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节 蒙蒙打电话来说青椒住院了,他的身体很虚几乎到了油枯的地步了。我走了之 后他睡了一天,醒来之后就叫嚷着要找我,蒙蒙劝也劝不住。后来青椒没有坚持, 他正在发烧,又胡言乱言地说胡话,疲倦了又睡。蒙蒙后来就送他到了红会医院。 每天都去看他。蒙蒙是一个很细心很有同情心的好人。 我也去看过青椒两次,两次他都在睡觉,很安祥地躺着。我不叫醒他,替他掖 掖被子就走了。 我曾经希望的是,过去的永远不会再回来。我曾经那么地希望,我不要再听见 那个名字。现在我很害怕,在青椒醒来的一个刹那,他告诉我现在点点的消息。那 时候我会笑还是会哭?我会不会突然冲动起来,去找那个让我痛让我恨让我魂萦梦 牵的人? 我要让自己保持冷静。 所以阿豪让我去钓鱼时我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刚开始认识兄弟的时候也是一个一个来的,先是阿豪,然后我们把人群逐渐地 扩大,开始有组织地活动。我们做事有自己的原则,对凶残吝啬自以为有钱就可以 无恶不作大以为天下就我一人的小子,我叫兄弟们放开手,甭客气。对有真情有义 气的家伙,该上岸的我就推一把。 大家恩恩爱爱一辈子。我把买卖和感情分得很清楚,钱不是唯一的绝对的东西, 有钱和没有钱不是确定评价一个人的恒定的概念,所以我开始接纳了五湖四海三流 九教的兄弟,在嘻笑怒骂中认识了不少的真朋友,打通了很多的关节。也因此,在 圈子里面的影响越来越大,南方,圈里圈外,不少人都知道“大少”这个名头。 队伍大了,什么鸟都有,有时候也倦了,不想去管杂七杂八的事情。偶尔阿豪 他们叫我去看看新鲜的鱼,也没有了一贯的兴趣,冷冷的。 想想去散散心也挺好,应了阿豪,十分种后他开车来了,停在楼下面嘟嘟地叫。 “大哥你在干吗?”阿豪在下面打电话上来。 “干嘛?我还能干嘛?你急吼吼的干什么?我干嘛?我裸奔呀我,要冲刺了, 你等等先。” 一边夹着电话一边和阿豪调笑,选了一件红色的紧身体恤衫,黑色牛仔裤,拿 出一条美国国旗的头巾,包住头发。在镜子面前转了一圈,酷呆了。黑红色的皮肤 健康而光滑,岁月的流逝几乎没有在我的身体上面雕刻下什么痕迹。 下去时阿豪已经很不耐烦了,他的黑色皇冠里尖叫着摇滚音乐,一个大名鼎鼎 的歌手在说他的爱呀赤裸裸他的爱呀赤裸裸。阿豪的腿随着节奏上下摆动。 “大哥我求你,下次我来帮你穿衣服好不好?”阿豪把我塞在车里,顺势在我 的腮边亲了一下,很响。我害怕邻居们看见了,把窗升了上去,“你开车呀你,别 磨磨蹭蹭象个女人。”我推他。 那是一个健身中心,安逸舒适的环境,健康的肌肉和皮肤的展示地。我没有常 去,自从知道那是一个聚集地后我就只是到过一两次,我有些不太习惯被很多目光 扫射和有目的地去扫射别人。这会当然地影响我的健身,我的一心两用的功夫很差, 我宁愿在小区的健身房里面练习,周围是很多大腹便便的老干部。 阿豪去游泳,我坐在泳池边的长椅上,翻开一本闲书漫无目的地看,有空便抬 抬头看阿豪钓鱼,他修长的身体在水中滑动象一只鱼,他穿梭在无数的腿之间,若 无其事。我能看得见他身体上面闪闪发光的鳞甲。 我开始看到凡尔塞宫的建筑了,作者说那是一个绝妙透顶的建筑,精细而有特 色。作者同时不厌其烦地列举古往今来的有分量的建筑,说那些东西和凡尔塞比起 来,不过是小儿科。 我听见后面有稀碎的声音,回头,一个高挑的男孩子站在后面,穿了一条很暴 露的泳裤,丁字型,把前部勒成让人瞠目结舌的一团,我不用猜想,他是。 他在我后面看,装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念念有词。 “要看吗你拿去。”