方的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诧异。 我接着落落大方地走向他,把那个不知趣的家伙抛在了脑后,表面上却还故 作礼貌地回头致歉道:“对不起,有时间再聊吧。”心底却有种甩掉了鞋底的口 香糖一般的轻松。 “请问你是?……” “两年没见了,我们坐到那边聊聊吧。”我刻意把声音放得很大,好像就怕 身后的那个口香糖听不见似的。每次回忆到这一段情结,他又总是反过来“讥讽” 我一番,说我当时的表演痕迹太重了,水平只够得上个群众演员。 当我们走到对面的一张小圆桌旁坐下时,我才真真正正地看了他头一眼。一 脸的书卷气写在削瘦而略显苍白的脸颊上,线条分明的轮廓映衬着日后被见证的 坚毅性格。 此刻的我倒是有几分尴尬了,努力想说点什么缓和一下,都是话到嘴边又咽 了下去。 “请问怎么称呼你?”没有想到他竟然先我一步开口说话了。 “你叫我晓彬就可以了。” “小兵?” “拂晓的晓,彬彬有礼的彬。” “我还以为是大小的小,兵器的兵呢。”他的脸上微微一红,略带腼腆地低 下头去。 “没关系,这样的语误是经常发生的,谁让我父亲给我起这么一个古怪的名 字呢。那么我又该怎么称呼你呢?刚才我随便叫你小罗来着,你千万不要介意, 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忙而已。” “我看出来了。我叫嘉木,南方有嘉木的嘉木,数学系数学教育专业毕业。” 匆忙的相识可以理解为一种缘分,而未来的何去何从则可以理解为命运的牵 引。 那一天,我们竟在不知不觉中聊了很久,而最为记忆深刻的话题就是他给我 出的一个小问题:“一个男孩在一个女孩经营的花店买了一束美丽的鲜花。然后 你觉得故事应该怎么继续?” 我苦思冥想了许久,理不出个头绪,简短的一句话能够代表什么呢,故事的 发展有无数种可能,我只是在猜测他会有什么样的解释。 他好像也看透了我似的,接着说下去:“如果他们由此而一见钟情,那么作 者是琼瑶;如果男孩对女孩一见钟情,但是忍着不说,然后日复一日地来买鲜花, 那么作者是村上春树;如果女孩忽然操起一把暗藏的刀向男孩砍去,男孩躲开了, 然后整个一条街的人都向男孩杀来,那么作者是古龙;如果男孩在第二天夜晚还 来买鲜花,但是女孩已经从新闻中得知他在昨天回去时因为车祸丧生了,那么作 者是希区柯克;如果男孩是乘坐时间机器从2500年来买鲜花的,那么作者是斯皮 尔伯格;如果过了几年,男孩又来买鲜花,但是已经被打断了腿,那么作者是鲁 迅;如果男孩得到的鲜花里面暗藏着一份秘密文件的暗号,那么作者是伊恩弗莱 明;如果男孩和女孩相爱,结婚,之后发现原来是素未谋面的失散姐弟,然后男 孩掐死了他们的孩子并且成为了哲学家,那么作者是让雅克·卢梭;……” 听着他这样出乎意料之外的解释,我真的很难把眼前这个表情甚少的男人与 他话语里不时散发的幽默联系在一起。我很疑问,为什么他的外表和他的内心判 若两人?这样的一个男人完全有理由吸引众多异性的目光,可是他为什么被遗忘 在了角落? (二) 问题的原因其实看来很简单,但是却让人觉得有更多的无奈。 嘉木自从学校毕业后就随着户籍的调返回到了他的家乡——苏北农村一个不 知名的县城里当起了高中数学老师。由于我们毕业那年刚处在国家分配和人才自 由流动的转型初始阶段,很多人没有把意识转到自谋出路的这条路上来,一颗红 星听候组织安排就是绝大多数毕业生的写照。 但是嘉木和其它城里同学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他那出生贫寒的家乡和担当的 教师身份。很多人在提起那个小地方的时候,第一反应都是陌生的,但是只要有 人稍加提醒是在苏北农村时,大半的人就会表露出一种不懈的表情。而在那个年 份,当一名普通的人民教师也没有任何优越感可言,改革开放的进程越加深入, 经济收益就越来越被提升到了一个敏感而关键的位置。 当年大部分师范专业的学生都削尖了脑袋要下海或是往行政事业单位窜。所 以嘉木注定是要孤独的。 同学聚会的那次见面虽然给我们创造了相识的机会,但是现实生活中确实因 为牵涉到了地域的距离和我们所处的不同环境,彼此都没有敢往更进一步的地方 去想什么。 