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记事 作者:一夫 序 秦腔是流行于西北五省的地方戏。既然是叫“秦腔”,当然以陕西的秦腔最 为地道和正宗。解放前甚至直到文革前,西安还有易俗社,尚友社和三艺社等秦 腔剧团,其中以易俗社规模最为庞大,名声也最响。文革中改为秦腔一团,二团, 专唱样板戏。文革前根据秦腔拍成的电影有《火焰驹》和《三滴血》,也曾经风 靡一时。其实秦腔是我国较为古老的地方剧种之一,(也可能是最老的),甚至 连京剧的前身——二黄,也有秦腔的影子,至于后来在此基础上,衍生出了许多 地方剧种,周围的省份中一些地方戏,如山西的晋剧,都是在秦腔的基础上发展 起来的(若是听过山西晋剧的人都会知道晋剧听起来和秦腔很相象)。在陕西, 秦腔主要在关中一带极为流行,除此之外,西府一带还有眉户剧,东府还有碗碗 腔,都是陕西的地方剧种,但是从规模上和流行程度上,就远远不如秦腔了。 秦腔有一个很明显的特点就是“粗犷”,所以有人说秦腔不是“唱”的,而 是“吼”的。不喜欢秦腔的人也把秦腔归为“世上三难听”之一(三难听是指三 种最刺耳的声音,伐锯(金属磨擦声),铲锅(同前),驴叫唤)。单从剧目的 名字上,也能看出秦腔的特点。如京剧叫《秦香莲》,秦腔叫《铡美案》,听听, 老包用铜铡铡掉见异思迁的陈世美,光从剧名你就知道这戏的内容了。另外京剧 的《宝莲灯》,秦腔叫《劈山救母》,京剧的《杨门女将》,秦腔干脆就叫《十 二寡妇征西》。那十二寡妇?杨门八位媳妇,两位姑娘,八姐九妹,再加上佘太 君和宗保妻子穆桂英,可不是十二员女将吗?从这名字不难看出杨家一门忠烈, 共赴国难的忠勇之心,真是值得千古传颂。彪炳史册。 陕西作家贾平凹曾有一篇文章专讲秦腔。可惜我手头找不到。不过贾先生曾 形象地用几句话概括了陕西特征:“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两千万儿女都吼秦腔, 吃一碗饭不放辣子就嘟嘟嚷嚷。”把陕西人的质朴的憨态描绘得十分形象。 说是两千万儿女都吼秦腔,这话一点都不夸张。小的时候在老家,从清晨到 晚上,都能听见有人在田间唱秦腔,陕西人把这叫“干光光乱弹”,就是一个人 在空旷的田野里,尽着嗓子吼。这可以说是关中在一大奇景。常常见到那些左手 扶犁,右手挥鞭的“打牛后半截”的关中汉子。一边走着,一边唱着: “为王的打坐在金銮殿上, 众儿郎分左右侍立两厢, 待为王下殿来仔细观望……“ 然后一边唱着还一边自己用嘴给自己敲着梆子,“郎里个儿当”地喊着过门, 煞是好看,好听。明明是打牛后半截的,却开口就是“为王的”听上去虽然滑稽, 但是也非常有趣。 其实,秦腔在关中的普及程度可以说是比任何东西都要广泛。是秦人就能唱 秦腔这句话一点儿都不夸张。几乎每个村子都有“自乐班”。所谓的“自乐班” 则是一些秦腔爱好者自发组织起来的组织。就如同北京的“票友”一样,这些人 中除了唱的,还有吹拉弹打敲的乐队,通常在农闲的时候,晚上几个人聚到一起, 吼上两嗓子,过把戏瘾,却也是乐事一桩。这种自乐班有时还为村民们演出。在 关中,一般的人家中有了“红白喜事”,为了热闹,常常请人来唱大戏,但一般 的人家境并不宽裕,请不起正规剧团,那就请这种自乐班或是皮影戏来凑热闹。 不过看官可能要问,啥叫“红白喜事”?不就是婚丧嫁娶吗,且慢,要说这婚嫁 之类是喜事,这丧事出有因咋能叫喜事呢?这又是关中的一个特点。在关中,老 人的死亡,尤其是高寿的老人过世,人们并不认为是哀事,也作喜事对待。我觉 得这倒是老家人豁达的一个方面。因为认识到了,人活百岁,总有一死,所以说, 生活的态度是非常正确的。故乡人认为人活七十古来稀,所以七十岁以上的人过 世,不算是悲事。家父常说,人是“五年六月七日八时”意思是说人在五十岁的 时候,是一年不如一年,六十是月,七十是天,八十就是每个时辰都不一样,随 时都有过世的可能。所以老家有个讲究,叫作“六十不出门,七十不留宿。” 若是老人到了天年,虽然说家人也是痛哭不已,穿白戴孝,哀哀欲绝,但仍 然认为是一种喜事。入土前家人仍要用某种方式作纪念,过去有唱大戏的(一般 少不了都要唱‘祭灵’这出戏),有放电影的(最多的是当时的电影豫剧“诸葛 亮吊孝”),也有唱皮影戏和自乐班凑热闹的。 一般来说,春节前后是各村唱大戏的最好时间,因为是过节,也有个节日气 氛。通常都是唱两天三夜。(这和关中人家里过事的规律一样。一般来说在关中, 大部分事情都是两天三夜,连结婚闹洞房也是要连闹两天三夜,而且还有个说法 叫作新媳妇前三天没有大小,即就是族中兄弟姐妹,伯,叔,婶,姨都可不用计 较。)白天早上一台本戏,下午一般都是折子戏,晚上再来一台本戏。一般最好 的,拿手的戏都在最后一天晚上演出。那叫“压轴”。当然头天晚上也可能是该 剧团最拿手的用来踢场子,吸引人的戏。记得文革时,只能演那几个样版戏,即 就是这样,人们还是争先恐后的去看,记得当时我们的那个地方有一个“马家剧 团”,第一天晚上必是以《红灯记》开场。后来人们抓住这个规律,就编了一个 顺口溜,说是“马家戏,你甭去,头一晚就是红灯记”。因为乡下人爱热闹,当 时爱看的戏首推《智取威虎山》,《奇袭白虎团》和《沙家浜》。有趣的是当时 不少人把《智取威虎山》听成了《智取麦虎山》,觉着挺纳闷儿,说是这麦虎山 有啥好智取的呢?不是到车站上一喊就都跟随着来了吗。 (注:关中一带在麦收季节时候,常有大量的甘肃农民流到陕西,帮助陕西 人收麦子。因为麦子成熟很快,叫作“麦黄一晌,蚕老一时”,一般喻为龙口夺 食。有谓“谷黄麦黄,绣女下床”可见其重视程度。关中人一般将甘肃农工称为 ‘麦虎山’)。 演戏一般就在村外的空地上搭个戏台,观众就在台下的露天空地上。每次演 戏,治安是最令人头疼的事。因为那些青年人不愿来得很早,坐在台下静候,一 般都在场外或是抽烟,或是聊天,等到戏一开幕,这些人就开始往里面挤,这些 毛头楞小子一挤,这台下就大乱了,俗话叫“挟起来了”,这是很危险的,尤其 是台中心那些妇女,小孩子,老人很容易受伤,这时就有专门维持秩序的,我们 叫“扫把队”因为这些人把扫帚拆了,一人手里拿一大把竹子,就开始往下打。 这是最原始的方法。尤其是在戏唱得不好的情况下,台下最容易发生这种混乱。 若是那家的戏演得非常好,那场子下面就会静静的一片,人们也就忘了要挤了。 何谓好?就是说演员的功底好,主要的是唱得好,有嗓子。其实每个剧团都有一 二个台柱子。有时台子下面挤得不象话的时候,戏就暂停下来,把台柱子拉出来, 唱上一段清唱,台下马上就平静下来了。其次就是箱子新,就是演员的服装新, 这一般都是一些较大的剧团。收费高,自然“箱子新”。而那些较穷的剧团,有 时看上去跟叫化子一样。自然收费就较低,演得也就差一些。 小的时候,在乡下听了许多有关秦腔方面的奇闻趣事。总想找个机会写下来。 一提笔却说了不少的题外话,是以为序吧。 1 七月流火。 关中的七月差不多是最热的季节。田野里的玉米已经长到一人多高。整个平 原看上去一片葱绿,如同青纱帐一般。十五岁的少年海子正匍身在这浓密的青纱 帐中向前急急忙忙地穿行。玉米叶子把他那粉红的脸庞刷出一道道血红的印子, 汗水和泥土在脸上糊着。少年用胳膊擦了擦汗,脸上变得更花了。他象一只野兔 子似的在地里狂奔,不时地停下来,侧着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然后又急匆匆地 向前奔跑。 