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 作者:祝东风 (accept0191@sina.com ) 这间大户室在走廊的尽头,不大,只有十个大户的位置。 杜丽在这间大户室做接待员,这是个轻松的活,分分报纸,偶尔报报盘,其余 只是保证散户不能进入而已。 杜丽刚出校门就进了这间证券公司,同事多为她的校友。对杜丽而言,人际环 境无非多了几位上司而已,其余,多是学校里见惯的人。 杜丽的家在南方。大学毕业,力冲家庭阻力地在这个北方城市找了工作。不为 其他,毕竟读了几年的大学,杜丽实在想不出她回那个小城镇的将来。也许考考公 务员,在家人安排下找人个嫁掉。 大户室里的客人闲杂不等。有几个是股市早期入市的,在那个时期赚起第一桶 金,听他们说话,用膝盖想也知道未发前多半是伟大的工人阶级一员。有时,杜丽 听这些客人骂盘,宛若置身菜市或治安极差的大排档,自我感觉宛如那里的小妹, 不同的只是,她不用戴着胶手套杀鱼或拿个油脂斑斑的点菜单,得以享受空调,穿 着丝袜和得体的白衬衫、西装裙。 客人里有几个是大款的太太或小蜜。化着浓妆,穿着新款时装,头发吹得纹丝 不乱。杜丽很清楚这些人来这里,无非是觉得比起美容院、时装店来,对男人或对 自己交待的时候,能说这是一个高尚的、务正业的地方。 杜丽经常应这些太太或小蜜的要求,提供自己的一些操盘想法。杜丽是十分通 晓人事的,她总是得体地说出自己意见,并不让这些客人觉察出相较而言下她们的 愚昧无知。 杜丽提供的意见总有七八成的命中率,对那些根本看不懂K线图的女人们而言, 宛若股市神算。且杜丽又那么谦恭有礼,当她们若常人,足以弥补她们在家庭或男 人那里所受的挫折感。 大户室里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得倒随便,多是休闲装一类,在那些客人里 面立刻显出不一般来。多数,暴发的人只懂名牌,但不懂穿着之道。像她这样,已 懂得穿衣舒服的道理的,显然家镜的宽松已不是一朝一夕的。她皮肤极好,看不出 实际的岁数来。她并不怎么和人来往,只是有时在闲谈中插几句话,她常有一搭没 一搭地来,也属于那种来此打发时间多过赚钱欲望的那类人。 杜丽的经理很有几次想将她调做经纪人。杜丽打算了一下,亏损各半盈利抽成 的办法不如做大户室管理员的自在。何况,杜丽也偷偷地在做股票,盈亏不管如何, 却也实在。再者,几年下来,资金帐户里的钱有增无减,虽然不多。 杜丽住在证券公司的宿舍,和另外的几个女孩子,所幸一人一间,还有可看电 视的客厅。 杜丽闲来无事,总会租影碟打发时间。租影碟的小老板对她很有些意思,常将 新到的片子特地留给她。 杜丽空虚无聊的时候,也会应小老板的要求,看场电影或吃顿饭。有几次,尤 其经理找她谈话调工作的那些天,杜丽情绪波动厉害的时候,她想,小老板若大胆 一些,揽她的肩,她必定会将头靠到他胸上去。 小老板是想的,但杜丽实在太好,那么美丽细致,又有份固定的工作。他不敢。 杜丽事后也会想,只是冲动,她不会与这样平庸又缺乏勇气的人无趣地共度时 光。 这一天,那女人没来,坐在她位子上的是一个同龄男人。经理有些殷勤地在旁 指东道西。杜丽看情形也知,他必定是个重要的大户。 那男人转过脸来的时候,杜丽不由惊呆,他,居然是那个刘光良。 刘光良是个电影明星,虽然近来市道差,已没拍什么戏了。 有电影明星的日子,大户室人满为患。不仅太太小姐们每日准时出现,旁的大 户、散户或同事开始有意、无意地串门子或走错门。 刘光良是有些烦的,杜丽看在眼里,便对那些无趣的人言语严紧起来。有时, 瞧人来齐了,便将门反锁起来。 杜丽做得不形于色,旁人虽有所察觉,但并不觉过份。 刘光良是知道的,在杜丽做着类似的事后,会对着她微微笑,杜丽也回报嫣然 一笑。 有些时候,事情常做便成为习惯。杜丽开始一日未见到刘光良的笑脸,便会不 自在起来,宛若每日上床前忘记刷牙的难受。 