这么一别又有一年有余。 我工作所在的S 市财政局因为省内财政系统的一次南北工作经验交流活动, 需要派遣几名年轻得力的工作人员去参加这次活动。名义上是交流工作经验,可 是大家都更愿意戏称它为“知识青年下乡插队”,因为要去的地方论经济实力是 无法与我们所在的城市相提并及的。 我的同事大多关心的是这次活动能为他们带来什么样的好处,对于将来的升 官加冕是否有帮助,或者更实际的就是关心每天单位给予多少经济上的补助。我 能够理解他们的想法,就像我能够理解我的父亲为什么苦心积虑地一定要我选择 端起铁饭碗一样,可是内心深处,我总是隐隐感到一种被剥夺了自由的束缚。这 样的日子并非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扪心自问我究竟想要一种什么样的生活,我 没有答案。有的时候我也会偶尔和父亲顶上几句,可是他却总是一幅大权在握的 姿态:“在这个家里,我是将军,你是小兵。” 我自愿报名参加此次活动,骨子里我想有多一些自己作主的自由,而触动我 心弦的更直接原因就是那个地方的名字——我曾经在一个人那儿听到过关于那个 地方的最美丽的描述:那是他的故乡,丹顶鹤翩翩起舞在湿地上的芦苇丛中,夕 阳西下的时候那幅动物与大自然交融的美景就像一张剪影一样留在人的脑海里, 挥之不去。 一个月后,我终于踏上了赴往异地的行程,心里紧张而兴奋。我们一行八人 在地方单位的安排下住在当地的财政局招待所里,虽然这样的待遇已经是当地很 高的一种接待标准了,可是仍然有不少同事抱怨热水为什么在晚上十点就断了、 竟然没有卫星电视可以消遣闲暇时间、食用的大米不够圆润白皙…… 所谓的交流工作其实就是下到基层去体验一下当地财政人员是如何工作的, 然后提出自己的想法,给予不足之处改进的建议。而事实上我们的工作远没有要 求的那么复杂,总是辗转于不同的地方围着圆桌吃吃喝喝,两天下来我已经没有 丝毫出发前的热情了。这个时候,我唯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去看看丹顶鹤,当然 这得先找到他。 我按着一年前他分别时留给我的地址摸到了那所中学,这里没有葱郁的树木, 更没有什么超过三层的建筑物,我所见到的只是一个非常破旧的农村中学,倒是 学校的操场大的超出我的想象,一班孩子在泥地上追逐嬉戏,身上的泥印痕迹斑 斑,我的眼前不禁浮现出城里孩子在塑胶跑道上吊儿郎当上体育课的模样。 我跟孩子们打听这里是否有一个叫做“嘉木”的数学老师,他们却显然是被 我手里的移动电话给吸引住了,一窝蜂围上来瞧西洋镜,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个 孩子大声地喊了一句:“嘉木老师生病了!” (三) 没有想到我们的第二次见面会是在他的床榻边,由于长期的营养不良,他已 经比去年见面时的样子瘦了一圈,可是眼睛里还是依旧很有神采。当我走近他的 时候,他似乎还有些将信将疑,连连问道:“你是晓霦吗?” “是的,我是晓彬,此晓彬非彼小兵。” “你怎么会来了?” “我到这儿来出差的,顺便看看你。” “快,快坐下。”嘉木用一只胳膊支撑起身体,弯下身子来执意要给我倒水。 我抢先一步,提起水壶往一个空杯子里倒了大半杯白开水,递了过去:“发 高烧应该多喝些白开水。” “我没有什么大碍,前些天受了点凉就感冒了。你会在这里呆上几天?我想 带你去看丹顶鹤。” “没有想到你还记得这回事,还是等你病愈了再说吧,你应该多吃些有营养 的东西,瞧你都瘦了。” 此后的一个星期里,我几乎每天都往嘉木那儿跑,身边带着备用的零花钱都 逐渐变成了送给他的补品和一些我自认为是有益于康复的东西。由于他不能受凉, 所以我们大多数的时间就是在屋里闲聊,有一天我们又无意中把话题扯到了那次 聚会时他问起的小问题。 “第一次见到你时,我起先觉得你应该是个较为木纳枯燥的人,可是没有想 到你远比我感觉的要有趣,你上次给我讲的那个问题我回去和好多同事说了,他 们都说能有这样创意的人应该当作家。” “那么在知道了答案以后,我还想问你,你会更趋向于哪一种解释呢?” “我?