这是民国十五年发生在海子家乡的一段往事。事过多年,每当海子回忆起当 日的情景来,心里不由得还萌发着一阵阵的后怕。“那时,我没有别的想法,就 是一个信念,逃命,逃得越远越好,越远越安全。”二十多年后,已经成为国军 少将师长的陈玉海,也就是当年的海子,在对我的叔父讲起这一段往事的时候, 眼里还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忧虑和惊恐的神色。 “那天中午,我父亲在一场仇杀中被人用梭标捅死,他刚吃的中饭还没有来 得及消化就从肚子里流了出来,大哥那天不在家,母亲怕人家来到家里斩草除根, 就把我从后院的墙上推了出去,告诉我:”孩子,快去逃命吧,走得越远越好, 千万别回来。娘求求你了,娘还指望着你将来回来报仇,快走吧!‘ “大哥那年刚十八岁,在二十里铺村给财东家扛活,幸好也躲过了这场灾难, 否则的话,我们弟兄也不可能有今天了。师长是叔父的远房兄长,当时叔父正在 师长的手下当兵,叔父不由得问了一句:”那师娘呢?家里就剩师娘一个人了? “ “是的,”师长叹口气说道,“娘是小脚,逃不了啊,再说他们能将娘怎能 样呢,一个妇道人家,仇家也不会把她放在心上的。” 仇家八娃子,九娃子和十娃子弟兄三人来到陈家的时候,海子正在玉米地里 疯狂地逃跑。至于后来这三弟兄是如何从陈家走掉的,却象谜一样无人知晓。 据说三兄弟当时主要是想抓住陈家两兄弟来个斩草除根,否则的话,他们知 道这兄弟俩总有一天会来复仇的。这种冤冤相报的事是永远没有完结的,会象传 说一样世世代代流传下来,世世代代都会为仇敌。这就会陷入一种万劫不复的死 结之中。只有将仇人斩草除根,才能彻底斩断这个循环结。可是当他们到了陈家 的时候,陈家俩兄弟早已无踪无影。陈家女主人正在正襟危坐在太师椅上,铁青 的脸上露出一股杀气。 “你儿子呢?”八娃子进门后看见陈母劈头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陈家的俩儿子。 陈母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们杀了他爸,还想斩草除根吗?” 十娃子年轻气盛,全然没有把陈母放在眼里,用手中带着血的梭标指着陈母 的脸,“你不傻啊,我看连你也一块儿去吧!” 说话时梭标向前伸了半尺,直抵陈母的胸前。 陈母冷笑了一声,手向自己左胸指了指:“有本事就朝这儿来一下,给个痛 快的,我看你们三兄弟以后怎样在人面前炫耀!” 十娃子是这一带有名的戏子,专演武生,平时抡胳膊踢腿,还有两招花拳绣 腿之类的功夫,可是眼下对着这个妇人的冷静,他使他不由得怒火攻心。“死到 临头,你还敢嘴硬。”说时迟,那是快,那根梭标就如同银蛇吐信一般照着陈母 刺了过来。就在这电光火闪的一瞬间,只见陈母将身子略微往旁边一侧,那根梭 标就走空了。还没有等八娃子,九娃子反应过来,只听“卟”的一声,接着十娃 子大叫一声,捂着双眼,向后跌坐在地上。那根梭标就已经到了陈母的手中,紧 接着就听见十娃子“啊”的一声大叫,那根梭标已经深深地插在他的胸口,八娃 子九娃子一个激凌,刚要向前,只见那根棱标已经横在面前,“一命还一命,还 不快滚!不然的话,就让你看看马王爷的八只眼。” 这三兄弟中也就十娃子是武生出身,多多少少还有点武功,其他两位一位是 唱旦角的,另一位是演老生的,二人均是武功平平,眼见得武功最强的三弟倾刻 之间命丧枪下,眼下又有一根血淋淋的梭标对着二人,眼下除了认栽,不成就再 搭上两条命。二人赶忙抬着十娃子的尸体,慌忙逃离陈家。 陈母在仇家走了之后,仍然坐在太师椅上。整个过程,她始终坐在那儿,屁 股没有离开过那张太师椅,此刻她只是抬起右手,看着自己血淋淋的食指和中指。 2 大约在所有的有关陈母退仇敌的传说中,只有这个使我感到满意,也最富有 传奇色彩。所以我宁愿相信这是真的。当梭标向自己扎来时,坐在太师椅上的陈 母身形一侧,左手一抓刺来的枪杆,右手食指中指随即伸出,一记鹰勾爪先废了 仇人的两个招子,然后再空手夺枪,手刃仇人,为丈夫报仇,又慷慨退敌。这太 有点象武打小说了。对于一个小脚的家庭妇女,在三个杀人已经红了眼的仇人面 前能这样从容不迫,妙手制敌,有点太不可思议了,不但不可思议,而且还不合 情理,即有此等身手,何必又要让海子逾墙而逃呢? 我曾带着这个谜走访了许多当年的人,包括我在世的叔父,只可惜八娃子九 娃子兄弟俩早在解放前就已经死于非命,陈母也早已过世。对于民国十五年发生 在小陈庄的事也只能是这样了。因为任何别的解释都难于自园其说,而且唯有这 一个更具有传奇色彩,更能使人对陈母人大义凛然,临危不惧,替夫报仇,手刃 强敌的侠女风范而顿生恭敬之情。且令人大快朵颐。 然而却有另一个疑点差点为人所忽视,海子父和唱戏的三兄弟到底是因何结 冤,以至于最后以性命相见? 这大概是事件中的焦点所在。解决了这个问题,别的或许一切都迎刃而解。 然而关于此事的前因后果却比上一个更扑朔迷离。或许是年代太久远的原因, 当年的知情人早已作古,就连当年在玉米地里疯狂逃跑的海子,也早已长眼在故 乡的那片黄土之下,象他的父亲,他的母亲和他的仇家八娃子,九娃子,十娃子 一样,早已经长眼在那片黄土高原之下了。 甚至当我问起家父的时候,边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他说那时他还小,那天正 好祖父带他出去玩,那是在井房前,通常吃饭时有许多人都在那里聊天,说闲话。 玉海父亲刚吃完午饭从家中走了出来,一手还提着个大蒲扇,另一只手还在剔着 牙花子。不知何事和八娃子口角起来,没有过多久就见十娃子提了一根梭标走了 上去,二话不说,照着海子爹就是一下子,可吓死人了,海子爹的血和肠子流了 一地。连胃里中午吃的面条都流了出来。十娃子当时有点象疯了一样,谁也不敢 上去拦,九娃子也拉不住他,随后三人就向海子家去了,那时早已有人把这事通 知给了海子娘。海子娘那人明白,先送海子逃了,凡正自己是女流之辈,就在家 里挺着。至于为了啥,谁也说不清,也可能是海子爹的问题,或者是言语不合, 你不知道,咱们这里上古年间人的性子爆,仇杀的事多得很。你爷爷整天就是端 着烟盘,给人东家说是,西家了非,是有名的爱管闲事的忙人,不过象八娃子兄 弟那样脾气火爆的倒还是真的少见,不过那弟兄三人三条光棍,又都是唱戏的, 仗着手底下利落,打架从来不吃亏的。那天能动起真家伙,肯定事情不是一般的。 多半是与个人名誉或者别的什么。这里的人,爱护自己的名誉就象爱护自己的眼 睛一样。再说象八娃子兄弟仨这种光棍汉,最好别惹,他收拾了你,拍拍屁股吃 粮1 去了,谁也把他不能怎么样,可是你有家有业的,你反得处处顾忌,总不能 撇下老婆孩子土地庄稼牲畜房子乱跑吧,这一吃官司,可不是啥都没有了。 那海子娘真的会武功吗?十娃子真的是她杀了的吗? 这难说,反正十娃子是被八娃子和九娃子架出来的,那血象泉水一样往出冒, 流了一地,后来有人招急了,拿了一碗面糊到伤口中,但还是堵不住。眼巴巴地 看着十娃子蹬腿了。 人死还要蹬腿吗?我好奇的问道; 咋不呢,我亲眼看见的,十娃子在八娃子的怀里,背往后一仰,腿往后蹬了 两下,就听见八娃子喊到,“十娃子,你走好!” 是不是十娃子的眼睛被海子娘给废了呢? 那不知道,都是人们事后传的,当时十娃子象个血人似的,脸上,身上都是 血,谁还能分得清呢。 这么说确实是海子娘杀了十娃子,看来她真的是有武功的了。 