我递书给他,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不算差,很秀气的轮 廓,长方形,浓眉大眼。算是靓仔。 “我不看我不看。”他摇摇手,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了下来,“我只是觉得插图 很好,色调很柔和,冷暖色的搭配恰到好处,多一分太深减一分则太浅,色调的运 用作者达到了游刃有余的地步,勘称大师级。”他把手伸了过来,“比如说,天空 这里的红色本来是可有可无的一块,常人是不会想到去添上一笔的,但是作者这样 使用,不但使宫殿的主体显得明亮了一点,还是画面整体上生动了许多。我很佩服。” “是吗?”我好笑起来,决定和他捣浆糊到底,“可是我觉得在实体就是一个 实体,在用色上面我们应该尊重实物的外表颜色和形态,这是一个实物的介绍,如 果要忠实而不偏不倚地向读者传达该实体的信息,我们就需要好不夸张次表现,任 何其他的艺术手法都是有点东施笑颦的意味。” 我心底有些好笑,阿豪显然也看见了这一幕,那个男孩子在我的身晃荡了好久。 阿豪爬在泳池的边上,饶有兴趣地看着事态的发展。 “色彩的拼凑和布局讲究的是现实和想象的和谐统一,比如说这个游泳池。” 他把手指向那片绿绿的水,我看见了阿豪,他正在抿着嘴笑,“你看这些五颜六色 的泳帽,在绿色的池中显得杂乱无章,如果我们毫无改动地用色彩表现出来,那不 过只是一堆垃圾。但是我们转换一个角度,充分发挥想象,有秩序有规律地调整色 彩的搭配,并且有创造地安排色彩的位置,效果自然会截然不同。” “可是自然的东西具有他不可磨灭和比拟的美丽的内在,比如说你的泳裤,” 我指了指他那一团鼓鼓囊囊让人惊心动魄的外包装,上面五颜六色花团锦簇,“那 绝对是很随意的自然的表现,我不敢想象作者耗费精力去拼凑表现之后泳裤的颜色 会是什么样子。你现在的颜色就很自然很有特点很吸引人。这就是自然的力量。你 说是不是?”我开始单刀直入,把手指着他凸起的部分,象一个艺术家在孜孜不倦 地研究色彩和光。 他显然不是象我那么老手,脸上开始有点隐隐约约的砣红,没有马上掉书袋和 大肆还口,把书拿在手里,稀里哗啦地翻了一下。 阿豪已经爬了上来,一摆一摇风姿妖娆地走了过来,一屁股坐在我们中间,从 我的包里拿出一支烟,递了一根给那孩子,“看你好眼熟,来过是不是?”那孩子 接了烟,阿豪替他点燃。那孩子用食指和中指夹着烟身,不熟练地抽吸,在吐出烟 雾的时候眉毛一扬一扬。我突然想起了点点,他吸烟也是那个样子,那个样子有一 种稚嫩的酷。 “没有啦,我第一次来。”他说。 “大学生是吧,我听你说话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有学问。”我说,拍了一下马 屁。 “是呀,我本科。刚毕业。刚分到深圳。”他把烟移了一下位置,快烧到了手 指上。 “本科不错呀,看我们这些大老粗,没有一点文化,早知道你是专业人士我就 不和你争了。 你对色彩运用的理论和见解独到独辟蹊径不拘一格,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我严肃地笑着。 “哪里哪里,我不就大学喝了一点墨水吗。”他站了起来,伸伸腰,弹弹腿, 扭扭小蛮腰,“我看你们才好呢,又有钱又有闲,现在知识算什么算?别看我刚才 和你讨论色彩时嘴硬,如果你给我一百块钱我早说你对了。” 操!给我一万块我也不会说你对。什么狗屁想象,一堆学术的垃圾。 “我饿了,吃饭吃饭。”我收拾包,把头巾摘下来,甩甩头,半长的头发飘扬 了起来,在湿润的空气里面闪出金色的光。我知道那孩子肯定看呆了,他的脸朝着 我的方向,一动不动。我的得意在心里悄悄发芽。 “吃不吃饭,我们请啦。”阿豪开始放线,鱼饵下足了料。 “先桑拿好不好?