也许是村上春树和希区柯克的结合吧。” “那是一种悲情的选择。” 再见到嘉木,让我有了一种特殊的感觉,我无法肯定那就是爱情的萌芽,可 是一颗心总是因为思念而忐忑。我们在往后的日子里仅能凭借鸿雁来传递彼此的 想念之情,可是顾及到现实的种种因素,我们最终都没有勇气把那句话说出口来。 令我担心最多的是父母在这件事情上所可能持有的态度,我不愿意伤害到他们。 可是时间一长,这种矛盾的心理便郁结成了一个心结,两难的舍取是我最不情愿 面对的问题。 事情的转折起因于我因为疏忽而遗落在书桌上的一封信。 我在之后的两个星期里一直没有收到嘉木的来信,我的直觉告诉我一定是发 生了什么事情了,但是毫无头绪可言。我只能按耐住自己焦急的心情默默等待, 可是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去,什么音讯都没有,除非嘉木又病倒了,要不他是 绝对不会这样不高而别的,可是即便是真的病倒了,他也不应该这么长时间没有 一丝回音啊。我的脑子里突然瞢了一下,一个不详的念头一闪而过,我竭力想控 制住自己的胡思乱想,安慰自己事情不会这样糟糕的。 我没法再这样无边际的等待下去了,我告诫自己应该去做些什么,否则我会 后悔。于是我飞奔到单位门口的电话亭,拨通了通往那个中学的电话。 “请问嘉木老师在吗?” “不在,你找他有什么事情吗?”对方显然是他的同事,我不知道怎么作答 才好,我真的希望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他。 “请问,嘉木老师最近是不是生病了?” “没有啊,他好好的。” “那你能帮我找嘉木老师接一下电话吗?我真的有些急事。”听到他没有生 病,我的心仿佛从喉咙口一下子回到了原来的位置。 “他正在上课呢,不方便接电话。” 我的担心看来是多余了,听到他健康的回复,我的心情又平静了许多。可是 为什么他突然终止了和我之间的联系呢?是我一厢情愿还是他另有所思?疑问不 但没有解开,反而越来越多,而之后的几天我每次打电话过去,对方总是客气地 告诉我,嘉木老师正在上课或是上同学家去家访了,难道他在有意的回避什么? (四) 我得说说我的家庭,因为这和以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有必然的联系。 用很多人的话来说,我的家庭环境是优越的。父亲自部队复员后分配在地方 劳动局一直担任副局长,今年年初刚刚迁升为第一把交椅,虽然军人作风严明的 他口头上不会说什么好听的话,但是他对我这个唯一的女儿是视若掌上明珠;母 亲以前是个越剧演员,当年她就是凭借穆桂英的飒爽英姿吸引了父亲的注意力。 在众人眼里,他们是万般相配的一对,也是无可厚非的好父母。生活在这样的一 个环境里,我常常被灌输的一句话就是:“父母对你这么好,以后一定要听话, 好好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所以我在绝大多数的时候都是言听计从的。 可是在这件事上,我不知怎么的,想违背一次他们的意愿。 一连几天我不断地打电话过去寻找嘉木的音讯,我相信他不是刻意要回避我 的,至少这也需要一个理由。终于有一天我又一次听到了他的声音,可是话语里 面分明带着很多的无可奈何和举棋不定的犹豫。 “嘉木,你最近为什么总是不接我电话?”我不想再掩饰什么,于是开门见 山。 “我最近工作上有些事情要忙。” “可是你至少也应该回个信或是打个电话什么的,不要让我着急。” “对不起。”他的沉默让我有一丝不好的预感,一定有什么事情,他在隐瞒 我。 “嘉木,你对我的印象怎么样?”我试探着问他。 “你?你人很好啊。” “那么,你对我们之间这么长一段时间以来的交往又作合评价呢?” “挺好的。” “你珍惜吗?” “珍惜。” “那你为什么不作出点什么实际的行动来珍惜这份交往呢?你就这样让我在 距离你几百公里以外的地方没日没夜地担心你,而你却似乎安然自得,这就是你 所谓的珍惜吗!”我的话说到这里,显然有些激动的情绪了,委屈的感觉油然而 生。 