杜丽在不自觉中注意起刘光良起来。 头发略长,是这几年时兴的那种中长发。他的脸是瘦削的,皮肤是棕色的,手 指是修长的。虽然他的戏多是动作戏,但现实中的人却像多三十年代旧中海上那种 留过洋的有些浪漫又有些阴郁的那种男人。 刘光良没什么事就来大户室。他自己说是市道差没什么戏拍,在家坐着还不如 来炒炒股票。 刘光良是和善的,日子久了,和大户室的其他人也混得不错。他并不像其太太 少话。心情好的时候,也跟着那几个过往的工人阶级大户骂粗话。 杜丽从来不知道一句“他妈的”也有人可以骂得这么好听。 杜丽开始租刘光良的影碟来看,一夜不眠不休地看。刘光良曾和外面拍过一部 文艺片,里面因为有些床戏,在国内无法上映。杜丽以前曾看过影评,对刘光良演 技大加赞美。杜丽看来,却觉不过是打着文艺幌子的三级片,刘光良在里面不过是 个面目暧昧不清的亚洲男人。但杜丽却喜欢极戏里刘光良袒露上胸的镜头。女主角 的手慢慢抚摸过去,刘光良略显瘦削的胸起伏不定,比之后面裸露更多的场景更具 激情。 快春节了,股市一如既往地疲乏无力。主力纷纷撤退,大户们也逐渐来得少了。 刘光良却是一如既往地来。有时,大户室里只余三四个人。 刘光良准点九时半来了,杜丽朝他一笑,递过今日的证券报及本公司一些附赠 大户的股评。两人的手指在不经意间碰撞,刘光良的手极冷,杜丽不由打了个机灵。 刘光良歉意笑笑,杜丽乘势道:“自己有车怎么地手会这么冷?” 刘光良道:“这车又不是直开到你这大户室里来的。”刘光良顿了顿,又道: “不这么地,又怎么知道你这里温暖如春啊。” 这话已有点打情骂俏的意思,杜丽不是不知道的,眉梢一挑,回了个眼波过去。 那夜,杜丽居然做了个春梦,醒来只记得梦中与一个面目不清的男人缠绵。这 于杜丽是未曾有过的。杜丽并不以为意,只沉迷于梦中的缠绵绯测,春光无限。 小老板仍来约杜丽。杜丽想着最近一个人孤单无趣,便和小老板去看了电影。 电影是香港的,不外仇杀之类,间中夹些感情戏。内里有女主角被迷奸的戏。 杜丽不由想起刘光良的那幅袒露上胸的镜头来。杜丽回头向小老板看去,只见尤自 入戏,眼镜反射荧幕光影,看不到他的眼睛。 电影散了场,小老板问杜丽口不口渴。杜丽想了想,时间尚早,倒也想看看这 人还有什么余兴节目。 两人到咖啡馆坐了,隔着昏暗烛光及及饮料,杜丽以为小老板这厢是要表白了。 杜丽等来等去,从最近的好莱坞大片到某明星的新绯闻,两人之间已现出无话 找话的局面,小老板非但什么情话也没有出口,连偶尔碰一下手也触电般缩回去。 杜丽心下暗恨,怎么会有这么无情趣且笨的人。 杜丽开始日复一日地做着春梦,这其中又夹杂了那部港戏中的强奸的情节。杜 丽梦醒的时候会冷笑,这种香艳美事便是送了小老板只怕也难成好事。 杜丽一向冷静理智的,知道自己这样下去是不行的。 刘光良这天早来了,大户室里还没有什么人。杜丽例行公事地问了好,每夜地 做梦令其有些萎迷不振。 刘光良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去,有一搭没一搭和杜丽说着话。 话说来说去就说到杜丽身上去了,刘光良问:“杜丽,男朋友是哪的?” 杜丽拿了杯水,倚在电脑桌上,“什么男朋友,还不知道在哪呢?” 刘光良带一点吃惊的神色,转过脸来,看着杜丽,“怎么会?你是如此出色。” 杜丽注意到刘光良用了“出色”这词,不由有点自得,但她掩饰得很好。在刘 光良看来,这小妮子摇摇头,喝着水,神情里带着说不出的无奈。 刘光良只觉心里有一种暖暖、酸酸的东西慢慢扩散到全身,无法自控地走上前 去。 杜丽看着杯中的水,心内有些明白下面会发生什么事。那种情绪有些期待,又 有些实现愿望的欣喜。 刘光良轻轻拢住杜丽握着杯子的手,慢慢举到自己嘴边,喝了一口。 杜丽那天宛如在云中飘浮着,不敢和任何人直接地对视,包括刘光良。 下班的时候,杜丽仍有些梦游似的无法脚踏实地。