可能会吧, 反正她是张化龙的女儿,他爹会,女儿可能也会。不过也很纳闷儿,她是小脚啊! 许多年过去了,父亲当时说的话我并没有在意,直到八十年代初,一件偶然 的事使我相信这是真的。 八十年代初,我在西安上学,有一次参观西安碑林,我找到了张化龙的石碑, 其实这个石碑是文化大革命中才从张的故乡,离我家约十多里的一个村子里运到 西安的。因为张化龙在老家一带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按照当时的说法,是一 个反抗封建的农民起义的英雄。既然海子娘是张化龙的女儿,那这事就更有来头 了。 1 :吃粮:过去老家人把投军叫“吃粮”。这里的意思是指杀了人以后,就 去参军,然后就没有事了。 3 历史又向后回返了三十年,清光绪22年,即1896年,在关中发生了一 件惊天动地的大事。那一年在关中的扶风县出了一个惊天动地的英雄,乡民张化 龙和他的兄弟们不甘忍受当地豪神和贪官污吏的压迫,发动了有名大张庄暴动, 这场运动席卷了扶风,岐山和眉县三县,领导起义的主要领导人号称为一龙:张 化龙;二虎,李孟虎,石雄虎及其九个熊:帅东熊,吕来熊,吴梦熊,郭其熊, 吴天熊,卓文熊,孟飞熊,王华熊和昝双熊。 起义的导火索是因为当时扶风知县左荣伙同不法商人私自囤积居奇,抬高盐 价,加之当时清庭甲午战争新败,地方豪强趁机搜刮民脂民膏,巧取豪夺,狂征 重敛,百姓不堪重负,怨声载道,大有干柴烈火之势。 扶风知县的倒行逆驶使得这种矛盾急剧激化,三月十五日,张化龙率众兄弟 在扶风县城砸盐店,开粮仓,揭竿而起,八方饥民闻风而起,一场波澜壮阔的农 民运动立即在扶风,岐山,眉县三县汹涌而起。 农民运动震惊了清庭,陕西巡府立即着兵征剿。在清兵残酷镇压下,农民起 义归于失败,张化龙及其二虎九熊被迫转入地下。七月十八日,清兵三千余人包 围了大张庄,捉拿起义首领张化龙。如若捉拿不到张化龙,立即血洗大张庄。张 化龙在此情景下,慷慨就俘。“焉能因我一人而致祸于众乡邻!” 七月二十日,张化龙被解往风翔府监压。七月二十三晚,李孟虎,石雄虎及 其兄弟数十人杀入风翔大牢,力图救出张化龙,但终因寡不敌众,无功而返,二 虎及九熊中八熊全部遇难,仅郭其熊一人逃生。 七月二十五日,扶风,岐山,眉县数十万乡民聚集风翔府,要求保释张化龙。 但被风翔知府骗回。 七月二十八日,张化龙不幸遇难。风翔知府发榜安民:张化龙聚众造反,罪 在不赦,念其深孚民望。有扶风,岐山,眉县三县父老乡亲联名告保,本因就轻 处罚,但王法难废。故此本府不得已,怜而杀之,以谢天下。其余有追随张逆者, 本府不在追究之列。 逃生的郭其熊带着张化龙十岁的儿子和八岁的女儿从此远走他乡,隐姓埋名。 而张父,张母,张妻后均被扶风知县捕拿,遇害。 1981年的我在陕西省石林博物馆看到这一切的时候,内心里久久不能平 静。我一直在回忆着父亲的那句话,陈母是张化龙的女儿,又从何说起? 或许是人们对英雄的敬慕才产生了这些传说,张化龙舍已而使全村父老乡亲 免于清兵的屠戮,这种英雄行为深深的留在扶风岐山眉县三地人们的心中,而陈 母的侠肝义胆必然使人们将她和本地最为辉煌的人,张化龙联系在一起,这在常 理上也是可以理解的。如今一切都随着历史,久远的历史风消云散了,英雄和庸 人一样,都已经长眠在那厚厚的黄土之下了,历史也已经过去了将近一百年,在 这一百年中,清室在武昌起义的炮火中分崩瓦解,民国也被共产党用小米加步枪 赶到台湾那个孤岛上去了,然而张化龙如今已经没有多少人能记起了,扶风,岐 山,眉县三县为张化龙而立的那块石碑,也作为历史文物被运到陕西省博物馆收 藏了起来。今天,一龙,二虎九个熊的后代们也已经淹没在这芸芸的众生之中了, 在三秦大地上,他们和所有的人一样,在经历了战火,饥馑,动乱,和平之后, 默默地劳作,繁衍,生息着,父辈的光环早已经淹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了。只是 这历史,这厚重的历史,如同这厚重的黄土高原一样,沉重地压在我的心头,我 没在感到释然,相反地,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在暗暗地催促着我,要我拨开这历 史的迷雾,去寻找一种真实的存在,去重现历史的本来面目。 我徘徊在历史与现实之间。我想传说毕竟是传说,历史应该有自己真实的面 目,只不过是年代过于久远,所有的当事人今天已经作古,我无法找到一种合理 解释是因为我无法找到历史的蛛丝马迹,从历史的蛛丝马迹中去还原历史的真实。 这种好奇心越发使我不能就此罢手,我必须用另一种方法来重新走进历史。 4 光绪34年,即西元1908年,在中国历史上发生了一件重大的历史事件, 该年十月,慈禧太后和光绪同時生了重病,慈禧太后于十月发懿旨,立溥仪为嗣 帝,十一月初,溥仪登极,号宣统。 这一年腊月,在陕西关中的扶风县的东邻武功县,有一个民间的秦腔剧团在 该县城演出,剧团的老板是一个五十开外的汉子,此人国字脸,剑眉横立,满脸 连鬓落腮胡须,身高膀园,虎背熊腰,典型的关中大汉。身着一袭青色长袍,手 提一个铮明瓦亮的黄铜水烟锅,看上去精神气十足。团中人都喊其为熊师傅,此 秦腔剧团正是叫“熊家班”。 关中的腊月正是滴水成冰的寒冬季节,该团来此是为武功县城著名的乡绅温 玉山的母亲温老太婆的七十大寿作贺寿演出。戏报出来之后,第一天上演的是 “麻姑献寿”很明显这是主人为自己母亲点的贺寿戏,最为吸引人的是领衔演出 的是该团的名旦演员,艺名“石榴红”的青衣名旦石雪飞。在当时由于秦腔剧团 少有女演员,一般都是男扮女装,但是由于该团有真正的女旦角,所以就成了轰 动当时整个武功县城的新鲜事儿,人们都想争睹一下女旦角的模样,演出那天武 功县城的东校场是人山人海,周围的父老乡亲是携老扶幼,蜂拥而来。 演出开始后,在一阵急促的锣鼓家什过后,女旦角石榴红轻移碎步,登台亮 相,几个戏剧动作下来,未等开口,台下已是掌声一片,甫一开口,便轻展玉喉: “王母在上,麻姑贺寿来也…… 适才间四花仙齐来呼唤, 说王母寿华诞大宴群仙, 百花仙采香蕊馥比牡丹, 海裳女共芍药非是一般, 麻姑我来到了绛珠河畔, 采来了灵芝草酿酒一坛, 请王母下辇来仔细观看, 此佳酿可比得瑶池玉馔,…… 一曲花音慢板唱得台下观从如痴如醉,人群中叫好的,欢呼的,口哨声,掌 声响成一片,观众们几乎都要把巴掌拍烂了。人们从未见过唱得这么好的青衣花 旦。幕落了之后,观从们还是不走,一个劲儿地拍手,石榴红谢了几次幕都难以 平复观众的盛情,只好又出来唱了两段清唱。温玉山今天也特别高兴,母亲七十 大寿,能有这等热闹场面,他面子上也觉得十分风光,见观众热情过度,少不得 出来讲了几句话,才把这场面平复了下来。 白天演出成功,戏班子里大家都十分高兴,用餐过后,稍事休整,又准备晚 上的演出。只有一个人,就是熊老板,心里有点忐忑不安,他觉得观众的过度狂 热并非好事,说不定会惹出什么乱子。熊老板把心中的不安悄悄地私下里给团里 的几个把式讲了讲,要大家心里得有个准备,万一有什么不测的话,也有个应变 措施,随后又把演武生的陈之安和宋永祥叫了过来,特别叮嘱他一旦有什么变故, 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保护石姑娘,因为石姑娘既是女流,又是小脚。若有事情发 生,一人背着石姑娘跑,一人断后掩护。 