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色物语 作者:赵波 我一直想知道,情是什么。 就是此时,上完英文的晚自习,走在淮海路上,失魂落魄的我还在想这个问题。 在想不明白的时候,我希望能面对一张熟悉温和的脸,但此时此刻,却不知道打电 话给谁把谁约出来见见的好。 到底想看见谁?我问我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像电视屏幕出了故障,只剩下一 片雪花。 也许,你像我一样,曾经失魂落魄茫然无措,找不到自己该干的事,就像崔健 的歌词,"噢,没有方向。"为了不空虚,我在一个星期的两个晚上安排自己上英 文课,两个白天用来上驾驶课,尽管这样还是剩很多时间。一个大头朋友说他最讨 厌三样东西:英文、上网、驾照,我的电脑暂时还没上网,其它两样我都占了。大 头说现在把这三样看成时髦,好像未来就靠这三张派司,不过就是一点技能罢了, 有了这些再加上一群没有自己脑子的人就真地能把握下个世纪了吗?他表示怀疑, 并且以坚决悍卫传统手工劳动的姿态,对那些让很多人挤成一堆的时髦玩艺现出不 屑的表情。 我想对他说,其实只是为了逃避,逃避一人独处时想念某个人的无谓折磨,我 得找些可以打发时间的地方。成为无所事事者差不多有七年了,这期间零零碎碎停 停歇歇,不断寻找自己的方向,这个过程就象从一部车转到另一部车,频繁地换车 和转车。我一直缺少一个稳妥的可以让我安静呆着的地方,在这一点上,我没有安 全感,和一只和主人赌气出走不归的狗没有什么区别。 一个前辈作家说"社会就像是一辆行驶的火车,而我们都是跳车者。"我的一 位同龄的写作者补充说,我们跳车的时候会摔断腿,但如果不跳车,连腿也没有了 。在我看来,腿还在,外表看起来我和过去没什么区别,但内里的软件变化只有我 自己才知道。似乎也并没有从那开在正规轨道上的车子跳到平坦的大路上,我只是 从火车上下来转乘上了另外一部前路不明的公共汽车。好歹,公共汽车比起火车挤 的人是少点了,而且站与站之间的距离短,还可以看看那些不断晃动的站名,知道 大致的方位。在这七年中,有一半的时间我像没头苍蝇一样尽是瞎乘车,换来换去, 上过无数部车子,但都是浪费时间,没一部是朝我要的方向开的。 我成为那个美国人索尔·贝娄笔下的'挂起来的人',我和他一样有的最多的 就是时间,时间对我们这种人来说就像不值钱一样,我们这种人想得最多的就是对 社会和人生发出一个又一个无声的怨言,社会这么大,却似乎没有我们的容身之所。 这个世界不需要我,我也像不属于这个世界,我看它的感觉,就像在飞机的舷窗遥 望一座广阔而空落的城市的灰色轮廓。 大头是个有公职的朋友,他每个月有固定工资可拿,他这种人不知道我无处可 去的痛楚。他总觉得我是因为懒而逐渐地脱离了社会,他不知道在因为无知和草率 从原来的轨道上甩出来后,我想过多少办法想让社会重新接受我,我付出过多少努 力谁知道呢,但是没人要我,没地方敢收留我,除了交钱付费上街购物,已经没有 别的方式可以让我重新和社会打交道,或者说社会已不需要我这样的人为它做贡献。 它知道我瘦,身上没油水可榨。所以我只能向它屈服,报名学英文和考驾照,我想 装出精神抖擞没有被社会抛弃的样子给人看。我不想阿猫阿狗都觉得我病态、反常、 没戏、跟不上趟,我要撑住,一定。 我不想整天顾影自怜,我要过集体生活。他们说你可以过,但是你要交钱。其 实我们所有的人是在同一部向前开着的大车上,只不过有人早上车,有人晚上车, 有人早下车,有人晚下车。如此而已。 今天上课大家在讨论"你喜欢钱吗?"这样无聊的话题,然后问金钱是不是 罪恶之源,这说法也太过份了吧,我乱按快译通,告诉老师不管你挣多少钱,你死 的时候带不走,尘归尘,土归土。英文老师是个中年家庭主妇,一边在什么学校做 老师,下班了还要来糊弄我们这个在社会上组来的从中学生到广告公司女将和失业 人员水平不等的合成班。她穿一件松垮垮的大花毛衣,剪一个童花式头,她说她还 从来没有吃过海鲜。英文说得这么好却过着穷酸老土的生活,她和我脑子里一贯的 英文专业里出来的形象对不上号。但是老师很满足,因为当初她看见的老师形象更 惨。我看见过好几次她在给我们上课前一个人坐在讲台边上啃干面包,看见她这样, 同座的倩说我们刚才不该因为怕上课迟到就把门口小店里五元钱一碗的菜泡饭吃几 口就PASS了。 老师像活在上个世纪的人那样,说收到学生的贺卡和信是她最大的快乐。可我 敢说那些学生早就把她忘了,就是剩也不过就是一点最后的例行公事,她交他们英 文,现在他们出国了,有的寄来和美国老公英国老婆还有几个混血孩子的合影,他 们站在花园洋房的前面,笑得很厉害,幸福地作挠首弄姿状,然后想起来给他们这 个还没吃过海鲜的老师寄一张贺卡。要我看这种东西还不如不寄,别刺激人了。贺 卡是多么廉价的东西,不过就是一堆节日垃圾,热病一样每年发发,发过就算而已。 当然,我还是情愿老师感到幸福,还能感到一点幸福总是好的。反正我已不指 望人生还有什么能让我常常地陶醉在幸福之中,只要苦恼少一点,身体健康,无灾 无祸就是最好的了。