杜丽慢慢地走向最近的公车 站,冷的空气令人清醒,杜丽自忖必须好好考虑一下那事。 一辆黑色的宝马悄无声息地跟了一段路,杜丽才发现。 刘光良的脸在垂垂降下的车窗中出现,:“杜丽,我送你。” 杜丽忘了和刘光良怎么到的那间屋子。只看见刘光良推开门,一幅打足腊的柚 木地板光滑明净地铺开去。室内开足暖气,白色的窗帘,铜的略显笨重的欧式大床, 二把白色的单人沙发零零散散地搁着,一架小电视开着,但没有声音。 刘光良体贴地替杜丽除下大衣挂好,两手拍拍裤侧,“我烦的时候常到这里来 呆着。” 杜丽还处在大脑无法思想的状态,只是习惯性地答着哦。 刘光良问:“你喝什么?” 杜丽眼睛在这近三十平方的房子里打转,“哦,不用。” 刘光良站了一会,走了过来。 杜丽看着那张熟悉的演过英雄人物、落拓文人的脸靠了近来,喉咙里发出不知 所谓的咕咕声。 刘光良温暖的唇轻轻地落了下来,杜丽不由闭了眼,享受这刻。 刘光良的手仍是冷的,但是他是极其小心体贴地,杜丽听着衣服落在地板上的 声音,不觉突兀。 一切发生的是那么自然,当两人裸袒相见之时,杜丽只觉氛围如同相恋极久的 两人在度新婚之夜。 刘光良的手轻轻滑过杜丽美丽的胸膛,情欲在两人间漫延。当刘光良顶开杜丽 的双腿,长趋而入的时候,杜丽有种船靠了岸的踏实。 事毕,杜丽想,这是情欲还是爱? 刘光良轻吻着杜丽的眼帘,“我第一眼在证券公司门前看到你,我就告诉自己 我要认识你。” “那么,你的太太不是出国生孩子了?” “那是真的,只不过为了你,我让她早些走罢了。” 刘光良沿着杜丽光洁的前额一路吻了下来,“你必不会相信,我上股市是为你。” 杜丽被情欲扰动得轻喘连连,无法自拔。 刘光良后来拿了房间钥匙给杜丽,“搬来住吧。” 杜丽接过钥匙,并不立刻答应。 刘光良仍是日日来股市,在没有人的时候,摸摸杜丽的手或偷偷亲上一下。 杜丽心里是欣喜的,虽然明白这段感情没有将来,只简单地想这段情能挨多久 是多久。 杜丽偶尔情绪冲头,会问刘光良,“你可是真的爱我。” 刘光良答:“当然。” 杜丽仍不放手,“会爱多久?永远?” 刘光良想了很久,“我不敢承诺永远,但现在一定是。” 杜丽听了并不生气,倒欣赏刘光良的坦白、慎重。 杜丽春节自然编了谎不回家,和刘光良过着神仙日子。 好景不常,刘光良的老婆摸上门来了。 杜丽打开门的时候,看见刘光良夫妇一人霸住一只沙发。 妇人冷笑着,挺着肚子走过来,刘光良上前遮住杜丽,沉身道:“不关她事。” 妇人道:“我知道我要做什么。我不过要告诉她,我们已有两个孩子,算上肚 子里这个,是第三个。我也想告诉你,孩子们在美国等你过年,你不是无家累的人, 做事不能为所欲为。” 妇人是冷静的,竭尽全力地控制自己情绪。杜丽向来对她都是好感的,这样一 来,越感自身罪恶。 杜丽返身回了宿舍,订了回家的火车票。整个春节,杜丽窝在家里看刘光良的 片子,不管打戏还是文戏,看得一脸是泪,令家人不知所谓。 春节过后,股市扶摇直上,刘光良买的几只科技股尤其出色。大户室里的人问 杜丽:“刘光良怎么不来了,那些股票还不快通知他该抛了。” 杜丽答:“不知道啊,听说和老婆到美国去了。” 人们于是好好谈论了一下刘光良,一致的结论是人不错,能陪老婆到美国生养, 是长情的人。 杜丽听了,在旁陪笑,不置可否。 有一天,有人送了束花给杜丽,粉色的玫瑰,九十九朵,内里有封信。杜丽在 拆信的时候,还想不会是小老板吧。 信封里有两张卡。纸卡上写着:I LOVE YOU,FOR EVER. 卡片上没有落款,但 杜丽心内已有些明白。 另一张是证券帐户卡,杜丽用初始密码进入帐户系统,杜丽看到股东的名字是 杜丽,持仓情况正是刘光良年前入的那些科技股。 旁边那几位工人阶级又在骂盘,“他妈的,这股可有够牛的。” 杜丽大声响应,“真他妈的。” 整个大户室的人都转过来看着杜丽。 杜丽不由有些脸发烧,手一摸,竟是满脸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