熊老板此刻真有点后悔不该让石姑娘出场,但事已至此,也是骑虎难下。若 是晚上不让石姑娘上场,则更容易会引起骚乱。他觉得此事应该先给主人打个招 呼,就把心中的疑虑给温玉山讲了。 温玉山当时正在兴头上,原为老夫人贺寿,就是为了个热闹,同时也是为了 炫耀一下,此刻听了熊老板的话,那会放在心上,他把头摇得和拨浪鼓一样, “哈哈哈,熊老板过虑了,有我温某人在此,你怕个甚。你大概还不知道我在此 处的名声,我温某人吐口唾沫都是个钉。这方园几百里谁不知道我温玉山?再说 也不看今天是什么日子,谁敢和我过不去?熊老板尽管放心,把你的好段子尽管 往出摆就是了,只要老太太高兴,你们的酬金吗,我会加倍的,莫要胡思乱想, 只管演你的戏就是了。晚上的‘打金枝’石姑娘一定得上,这是老夫人最爱看的 一出戏,这戏不是还有个名字叫什么‘郭艾拜寿’吗,你怎么搞了这么个文绉绉 的名字。” 那天晚上的演出还真的象主人所讲的那样,虽然说仍然是群情激昂,观众还 是在戏完后迟迟不走,非得石榴红出来谢了几次幕,唱了两段清唱,才算收了场。 第一天就这样平安地过去了,熊老板心中的石头才算落了地,看来此处的民 情还是比较纯朴,虽说观众热情一些,但还没有出格行为。其实熊老板万万没有 想到,事情又从另一个方面发生了,熊家班的辉煌只是昙花一现,毁就毁在自己 的太辉煌上了。 5 演出的第二天又在这种热闹的气氛中结束了,但在第二天晚上的演出之前, 在晚餐的时候,熊老板突然感到温府的周围有一些不比寻常的举动,在温府的周 围增加了不少的清庭兵丁,熊老板当时并没有太在意,他想或许是昨天他同温先 生的讲话使得温先生加强了府上的治安保卫,但突然自己又立即否定了自己,据 说温府曾有自己的团丁,少说也有几百人,怎么会有官府的兵丁来为其守庄护院 呢?这其中太蹊跷了。同时温府里不时的有官府轿子出入,难道都是温先生在衙 门里的朋友吗?再说象温母贺寿这种事,即使官道上的朋友,也应该在第一天到, 也不应该在晚上来造访,多年的江湖生涯使得熊老板心中产生了许多疑问,熊老 板不由得眉头紧皱,觉得事情并非寻常。 其实这熊老板正是当年从风翔大牢中救友不成而逃得一条活命的九熊之一的 郭其熊,多看来为了隐姓埋名,他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而变成了熊其过,外人 及剧团上下不是熊老板就是熊师傅。很少有人知道自己的真实名姓。 光绪二十二年的张化龙领导的农民起义在清庭的合力剿杀和政治欺骗中失败 了,起义领导人也相继遇难,在最后一次风翔府大牢劫狱的战斗中,他的战友们 都是为了和张化龙共赴生死而将个人的生死置之度外,十名兄弟那天晚上拼力厮 杀,没有人要想到生还,既然生不能与张化龙大哥同享人间快乐,何不如死与张 大哥同在黄泉路上走一回,大丈夫生何所欢,死何所惧,死生何以惧之,多杀一 条清狗就是多赚一份黄泉路上的伴当,就是多为人间除一条祸害乡里的恶犬。所 以那天晚上的战斗是最为壮烈的一次。十一名好汉展开平生功夫,李孟虎的两柄 宣花大斧,舞将起来如同风卷残云,逢人如同砍瓜切菜一般,石雄虎膀大腰园, 臂力过人,两柄大铜锤虎虎生风,使人不寒而慄,那是逢着死,遇着亡,这二虎 都使用的短兵器,且二人力大无穷,又生性威猛,那天晚上已经是眼睛都杀红了, 其余的九熊也是各执不同兵刃,尽展其能。风翔府五百名清兵将这十一名兄弟围 在院中,竟是丝豪奈何不了他们,这十一名杀得兴起,眼前清兵死尸堆集如山, 从三更杀到五更,风翔知府见此情景,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急命清兵将此地团 团围住,务必要擒杀这十一名好汉,同时急调弓弩营与长枪队,上房准备射杀他 们。在此等情况下,石孟虎见情势危急,急呼郭其熊,郭其熊一柄长枪,也是威 不可挡,石孟虎说,郭兄,你轻功好,快走,去救张大哥家中老小,务必留下张 家苗裔,青山不倒,绿水长留,咱兄弟们来世再会,快去! 郭其熊临危受命,虽是心中实不愿意与兄弟们分离,但想到保护张大哥家小 的重任,此时也难以抗拒,只见他长枪点地,撑杆一跳,人已飞上房顶,然后长 枪横扫,将刚爬上房顶的几个清兵扫落下来,一咬牙,飞墙走壁,消失在黑夜之 中。 1981年的署假,我在风翔县文化馆读到了风翔府志,其中这样记载着当 年的这场激烈战斗: “光绪二十二年秋,匪酋张化龙羁押于风翔府大牢,二十三日夜,张匪附逆 十余人持利器劫狱,幸风翔知府文汉早有防范,众匪被围困于院内,但拒不投降。 众匪凶悍异常,官兵苦战两个时辰,未能擒一贼匪,官兵死伤甚众,后由文知府 调弓弩营与及洋枪队才将众匪逆射杀。匪逆十人,悉数毙命,经查乃为张匪附逆: 李孟虎,扶风太平乡李庄人氏; 石雄虎,岐山府右乡石庄人氏; 帅东熊,扶风五泉乡帅村人氏 吕来熊,扶风太白乡十里铺人氏, 吴梦熊,眉县横渠乡吴家窑人氏, 吴天熊,眉县横渠乡吴家窑人氏,系匪逆吴梦熊之弟; 卓文熊,岐山天度乡小寨人氏; 孟飞熊,扶风绛帐镇人氏 王华熊,扶风午井乡王庄人氏; 昝双熊,岐山大河乡昝庄人氏。 贼匪一龙二虎九熊唯郭其熊生死不明,余者皆被剿除。“ 这寥寥数语对我来说如获至宝,使我向着这尘封的历史又走近了一步。我随 意翻着这府志,又一条消息又使我惊喜不已: “光绪二十三年秋九月八日,重阳节前,风翔知府文汉被杀于府中。双目被 摘,颈项折断,死因不明,疑为仇家所害。” 仅仅在一年之后,这屠杀张化龙农民起义军兄弟的元凶就被人杀掉。报应何 其速也! 双目被摘,颈项折断,死因不明,疑为仇家所害,这仇家又是谁呢?我万万 没有想到堂堂的风翔知府大人就这样死于非命!这线索至此只能集中在唯一生还 的郭其熊身上,若他真的为张化龙及弟兄们报仇,那么张化龙的女儿十有八九就 是海子娘。 我们还得回到光绪三十四年,不,确切的应该说是宣统元年腊月武功县的那 场演出中去,故事从那里叙述起来似乎更有连贯性。 这种种的异常使得熊家班的熊老板心头上多了一丝愁云,也多生了一个心眼 儿,多年来的江湖行走已经使他养成了一种喜怒哀愁积于心而不言于表的特点。 江湖生活锻炼出了他的一种沉稳,老练的生活习惯。任何一丝奇异的现象都无法 从他那双眼中逃过。他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地里正盯着他,若真的 是他,那么这十二年苦苦东躲西藏的日子快要到头了。 6 第二天晚上演的是秦腔里最热闹的传统剧目《下河东》,这是一出描写当年 宋太祖下河东收降呼延赞的故事,此戏乃为武戏,且呼延赞向来在秦腔中以大净 的角色出现,秦腔把这种唱大净且有武功的净角角色叫作铜锤花脸,演铜锤花脸 的演员不但要嗓子好,而且还要武功高强,通常人们都叫“喊大净”的,在当时, 由于没有音响设备,肠上演出全凭演员气运丹田,用真功夫来唱。据说好的大净 在夜深人静时唱戏,十里之外人们都能听见。所以这场戏就得熊家班的班主熊老 板亲自登台,戏报早就出来了,所以戏还未开演,东校场的台子下面早已经是黑 压压的人一片了。 晚上约八时整,戏台上的大红戏幕在一场铙鼓齐鸣之后,徐徐拉开,《下河 东》正式开演。但见扮演呼延赞的演员甫一上场亮相,台下的观众已经是掌声齐 鸣,只见呼延赞扮大花脸,扎紧身靠,背插五色令旗,足蹬水云靴,头戴两尾鸡 雉翎冠,手提九节金鞭,上台来走马,蹲步,打旋,吹须,瞪眼,翻空跟头,几 个动作下来,显然是身手不凡,喜得台下观众掌声连片。