他也被我的这一番话给击中了要害似的:“晓霦,很多事情并非像你想象的 这样简单,我们的差距太大了,我们的交往是不是很现实,你想过没有?” 我的确没有想过,这样一份默默的感情是否能够和现实融合在一起,可是话 到如今,我不得不开始思考这个问题。电话里我们是无法说得清楚什么的,我急 切地希望此刻就能够看到他,当面和他把话讲明白了。 他给我的感觉一直是很阳光的,以前我不论在信里唠叨什么烦恼的事情,他 都会一笑了之地说:“天塌下来有我撑着呢,你不要总是杞人忧天,生活中有什 么事情不能度过,洒脱一些,微笑多一些。” “凭什么你就这么自信能够撑得住天呢?” “我是男人啊,难不是要女人来支撑!” 每次听到他的这番解释,心里总是感到无比的勇气。 可是为什么他这次的语气和以往不一样呢?为什么他会这么消极地考虑我们 的关系?为什么他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作出如此判若两人的决定呢? 怀着一大堆的疑问,我果断地和单位请了事假,我不能坐在原地思考一个压 根解释不清为什么的问题,我得去找他!我深感到如果我不这样做就肯定会后悔 的。 当我告知父母亲我要出行的消息时,他们的反映是出乎我意料之外的。 很快我就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母亲无意中看到了我和嘉木的通信,出于她个人的关心和爱护,她就 和父亲商量要阻止我和嘉木的继续交往,因为等级的差异思想在他们看来是事关 我将来幸福与否的关键因素,而他们也在再三考虑之后认定我们的交往有可能会 滋生出他们不愿意看到的结果。于是他们在没有争得我的意见的前提下就冒然地 和嘉木联系了。 母亲在说出事情的真相的时候流露出了一种比以往更加加倍的慈爱之情,她 已经五十五岁了,岁月的痕迹清晰可见地书写在她那曾经美丽过的脸庞上,她已 经没有精力再登台献演穆桂英了,别说一出戏,就连几个段子在她演来也有些力 气不支了。 伤害两位老人的心,我于心不忍,可是让我放弃自己的选择,我更加做不到。 于是我还是在两难中作出了自己艰难的也是关键的一个决定:“你们不要阻 拦我,拦也没用,这件事情我下定决心了,我的幸福我想自己去争取。” (五) 事情回到五年后的今天。 嘉木是我的丈夫,我是他的妻。如果没有五年前的那次决定,我想我们不会 走到一起来,而所有幸福的记忆也就无从考证了。我感怀于自己当年的那股勇气, 是一种潜藏在内心的爱鼓舞我走出了家庭的束缚,用自己的争取换得我们爱情的 归宿。 当然这其中经历的不是就这样一句话可以道得明白,我和嘉木这对患难中结 合的伴侣,在没有家庭的支持、没有亲戚朋友的祝福中克复了一道又一道难以想 象的难关。结婚三年里,我为此放弃了原来的工作而甘愿在一个偏僻的小地方当 一名乡办企业的出纳会计,他也为了我到距离几里远的乡村小学兼职教课,虽然 物质的贫穷几度让我感到举步惟艰,但是内心的满足和幸福还是照亮了我们不懈 努力奋斗的方向。 记忆深刻的是我刚到那儿时由于水土不服而生病在床的事情,由于地理环境 上的不适应,我得了一种奇怪的毛病,全身水肿茶饭不思,嘉木在一旁愣是焦急 也没有办法,最后还是把我送进当地医院,可是住院需要的保证金就是一个对于 他而言不小的数目,为了让我宽心养病,嘉木东凑西拼还变卖掉了他唯一的一件 皮夹克。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深,所以以后不管发生再怎样困难的事情,我都没 有抱怨过,因为有这样一个男人在身边我已经感到足已了。 三年后,我的父母也终于在时间的洗涤下转变态度而逐渐开始接受我们的结 合。虽然父亲在见到我们的时候还是始终绊着一张僵硬的脸,可是我明白,他能 够和我们面对面地坐在一起就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母亲自从我离开家以后就一 直以泪洗面,人显然又老了一圈,我的心底是愧疚的。 后来还是父亲动用了他手中的权力,把我们从苏北调到了S 市里。 时间证明了我当初的选择没有错,我们一家人也终于在经历了风风雨雨后团 聚在梦开始的地方。