然后可以冲个凉。”他提议到。 “我是不会去了,又没做什么运动。你们去啦,我等着,趁机可以思考一下大 师们色彩的运用手法。”不知道为什么,对那个孩子没有什么强烈的好感,他太放 肆太张扬太自以为是?可是我见过的张扬的人不止他一个。我对阿豪使了一个他明 白的眼色,我想叫他收线,这条鱼我们不吃。他张开嘴笑笑。 “好啦好啦,我们最多半小时,你听听碟吧,对不起了大哥。” 他们俩有说有笑地走向冲凉房。我拉开包,拿出华健的孤枕难眠,戴上耳机。 音乐在耳鼓里面跳跃升腾反反覆覆冲击着神经。眼前的绿色的泳池开始模糊和分裂, 我的心在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上奔驰。 他们出来时至少是四十分钟以后了,我对阿豪指指表。他的一只手有意无意地 搭在那个孩子的腰间。那个孩子眉目里洋溢着笑意,两人贴得很近。 “哪里去吃饭?”阿豪说,他一只手撑着车门。 “你定。”我说,把包甩到车的后座,毫不客气地钻了进去。 “旋转餐厅啦。”阿豪开动了车。我对阿豪的脾气很了解,他是那种看人说话 的家伙,见什么人吃什么饭。上次让他带一个不是绝色的小子去吃第一餐,他在路 边的大排挡就把人家打发了。 “哇!旋转餐厅哗!”那孩子叫了起来,“我还没有去过呀!”他几乎手舞足 蹈了。我突然觉得他有些可怜。 “还没有请教你的名字?”我伸出手,“我叫阿杰。” “我叫林俊峰,你叫我小峰好啦。”他说,“我叫你大哥,阿豪都叫你大哥。” 他灿烂可爱地笑着。我一丝不苟地笑着。窗外闪过高楼大厦滚滚人流。 那顿饭吃得不是很好,熏火腿有些不太新鲜,泛着淡淡的红色。粟米鸡羹似乎 太咸。我有点明显的坐立不安,阿豪和小峰很高兴地开着玩笑,大笑着调侃着。周 围的中外来客不时朝我们的方向看。 我在洗手间里面问阿豪的话,他喝了三瓶啤酒,脸有些红红的,“你对他感兴 趣?” “他还不错。”阿豪把水开得轰天的响,“很纯很简单,和我原来一切的都不 一样。我很喜欢。” “恭喜你。”我心里很清楚,阿豪是一个很不容易动感情的人,他可以说一个 人靓一个人帅得让他傻了,但是我很少听他说他喜欢,我没有被那个男孩内在和外 表的任何一点美所打动,但是阿豪被打动了。我把水也拧得很大,冲刷着手,冰凉。 我知道,我的心已经异常的坚硬,不可摧破。“阿豪,恭喜你。” “我知道你们是做哪一行的。”坐在车上,小峰说。阿豪带我们去看夜景,灯 火璀璨流光溢彩。 我听耳边传来这样的话。我稍稍有点吃惊。 “是吗?”我说,“无非就是打打杀杀偷偷抢抢拐骗无知少女少男吗?有时间 顺便炸炸伊拉克骗骗戴安娜,给波姬小丝拉拉皮条。你要参加告诉我一声。”要调 侃我就调侃到底。 “你以为我是傻瓜吗?哈哈,轮到要拐骗梁朝伟的时候叫我一声,我帮你们牵 绳子数钱。”他笑起来,好象好纯洁的样子。 “对了,阿杰,什么时候有现代舞的票给小峰一张吧,他是舞迷。”阿豪转过 头来,煞有介事地说,“咱们广告公司不是常有很多的赠票吗?” “多拿几张好吗? 如果有的话。 ”小峰拉着我的手,我开始有点不太自然, “我叫上几个同事一起去,他们好多人也喜欢看。” 突然想笑。暴笑。我看阿豪直直棱棱的后脑勺就想给他一巴掌。想装纯是不是? 我是有一间广告公司,这一点阿豪倒是没有说谎,但是那不过是一家让人金蝉脱壳 税收转嫁的空架子。 吹一口气就会破。我还有一家电脑公司呢,注册了在那里卖着可有可无的零件, 那还是大熊在的时候帮我一手操办起来的,他和他老公到加拿大去了之后,我至今 很少去理会那个摆设,一个星期去坐两天,连寥寥十几个的员工也叫不全名字。依 照阿豪的狗屁逻辑,我岂不是还要送一台电脑给小峰? “我早知道你们是做广告的,只有广告人才会打扮得这么出众。不是说广告人 是天下仅次于总统的职业吗?”