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再打我 作者:轻烙 太阳斜着将光穿透了玻璃,小小的屋子被照得很亮。我侧着身子为窗边的一 盆铃兰加水,觉得今天是个很好的天气。不知道从哪里飞起来一群鸽子,扑棱着 飞往高空,微风吹来,竟拂进了一片扇落的羽毛,我远远的望着它们,听着地面 上孩子们隐隐兴奋的叫声,微笑了。 门铃响了,准是对面的老夫妇约我下楼散步。七楼的确安静,但有时候,安 静得有些闷了。 我放下水壶,一脸安详的走过去,拉开了门。 门外却是那双我熟悉的噩梦般的眼睛,犀利的穿过防盗门的空隙冷冷的看着 我,我惊惧的大叫一声关上门,用后背全力抵挡住,身子不可抑制的颤栗了起来, 我以为我已经逃开了,却,还是来了…… 在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我盯着他眼中的热诚,望出了一片眼泪。他抱住我抚 摩着我的头发,心疼的说:“傻豆豆,别哭,我会让你幸福的。”我咬住嘴唇用 力的点头,紧紧的偎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害怕惊醒他怀里的温暖。我将所 有的幸福,都放在了这里面。 然后我们开始为我们的婚礼,幸福的忙碌着。我们象两只快乐的蚂蚁,一点 一点往我们的小窝里搬运着各种东西,然后又忙着通知所有的亲戚。我挨个给朋 友挂电话,听着他们从话筒那头传来遥远又清晰的祝福,我微笑着哽咽了。他从 背后搂住我说,我要一辈子对你好。 婚礼如期举行了,虽然有些简陋,但我笑得象个公主。在他将戒指套进我戴 着白纱手套的中指时,我在心里默默的说,“爸妈,我终于等到幸福了,此刻你 们应该在天上看得到,我会快乐一辈子的。” 晚上,我们躺在柔和的灯光下,他深情的看着我,我伸出手来心疼的抚着他 消瘦的脸颊,温柔的望着他。他轻轻的说:“豆豆,我知道你吃过很多苦,我要 一辈子好好的照顾你,不再让你有一点点的伤害,受一点点的委屈。”我感动的 看着他,眼泪又要迷漫出来了,我说:“我也会一辈子爱你。”他轻轻的拥着我, 慢慢的吻上了我的眼睛。 在灯灭的那个瞬间,我却突然的闪过了那个狂乱混杂的场面,我紧紧的咬住 下唇,指甲掐入了自己的皮肤,他很快感觉到了我的僵硬,缓慢下来问我:“怎 么了,豆豆。”我慌乱的说,“没什么。”然后努力的配合起了他。 杂乱的回忆控制着我所有的感官,我知道,自己很失败。 当一切都安静下来了的时候,他伸出手臂让我枕在他的肩上,问我:“豆豆, 你一定有什么事情,是么?”我惊慌的说:“没有”。于是他沉默了,夜很安静, 我只听到到自己的呼吸声。然后,我犯了一个这辈子最愚蠢的错误,我问他, “如果,我犯了错,你会不会原谅我?”“当然。”他的声音在夜里很清晰,于 是我说,“有一件事,我一直瞒着你。”“哦?什么事。”他好象很平静。 于是,我稍微定了一下心,很迟缓的开始说:“我跟你说过,我很小的时候, 爸爸妈妈就去世了,我是隔壁的卖菜的大姨带大的。” “恩,我知道。” “我记得她很疼我,在过年过节的时候,我仍然会有新衣服穿,而且还总能 吃到她做的糖三角。她那大我6 岁的儿子,也总会带着我满世界疯跑。所以,我 仍拥有快乐的童年,我 一直都并不觉得,自己缺少了什么。 记忆是从十四岁那年,开始变成灰色的。那时候我已经上初中了,而我的那 个哥哥,却开始和社会上的混混有了交往,他对大姨说要挣很多的钱,所以要和 一个叫黑子的人去南方。 