我暗自告诉自己,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没有什么 力量可以改变我和嘉木之间这份至死不渝的感情。 嘉木被调到了市里的一所高级中学当老师,由于他踏实的工作作风后来又被 学校提升为数学教研室主任;我没有回到原先的单位,而是自己找了一份工作在 一家合资企业当会计。小日子逐渐过得丰裕起来,我们开始讨论起买房、子女教 育等未来打算做的事,生活充满了丰富的内容。 如果故事到这里就是结局,那么就不免落入了王子和公主永远幸福地生活在 一起的俗套,所以生活就是这样难以捉摸的,往往在你意象不到的时候又一次捉 弄了世人。而我情愿这就是一个落俗的童话故事,没有发生接下来的事情。 二零零二年的年初,我发生了一起意外的交通事故。 (六)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车祸后的第三天,我的唯一知觉就是麻药给身体 带来的麻木。嘉木和母亲疲惫地坐在我的床跟前,母亲红肿的双眼显然是又哭过 了,嘉木一脸颓废丧气的样子让我感到很不安,我还没有弄清楚在我出事的这几 天里究竟发生了多少事情,可是看着他们的眼神和表情,我很快意识到的事情的 不妙。 还是父亲表现出了他一贯的坚强,是他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了我,当 然这包括了我已经被确诊下半身将面临终身瘫痪的事实!天哪!这是怎样残酷的 一件事情,嘉木的工作刚刚开始走上正轨,我们的小日子也刚有了点起色,我还 年轻我还没有生育孩子,我将来还要照顾照顾我年迈的父母,我和嘉木说好的每 年要回他的家乡去看看曾经陪伴我们一起度过最困难的日子的丹顶鹤……有太多 的事情没有去做,有太多的心愿没有了结,上天怎么能够、怎么忍心就这样夺走 了我的下半身。 我的精神世界将至崩溃了。 我甚至想到了死。 如果说我是不幸的,那就是上天对我的安排过于残忍;如果说我是幸福的, 那就是我的生命里有一位爱我的伴侣和一双爱我的父母。 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坚强的父亲暗自落泪,母亲承担起了我一日三餐和日常起 居的照顾,我的愧疚之情不言而喻,在过几年,他们老的时候本应该是我这样照 顾他们的,可是现在一切都颠倒了过来。 有人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除了遭受身体上的痛楚以 外,我最为备受煎熬的就是精神上的自我放弃,对于一个三天前还是健全的人来 说这样的现实难免有些像做了场噩梦,我害怕嘉木离开我,害怕这会是一个转折 点而从此毁了我的人生。 但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父母和嘉木就像往常一样关爱我,不弃不离。 这段日子里,嘉木对我的照顾可谓尽心尽力,每次我的情绪低落几乎要放弃 的时候,他就这样微笑地对着我,给我讲尽可能逗笑我的话,鼓励我振作不放弃。 “等你身体好了的时候我带你去看丹顶鹤,还记得那个芦苇丛吗?” “我怕我的身体好不了了。” “不要说这样没信心的话,我对你有信心。当年你能不顾你父母反对而义无 反顾地跑来找我,为什么如今却没有勇气快乐地生活下去呢?我爱你,我的小兵, 将军命令你要先养好自己的身体,知道了吗?” 我很感激嘉木在这个时候能够陪伴在我的身边,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越是对 我好,我的内心越是感到难过,因为我很清楚我的身体是再也恢复不到过去的状 态了,我的下半生注定将在床榻和轮椅上艰难度过。这意味着我们将来的生活会 是灰赫色的,从此失去五光十色。可是扪心自问,我对嘉木的爱也因为依赖而变 得更加强烈和深刻,害怕失去他的心情就像我身体上的伤痛一样时刻纠缠着我。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由于我的情绪无法控制,常常突如其来地发脾气,那股 暴躁的力量从何而来我自己都无法解释。