小峰说,牙齿一排好白地露出来,“我在政府办里 面做事,每天都闷闷的,哪有你们那么舒服,想去哪就去哪,又有钱又有车,还有 赠票。” 我想了一想,没有搭话,摸摸烟盒,已经空了。有一种悲哀慢慢袭来,停留在 心口。 后来也忘记他们说什么了,我呆呆的傻傻的坐着,脸贴在冰冷的玻璃上面看窗 外流动的景色和人物。一幕又一幕的剧本开始被上演,我在上面穿着紧身的黑色衣 服,涂着淡紫黑的眼影,长袖飘扬,在歌咏着爱和被爱的故事。我的脖颈如雪,头 发上映射出七彩的光。那个酒杯被我抛出,摔得粉碎,在地上溅起碎碎的玻璃渣末。 我开启了唇,一句歌词从我嘴背景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一个年轻男子和我相拥, 他穿着蓝色的体恤蓝色的牛仔裤,头发直立刚硬,他高而挺直,他的麦色的眼睛证 明着他杂芜但是高贵的血统。他在我的怀里痴痴地看我,说阿杰你跟我好吗,你要 什么要多少我都给你,你别再工作了,你留点时间给我。 那时候夕阳如血,我在夕阳的血光下说我不要你的钱,你给我你的爱。他的脊 背被草色染绿染黄,被地皮摩擦出细细的长长的划痕,他在地球的草被上面发出划 破长空的嘶叫,他和我挤压撞击互相撕裂。他的身体里面有一种亘古不变的温暖, 我吮吸着穿透着冲击着。我们在精疲力竭中继续着一场持久的战争。没有谁是赢家。 谁都输了。我们赤裸向着夕阳和天空。 四体张开,感受徐徐的自然的清凉在皮肤和皮肤的空隙间扩散。 几匹马在身边,悠闲地吃草。有风吹过。 一个小孩子在唱啦啦啦我是卖报的小行家。那个空中小姐说先生你还要饮料吗。 我的爱呀赤裸裸我的爱呀赤裸裸。我从来无法忍受寂寞。我终于失去了你,在拥挤 的人群中。我终于听到他说爱我可是我也终于听到了我自己的声音,声音很清晰自 然流畅简单,我不爱。我不爱只是因为我从心底里面知道我不爱,我不想欺骗我自 己。和我到那个有棕榈和太阳的国度去吗?我给你最好的别墅和游泳池,我送你一 片最平最细的海滩,你和我去。我摸着他光滑细腻的皮肤,我象一个戏子一样地笑, 露齿放浪。我说你很年轻很有家庭背景很帅很有钱,该有的你都有了,但是我不爱 你,我的爱的细胞已经在一天里被一个人焚烧而死。我不爱。你可以走了。 我要人爱我,那人爱我了,很疯狂,可是我说你该走了。 那匹马奔驰而过茫茫的大草原,人们在动情地唱着花儿,春季里那个到来,迎 春花儿开呀迎春花儿开呀。那个大孩子咧开嘴使劲地哭,惊天动地。我开始唱,迎 春花儿开呀迎春花儿开呀。远方一骑尘烟掠过,踏在人们惊呼的声线里。一个小孩 子哭了,妈妈在拍他的后背。我把那个大孩子的脸和我的贴在一起,让他的泪水在 我的脸上流。 我说我已经没有了爱。我也不准备去爱和被爱。我只是想在一个没有张合的空 间里,冷冷地看这个灯火阑珊的世界。我的眼睛是一只即将油枯的灯。 我站在灯火通明的街头,把自己装饰成一只镂空的花瓶,中间没有任何内容。 我在兄弟们的拥簇下狂妄地笑满嘴酒气地笑。地动山摇。我告诉所有的人,我是我。 我要得到爱。 可是我不爱。 音乐低沉,开始忧伤的唢呐,一群人拥挤着送着嫁者。我在机场的禁烟区点燃 一只烟,在天空里搜寻那只绝尘而去的飞鹰。哪里是我耐以支持的翅膀? 我丢失了自己的钥匙。 我在酒精尼古丁调笑赔笑赞歌高朋满座中寂寞着。寂寞滚滚而来汹涌澎湃。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的家。什么也不知道。阿豪没有察觉我的异样。送我回 了家,又去送小峰。他沉浸在开始对一个人有好感的喜悦中。 上电梯,按动那个楼层。上升。开门。掏钥匙。机械的动作。 黑糊糊的,门口一个人影,坐着蜷着腿。看我过来,他直立起来,从脸上挤出 一个灿烂的笑,很洁白的牙齿,整齐,闪闪发光。很帅的面孔。那是青椒。 “阿杰,我是小青。” “病好了吗?”我说,口气淡淡的。