我的英文课就在这样两个小时的胡思乱想中,在一个乱糟糟的 短暂集体生活中度过,让我看上去像个样子地记住一些单词下课就忘得一干二净。 而上驾驶课就是和另外几十个气味更不投的人在一起,坐在交警大队楼上利用 露天平台搭出来的教室,一个粗嗓门教官欢迎我们加入驾驶员队伍,踏进这门槛, 说明现在这个职业很吃香,而以前只有不怕死的人才敢来的。我交了三百元钱,换 来五本书,从交通法规到机械常识,每本二十元钱,在这个几个月便产生出一些倒 霉的司机的地方,我的同学中有面色不佳借钱来此的或斜着白眼不知怎么混过体检 的、大腹便便手机不断响的或显得日理万机有种经理表情的,他们一概规规矩矩地 去领书,这时候我真想把我的小说也搭卖给他们。交通课上一次就可以不去,两个 礼拜后收我钱的交通队的人会找人给我代考交通法规的卷子,反正全是选择题。我 一点交通知识都没有,但不要紧只要交了钱,就能学车,学不会也不要紧,到时还 是会发正式驾照,因为最后倒霉的仍是你。 钱钱钱,到处有大张着的血盆大口朝你要钱,你敢对它说:我没钱,要钱,我 就死给你看么。 也许我将空有个牌照,还是不会开车,我原想哪一天写不出东西来就去开出租 车混生活费的,但这想法将被证明是天方夜谭。即使我借了人家的车开,也只敢在 乡下无人区溜一圈,或者索性犯规,这个城市交通混乱在世界上也排得上号,犯规 是太容易了,有人专门等你犯规。你将很快被吊销车牌,学了同没学一样。 交警队的人看我们这样年纪的女人来学车,总怀疑是傍了大款要做小蜜了,他 们巴不得我们以后开的车子迅速出事情,最后车毁人亡。这一点从他们阴险的目光 中清晰可见,毫无疑问。 我的大头朋友说,下个世纪没事的走不动路的老头老太们才应该开车,年轻的 精力旺盛的小伙子和姑娘们应该在街上跑。让我想象一下,年轻人生龙活虎地跑在 大街上,他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运动装,一边亲热的窃窃私语,偶尔还接个法国式的 长吻,所有青黄不接有碍市容的老头老太们都躲进了驾驶舱,自在地扶着方向盘。 他们有的是耐心,车子开得慢大家安全,反正他们也没什么火烧火燎的事,也不用 一边开车一边给人打电话。这情景委实不错,他们的眼睛因此将看到多少悦目的风 景啊。 我走在大街上,我对那些五颜六色的霓虹广告、闪光的招牌、商厦门口搭出来 的卡通布景,以及有着艳丽女人照片的橱窗视而不见,我只在乎人,我现在需要看 各式各样的人脸,和不一样的表情,它们使我思想麻痹,心神宁静。像屠格涅夫在 小说《阿夏》中写到的:'人脸,活人的面孔──人们的谈吐、他们的举止、笑声 ──这些对我都是必不可少的。在人群中间,我总是觉得特别轻松愉快,我很高兴 到别人所去的地方去,别人喊叫,我也喊叫,同时我也喜欢看看别人是怎样喊叫的 。'老屠格涅夫尽管有一张柔和的脸,和一双略带忧郁的眼睛,但看来他仍需要集 体生活,人毕竟是群居的动物。 我走在淮海中路上,百无聊赖地从思南路口踱到陕西路口,然后再从陕西路口 踱到思南路口。又从思南路往北兜个来回,这条路上有安静的孙中山故居,晚上不 开放,有木头一样的警卫站着岗。还有张学良的故居,晚上也不开放,但没有警卫 站岗。 我有一本打印得密密麻麻都是名字的通讯录,上面可以找到我在这个世界上几 百个认识的人的电话,但是很遗憾,当我感到孤单,想找那么个人说说话的时候, 却想不起该给谁打个电话,我试着联络几个可能见面的老友新朋,电话里听到的不 是录音就是忙音,每个人好像都很忙,特别在有人需要他们的时候。 我给一个老是在半夜时分拿电话来骚扰我的女人打电话,往常她拿起电话就说 个没完,总是发一通牢骚,抱怨哪里的钱收不回来,好男人碰不到,多久没过性生 活。今天也许她有了方向,着急地说正在等一个男人的回电,所以她迫不及待地要 挂断我的电话,说等会儿再让我给她打。 我准备在大街上再逛二十分钟就到地铁里的书店去碰运气,看翻到的哪本书里 的哪句话能带给我灵感,就象当年诗人在词典里随手翻到"达达"一样。我现在实 在无聊时就写作,写那种女中学生和中年伤感失意男人爱看的句子,如"生命如水 中的草,随波逐流",或者"爱是一种缘"、"拿年轻下注"…… 其实我更想写"写作就是一场交换,把无用的感慨换一点实用的钱,把一大把 年纪换不可再得的经验,等到经验多得不行,写作就有了卖点。" 我们的经验只对自己有用,而且很多都是一次性的,过期作废。对别人来说毫 无用处,无法仿效。说了也是白说,日子照样是重复,如此而已。 二十分钟肯定不够她和那个有希望搞一把的可怜男人在电话里煲的,所以在挂 断独身女人的电话之后,我马上就决定以后对她实行冷处理,不再做她寂寞时的心 理顾问。这就是女人,她们需要你的时候常常是在缺男人的时候,而只要有个风吹 草动,男人给了她们一点安慰或者送了个什么的礼物,你看吧,她们就很快地把你 搁一边了。 平常我一直说女人好话,因为我是女人。今天,这个样子,我也没办法。我不 敢回家,不敢一个人安静下来,我怕自己受不了一人时疯狂的想象,我那敏感的神 经告诉我我昨天带着去见我男朋友的女朋友今天他们已瞒着我成为同志了。