其实这翻空跟头,尤其 是身扎硬靠,头戴翎冠的翻空跟头的动作是秦腔中最难的动作,须知这一身行当 下来少说也有数十斤重,尤其是翻跟头时鸡雉翎不能着地,功夫差一点的演员通 常在作这个动作时都是用一只手将鸡雉翎揽在手中,皆因跟头翻得不高,不飘而 已,其次是翻跟头时翎冠极易掉落,一般人都是用丝线在颔下系着。但有真功夫 的演员在翻跟头前都有一个脱冠的动作,那就是告诉你他没有用线系着。所以秦 腔的内行观众若是看到你在翻跟头前没有脱帽动作,或是将雉翎揽在手中,就会 明白演员的真正水平了,知道你不是行家,动作作不到家,只是意思意思而已。 今天晚上的这个铜锤花脸的几个动作下来,使许多观众大开眼界,人们对熊 老班主的功夫连连叫好。其热情程度不在昨天的石榴红之下。 就在戏园内《下河东》正演得热火潮天的时候,这时却有一个身着夜行衣的 人伏身急行,来到武功县的知县衙门。夜行人轻身一飘,飞身上墙。转眼间就来 到了县府后院,知县马三保的住处。夜行人见马三保屋内灯火通明,院内巡逻的 兵丁来来往往,就明白马三保今夜在府中,夜行人用双脚勾在房檐上,一个倒挂 金钟,就把头探了下来对着窗户。他轻轻用沾了唾沫的手指在窗纸上一抹,然后 就搭眼往里观看。 只见此刻大厅内有两个人正对坐饮酒密谈,一个是温玉山,一个是知县马三 保,夜行人内心立刻就明白了。只听马三保说: “温员外,这次你有功啊,能把他们稳在你家,这可是头功一件啊!将来我 定会秉明知府大人,老弟升官发财的好日子就来了。” 温玉山说:“今夜戏一散就动手吧,免得夜长梦多,我心里真有点怕啊!” “呵呵”马三保冷笑到:“有我在,你怕个甚,本县已经安排得万无一失, 只等到时高奏凯歌呀。郭其熊呀,就算你小子隐姓埋名一十二年,今天你可是自 投罗网啊!这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任你有孙猴子的本事,你那 能逃过我如来佛的手心。别看你这十二年来,以唱戏为名,先后杀害了多少朝庭 官员,别人不知道,还能瞒得过我?” 温玉山听到这里,吓得打了个激凌,“这么说,这些年来的案子都是干得吗? 你都知道,那你咋不早通报朝庭呀!” “哼,我要是早报朝廷,他早就没有命了,可是我一个县衙里的小小捕快, 能升到今天的知县位子来吗?这大清朝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别的不多,就这官员 太多,这风翔知府文汉刚一死,巡抚大人的小舅子就顶上来了,咱也不敢想知府 的位子,单就这扶风知县左荣这王八蛋一死,新来的风翔知府牛彪就把他内侄顶 了上去,我这捕快还是捕快,眉县知县王忠刚一蹬腿,牛彪的外甥又顶上了,再 说岐山知县雷书刚一见阎王,知府又不知从那里弄来了一个王八蛋,据说是巡抚 的内弟,还多亏了这郭其熊,这从知府到知县,捕头,总兵,千总大人差不多都 齐齐杀了两遍,这巡抚大人才所收敛,只要他知道咱们这一带地方官不好当就行, 杀怕了,他不敢再派了,咱们的好日子不就来了吗。也合该你我兄弟发财的日子 来了,这次事情办成,这知府的位子我是少不了的,我走后,这武功县知县的肥 缺可就是你温员外的了,下次见面可和叫你温知县,温大人了。哈哈哈!” “这地方官员不是朝廷选派的吗,再说还得在功名上有个名份,至少也得中 个举人,那怕是秀才也行啊!你说象兄弟我这样的白身能行吗?” “卟”的一声,马三保笑得把一口酒差点吐在温玉山的身上,“温员外啊, 你咋这么迂腐呢?朝庭知道个啥,还不是地方官员和乡绅向上举荐吗!至于功名 吗,没有可以捐一个吗。拿两千两银子来,我马某人明天就给你捐个进士。” 温玉山一听,面呈难色,“我那有两千两银子呀,我还不是徒有虚名,那象 您老兄啊,常言道,三年清知县,十万雪花银呢,何况要是不清,就更多了。” 马三保一听,连忙挥手,“得,得,得,看来人家说你温员外是铁公鸡一毛 不拔,真是一点没有错。你老兄别说两千两,两万两也能拿得出来,别人我不知 道,你我还不知道。” 马三保说完,却发现温玉山再没有吱声,心想咋的,说到你的痛处,怎么就 不啃声了,再抬头一看,几乎没有把他吓个半死,只见温玉山头偏向一旁,舌头 吐出口外,嘴角一丝血液直流到脖颈。显然是被人以重手法弄死的,怎么就一点 声息都没有呢?他登时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急忙起身,一脚踢倒酒桌,随手在桌 下抓起一柄长剑,立即向屏风后的李总兵高呼,“李能,有人!” 屏风一下子倒了下来,总兵李能也向温玉山一样,直挺挺地“扑通”一声倒 了下来。 7 随着总兵李能的尸体跟着屏风“扑通”一声倒下,知县马三保这酒就醒了一 半,饶他也是捕快出身,急忙长剑点地一个鱼跃,就向窗户飞去,同时长剑向前, 划个园圈,抖动剑柄,只见剑尖白光闪耀,刷刷刷一连串的剑招就使了出来,若 是窗外有人,肯定也会戳个窟隆。从这架式一看就知道这小子也是练家子出身, 多多少少还有点真功夫,这几个动作一气呵成,防守进攻全在一边串的剑招之中。 谁知就在他刚要飞出窗户之时,突然后脑百会穴被一钝器重重一击,紧接着 下腹部又被一只铁脚踹上,结果顿时人就失去了平衡,翻了一个重重的跟头,仰 面跌了下来,正好与飞出去时的动作相反,面朝上,头朝里,脚向外,仰面跌在 地上。 别看这小子突然失手,着了道儿,可是头脑非常清楚,就在他着地的同时, 他的手却没有闲着,顺手用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圈,这时若有人趁势攻击,必着 了他的道儿,这乃是一招败中求胜的险招。然后他鲤鱼打挺,一个背翻,又轻轻 地落在屋中。随手还不忘挽一个剑招,剑尖直对窗户,封死门户,同时喊一声: “谁,还不出来!” 刚才他一脚踢翻酒桌,连桌上的灯也踢翻了,再回头一看,厅上的两个大红 灯笼也在刚才的一瞬间不知被人用什么暗器打灭了,此刻,室内漆黑一片,马三 保见势态不好,急忙退身紧贴室内的一根柱子,此时心中才略微放心,因为在黑 暗中,最怕腹背受敌,靠着一方,至少无须担心背部有人来攻,可以集中精力, 专人对付前面的敌人。在刚才几起兔起鹘落的搏击中,他觉得对方也只是一人, 所以心中就略微宽松了一些。 “那路好汉,报个万儿上来!” “好,咱明人不作暗事,仔细看来!” 随着室内话音一落,眼前灯光一亮,椅子上正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人,手里 还提着那个黄铜色的水烟锅,马三保一看不是别人,正是熊家班的熊老板。 原来他刚才头上中的一招,正是这水烟锅砸的。 现在有了灯光,马三保看清室内就熊老板一人,且手中没有什么兵器,立刻 胆量大增,仗着他手中这柄长剑,加之一身自命不凡的武功,自出道以来,还鲜 与敌手,不由得傲慢之心油然而生,不由得冷笑一声,“郭其熊,你也太小看本 官了。” 说着就一招仙人指路,向郭其熊直刺过来。 只见郭其熊身形不动,仍稳坐在椅上,待到剑尖甫抵胸前,他身形稍往外一 斜,这剑风立刻走空,然后伸出右手,直取马三保两只眼睛,同时右脚飞起踢向 马三保下身,也就是一起一落之间,马三保的两只眼球已经被他抠了出来,随着 一声惨叫,马三保的身子就向后飞去,重重落在地上,登时气绝身亡。 戏园里的《下河东》正演到高潮,台上赵匡胤正大战呼延赞,赵匡胤的一条 盘龙棍神出鬼没,可在呼延赞的双鞭下登时相形见绌,赵太祖见势不好,拨马就 走,呼延赞随后紧追不舍,加上台上紧锣密鼓,戏已经演到高潮。台下观众呼声 一片。 