没有一点热度。 “好了。差不多了。蔡蒙说你去看过我。谢谢你。”蔡蒙是蒙蒙的全名。 “他告诉你我的地址的是不是?”我拿钥匙开门。 “是。我缠着他说的。”他停顿了一下,“我想见见你。” “进来吧。”我给他拿出一双拖鞋,软软的棉布的鞋面。 他站在屋子的中央四处望了一下,很好奇地观看,我把所有的墙壁地毯茶几沙 发都统一成了蓝色。蓝色是一种很安静的颜色。我想安静。 “很好看。”他说,“还是没有变。” 我不知道他是在说我还是说我的布置,“你喝茶还是咖啡?” “咖啡。” “加糖吗?”我伸头过去。 “谢谢我不加。” 我给自己倒了一杯茉莉花茶。热气腾腾。把咖啡递过去给他。他接了,两只手 捂着,好象很冷的样子。 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我看着他看我,嘴角边带着一丝笑容。 “这些年还好吗?” “还好。”他说,“你瘦了一点。黑了。” “老了。”我突然有一点嘘唏起来。今天的感觉不是很好,在车上时就莫名其 妙地难受。 谁都没有提点点。 我递给他一只烟,他接了,腼腆地笑。低下头吸了起来。 “为什么要自杀?”我问,单刀直入。 “觉得生活没有什么希望了,”一口烟吐了出来,“我活得很累,这个世界上 到处都是打杀和欺骗,没有一个好人,当然,”他看着我,“你例外。” “我是坏人。你别搞错了。” “你是好人。”他斩钉截铁地说,那口气让我都觉得好笑,我们把一个好人的 概念推攘来去。 我打开窗户,空气呼啦一下子冲刺进来,拉开体恤衫的领子,闭上眼睛,挺直 身子。我感受 我想做自然而然的自己。 我转过头去,直视着那个身体单薄的孩子,他坐在沙发上双手捂着咖啡,似乎 很冷,“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现在应该是无处可去,我可以收留你,但是你该 知道我只是出于同情没有其他。我希望你能尽快找一个正式的工作,能自己独立出 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你尽管说。” 我看见他的眼中掠过一丝明显的失望。 “我知道。”他说,手里的杯子转来转去,“我不会麻烦你的。” 我想了一下,“这个月的十六号我会有一个花卉速递公司开张,几个朋友合伙 的,其实说明了就是一个小花店,你可以去帮一下忙。还有,”我说,语气很平淡, “我知道你过去在做什么,我不是傻瓜,我也不想追究。你是一个很感性同时也是 很坚强的人,你说要自杀不是因为一下子对生活失去希望那么的简单。我不想问为 什么。作为你的一个朋友,我只是想提醒你,你还很年轻,以后要好好地活。” 他愣了,然后哭出声来,肩头一耸一耸,“阿杰,谢谢你把我当朋友。我不会 让你失望,你相信我。” “我相信。” 夜色如水。 我没有睡着,眼睛一闭上就出现草原蓝天白云舞台戏子小孩的画面,交错重叠 纷繁让人眼花缭乱。起来,拉开灯,蓝色的温柔涂了一个屋子。我推开卧室的门, 外面传来轻微的鼾声。 小青在沙发上睡得很熟,他的身体裹在蓝色的毛巾被里,凸现出一个高挑挺直 的躯体,他的头发湿湿的闪着光,可爱的高昂的鼻子,睫毛很长,伏贴地爬在眼皮 上。我蹲在沙发的旁边,看着他,一动不动。我不说话,就这样看着,想了很多的 东西,我的过去,我的曾经的点点,和小青。 第二天醒来已经很晚了,不记得昨晚什么时候上了床什么时候才又迷迷糊糊地 睡着。头脑有点昏沉发痛,有点感冒的前兆。 我开门出去,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我的手还没有放下,我看见了那一碟子炸 得黄黄的鸡蛋饼和一杯热气腾腾的牛奶。屋子显得比原来干净有秩序多了,书籍和 报纸有规律地排列在书架上,台灯上面的灰尘擦过了,金属的灯罩泛着蓝色的光芒, 沙发上的半人高的狗熊穿着它最爱的蓝色布褂子,瞪着眼睛看着我笑。