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了凤起阿房 作者:青女 天平更着重于描写毁灭的过程,但无法写重建,或者在毁灭中寻找希望。路 子有点窄。虽然用“思想性”这个词有点滑稽,我总认为所谓思想性就是给人启 发(甚至是启蒙),让人思考(愿意独立思考),带来希望(不可缺)。看天平 的小说,的确有启发有思考,可是希望呢。天平所写,都是一个崩塌的世界。在 看天平的文字之前,我从未想过五胡十六国时期,为何人们如此残忍嗜杀。似乎 很简单地认为:乱世嘛,你不杀我,我杀你。然后那么些个统一中原的机会被浪 费,我也很简单地认为,那是他们没有学习历史唯物主义。不清楚大势。懒惰与 贪婪是人的本能,不过就在于目光短浅或远大而已,那些可以改变历史走向的人 做一个决定受太多影响,同时也极有可能一时意气。事件结果反而成了偶然。 比起西幸中的粗糙,风起阿房强多了。如果不看每一章后的附言(这个东西 最能泄漏人),然后最后几章的煽情再少一点,我是猜不出天平的。当然现在说 这个也没用,在看之前就已经知道是谁了。 看开始觉得好,结尾处又显得仓促,又煽情太过,看得难受。写历史小说, 当然忠于历史大前提,千万别煽情,一煽就是小说,再煽就是泛滥。治历史冷静 客观还来不及,激情一来,隋炀帝下江南是多浪漫的事啊。唐玄宗与杨贵妃的爱 情多感人哪。隋炀帝还是暴君。唐玄宗败了盛唐。如果架空或者“剧情虚构,如 有雷同纯属巧合”的戏说也可以。 如果把天平比作诗词,是豪放派的刘过,只要将来再有一部更仔细经营的作 品,就可以比作辛弃疾了。刘过没什么不好,除了不会写诗,就是太狂了一点而 已。天平的文字凛冽,正好相配。小椴更像是姜夔有吴文英倾向,说来说去都是 一个事物,怀念人是同一个人,写情感是同一种,反复诉说的心事天知道到底是 什么。行文色调不必着意了,却总是在姿态上造作了一点,或者说在追求某种瞬 间即逝的美感。比如说舞蹈演员一个跃起的动作,但在那之前一定有准备的动作。 小椴会全力描述跳跃之美,不大在意准备动作(古龙也是)。似乎小椴也很乐意 写跳起之后没有安然落地,而是一头栽下或者被人推下舞台,然后独自敷伤的镜 头,还是美。天平更着重于描写那舞者明知要出茬却无力改变,也没有采取防护 措施,直接砸在地上,在血泊中绝美地死去,PS,脸上没有沾上血迹。实在不觉 得天平和小椴那里像。——旗帜鲜明,反对东宝。或者年龄上差一点,将来的天 平与现在小椴相似?——我估计天平是不可能让笔下人物一边咏诗一边出剑,也 不可能缠绵回环无奈多情。因为天平向来很有气势。小椴笔下的人物都在苦苦追 逐和维护着什么。天平笔下一出场就是毁灭性的打击,破坏性超强。看天平的更 让人豪气。小椴文字比天平更打动人。看杯雪时,总想笑一下,那斗争阴谋的背 后,有很多情义温暖,主角虽然一个赛一个的不理睬人,他们对世界的态度仍是 宽容,不管是平和还是绝望。天平嘛~~~有一天,魔王出现,世界灾难,一个 是小椴魔王一个是天平魔王,你更不希望是哪个?小椴魔王大概去注意究级真理, 不会在乎庸俗罪恶的芸芸众生。天平魔王则微笑着:“世界如此丑陋,人类灭绝 吧!……难道你不认为这种毁灭才是美的极点?这正是我追求的啊。” 很难在天平的文字中看到希望。西幸残歌如是,凤起阿房亦如是。在苻坚寻 死一场中莫名其妙的救出个小公主实在多余,如果不是想写续集的话,就这一点 也谈不上希望,而是一种诡异的轮回。张夫人和小苻诜都很容易出彩,可惜为了 剧情被略过了。后来写贝绫的经历只让人觉得失望。她遇上的老少,也许带给她 一时间的温馨,由某个看到的景象带来的感动太偶然太不确定,万一跳出个强盗 杀人劫财?万一官府征兵?万一……贝绫岂不又会陷入绝望的情绪?