就在此时,两队清兵正向后台扑来,他们是奉知县马三保之命来抓熊家班的, 马三保有言,逢人格杀勿论,但唯有石榴红,不许任何人伤他一根毫发。因为他 还算计着要将此女作为他的知县夫人。 与此同时,只见县府衙门方向一片火光冲天,同时在另一个方向,温员外的 庄上也是一片火海。 这时演呼延赞的演员把双鞭一举,伸手撕去脸上的面具,原来是一位年轻后 生,根本不是熊班主。 这时台下一片大乱,台上的人突然之间踪影全无,锣鼓家什,演员的道具, 衣服零乱地丢在台上。 等清兵们冲上戏台的时候,台子上已经早没有了人,观众们被这突入其来事 件惊呆了,当发现是一队清兵在台上,坏了他们的戏瘾,立刻之间砖头瓦块全飞 上了戏台,清兵们一时间还没有反应过来,早被愤怒的砖头瓦块砸得头破血流, 哇哇乱叫,匆忙从向后台逃窜。 就在这黑暗与混乱之中,熊家班悄悄地向远方转移。 黑暗中熊老板吩咐大家分散转移,忙叫刚才演赵太祖和呼延赞的两位演员, 陈子安和宋永祥并带着石锁和顺子等人掩护石榴红一行向东南方向突围,其余的 人跟随自己反向西北方向走,三天后午夜在风陵渡口会合,若是按时不到,立即 转向上游,五天后在同样的时间在石门洞会面。 宋永祥回过身来,问了一句,若是再没有怎么办,熊老板的眼中闪过几份凄 然之色,“那就各奔前程。” 四位汉子突然间一起向师傅跪下,“师傅。我们一起走吧!” 郭其熊此刻难掩心中的悲痛,孩子们,我们中计了,马三保没有死,他肯定 是在什么地方设下埋伏。 众人闻言大惊,那您在知县衙门中杀的那个人是……。 “那是个假的,马三保一定会料到我们向西北逃去,因为只有那里才有出路 向奔向乾县一带,那里都是深沟,容易藏身,往西南却是向兴平一带,且还有沩 河难道,今天下午是顺子打探,那根独木桥尚在,他虽然会想到我们也会向那里 逃走,但是这不等于要自投罗网吗,估计会有少数清兵把守在那里,但重点肯定 在西北方向。只有我把敌人引开,你们才能顺利出走,否则的话,谁也逃不走。 事不宜迟,当立即行动,否则的话就来不及了。” 说罢众师徒分手告别,两队人分两个方向而去! 8 熊家班兵分两路之后,熊老板带着一行数人立即向西北方向撤退,熊老板突 然转过身来,说道:“把锣鼓家什敲将起来!” 众人听完大吃一惊,忙问道: “师傅,那不是在等于告诉敌人吗?” “哈哈,就是要告诉他们我们向西北来了,这样一来,把清兵都吸引过来, 石姑娘他们才能安全转移。” 众人这才醒悟过来,于是锣鼓家什一起敲响,熊老板清了清嗓子,随即唱了 一段“辕门斩子”。 贤爷体把亏欠表, 我杨家投宋来不要人保, 白龙马梨花枪挣下功劳, 我大哥替了宋王死, 二哥拨剑把命抛, 三哥被马踏在泥坑里, 四八郎收为北国不回朝, 七弟高竿把命丧, 单剩下我六郎保宋朝, 东西杀来南北剿, 保下的江山宋王坐, 顿不顿你说把杨家保, 保杨家保了个无有根苗。 熊老板这一顿唱,可以说是气运丹田,抑扬顿挫,慷慨激昂,在寂静的夜空 里飞旋回荡,给人一种荡气回肠的感觉,这声音至少在十里之外都可听到。 石姑娘和宋永祥,陈子安,顺子和石锁四人正在悄悄地向东南方向撤退,突 然听到师傅那高亢的嗓音,五个人不由得急忙停了下来,悄声说到:“是师傅在 唱。” 宋永祥一下子坐在地上,急切地说,“师傅,你为什么要这样呢?” 石姑娘哭着说道,“师父这是为了引开敌人,掩护我们,难为师父一片苦心 啊!师父我就是下辈子作牛作马,也难报你这一片恩情啊!” 众人心里都沉甸甸地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家腿象灌了铅一般,再也难以迈得 出去,顺子和石锁都急得哭了起来。 还是陈子安年龄稍大,劝说道,“既然大家都知道师傅为了我们才引狼扑身, 那我们尽快送石师妹出去,才不枉费师傅他老人家一片苦心。此地不宜久留,大 家还是尽快走吧!” 听了陈子安这么一说,大家顿时茅塞顿开,大家心里都明白,师傅最放心不 下的是石师妹,她毕竟是个姑娘,其他的人遇到敌人还能奋力一拼,若是石师妹 的话。只有束手就擒,大家大不了一死而已,可是师妹是女流之辈,岂能落入虎 口。想到这里,大家立即说,是,咱们快走。 陈子安说,“来,师妹,我背着你,顺子在前面探路,石锁和宋师弟断后。” 说罢不由分说,背起石师妹,就悄悄地向桥边走去。 不多在一会功夫。他们五人就来到了桥边,这实际上就是一根独木桥,宋永 祥说,且慢,稍等等,然后五人就伏在河边,宋永祥随手在地上摸起一粒石子, 甩手就向对岸扔去,只见石子“啪”的一声打在地上,对面就站起两个人,大叫 一声,“什么人?” 五人赶忙伏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好悬啦,清兵已经派人把守住这桥了, 怎么办?这时在他们背后远远地有灯笼火把,看来敌人已经向这边增援来了怎么 办?事不宜迟,要立即拿主意,这时顺子突然站起来,沿河岸向东狂奔而去,一 边跑,还一边喊,清狗,我在这儿,有本事来吧。随即又象师傅一样大声地唱了 起来。 对岸一下子站起了数十人,大叫着就向顺子追去。 “石锁,先冲过去。快!”陈子安说道。 只见石锁扬手一把暗器,就向对岸打去,对面好几个人哎哟,哎哟地叫唤着, 然后石锁一个箭步向桥上冲了过去。刚到桥中央,就见对面忽地站起数十人,一 齐举起长枪,“小心,”宋永祥大叫一声,又是一把暗器飞了过去,只听见数人 哎哟哎哟的同时,“轰”的如雷鸣一般,一道火光一闪,一排枪就放了过来。 就在宋永祥刚喊“小心”的时候,石锁已经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只见他“嗖” 的一声向上窜去,一个又高又飘的旋子凌空,那排子弹就贴着他的背部飞了过去, 然后他在空中一个空翻,已经飞上对岸,随之手中的鬼头刀就如同砍瓜切菜一样, 趁着这个时候,陈子安解开腰带,把自己和石师妹一捆然后把带子的两头递到师 妹手中,说道,抓紧,随即飞身也奔上桥头。 这时河岸这边的增援清兵已经发觉,加速向这边追杀过来,宋永祥说你们快 走,“我来断后。” 他自己横刀立在河边。 这时,河对岸石锁和敌人杀得正酣,陈子安刚一上岸,立刻操起一把大刀, 背着师妹,就冲了过去。 达时从这时河东边传来一阵枪声,大家心里不由得一惊,顺子出事了,他那 里是悬崖,死路。 河东边的敌人也往回返,石锁大叫,“陈大哥,快带师妹走,这里有我!” 河对岸的敌人已经和宋永祥交上了手,陈子安大叫:宋师弟,快过来,但低 头一看,不禁大吃一惊,那条独木桥已经荡然无存。 原来宋永祥发现敌人已经追近,若是他也跟进的话,敌人一样会冲过来的, 所以不如干脆毁桥,让师妹和师兄们顺利逃走,自己就在河这边和敌人拼死一战, 只见他对着冲来的敌人,哼哼冷笑一声,把那把心爱的朴刀横在胸前,一副大义 凛然的样子,一阵夜风吹来,掀起他的袍角,他把头一甩,将脑后的长辫绕脖一 周,将发稍咬在嘴中,在冬夜的月色下,他的背影益发显得高大,如同一座大山 横亘在来敌之前! 陈子安看到眼下的情景,恨得直跺了一下脚,石锁在酣战中又一次催促他, “师兄,还不快带师妹走!” 陈子安一咬牙,转身来了个单腿点地,双手一抱拳,师弟,保重!为兄我先 走了!“ 那最后那几句话几乎是带着哭音说出来。 石雪飞此刻已经是泣不成声,眼见着师傅和师兄们一个个为她奋勇舍身,不 知说什么好,只是喃喃地说,师兄,小妹我只有来生相报了,来生我那怕是结草 衔环,也要一一报答众位师兄。“ 9 熊老板一行人吹吹打打,热热闹闹地向西北方向走去,刚过了赤松岭,来到 沩河滩边,就和清军遭遇上了。