吃饭的时候经常是借着抱怨饭菜的不和 胃口而无缘无故地摔碎了饭碗,家人好心劝慰我时我又动不动就怒气冲天地冲着 他们大喊大叫……但是嘉木都原谅了我,他还不断地安慰我说:“晓彬,你是我 最爱的人,坚强一些,让我们一起度过难关。 (七) 但是命运没有停止它的捉弄,我的生活也许就注定着要被那一次车祸而更改。 一个百无聊赖的下午,当我打开电脑想翻看以前储存在电脑里的一些电子书 籍时,没想到竟然无意中看到了嘉木上网聊天的记录。以下只是其中的一小段: “白沙,我已经考虑清楚了,我想和你见一面。通过这两个多月的聊天,我 感觉到你是一个很真实的男人。也许你不愿意告诉我某些关于你的秘密,但是我 真的不介意什么,我想我已经开始爱上你了。” “丫头,有很多事情是你无法预料得到的,你还年轻,不要把时间浪费在我 这么一个没有希望的人身上。” “相反,我不觉得这是一种浪费。每次当我谈论到我们共同的话题时,那种 默契难道还不能证明什么吗?” “丫头你要明白,我是一个有妻室的男人。” “我不在意,我可以等,我也会争取。” “可是我的妻子她现在正躺在病床上,她的下半生都将这样躺在床上度过, 她无法和你争什么,这是一场不公平的较量。她在我最艰难的时候放弃了一切而 选择了我,我怎么能够在这个时候和别的女人谈什么爱情呢?我不配!” “不要这么难过了,白沙,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有时候同情不等同于 爱情,我们都无法永远生活在一种同情或是被同情的环境里。” “说实话,我有的时候也很矛盾。我不想伤害我的妻子,但是每到夜深人静, 我又难以克制自己内心的烦躁,有的时候我真相把你拥入怀中,那股丑陋但是真 实的欲望让我左右不安,我为你身上所散发的青春和魅力而吸引,可是一想到我 的妻子,我就又是无比自责。我们曾经非常相爱,她也像你一样美丽过,可是为 什么老天对她如此不公平呢。” …… 不用说,白沙就是嘉木。 除了震惊,我还能用什么词句表达我那一刻的心情。 我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我们初次见面时的样子,他就这样默不作声地来参 加同学聚会,他就这样茫茫然地走进了我的生活。我想起了他那个关于男孩到女 孩的花店里买花的小问题。 “你太长的犹豫,紧紧撒在我胸口,从暮清晨走过,是你不知名的爱怜,你 太多的泪水,轻轻掩去我天空,从暮回忆走过,是你洁白的温柔,我不知什么是 爱,往往是心中的空白,我不知什么是爱,什么是过去和未来……” 我反复听着录音机里这首不知为何名的歌曲,眼泪中我作出了一个和当年我 义无反顾地投奔嘉木一样重要的决定。 嘉木,我亲爱的丈夫:在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这里了。请你原 谅我的不辞而别,事先我没让母亲告诉你,我已经和南方的一个疗养院联系前去 治疗的事项了。我会安心养病,争取早日康复的,而你也不要为我过于操心。 谢谢你!这句话放在我心里由来已久,我一定要告诉你。如果没有你,我的 生活里就不会有这么多值得回忆的快乐往事,而这些东西对于我来说就是一笔宝 贵的财富,它们将照亮我前行的道路,给我鼓励。谢谢你这么多年来一直给予的 爱,它就像一面深邃的风景丰富了我的记忆。爱上你那是一种运气,每次回忆到 当年的一幕幕情景,我都会感怀于你给我的每一份勇气。 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当然即便我在你身边也已经徒然废人一 个了,我无法照顾你,只会增加你的负担。我不希望因为我那不健全的身体而拖 累你一辈子,虽然你一定会强调我的这个想法有些偏激,但是嘉木,我们都不是 小孩子了,冷静地考虑一下自己的未来,我们分开地生活也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好了,我不多说什么了,注意自己的身体。 妻:晓彬 二零零二年四月十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