大姨没有答应,并且很恼怒的说,黑子是全世界都知道的流氓,你要是跟他 走了,这辈子可就毁了。 可是哥哥好象鬼迷了心,执意要跟他去。大姨久劝无效,于是在一个争吵激 烈的晚上,动手打了他。 我在一边惊恐的看着,不敢出声。哥哥站在那里,一动也没有动,他倔强的 看着大姨,然后一个转身,竟然跑出了房门。大姨和我都在后面叫着,哥哥却终 于还是没有回头。 我第一次看到大姨哭了,我陪着她落泪。那是一个很冷的夜晚。 大约过了一个月,有人竟然告诉大姨,在街上看到了黑子。大姨马上问清了 黑子的住址,在晚上和我一起,找到了他的家里。 那是一个很大的房子,却脏而杂乱。当那个满脸胡子的男人拉开门的时候, 我没来由的感到了害怕,我躲在大姨的背后抓住了大姨的手。 大姨冲他叫到:“黑子,我儿子呢?” 那个男人不屑的看着大姨,冷冷的说:“你儿子现在在广州的监狱里。” 大姨震惊的问:“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他懒懒的打个呵欠说:“你那儿子真他妈笨死了,连放风都不会,抓进去了 活该。” 大姨气愤的要抓他的胳膊,却被他推了个趔跷,我赶紧的扶住大姨,叫道: “不许打人。” 然后我看到他的目光投射到我的脸上,邪恶又阴冷,我害怕的抓住大姨的手, 转身跑回了家里。 回去了好久,我还惊魂不定,后来我才发现,大姨竟然又出去了。我害怕的 在家里动也不敢动,只能等啊等啊,等了很久。后来,终于把大姨给等回来了, 却满身都是伤,那个畜生,竟然把再去找他的大姨给打了。 我记得我哭着给大姨上药,心里一直闪着愤恨的火苗。然后我做出了一个愚 蠢的决定,要去找他,和他理论。 其实,我早该知道,和流氓是没有任何道理可以讲的啊,可是,那个时候, 我太天真了。 我独自找到了那个房子,敲开了他的门……“ 说到这里,我突然的停住了,因为我感觉到了他肌肉的僵硬。 “我们睡吧,好么?”我说。 可他用努力平静的语气问我,“然后呢?” 我艰难的说,“别说了,好么?” “然后”。他说。 “然后他把我摁在他那个肮账的床上,强暴了……”我突然的哽住了,然后 想抱住他,他躲开了。 我在黑暗中寻找他的眼睛,结果我失败了。 沉默了很久,他很疲累的说,睡吧。 黑暗中,温热的泪水,打湿了我的眼睛。 第二天早起,我平静的叫他吃早点,他却告诉我累,不吃。 “那我给你放水,洗个澡吧”我说。 “不用了。”他连头都没抬。 我突然的有些心冷,我知道,我要度过的蜜月,将会微妙的改变了。 我们迅速的变成了,朝夕相处的两个陌生人。我努力的想改变,可他总是冷 冷的,甚至连目光,都舍不得再投向我。我无力的看着他在我的身边经过,又走 远,他变成了恍惚的一个影子。 我开始在夜里,痛楚的哭泣。 我以为我已经远离了那个恶魔,原来它却一直守在我的身边,在我的幸福微 微露头的时候,它狞笑着又逼近了。 一天中午,他出去了。过了不久,敲门声响起,我以为是他,走过去把门打 开,原来是他的同学,和我并不是太熟,我迟疑了一下,让他进来了。 我们很客套的寒暄着,然后我端出水果,开始削一颗苹果的皮。在钥匙声响 起来的时候,苹果刚好削完,皮一下子断了。 他走进来,看着我们。他的同学起身打招呼,他却奇怪的看着他,然后说, 累了。便转身走进了卧室,我尴尬的对他同学说,“他昨天没休息好,真累了, 来,吃苹果吧。” 他的同学说:“我还是先走吧。”我愧疚的说:“把苹果吃了吧。”