清军数千人马把赤松岭围了个水泄不通。山坡上, 树林中到处是清军,只见沩河滩边的空地上,武功县知县马三保全身皂袍束带, 手提一杆大砍刀,骑着一匹枣红马,拦在前面,他的旁边是乾州府总兵杨万忠, 同样也是全身戎装打扮,两人的战马旁边有数十名武士,其中有一名身高七尺, 满脸横肉,看样子是一名满清武士。这些人的后边是弓弩手和洋枪队。 看样子敌人这一次是动了真的,势在必得,熊老板见此情景,把手一挥,让 大家停了下来。这时只见马三保一提战马丝缰,走了过来,先是“哈哈”狂笑两 声,随后双手一抱拳,“熊老板郭其熊先生别来无恙乎?本县在此恭候多时了。” 熊老板不禁哑然失笑,“哈哈哈哈,没有想到我郭其熊一介草民,能劳知县 大人挂怀。并与知府总兵大人亲自出面,这么大的面子老夫受之不安,多谢了!” 随后也是一拱手,还礼。 马三保言道,“想当年郭先生追随逆匪张化龙大闹扶眉岐三省,犹如昨日之 事,想不到仅仅几年功夫。郭先生竟落拓到如此境地,不由得使人顿生唏嘘之感, 真乃此一时,彼一时啊,不知先生此次欲往何处公干?” 熊老板回敬道:“老夫一介草民,仅在江湖卖艺谋生,乃是四海为家,有劳 知县大人挂齿,实乃老夫三生有幸。不过当年戎马倥偬,未能关照你这清庭鹰犬, 致使扶风知县左荣手下一名捕快,成为今日武功县十二万父老乡亲的的一害,老 夫深悔当年除恶不尽,乃有今日之养痈遗患之憾,实在有负关中数十万父老乡亲 之托。” 熊老板一席话,说得马三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尤其是揭了他的老底,更 使乾州知府的杨总兵不禁用眼瞟了马三保一眼。 这马三保原想在此卖弄一下儒雅,好给上司看看,不料弄巧成拙,反被熊老 板奚落一通,登时这脸上就持不住了,心想你死到临头,还不知趣。不过在杨总 兵面前,他也不好发作,但随之苦笑一声, “痛快痛快,郭大侠果然快人快语。江湖上闻说郭大侠一身武功甚是了得, 本县这里有一些江湖上的朋友想领教一下郭大侠的功夫,请郭大侠赏脸。” 他手往后一招,身后走出十二名武士,“这十二人是有名的乾州武士,一直 想领教郭大侠的功夫,请郭大侠不吝赐教!” 熊老板心想,好啊你们想以多取胜,随后手一招,“孩子们,吹弹起来!” 熊家班的六名弟子随即席地而坐,马三保,杨总兵马俑以及那些武士随即一 楞,以为郭其熊要施用什么暗器,立即拉出架式,作出应战的姿势,没有想到传 来一阵锣鼓家什的敲打声。 郭老板双手一拱拳,“老夫是一个走江湖卖艺的,没有什么特别的礼物晋见 各位,那么就听我这些徒儿们给大家献上一点小小的玩意儿,以作为助兴。六子, 《三娘教子》!” 被你为六子的小孩随即站了起来,这看一去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脸 上的稚气刚脱,他轻轻咳一下,清清嗓子,随即就唱了起来。 熊老板然后转向那十二位武士,“请了!” 杨知府以及身后的数千士兵何时见过这等奇事,明明是领兵来捕捉朝庭要犯, 谁知竟是一群江湖卖艺的,看那小孩子不过十几岁,却唱的是字正腔园,声声入 耳。杨总兵干脆想看看再说,看这老头儿到底能有多大的能耐,是否能在我这十 二名高手中走上几招。 待他回首再看场中的决斗,却使他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曲三娘教子尚未唱 完,他那十二名乾州武士已经东倒西歪,躺了一地。 马三保一看,心中暗暗吃惊,这郭其熊确实是身手不凡,幸亏他今晚带了重 兵,不然的话,还真是拿他不住。 他一看十二名乾州武士已经全部落败,急忙一招手,满州武士走了出来,这 人身高膀园,满脸横肉,体重少说也有二百多斤,心想郭其熊啊,我看你如何对 付得了他。 满州武士走上前来,伸手就向郭其雄腰间抓来,郭其熊往旁边一闪。说道: “且慢,六子,来一出《打金枝》。” 六子随时即又唱了起来,这时满州武士又欺身上来,郭其熊忙往旁边一闪, 绕到他的身后,一掌推出打在满州武士的背上,只见这家伙腾腾腾往前窜了几步, 却并未倒下,随后反而转过身来,又向熊老板扑来。熊老板身形何等利索,欺身 向上几个连环腿扫了过去,只踢得这家伙哼了几声,却并未倒地,就在此时,满 清武士反手一下扯住郭其熊的腰带,然后就往前一扯,熊老板急忙一个马步往下 一蹲,满清武士竟未能扯动,这家伙一看扯不动,哼了一声,往前一进,猛地一 转身,将熊老板背了起来,在场的熊家班的弟子们一楞,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 只见他把熊老板背了起来就地转了两圈,然后就抛了出去。 马三保一看心里简直乐开了花,心想郭其熊啊,我看你这次还往那里跑。 岂知郭其熊在空中打了一个旋子,又轻飘飘地落到场地上,就如同一团棉花 落下来一般。经过这一上一下,郭其熊心中明白了,这满州武士摔跤手,且力大 无穷,于功夫上实在是平平,只要不要让他抓住,就万无一失。心里有了底之后, 熊老板飞身向上,扑向满州武士,这满州武士见适才一摔并不凑效,心中一急, 又欺身上来抓熊老板,还未等他手伸过来,熊老板早往旁边一闪,对准他的膻中 穴就是一脚,这一脚踢得满州武士打个趔趄,又是朝后腾腾退去,还未等他站稳, 熊老板早已纵身拔地一跳,在空中一边串的连环脚向满州武士踢去,与此同时, 熊老板身子往前一挺,单脚踩在满州武士的肩上,另一只脚踩在他的另一只肩膀 上,这满州武士还没有来得及抬手去抓熊老板的足腕,就见熊老板双脚一夹他的 脖子,在空中转了一个360度的旋子,只听咔嚓一声,满州武士的脖子就断了, 然后扑通一声,倒在地上,登时死于非命,这时《打金枝》的过门如紧锣密鼓一 般,哐的一声,也唱完了。 郭其熊在倾刻之间连败十二名乾州武士,击毙一名满州武士,使在场的马三 保和杨总兵都大吃一惊。 这时,郭其熊走到马三保跟前,“马捕头,该您上场了,五儿,《祭灵》!” 只见熊家班又站起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孩子,一清嗓子,就唱了起来。 马三保一听到祭灵两字,心中不由得打个激凌,这祭灵不是刘备祭他二弟, 三弟的吗,难道今夜要拿我来祭你们那些死去的叛逆吗?哼,谁祭谁还不知道呢, 我这里四面八方围得铁桶一般,你能跑到那里去,郭其熊呀,你今夜纵使插翅也 难逃出我的手心,我的长枪队,弓弩营都在后面,我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再说 了你已经连战了两阵,还能从我这里过去吗? 想到这里,他一提长剑,来到郭其熊面前,用剑一指郭其熊,“请了。” 只见郭其熊不慌不忙从怀中掏出一件东西来,不是别的正是他那个铜烟锅, 这黄铜水烟锅系用精铜制成,长约三尺,前面烟斗稍大,后面是长烟管。马三保 一看,心想,郭其熊啊郭其熊,你也太托大了些,就用这个烟斗来和我的长剑斗, 也太瞧不起人了。 那边祭灵的过门音乐已经响起,马三保手持长剑,对着郭其熊分心便刺,郭 其熊右手烟斗一扬,只听两只金属相撞,呛郎一声,分外清脆,空中火花一闪, 马三保就觉得一股其大无比的力量,从手臂传上来,长剑几乎脱手。此刻他才明 白这郭其雄臂力非同一般,于是他不敢轻易碰那只烟斗,只是把一路剑法使将开 来。顿时间,只见眼前剑影纷飞,白光闪闪,郭其熊也是挥动烟斗,挑,拨,撩, 砸,马三保只感到眼前万只金影,躲避不及。