我看见了小 青,他在阳台上浇花。他还是穿着昨天穿来的紧身黑色牛仔裤白色圆领衫,有些汗 渍,他高高地举着手给花浇水。那些植物是一时感冒买来的,有心情有闲时才施舍 他们一点水,他们该责骂我很久了吧。 我拉开衣柜,拿出一条松软的运动短裤和一件棉的体恤,走到阳台上。 小青转过头来,看见我,把湿漉漉的手在裤子上面擦了擦,“起来啦。早晨。” “早晨。”我说,“谢谢你替我浇花,还有你的早餐。” “不客气。”他放下水壶,“我看你冰箱里还有几个蛋我就煎了,可能有点老。 现在有点冷了吧,我给你到微波炉里转一转。” 他侧身进了厅,转向厨房的方向。 “别忙,”我一把拉住他,他的胳膊很细很滑腻,“你换了衣服裤子吧,昨天 稀里糊涂的对不起,连衣服裤子都没有找给你。” 我把短裤和体恤给他,他接了,“这是你的衣服吗?” “是的。”我笑着说,“希望你不要嫌弃。” 我坐在餐桌前喝牛奶看报纸,昨天的报纸说市民鸡毛蒜皮的轶事。蛋饼还不错, 金黄,脆。 阳光从玻璃窗射进来,洒了一桌子。好久没有这样的感觉了,坐在餐桌前闲适 地吃早餐喝牛奶看报纸,这种感觉熟稔而奢侈,它游离于我的生活之外,好久了。 小青从洗手间出来, 换了衣服裤子, 很精神很帅气,他拉扯着衣服,问我, “好看吗?还好吧?” “挺好。”我旋了一下椅子,呷了一口牛奶,“很帅。还有,你的蛋饼做得很 不错。” “是吗?”他高兴起来,脸有点红红的。 电话响了起来,似乎算准了我起床的时间。 “喂,阿杰你好。我是强子,起床了吗?”那边的人声鼎沸。 “才起。还好吗?” “托你的福,一般搬的好。”那边喝了一口水,咕噜咕噜,“上次不是听你提 起要开书店要选址吗,刚有个朋友在红荔路有个门面要转让,我替你看过,还不错。 如果你要的话,告我一声,我帮你搞定。” “什么时候可以看看房。” “随你的便啦,你定时间,我呼他出来带你去。” “好啦, 事不宜迟, 就今天中午吧,我在四川大厦等你们吃中饭,”我说, “对啦,嫂夫人还好吗?我上次答应她送他一个会员金卡,现在出来了,中午给你 送来。” “谢谢啦。她还不错,日子过得好嘛,你上次见她什么时候?上个月?到现在 她又胖了三斤,有三个下巴了。我早逼她去减肥,她老唠叨等你的金卡。现在看她 还有什么借口。”强子一说一连串。 “回头见啦。不见不散。” 我嘘了一口气。红荔路,该还不算差,原来看过好几个点,都不是那么满意, 不是太偏就是氛围不好。 其实那是我一直想开的一个网吧和书店,我想把它开得小小的,简简单单但是 有点特色。这些年做了不少的生意上的事,一方面是不想丢了自己的专业,另一方 面是想给自己和其他的好兄弟找一些路子。籍着很多朋友的帮忙,也弄了不少的玩 意儿,有些是玩玩的,有些是给兄弟们聚会时找一个方便的场所,有些是利用政策 套取一些马马虎虎的利润。兄弟们有了一些闲钱,我都习惯告诉他们,别用了花了, 留着做点事情。 我一直以为的是,做事和做人一样,网络和人情在很多场合充当着关键的角色。 朋友很多很杂,有一些可以拍着胸脯说话的好兄弟在身边,生意就可以做得顺。开 花店是花儿的主意,我替他投了百分之八十的股份。开电脑公司是大熊提出来的, 我应了,和他并肩干了半年直到他走,现在不太常去照应,放了权下去,只是卖点 小部件租点电脑倒卖一些软件也是细水长流地赚。广告公司是有几个大报的支撑, 顺便作为其他分支税收转嫁的工具。 可是这些都不是我的最爱,很早就想开一家书店了,在蓝色的幕墙后面放几台 电脑做一个小小的网吧。客人可以看书买书,也可以踱到网吧里面,悠闲地喝杯咖 啡上上网。资金和设备已经筹措得七七八八了,唯一担心的就是选址。高不成低不 就,一直拖到现在。 我从茶几的蓝色玻璃板下面抽出一张纸胡乱地划着。偶然抬起头来,看见小青 坐在地毯上面,看着我,好长时间了。 “对不起,想事情想傻了。”我很抱歉地笑笑,“喔,对了,给蒙蒙个电话。” 我拨了蒙蒙的号码,那小子玩游戏机伤了,正在睡觉,呼啦呼啦地爬起来。 “大少,我本来说起来就给你一个电话的,睡到现在头还在枕头上,分都分不 开。” “睡吧,继续战斗。打什么,魂斗罗?” “那早老土了。对了,那个青椒已经从医院出来了,医生说他没有什么大问题, 就是太疲劳了。他一定要我告诉他你的地址,我不讲他就要打我....." “那你就卖了我?多少钱?” 那边急了起来,“没有啊大少,我坚持到最后一刻的。他快把我给勒死了。我 害怕他会来找你。” 我扑哧一笑,“他就坐在我的对面。好啦,我不怪你。”顿了一下,“对了, 十六号花店就开张了,你来捧捧场。” “我一定来。我一定。” 放下电话,我抬起头来看着小青,笑了起来,“你打人家啦?” “我就在空中挥了几下巴掌,连他的皮肤都没有接触到。”小青说,脸上红红 的。 “为什么他们叫你青椒?”我突然间想到了这个问题。 “你别问啦。”他的脸更红了,“我的名字里有一个青嘛。” “那么毛泽东就要叫做毛毛虫?”我暴笑起来,毛毛虫,好玩。 我把厅的钥匙交给小青,叫他随便逛逛看看,厅里还有两抽屉的影碟可以消磨 时光,我要去吃中午的饭。 中午吃饭进行得很顺利,气氛很融洽。强子带来的朋友是个爽快的人,山东胖 子,大腹便便不是那么小气。我和他挥挥洒洒地喝了几瓶啤酒,便聊上了几辈人打 江山的苦,最后大家击掌说相见恨晚。强子的老婆等我的金卡已经望眼欲穿了,她 一拿到手就把我们三个男人撂在一边,抱个手机搬个凳子在窗边给姐妹们通热线, 给她们通谍说我带谁去玩谁不给我面子我不带谁去。我们难得自己轻松地喝酒。 看房,还算不错,我看第一眼就满意了。人流密度适中,不是太稠也不是很稀, 铺面很大。 路边有绿阴遮下来,一片欣欣向荣的样子。 谈了价钱,在筹划的范畴之内。送走胖子和强子,我呼了几个和装修有联系的 兄弟,价钱上他们让了我一手,具体的材料和人工见面谈。转眼装修也搞定了。万 事具备,只欠东风。开车时,颇有些小小的得意。 手机响了起来,我正在浏览车窗外绚烂的人流,五颜六色。“喂?” “喂,我是小青,没有什么事。我想问你要不要回来吃饭?” “不知道,我还没有定。”我说,我在看车窗外刚走过的一个自以为是橱窗模 特的阿姨,穿透视装露大腿的紧身裤,摇摆过市。“你先吃吧,我晚上再打电话回 来。你做好饭了吗?” “还没有呢。”他说,”我买了一些菜,本来想等你回来我做菜的。” “我说不定什么时候才回来呢,别等我啦,你自己做点吃吧。” “好的,那你玩得开心点。”那边说,电话挂了。 没有什么红灯,我看了一下表,不晚不早,八点种。突然间打主意回去了,如 果不塞车,我可以在二十分钟之内赶回家。二十分钟后,小青在干什么呢? 停车,上电梯,我看见门缝里透出的灯光,很温暖。我没有敲门,拿出钥匙, 转动,门开了。 小青在吃面,在厅的大玻璃茶几上稀里哗啦地吃,电视嗡嗡地放着赵忠祥大叔 慈祥的面庞,说自然与人的微妙关系。没有开空调,他只穿着一条内裤,小小的白 色的,上身裸露着,露出还算有点轮廓的肌肉。他看我进来,突然呆了,面条塞了 一嘴, “还是回来啦,”我放下包和钥匙,“临时决定。” 他很尴尬,面衔在嘴里,好不容易才咽了下去,“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早回来 呢。”他把身体往茶几下面推了推,“我穿成这样。” “没关系,你继续吃吧,”我拉开冰箱,里面都塞满了,白菜猪肉鸡蛋火腿肠 小葱,“你就吃面条?” 他放下饭碗,跑到洗手间换了那条我给他的运动裤和体恤,跑过来,抱出白菜 和肉,“我来做饭,你休息。好不好?” “好好好,”我抢不过他,帮他把几个鸡蛋送到厨房里,“你不吃面了吗?” “没有吃多少,一会儿我就把面当饭吃了。”