他犹豫 了一下,还是接过了苹果,咬了两口,就告辞离开了。 我开始收拾茶几,他幽灵般的站在了我的身后,奇异的笑着说,“原来你还 真有这种嗜好,逮着男人就说个没完啊。”我气愤的转身看着他,“他是你的同 学,人家来,是给你面子。你不给人家面子,我还不给啊?”他冷冷的看着我, 突然的吼道,“你别为自己找借口,本性就是这样,还装。” 我盯着他,这就是对我发誓说会爱我一辈子的男人,今天,是我们结婚的第 四天。 我感到了彻骨的心寒。 我说,“我不想和你吵。”然后转身要进卧室。 “你给我回来。”他突然的暴怒了。“你别想逃避,你个贱女人,你欺骗了 我,还不屑和我说话?……” 我手里的果盘“砰”的掉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他终于的,说出来了。 “还敢摔东西?你……” 他的巴掌扇到了我的脸上,我惊谔的捂住脸,呆了。 他也呆了。 一夜无眠。当天开始泛白的时候,我累了。 我说,我们离婚吧。 他呼的坐起来,“豆豆,不要,我是太在乎你了啊,原谅我,我发誓再也不 会打你了,我发誓,真的。” 我看着他的眼睛,痛苦的低下了头。 在他抱住我颤栗的身子的时候,我知道,我已经原谅他了。 “起床吧,我为你做早点。”我说。 日子终归滑入了平静,我们都小心翼翼的回避着一切敏感的话题。少了甜蜜, 多了疲累。 我想,这就是生活了罢。 又过了半个月,我该去上班了。同事的笑脸与祝福不断,我很快乐的听着他 们的调侃。一直到下班,我都沉浸在愉悦之中。 下班的时候,却突然下雨了。我焦急的站在路边,看着连绵的雨,想着回家 迟了,他该挨饿了。 这时王部长开着他的车过来了,“萧豆,我顺路带你回家吧。”我犹豫了一 下,上了车。 回到家,他还没回来,我赶忙进了厨房,开始了忙碌。当我开始往锅里丢那 条鱼的时候,他回来了。 “饿了吧?马上就吃饭了。”我被油烟呛得直咳嗽。可奇怪他并没有搭理我。 我没有在意。 当我将煎好的鱼端上桌的时候,才发现,他又阴沉着脸。 “怎么了?”我小心的问。 “问你自己。” “我?我怎么了?” “别跟我装,你真是他妈的贱人。”他突然又暴怒了。 “你说什么?你也是受过良好教育的人,能干净点么?”我生气了。 他一下子掀翻了桌子,“我不干净?到底谁不干净?你以为你是谁……” 我的眼泪奔涌而出,他又开始用我最深痛楚的话语来伤害我了。我看着一地 的碎片,鱼上的油还在孜孜的响,触目惊心的汤撒得满地都是。 我转身跑到了卧室,他紧随其后而来,在我来不及关上门之前,他已经冲了 进来。 “今天才上班,就有男人开着车送你回来,你魅力不小啊,水性扬花的女人, 你到底有过多少个男人?啊,说啊……” 我反抗的摔开他拧着我胳膊的手,还来不及说什么,他的拳头又落在了我的 身上。我拼命的躲闪,他狠狠的把我推在了地上。我听到自己的骨骼与地面接触 的那个瞬间,发出的喀答声。我想我的脊椎,是不是会断了。 他的脚一下一下开始踢在我的胸前,腹部,还有脸上,我用手护住脸,透过 指缝,我正好看到,床头上我们巨幅的结婚照,他抱着我,那么英俊的脸紧贴在 我的脸上,而我在他怀里,笑得是那么的甜…… 一切都平静了。 我安静的躺在地上,疼痛已经带给不了我任何感觉,一片空白,我觉得我飘 然的浮游在天上,爸爸妈妈啊,你们在哪里?我现在是不是正在追寻着你们的路 上? 他的声音带给了我点点意识,他竟然,竟然扑在我的身上哭泣。 “豆豆,我对不起你,豆豆啊,你快醒来啊……” 我缓慢动动眼皮,太沉了,我放弃了努力…… 半个月来,我都住在医院里。 每天他都会准时为我送来饭菜,我却一直冷漠的看着他。我想,我是麻木了。 在我快恢复的时候,我再次提出了离婚。这个时候,我们结婚整好两个月。 他仍然不答应,我极度的不理解。 我说,“你根本一直在乎的,就是我的过去,既然我们都这么痛苦,那么你 为什麽不放了我,让我们都开始新的生活?” 他说,“是我错了,是我太在乎你了,我发誓……” 我打断他的话,“不要再对我发誓,我已经不再轻信了,我们还是离婚吧。” 他问,“真的一点挽回的余地都没有?” 我坚定的说,“是。” 他沉默片刻,突然阴沉的说,“你已经改变了我的生活,我是不会离婚的, 只要你活着,我就坚决的不会放开你。” 我寒冷的颤栗一下,说,“那,我就去死。” 我向法院提出了诉讼。 在法庭上,他却用情深意切的表白博取着法官的同情,我看着他的眼泪,从 心地感觉到了泛上来的厌恶。法官让他回避一下后对我说,“我看他对你还是有 感情的,婚姻不是儿戏,你还是慎重些吧。” 我说,“我选择离婚,是为了保证我最基本的人身安全,我怕我那天会被打 死。” 法官说,“你应该给他一个悔改的机会。” 我说,“我给过,但失望了。我要离婚。” 法官说,“如果他不同意离婚,那么,我们只能调解,而你如果继续要求离 婚,那么只能等到6 个月之后才能提出第二次诉讼。如果他再不同意,那么,你 还要再等6 个月,我们才能判为调解无效而离婚。你愿意等么?” 我说,“愿意。” 我辞了职。 我和他的那个屋子,我再也没有去过。 我孑然一身,来到了现在的这个小城。 我找了一份家教的职业,日子很平静。 在我租住的这个房子里,有很充足的阳光,我很喜欢坐在窗户边,感受暖融 融阳光,看着楼下孩子们的奔跑,他们的快乐的叫声往往会穿越高空,我喜欢这 样的生活。对面住着的,是一对60来岁的老夫妇,他们很喜欢我,总爱跟我讲他 们过去的故事,也常常将自己家的东西,拿来给我吃。 这两个月,我很安详而宁静。我想,温暖还是会有的。 可是,现在,这个噩梦,却还是来了。 我颤栗的跪坐在地上,那双可怖的眼睛,穿过我的心,让我所有对幸福有关 的幻想统统在这瞬间打成了碎片。 我想我是又该搬了。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没有一点声音,我想,他应该已经走了。我扶着墙站起 来,轻轻打开了门,果然没有人。我不放心的推开防盗门看看楼道,还是没有人。 我微微放下心,退回到屋里。却在关门的那个瞬间,有人用力的推开了门。 我惊惧的叫出了声,是他。 “没想到吧,豆豆,我这都能找到你。嘿嘿。”他笑了。 我一步步后退着说,“我们已经离婚了,别再来找我。” “哦?离了么?我怎么不知道?我们一天没拿到离婚证,你就一天是我老婆, 今天我就是来接你回家的。”他得意的笑着。 “你别做梦了,我一辈子也不会再跟着你了,你还想让我挨你的打么?” “哼,我说过,只要你活着,我就坚决的不会放过你的。” 我步步的后退,已经到了窗边,“我也说过,那,我就去死。” 他笑着逼近我,“是么?你会么?” 我看着他的脸,转身跃下了窗台。 他吃惊的叫声在我的身后响起,风在我的耳边呼啸着,一片鸽子扇落的羽毛 从我身边拂过,我很安详的微笑着,我知道,我将奔赴向了解脱。 我已经怀孕三个多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