我知道 她将撒娇般地在事后让他答应不要把这一切告诉我,他们将成为同谋,看着我蒙在 鼓里而暗自得意自己做下的事神不知鬼不晓,他们会因为这种背叛的幸福而在做那 事的时候感到份外的刺激嗷嗷直叫。 我知道我的男朋友喜欢享受这种背着人干事的刺激已到了病态的程度,为了他 的这种病态,为了我对他的爱,为了让他永远保持他要的自由,我曾经想过赶快找 个爱我的男人嫁了,嫁了之后,我会答应他,在另一个男人身边和他保持关系直到 我们的一辈子好时光都过完,并且在另一个男人也就是我的丈夫身边为他养一个孩 子,一个我和他,我的情夫所生的孩子,而让我的亲夫永远蒙在鼓里。我会好好地 爱我的孩子,我的丈夫将如获至宝地看着孩子和他并不相像的眼睛,心满意足地抱 着我感到拥有了整个世界。 为了我的情夫,我一辈子守口如瓶,这是多大的欺骗和奉献,自己什么都不管 了吗?我成什么了都想也不想?是这样。我能这样,我就这样想,只抓住我的法国 前辈老杜拉说过的一句话'我最爱的人,也许就是我欺骗最多的人'当行事准则。 我已经决定这样了,可他却不放过我的在化妆之后才显得神秘起来的女朋友L,我 的心在变灰变冷,热情开始冻结。情夫有情,亲夫有亲,我突然感到现在一无所有, 不管是情夫还是亲夫,在我需要什么的时候,我连根草都抓不到。 我回忆我的男朋友,那个曾使我激动的男人,他有十个无人企及的灵活手指, 弹得一手好钢琴,从莫扎特的降E大调奏鸣曲,勃拉姆斯的钢琴小品到舒曼的小夜 曲和李斯特的爱之梦,他弹谁的作品似乎就可以弹出那个人的灵魂。在弹琴的时候 他像一个云层上飘下来的天使,眼睛微闭,世界在他之外,与他无关。不过,在生 活里对女人的他却不幸的成了杂食的俗物,眼睛放光,额头发亮,神采奕奕,这样 的神态面对过我,我也知道同样面对过其它许许多多别的女人,这一点已成为他优 雅外表下的使命,我知道要他不这样比叫一只猫不吃鱼更困难。这是他作为男人的 崐事业。他做一切事都是为了得到更多的女人,天下的女人有多少,他的胃口就有 多崐大,他兼收并蓄,恨不得和遇到过的女人都一一发生过关系才好。 什么是男人的本性,你怀着怎样的表情看待所有的真实? 他有了名,但仍然是不得志的一个钢琴家。他生错了时代, 他不应该在一个镀 金的年头出场。他应该像肖邦或者李斯特,少年时就翩翩得意,然后让那些贵族太 太老爷们在那些沙龙晚会上为他疯狂喝彩。他应该享有那一切殊荣与盛名,如果这 世界保持原样,并且有那些公正的有良好修养善于倾听的耳朵来听一听他的琴艺的 。那么,他应该有专门的地方订做他的衣服,甚至一顶轻柔的帽子。他应该有专门 的裁缝,如果要去外地演出,可以叫他立即为他裁制一条灰色西装裤,还会主动帮 他选择深灰色,冬天的料子,高级的质感,皮带要柔软且具伸缩性的。同时裁缝先 生还会懂得为他配一件纯黑色的天鹅绒背心,样式不会显眼,只是像他本来就有的 外表一样简单、优雅。 是的,这才是一个钢琴家应该过的日子,他将穿着这样的服装出席任何一个场所, 他去哪里哪里便会成为一个美妙的地方,"人们个个脸上将带着可掬的笑容前来, 数不清的名媛淑女带着她们秀丽清纯的脸孔以及小巧纤细的玉手前来,目光因为满 含崇拜的激情而闪闪发光,她们等待着那玉手被钢琴家有幸触摸和亲吻。这样为他 举行的盛宴融合了简单与优雅精致,高贵的品味将成为财富的象征。镀金的彩带、 浅蓝的薄纱、成串的珍珠、最艳丽的玫瑰和木犀草,换句话说,所有名婉淑女身上 成千的美丽活泼颜色,搭配着令人目不暇接的粉脸和香肩,她们将和那威严壮丽的 大厅一争高下。"在她们那样火热的目光和微微的娇喘之下,钢琴家将目不斜视, 甚至微微带点忧郁,没有意识到别人存在似地弹着曲子。 肖邦,一个过去的钢琴家,和过去的很多钢琴家都经历过这样的日子,李斯特 专门为肖邦作过这方面的记录。 我的钢琴情人本来应该过这样的生活,有这样的一种令人神往和羡慕的样子, 但是他生错了时代。尽管他弹得一手好琴,他还是注定了不会大红大紫,因此他得 不到那种贵族气;他也不会穷愁潦倒,因此同样缺少那种因贫困而来的无奈和哀伤。 他害怕一个人独处,这种心理上的残疾使他没有因孤独而起的那一种离奇幻妙之思 和哀伤赋予的幽婉美妙的诗人气质,这样的男人,琴弹得再好,也只是无望地行走 在人生的中途。在他前面的人太多了。所以,他现在只能沦落到在餐馆那些肥头大 耳的食客旁边、画廊那些附庸风雅的看客旁边,以及刚落成的区文化广场中心…… 这样的地方为了有限的报酬来献技。围观的人穿着夹克和衬衣,罗卜宽松裤和西装 短裤,他们心思不在曲子上,只悄悄地说这个弹琴的人长得像那个法国的理查德· 克莱德曼。 有一天他被一个朋友拉到湖边为那里的花园别墅小区剪彩和弹琴助兴,那天突 然起了冷空气,他的手指都冻木了,可他还得弹几首,照相机的闪光灯乱闪,他知 道又有人趁他弹琴的时候站在他前面拍下了合影,他知道他们回去后并不一定记得 他的名字,但会对人炫耀似地说"你看看这个男的是谁?" 我的情人就是这样一步步沦落到只能在女人堆里寻找安慰。这世界已不可能给 他提供别的舞台,有时候,当我想着我的情人的委屈,他的怀才不遇,我觉得能理解 他,他做什么我都能理解。