他说,开始洗菜。 回卧室,我换了一身宽松的衣服出来,走到厨房里,小青正在番茄炒蛋,空气 里弥漫着浓浓的蛋的香味,烟雾袅袅。我伫在墙壁上,看他傻傻地忙碌,他转过头 来,朝我笑着,很不自然,牙齿白白的,很漂亮。 我突然心里一动,那年那月,我就是这样,忙碌着欢乐着,在一个人的身边欢 天喜地地做着菜,以为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人。那间厨房也是烟雾腾腾,我的脸上 粘满了菜屑和汗粒,我转身看着那个看我做饭的男孩,很尴尬地笑。 我从墙上摘下围裙,靠进他,他的温度发散开来,我在五厘米的距离以外都能 感觉到他的颤抖和急速呼吸的气息。 菜倒了下去,油烟起来了。他的勺停在空中, “手抬起来,”我命令到,他没有回头看,手抬了起来。 我把围裙给他系上,手从他的小腹穿过时触摸到他细腻润滑的腰,在薄薄的体 恤衫下面凸现出让人怜爱的块状。把带子在他的背后拴好,打一个活结。我看得出 他在颤抖,手半举着。 烟雾腾腾,很久没有时间和精力做菜,抽油烟机几乎就没有出马过,现在让烟 雾大肆进军。 他在烟雾中傻傻地站着,我在他背后呆呆的伫立。我发现,这个孩子的身上, 有很多很多象极了我的痕迹。 “下一个什么菜?”我有点哽咽起来,我看见自己在那间小小的厨房里面忙碌, 后面点点问我? 跋乱桓鍪裁床耍俊? “不是菜是汤啦。紫菜蛋汤如何?”我说,我回头亲了一下点点的鼻子,我嘘 唏起来。那个大孩子的样子又浮现在我的面前,很亲切很酷很帅。有个声音断断续 续,“没有菜啦,我做一个汤好不好?你喜欢什么汤?”小青的声音。 “紫菜蛋汤。”我回答。 我的泪水突然夺眶而出,不可遏止。伸出手,我抱住他,把他拉过来,把我的 头挤压在他的肩头。我哭,我彻彻底底毫无顾忌地哭。在烟雾腾腾中摩擦我的眼泪。 小青转过身,把手放在我的头上,象一个大哥哥一样地拍了拍,很温暖。 我抱住他,泪水从他的脸庞流到胸口,他用舌头舔拭着我的脸。他也在哭,很 响亮,他的唾液和我的泪水混合在一起,涂满我一脸。他把我的体恤拉开,用舌头 去触及我的颈部,然后胸膛。那件天蓝色体恤的罩住他的头,我听见领口扣子脱落 的声音,线断了,白色的扣子掉在地上。 我撕裂着他,把他的衣服向上拉扯,他的胸膛露了出来,很稚嫩的少年人的肌 肉群,有一小块扇形的玉坠在胸口,左右晃荡。我俯下身体,吮吸着他的每一块肌 肤,有一种年轻的香味直落鼻底。 他还在哭,那种没有边际的哭,他在沙哑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平躺着,体 恤已经被撕裂,皮带拉了开来,我感觉到一只手伸了进去,手很湿,但是很温暖。 我把他抵在墙的边缘,疯狂地撞击,天崩地裂。他在呼唤着我的名字,一声又 一声。我开始没有节奏地叫喊,呼唤,但是都是音节模糊。 地毯很厚,我们赤裸着躺在上面,他的身体覆盖着我,我们都大汗淋漓,汗水 淹没了肌肤的每一寸领土,我的四周仿佛是万马奔腾,泥水飞溅。我闻到自然的芬 芳在他的身体里扩散,那是一个年轻男孩的气息,芬芳浓郁。 白色液体射出来的时候,象午夜绚烂开放的礼花,绽放在黑底的夜空,发出眩 目的光芒。我扶他起来,两个人赤裸着身体抱在一起,站在窗边,拉开窗帘,看偌 大的落地窗外安祥的自然和流动的空气。我和小青赤裸着贴在玻璃上,紧紧地,如 果有人从下面看上来,那该是一副很优秀的现代图画,交错着肉体和灵魂的汁液, 如果有人看见,他会给我们的掌声。 掌声应该如雷。 花园的甬道异常的安静,路灯昏黄,没有观众,只有自然在用她慈祥的眼光看 着我们,笑着。 我对小青说,尽管我不再有爱,但是,我不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