这无法说成 一种希望。 《杯雪》中易杯酒倦意谈归淮上,易杯酒有自己想要守护的对象,心灵的寄 托,面对种种的不如意都有应对的决心。或者说,只要让读者有“一定要活下去” 这个想法,再惨的结局都是有希望的。对“归”如此的在意,也许是中国传统中 最感性最浪漫的东西。古代人抒发感情太委婉,想妻子了想家了不好意思说,就 说思故乡,哈哈。在各种冲突、激烈的情节过去以后,为了有让人回味的余地, 悲剧之后的一点点希望是必不可缺的。或中国化的,即以“归”为终极,比如陶 渊明的归去来辞,尽管归园田居的生活未必浪漫,地主催租官府征丁青黄粮不接 旱涝不保收……那也是一种希望。再或欧化的,流浪历险模式的“新的旅程”, 骑士为贵妇效忠,再次踏上征程,流浪汉结束奇遇,再次为将来发愁,都是希望。 反正我看不出贝绫活着与死了有什么区别,在乱世中,她死了才是必然,活 着是偶然。如果她有着小人物的滑稽,那么留她活下来的意义反倒更大些。她活 着,看到此的读者很难“终于放心了”,至少没有让我长长舒一口气。更多的还 是遗憾和沮丧。 以前与天平聊过。原话已经忘了,大意是:我认为人守法不犯罪就好,她认 为这个标准太宽。——所以才说天平是唯美的人啊。无论是识见或者道德感,天 平都认为“我如此,别人也可如此”其实大部分的人都不明白,达不到那个境界, 不一定是高度或深度,也许是广度。 在凤起阿房的文字中天平大概感到不是这么一回事了,所以选的题材隐晦, 方向也罕有人问津。所以才用楚囚南冠自喻。似乎有点偏激呢。拿鲁迅作比喻, 鲁迅当年笔锋尖锐,一次次地说“从未想到人性如此卑劣”,这难道不是他太过 理想化的表现么?现实总是冷酷的。就像鲁迅,假设他与徐志摩的人生轨迹调换, 未必不比徐志摩更多情更风流。 每个人的经历不同,看与思考问题的起点和方向也不同,悲观一点说,谁也 无法理解谁,所以禅宗不立文字,每个人对文字的感受理解不一样,何况文字本 身就摒弃了那活生生存在的感觉、情绪,所有在那某个特定时刻,所有的星星按 自己轨道运行在宇宙中的某个位置的时刻,所有的生命经历和交会的这个时刻, 在我们的世界所发生的、再无法重现的事物。——或者写文的人都是为了尽量完 美描述这样一个瞬间和永远,才追寻着字里行间的意义。天平追逐的是一种惊心 动魄,一种传奇。天平也很清楚传奇燃尽后的寂寥,她把传奇的骨灰撒在风中, 却没有告诉我们火种在那里,细细寻找也许有,单就这一场传奇而言,是不能再 有延续了。有点像汉乐府有所思,爱君时千般好,若闻君起他心,拉杂摧烧,不 复相思。不能美丽真诚的存在,毋宁彻底的毁灭。不能追求完美无缺,那就选择 如冷黑铁石一般的撞击、迸出火星,要沉积岩石般那一份沉甸甸的存在和证明。 (啊,这是我一个朋友的想头。)这种激烈的美感,真是可远观不可近玩。现实 如此的无奈,藉着文字实现一个梦想,似乎自己也这样活过,天平的梦想就是这 样一种激烈么? 有些人认为经历多了,就能看明白,其实由经历产生的经验最能束缚人。比 如描写“男人与男人的爱情”,在我来看不觉得如何,或者由过去阅读经验说一 声好奇怪。在我的已经有恋爱经验的同龄人看来,就成了男人与男人的“爱情”, 有变态倾向。在更年长的人来看,则是“男人”与“男人”的爱情,不是行为变 态,而是人变态了。一笑。 最近一直感冒咳嗽,没有上网。前两天在看这篇小说时居然付出血的代价: 我咳出了血~~~肺火上炎咳的血丝一般都是紫色或褐色的,这一回是真正的鲜 红!血痰的形状非常像一小块果冻可惜颜色太过,如果天平在吃果冻的时候想到 曾经某个人看她的小说而咳血,也不枉认识一场,哼哼哼。 2003-11-15于输液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