让女人成为他的弥补吧,我自愿无可救药地爱着这个无可 救药的男人。 L从前对我说,男人都是畜牲,没有道理可和他们讲。当时她一脸愤世嫉俗, 咬牙切齿,因为她刚刚为一个男人做了第三次小产手术。那时她有一张大彻大悟的 黄麻脸,男人让她懂得了很多,她险些因大出血死在手术台上。她劝我要象她一样 不相信任何一个男人,不为他们动心,只是利用他们,抓住一些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为她感到庆幸,因为她聪明地没有放过那个使她受伤的男人,他留在了她的身边, 先是为她离了婚,然后在她的名下有了房子和一辆红色三菱跑车。 我带她去看我的男朋友的时候,她曾经说她讨厌我和这样除了会讨女人好之外 一无是处的男人来往,你和他交往再长也是一无所有浪费时间。她这样说,可是坐 在我身边,我看见他们突然像发情的猫用那种我懂得的目光在掠过我对来对去,也 许,她也感到了我的男朋友的魅力,也许他猫一样散乱的眼神唤起了她的某种久违 的热情,使她急于想让他成为她的又一个玩具。 玩具?L曾说过这些日子以来,唯一让她着迷的和现在让她需要的玩具只是 一个手机型的震荡器,没事时她会一边开着红色的三菱敞蓬跑车,一边把那个玩具 放在下腹,一阵阵地使自己放松并且心旌摇荡。她曾经觉得这个东西胜过一切男人, 不过从昨天的情况看来,她不需要男人,只是我的一个误会。 两个相好的女人最微妙的时候是她们有了同一个男人做情人,如果这个男人我 对他不带感情,那么就让他作为我和她同时的玩具吧,可如果我还不想放弃,那么 我该怎么办?是认真地去探寻答案,打他们两个的手机,查问他们的去向,还是假 装蒙在鼓里什么也不知道? 一切都徒劳无用,如果我打他们的电话,他们随时会编出一套谎话骗我,说得 像真的一样。他会在半夜里也许刚刚和她在她家里约会完,就回到自己家打电话给 我,若无其事地说他一天没出门,忙了一些什么什么重要的事。而她的电话我根本 就没兴趣打,她会继续阴阳怪气地说男人的坏话,说她让那个养她的男人一个月不 能碰她,她逼着他自己手淫,然后狂笑不已。这类烂事我都懒得听了。 他们肯定搞上了,随时随地他们会不顾一切地很快把该做的事做掉。如果她聪 明本可以把他玩上一玩,让他像一条摇尾乞讨的哈吧狗,但她如果冲动地被他的花 言巧语燃起了某种热情,那么开始之后等待的将是比我更不如的结束。现在我恨不 得他们已经把事做得不想做了,那么,他们将顾不得打扮、化妆、衣冠楚楚,他们 将在各自面前现出不耐烦、看不惯、发脾气、不满意的本色,然后分道扬镳。 事情正进展到何种样的程度,明确的答案又有什么意思,他们以为我会受不了 这个,他们以为我还在乎很多事,他们因此懂得忌讳,还要脸面,所以结成联盟欺 骗我。即使有一天他们自己让发生的一切自生自灭,也会在我面前装作什么都没发 生过一样镇静非常。我知道他们做这样的事情拿手极了。 一个男人和谁都可以搞却不该把他那个东西用在一个在乎他的女人带去的女朋 友身上,正象他带我出去常常见到他的男朋友,有人会以各种理由悄悄地要电话号 码,那种别有用心的电话我希望让他知道我的不愿意。我知道男朋友对我不专一, 但那是他的事,我有我的处事准则,我有我的选择目标。世上的男人死光了么,我 要让两个熟悉的男人知道他们同样地和我交往过,并且像成为亲戚一样带着得意评 论足,那是人多么可怕的黑暗面。也许男人可以这样,因为女人没有这样无耻, 还不会这样地做到厚颜无耻,什么都不在乎。 我短命的男朋友,善于在电话里向我说甜蜜话的男人,在电话里叫我宝贝,现 在也许在同样地叫着L;说他想念我,想见到我,现在也将那样对L说。每天都可 以打十个这样甜蜜的电话,现在我的女朋友L肯定在这样的呢喃声中感到欲望渐渐 袭来,身体微微泛起潮意。 我亲爱的男人,我唯一一个关于你的理想现在可以告诉你,我曾经希望像乔治 ·桑伴着短命的肖邦那样伴着你,你说过你要光着身子弹琴,你要我在你身边光着 身子写作,我们将光着身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像幼稚园的孩子一样快活而天真。 这是多么的美好的节日,我曾经向往着这样的一天。 当你坐在铺着海夫绒毛垫的琴凳上弹肖邦的练习曲的时候,我要天天坐在你旁 边离你最近的地方看着你,一丝一毫的微妙变化都要它投影在我眼中。我说过你弹 琴的时候有一张天使的容颜,眼睛有时微闭,手指粗短但充满力度,88个琴键每 一个键都弹拨得恰到好处。偶尔你回眸,在弹到某处间隙,行云流水一般,在某个 瞬间向我回过头来,淡淡地笑,我仿佛看到一种满溢的柔情,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 我亲爱的男人,那时你也许只是简单地穿着一件白色毛巾浴衣,里面什么也没 穿,只有那身体它正带着我们昨夜欢娱后的味道。我将看着你那样微露的身体,此 时它属于音乐,而昨夜它属于我,我用手指触摸它,哪里痒我将给你挠哪里。这个 身体敏感,像琴声细腻懂得我最微弱的心思,我曾经为它着迷,它给我带来温湿的 暖意,我在那种暖意中沉陷,最后感到什么都不存在。 在曾经得到过的欢娱面前,我对你恨不起来。 在这样的欢愉诱惑面前,我不能怪L。女人需要一个有经验的男人,欲生欲死 或者空茫一片,反正最后我们殊途同归。 为什么要责怪男人,我所有的一切都是他们带给我的。 我记得我的暗恋,对男人的暗恋仿佛很早就开始,不断变化对像。甚至是一个 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他们永远处在一种无名状态,但你永远不会忘记在阳光下他向 你走过来的神情。 在暗恋一个人的时候,你将尝到最深刻与最丰富的内心隐痛。 我的第一个正式男朋友是运动员,通过他让我直到现在都关心体育。知道我生 下来的那一年,"乒乓外交"解开中美二十多年的仇结。 三岁那年,也就是一九七四年,2000名东德球迷被获准穿越柏林墙前往汉 堡观看世界杯,东西德人民从而首次历史性相遇。 九岁那年,也就是一九八0年,莫斯科奥运会,由于苏联入侵阿富汗,遭到以 美国为首的西方国家抵制。 十三岁,一九八四年洛杉矶奥运会,苏联和东欧一些国家拒绝参加,以此作为 对4年前类似事件的报复。这也是中国成立后第一次参加奥运会,让世人了解中国。 这一年,外表已貌似长大,喜欢看电影,看见载哥载舞印度片中的漂亮男女主角, 就想让他们走近、相爱、没完没了地亲吻。喜欢美,喜欢一个人静观许多事,品尝 许多滋味。我的生活,在这一年,一切还未启程,处在幻想之中,成了一个特别虚 的空洞,在自卑与模糊的自尊之间,孩子的心在微弱地徘徊。 一晃,就到了二十六岁,98年1月到了,这一年美国摔跤队成功访问德黑兰 ,美国希望通过"体育外交"来促成政府直接接触。体育的作用不可限量。现在, 那个运动员已和我分手达十年之久,早已和别的女人结婚生子,准备老夫老妻地伴 下去。我想起他已没有任何感觉,只记得他因为过早的体校锻炼而常常犯腰疼病, 左耳那时戴一个银耳环,有一个漂亮的后妈,再有就是他父亲做得一手好菜,特别 是红烧油面巾塞肉。但是我们确实拥有过彼此的第一次,第一次总是有些特别,尽 管事后心里有种微微的不适、厌恶、后悔交织而成的感觉。 我带给他什么呢,那时除了在中学起就会有意无意瞟向男生的迷惘眼神,除了 会吟几句歪诗作讽刺漫画,除了会花很长的时间安静地吃一个苹果,我又会什么呢, 在江南小城的那个唯一一个稍大的公园,在少年瞿秋白曾经在那练习过书法的红色 阁楼里,在那漂着不少废纸长着荒草的河边,第一次接吻,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眼 睛睁得大大的。 "我是第一次,你不是第一次吧?" "以前体校有过一个女朋友,谈恋爱,肯定要这样过,但是真的没做别的。" "我真的是第一次,所以有点傻,是吧。" "慢慢会好的,先把眼睛闭上。" 晕眩,心跳,这样的感觉以后再也找不到了。 到目前为止,我最后一个情人,我的钢琴王子,即使你在这个到处有考出证来 连小孩子也会弹钢琴的城市里,即使你得不到任何人的承认,但我仍在此时把你称 为我的钢琴王子。也许现在我可以不怪你水性扬花,因为其实人人都会对另一个人 隐瞒真情或者言不由衷。只不过常常地我们能容忍自己却不能接受别人有相似的行 为。我想起来甚至在我第一次谈恋爱时候,他在学校门口等我,上完晚自习我们回 家,在新村门口的槐树下最后吻别的一刻,我已经懂得同时想着另外一个男人了。 他是一个作家,从另外一个地方到小城开会,通过他我开始写作,为了在盲目 的日子里仅能抓住的微小愿望,为了一种隐约能看得见微弱光亮的理想和目标,我 走近他,小小年纪就故作历经沧桑,不惜让男朋友陪着去见他,然后告辞,在和男 朋友分手后,却很快地回到他的身旁。 "想听你的故事",那是我的开场白。 他等着我走近他,老奸巨猾地眯着眼睛看我,仿佛知道随手可得。 他说"你对什么感到好奇?" "也许只是对你,你的生活,在另外一个城市,和怎样的人在一起,一本本的 书怎么写出来的,又是怎么会变成活动着的电影?" 红色的葡萄酒,是这个男人让我放松的良方,他喜欢吃小城里鲜活的虾,然后 他看着那时候的我同样鲜活无比。 酒后他说:"我昨天想着要来见你,睡不着觉,半夜还到外面去散步。我感觉 好像回到谈恋爱时候了。" 我看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总是不停地眨着,频率要比正常人快。他说是因为 写作太多才使得眼睛干燥的原故。他这样说使得我对他这个毛病也欣赏起来。 用一个孩子的手摸一个成年的有妻有子的男人的脸,看着他妻子和女儿的合影 照片。照片上她们穿着红毛衣显得都很漂亮,像一对姐妹。仿佛向我证明他不是一 个对女人没有吸引力的男人。她的丈夫和她的父亲,在她们面前也许他很一本正经, 可他却在我身旁出现,这令我困惑。他要我知道即使他的老婆不错,但他仍会在这 个女人身边想我。在小城回去之后,他就要沉睡两天两夜,他的女人会因此问他" 怎么会累成这个样子,睡得跟死猪一样。" 在雨天,我曾初次坐长途火车去看他,他接站,撑一把黑色的伞。现在还回忆 得起他一把把我和我的行李揽进怀里的那种得意。黄色的灯光,照着他从朋友那里 借来的房子,在带着别人生活过的痕迹的房子里,一切有了一种别样的意味。用手 托着冬天被雨水浸得发白冰凉的脸,床上有刚热的电热毯,他在述说向妻子说的关 于要在外过夜的谎话。 我开始意识到每个人都有这样一个过程,学会长大,就从学会说和接受来自别 人的谎话开始。从整个青春期直到现在,我的生活无时不充斥着各种善意的和恶意 的以及不痛亦不痒的谎话。 我的钢琴情人,现在,我愿意理解你,为什么总是会把许多谎话说得那样表情 诚挚,难道我一定要戳穿你吗,难道我要自以为聪明地说我知道你其实是干什么去 了吗?我的情人,如果那爱还在,我就会继续容忍你,在一个又一个女人之间漂泊, 就像当初在作家之后,在你到来之前,我有了另外一个总是在各个地方漂泊的男人, 他从一个城市漂到另一个城市,从一个国家漂到另一个国家,他把他自己称为拍照 的人,他习惯把镜头对准那些无声的树,无言的山,和默默流淌的河。我说所有的 树,山和河不是都大同小异吗,他说正因为大同小异,他要去寻找任何一丁点不一 样的地方,他愿意为它们留下纪念。亲爱的,现在我知道,人其实都是一样的,都 需要新鲜感,正常或者重复会让我们窒息。 想起来,我常常会被不安份的男人吸引,现在我知道其实这只是源于一种活力。 他要不停地走,寻找不同的风景,让底片来把他寻找和看到的定格下来。而你,却 是经过大同小异的女人,才成全自己多情的好奇。 性感女神梅伊·惠丝在《我不是天使》一片中有一句台词,是说:"我的生命 中有些男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男人有没有生命力。" 亨佛莱·鲍嘉在1942年的经典巨片《北非谍影》中也说过:"全世界大城 小镇有那么多家廉价小酒馆,她却走进我开的。" 我们期望人生充满艳遇或者机会,这原本很正常。我愿意把遇见你理解为缘份 ,把接受你看作是因为爱,把你又一次走近另外一个人或另一片风景看成你累了想 稍稍打一个盹。亲爱的,人生原本荒漠一片,我们祖祖辈辈地努力不停,一颗原子 弹飞来,又将变成荒漠一片。我的心将守着家,等着你回到我的荒芜。 在你孤独、悲伤的日子里,请你悄悄地念一念我的名字。 并且说:有人在怀念我,在世上我活在一个人的心里。 要是我梦见你爱我,你休怪,休要迁怒于睡眠。 你的爱只在梦乡存在。醒来,我空于泪眼。 ──《给M·S·G》 拜伦 在我的小城,我出生在那、成长在那、初恋在那、逃学在那,又从那里出走的 小城,一直流传着一个动人的爱情故事。 故事里说,一对老夫妇想抄近路,走铁轨回对面的家去。可老妇人的鞋却被卡 在了轨道里,拔也拔不出来。她的丈夫回转身子帮她拔,鞋子还是卡在那里,火车 已从不远处开来,老妇人叫自己的丈夫离开她,走吧,可老先生站起身子,握着她 的手,他们站在一起,迎着正面对面开过来的火车,司机在最后一刻看见了两双泪 水盈盈的眼睛。 我的小城,只留给我一些断断续续的故事,我已经回不到过去的那个城市。那 个城市已把我记忆中的风景悉数破坏,只留给我一座似是而非的新城。回到故乡, 没有人再在那里等待。每个人都成为一串城市里游走的代号,电话号码似的全是数 字。远去的城,只剩过去而久远的印象,再也找不到我过去的行踪。现在生活其间 的城市,我也只能一次又一次隔着距离眺望着它。总是有着不解的隔膜。上海,它 太大,我走不近它,像个影子一样看不真切,在这个城市,不管你有多少情人,在 这么大的一个城市,都会感到空虚。人人都这样,所以,大家都很盲目地空虚着, 不知道做点什么才好。 不管是旧的还是新的城,总有一些路口,走过时不想多看。看了,又像看到以 往,当初,有过的在等待中徘徊的身影。等我的人不见了,我等的人也不见了。路 口空空的,走过那里或是站在公共汽车上透过模糊的后窗目送它的远去,仿佛就是 看着时间一天天成为过去,我们越来越老却也无动于衷、无能为力一样。时间过去 那么久,他们说年纪越老,过去的事会越清晰,清晰的感觉现在常常会让我害怕。 我想起作家,他回忆说他的第一次是在山上干活的时候做的,她是他的同学, 两个人都慌,都想要,都没别的事可干,也都没经验。看也不敢看,都不知道怎么 结束的。五十年代出生的人,那时大概是七十年代初。 我想起拍照片的男人,他的第一次婚姻因为妻子有外遇而结束。他总是看见那 个男人到家里来打麻将,妻子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常常有男男女女上门来和她打麻 将。不久,那个男人的老婆找上门,说他们有事。拍照片的男人一脸平静地让女人 回去管好她自己的丈夫,那个长得瘦削一脸虚火的男人。那个女人一脸惊讶地说你 老婆这样子你无所谓啊。他还是淡淡地说,那是我和她的事情,我会处理的。后来 妻子从瘦情人那里知道他说的话,她来和他吵,说他太不在乎她了。摄影师那时还 处在业余状态,他一边摆弄着手里刚凑工资外加借钱买来的佳能镜头,一边说只要 你不要再和那个男人来往,我们还是夫妻。妻子答应了,可是不久,他有一天提早 回家,竟看到他们两个象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在自己家里吵架,看见他也没停,还 要他评理,他反倒像个外人一样看着他们吵。 后来,他让那个男人出去,他说自己有话要跟现在还是他老婆的女人谈,男人 走后,他要女人收拾行李也走,他说你们关系还没断,这日子没法过了。 女人跪在他的脚边,说不能够,说他要是一定要她走,她就不起来。摄影师上 去打开她放衣服的柜子,从里面拿出一件白色的裘皮大衣。在当时,这件衣服抵得 上他五个月的工资,她曾经对他说是一个朋友送的。他拿过一把锋利的剪刀,对着 大衣就剪,一刀又一刀,像剪在女人的心坎上,他愤愤地说,你什么时候走,我什 么时候停下。他的眼睛血红,她看出他疯了。她说,好吧,我走。 她就这样收拾行李,然后走了。 一个有过十年历史的家就这样结束了。一个平凡的男人也随之不见,他离开了 那栋房子,走过许多城市,国内国外地漂,漂成了一位摄影师。他一直没结婚,到 二十世纪末,像他这样不结婚的男人和女人已越来越多。 出生的年代,年龄好像说明不了一切问题。有时候一个很老的老人占了二毛钱 的便宜睡觉都会笑出声来,有时一个还很小的孩子看什么就已会用一种恶毒的眼光, 什么都看透了似的。 这就是我的生活,我的经历。与我有关的人的生活,他们的经历。 这就是所谓花了多少年换来的经验,经验应该就是财富,是把我们生命里活生 生的日子交出去,换来的。 就换来这些么? 在我看书的时候,飞过来一只蚊子。我把它拍死了,夹在那一页的书里,把它 当成书签。我喜欢这只蚊子,这是一只死后仍在为我作着贡献的蚊子。 我还是想知道情是什么? 你能告诉我么?如果你明明知道你爱的男人和你的女朋友搞上了,并且现在正 在过程之中,你是分别打他们两个的电话,让他们重新头脑清醒地意识到你的存在, 是像我现在这样什么也不做,只是一个人把一条马路来来回回走个无数遍? 你爱的男人,你早知道他是属于很多女人的男人,也许他天生多情,天生脆弱 ,怕自己受伤害,怕自己迷惑,怕自己寂寞,或者天生精力超常,所以他同时拥有 很多情人。他对每个女人都好,又都不好,总是在说谎话,真话在他嘴里听起来也 像假话。但你习惯了他在你面前接到另一个女人的电话,他说是他母亲打来的,然 后为你把音响开得高一点并且躲到里面房间说悄悄话。 你把自己想像成另一个女人,在任何时候只要你感到需要就可以打电话给他, 你打电话给他的时候,他的身边有时会有女人,有时没有。你说他只是习惯被女人 需要,被女人需要才使他感到自己活着没有被冷落。他这样的人,看起来实在太花 太滥,对女人的态度放在脸上,总显得贪心和饥饿。他的眼睛长得比女人更美更迷 人,目光迷朦,柔情似水,不然女人们不会为他着迷。女人们在他的身边没有安全 感,除非就是想和他玩,很难长时间停留。然后,在他的身边又有新的女人因为好 奇开始和他新一轮的游戏。 这样周而复始,不知道他会不会感到累,他说过喜欢别人把他看作过去,正如 他也常常把别人看作过去一样。没有人再把彼此看成未来,即使有女人现在和他逢 场作戏,也是想要就要,想不要就不要,知道他只是游戏,不在乎感情,也不怕受 伤,就不用顾虑他的想法。 有时候他自己也不由自主,女人知道他是一个花心男人,她们如果想勾引他, 就会想办法接触他,然后给他看手相,借口说他肯定有很多情人,他当然不会对这 说法表示吃惊,这样女人就有理由认为他是认可她的,当这个外表不让他喜欢的女 人,仗着自己有钱或者有别的资本而把手摸向他的身体想玩他,并且觉得自己可以 成为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的时候,他却把她的手推开了,这样他就得罪了这个富婆 或者有权势的女人,一并也得罪了这个女人背后的男人,或者这个女人支使得动的 所有男人。一个有很多情人的人,不就是一个烂人?一个烂人也敢拒绝她,那么他 总是会得到相应的报复的。做他情人的女人有时也会有麻烦。 这样的男人,如果你还是会喜欢他,那么只能说你前世欠了他的,或者说你的 口味太怪别的男人都满足不了你,你是自孽狂,你喜欢感到随时要被抛弃,随时有 女人要带走你的男人。你等着他回头,只是伴在你一个人的身边,而他对你说,目 前还不可能,太熟悉的一种滋味会使他感到厌烦。于是你给他自由,在不见面的日 子,你想像他在四处寻觅新鲜的猎物。他走过许多街区,似乎是通过女人来认识街 道,他的车子总是停在某一个你不认识的女人的家门口。然后那个女人家里的纱窗 帘总是很快地垂下来。 关于新鲜,你曾和他有过争论。你说他贪图新鲜,浮云流水,所有的感觉肯定 都是粗糙的,不深入的,你说好好爱一个女人要比爱十个女人丰富;就像好好独享 桌上的几样简单的菜要比面对一桌大鱼大肉来得有胃口;就像在一天里把一条马路 走上十个来回沿途看到的印象要比在一天里走十条马路那样更深刻。可是你的情人 懒懒地告诉你,他已经害怕深刻,只喜欢简单的游戏。就像你的父亲常常面对着一 台电视却一句话也不说,喝几口绍兴黄酒头摇一摇却懒得思考一样。 你面对这样的男人会感觉他无可救药,你不想管他了,他却用那样无辜而可怜 的眼睛看着你,并且无可奈何地叹气。他不停地说谁让我们生活在这个世道,你觉 得他这样说着像有病一样。他说他是有病,你爱上他也是有病,你们都是有病的, 在这样一个世道,病人需要的只是病友,不是医生,让我们相互看看病吧。 你把他揽到你的怀里,你们一道坐在门边上叹气,那一整座水泥大楼,出出进 进有那么多的人家,那么多的灯每天亮起来,却没有一个人会来敲敲门,看看你们 样子发呆为了什么。你想只有你懂得他,你就让他去。你们各过各的白天,到晚上, 你总能接到他的电话,总能听到他温暖的问候,那时候,你觉得他的心里是有你的, 不管这样的电话他一天会给几个人打。你对自己说,天下原来就有这样的一种男人, 只不过以前没给你碰上。他就是这样的一种男人,天生会周旋在女人的身边,离不 开女人,天生会说谎话。说到底他只是像怕死一样地害怕孤独。 然后,有一天,你带着女朋友和他见面,你明知道他们两个都是不安份的喜欢 追逐新鲜的人。你故意装作没有看见他们彼此对视的眼神,你想与其知道他在和一 个陌生女人搞,不如知道那个女人是谁。你一句话也没有说,但第二天你就感觉他 们已经搞上了,那天晚上很晚很晚的时候,他给你来电话,很奇怪地说昨天见到你 很高兴。他提到你的女朋友的名字,说她好像不怎么爱说话。你还是装作淡淡地什 么也不知道的样子不感兴趣地说自己正在看电视。你心里想到,也许他刚结束和她 的约会,似乎有话要说,但你无所谓的冷淡让他不敢说出来。你庆幸没有按耐不住 在街上打电话给他们,如果打了,除了徒增他们心里的兴奋,除了让他们因为有人 在这个时候都牵挂他们而自我感觉更好外,该发生的事还在发生,该阻拦的事谁也 阻拦不了,你装作心平如水,无动于衷,一连很多天连个打电话的欲望也没有也许 才是应该的态度。女朋友也没有给你来电话,也许觉得心里有愧,也许另有难言之 隐,甚至因此而转恨与你。 算了吧,算了吧,你只能安慰自己,太快发生的事,也最容易变质。 你不再关心他,给他电话,这不象你平时的所为。你觉得你能容忍他和任何一 个女人搞,但不能和你的女朋友搞,你觉得这会使你受伤,心里受不了。而这想法 不能告诉他,他会觉得你不正常。 你的女朋友L曾经告诉过你她的一次"一夜情"故事,一切都尽善尽美,但分 手时他们没有打听彼此的电话和地址。就是这样从此分开,却让她时时想起来就留 恋。曾在心急时分向你打听他所在城市的消息,渴望着能去他在的那个城市,再一 次遇到他,找到他。但你后来问起来的时候,她曾突然醒悟地说,如果大家都是玩 玩的,我还这么当真就是太傻了。现在,她好像学会了轻松地玩玩了,对吧? 很久以前,我的那位搞摄影的男友有次带回一叠黑白照片,是一些女人裸露的 局部身体,每张照片上都有着累累伤痕,白藕一样的手臂上印着成排焦黑的点,还 有背上发白的斑,像和尚头上用香烫出来的斑点,那些斑点组成一个心形的图案, 里面还印着一个名字。当时的男友说,那照片上的女人都是妓女,妓女也有埋藏很 深的真心的故事,甚至比一般女子更痴情,行为更火烈。手臂上的伤是用烟头烙下 来的,背上也是,那个曾经让她痛过的男人的名字将跟随她们一辈子。 崐 你也曾经为爱感到痛,但你不会在你的身体上留下一丝一毫的印记。你甚至只 是为了证明自己的多情,而有时故意放任自己的想象,仿佛正因爱而苦。其实你明 明可以忘记他,你绝不会因为他的事而影响到自己的一丝一毫,你,只是出于自孽 的快感,出于有距离的审美需要,你不愿意匆忙地用另外一个男人来代替他,这绝 不是出于忠贞。也许只不过说明你的爱没有施处,这世界让男人动心的女人太多, 让女人动心的男人却没有几个;或者说男人天生容易发情,女人却还在挑剔地寻找 真心。这确实就是现在存在着的矛盾现实。 真的,你以为自己比别的女人讲感情,其实你和她们并没有什么两样。 在后来的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的弹钢琴情人长了一双僵尸一般的 眼睛。众多的女人掏空了他的身子,尽管他泡了浸有海马的酒喝,尽管他每天服用 三次由牡丹皮、茯苓、山茱萸组成的用于肾阴亏损、骨蒸潮热的六味地黄丸,他一 次服用八粒丸子,一天服二十四粒小丸子。但是女人已掏空了他的身子,服什么都 太晚了。为女人服务半辈子,即将使他献出自己的一生。 我在梦里为我的美男子献计:以毒功毒。我自愿走千山涉万水,像当初的白蛇 白素贞为盗灵芝草历经险阻,然后我终于采颉到虫血、鳄鱼血、蚝血、蜻血而回到 他的身旁,我的气息奄奄脸色如一张纸的情人拖着最后一口气勉强支撑起身子来接 过我手里盛着这许多精血的碗,他的眼睛在这至死一刻终于放出悔恨的光,叹出哀 怜的气。在他还没有死的时候,我已经闻到了死亡的味道,不是来自坟墓,不是人 人都闻得到,但确实,这气味就在我的身边。 梦醒的时候,我再一次想到亲爱的钢琴情人惨白的脸,我觉得因情色而死,对 他,其实最合适,他何尝不正等着这一天的到来从而无牵无挂地成为风流鬼呢。但 是,现在我还爱他,我不会放他走,我要他好好地再为我或者别的所有女人弹一只 《安魂曲》。我要他好好强撑着自己和我们一道活到下一个世纪。 九九年四月底 六月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