两人此刻都使出浑身解数,杀在一 起,令人眼花缭乱。 那边的秦腔也是悠扬缭扰,锣鼓声音一阵紧似一阵,五儿也唱得字正腔园, 山坡上,树林里的士兵也听得如痴如醉,没有人能够想到这是一场生死决斗,而 是一场演出。 就在此时,这边的较量也即刻胜负即判,马三保此刻已经只有招架之功,无 还手之力,全身都笼罩在郭其熊的烟斗之中,仿佛觉得眼前有千万只手在向他袭 来,就在此时,他右手剑向前一刺,左手用肘向郭其熊一击,郭其熊亦是右手烟 斗一挡,左掌向袭来的肘的一推,只觉得掌心一痛,有一件东西刺入他的掌心。 原来马三保肘上带有暗器,郭其熊急忙向后一退,心中登时明白了,再仔细一看, 只觉得马三保腕上,肘上全带有暗器,高手比武,那能分心,就在此时,马三保 一剑刺到郭其熊的腿上,郭其熊站立不稳,单腿就跪在地上。 马三保一招得手,那容刻缓,说时迟,那是快,就在郭其熊单腿跪地的刹那 间,马三保仗剑直上,一剑照着郭其熊的前胸刺来,只见郭其熊身形不动,当那 根剑尖快要到达胸部时,他将身子一侧,闪过剑锋,右手直取马三保的双目,同 时,左手的烟杆也已经刺入马三保的心脏,与此同时,另一只短刀也同时刺入到 郭其熊的胸中,那是马三保藏在袖中的另一只短剑。 两个人同时僵在那里,马三保的两只眼球已经抓在郭其熊的手中,烟斗也已 经深深插在马三保的心中。 那边的祭灵已经唱完,五儿叫一声师傅扑了上来,杨总兵觉得事情蹊跷,明 明是马三保落败,怎么郭其熊也不动了呢,他走下场来,才发现马三保的袖中藏 有另一只短剑,郭其熊躲过长剑,却没有躲过袖中的短剑。 山坡上的士兵今晚上算是大开眼界了,士兵们被这特殊的场景惊呆了,早已 忘记了马三保交待给他们的使命,用乱箭和乱枪击毙熊家班所有的人。 杨总兵卑夷地看了马三保一眼,吩咐士兵们回营,“戏已演完,逃犯已亡, 本总兵将向朝庭禀明情况!” 黑压压的士兵们撤走了,赤松岭下,沩河滩上留下了熊家班孤零零的几个孩 子。 10 三天后,在风陵渡口,陈子安和石姑娘正在焦急在等待和师傅他们会合。那 天晚上,顺子舍身吸引敌人,不幸遇难,宋永祥毁桥阻击增援的清军,生死不明, 直到现在还未现身,十有八九也已经遭遇不测,石锁奋力断后阻击敌人,才使得 他和石姑娘死里逃生,这三名师弟可能都已遇难,也不知师傅那边的情况如何, 师傅是敲锣打鼓,朝着敌人的主力阵营那边走去的,到底情况如何,却更使人担 忧。而且敌人要抓的主要就是师傅。这次熊家班来武功县城,明义上是为温玉山 母亲贺寿演出,实际上主要目的就是要来除掉马三保这个仇人。因为张化龙一家 就是被他抓去的,十多年来,师傅一直想要除掉他,为死去的大哥一家报仇,叵 耐这家伙十分狡猾,一直未能得手,这次得知他在武功县,所以想借演出之机, 暗中下手,不料被他占得先机,事情就坏在温玉山这个坏蛋的身上,原来他和马 三保暗中勾结。 师傅那天晚上夜探县府,手刃二贼,事后才发现那个马三保是个假的。也是 师父多年行走江湖,经验丰富,否则的话,熊家班这次就全中了这家伙的道儿。 石雪飞这两天来一直心中十分沉痛,觉得为了自己,师傅和师兄们都把个人 的生死置之度外,多年来熊家班就如同一个大家庭一样,师傅实际上就是和自己 的父亲一样,师兄师弟们也和亲兄弟姐妹一样,可是在一夜之间竟产生了这么大 的变故,现在师傅和师兄弟们生死不明,她的心中被什么人都要着急,但是除了 自己在心中为他们的平安暗暗祈求之外,她什么也不能作,谁叫她是个女流之辈 呢? 大约午夜时分,五儿和六子一伙人到了,但唯独没有师傅,师兄弟们一见面, 就抱头痛哭,陈子安和石姑娘焦急地问师傅的情况,五儿他们含着泪把分别后的 遭遇告诉了他们。大家说一场,哭一场,五儿说:师父和敌人在那里拼杀,却叫 我们坐在那里不要动。师傅和敌人杀的时候,就让我们唱戏,师傅和那十二个乾 州武士打的时候,就让我们唱《三娘教子》,他打那个满州武士的时候,就让我 们唱《打金枝》,最后和仇人马三保杀的时候,就让我们唱《祭灵》。那天晚上, 一边是刀光剑影,一边是锣鼓喧天,我们就使劲的唱啊,敲啊,给师傅鼓劲,后 来连锣也敲碎了,鼓也击穿了,胡琴的弦也断了,就剩下一只笛子在吹,连那些 爬在树林里的清兵全都站起来,在看师傅和敌人恶斗,听我们唱戏,最后师父终 于杀掉了马三保,可自己不幸中了他的暗器,起先我们还不知道,只看见师父挺 在那里,一只受伤的腿跪在地上,马三保倒在师傅的面前,后来才发现他袖子中 的另一只插在了师傅的身上,马三保的身上还穿有护心镜,师傅的铜烟管硬是从 护心镜穿了过去,才知道师傅当时是用了多大的力气,后来那个杨总兵带兵走了, 我们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师傅的烟管从马三保的身上拔了出来。 说着五儿拿出师傅的铜烟斗,递给了陈子安。这是师傅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陈子安接过那只铜烟斗,交给石姑娘,说道,师妹,请保存好师父的烟斗。 此刻,大家心里都很难受,一齐望着陈子安,现在师傅不在了,一切都得看 大师兄的安排了。下一步怎么办,需要大师兄拿主意,师兄,我们怎能么办? 陈子安看了看远方,冬夜里皎洁的月光照在原野上,洒下一片银色的月光, 夜风吹来,带着一股彻骨的寒意,远方是稀疏的村庄,在月夜里看上去黑黝黝的, 不时远方传来几声狺狺犬吠,天地之大,竟无我等容身之处,陈子安的心中荡起 一股苍凉的感觉。他看着师妹和五儿几个面带稚气的孩子,他们都以一种茫然的 眼光望着自己。 只见陈子安抬起手来,指着远方,坚定的说道:“走!” 上卷完2001年5月17日-20日写于新泽西 后记 当我在匆匆之中写完这部小说的上卷的时候,我并没有一种作完一件事之后 应有那种的释然的感觉,相反地感到心情更加沉重。往往在这个时候,才会发现 自己驾驭文字的能力太差,也缺少作为一个作家应该具备的那种灵感和天赋,有 一种“书到用时方恨少”的感觉“。 这是一个缺少英雄的时代。英雄对于今天的人们是一个十分遥远而又苍白的 概念。不由得使我想起了温瑞安先生的话“说英雄,谁是英雄?” 在今天这个 物欲横流的时代里,尤其是在北美这样一种特殊的环境中,人们似乎将生存的方 式和生存的手段紧紧联系在一起的,而后者则是人们更注重的东西。有了生存的 手段,才会考虑生存的方式。所以这种手段有时就会变得千奇百怪,不可思议。 所幸的这里的写作是和任何生存手段都没有任何的联系和瓜葛,而纯粹是一种个 人的业余爱好,这就是使得我解除了作为任何有可能成为道义上的束缚和羁绊, 成为一种为写作而写作的非功利性的东西。 没有英雄并不意味着人们不渴望英雄。我想正是没有英雄的空虚感,才使得 我产生了一种想编出个“英雄”的欲望,而这个欲望不时地在折磨着我,于是使 我无法轻松地写下某种游戏一样的文字,这似乎看起来又坠入了那种“文以载道” 的陈词滥调之中去。 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文学家高尔基先生曾形象地说“文学就是人学”,现在 回想起来在我最初地接受有关“文学”的概念的时候,受的正是这种思想的影响。 但是今天看起来似乎这话仍然没有错。 我在上高中的时候学校是在沩河滩上、马超岭下,少年时候的我曾经对“马 超岭”这个名字产生过无数的幻想。因为人们告诉我那曾是当年马超大战曹孟德 的地方。每当我对着那座小小的秃岭,总是想象着当年马孟起是如何在这座岭上, 使得曹孟德割须弃袍? 记得前几天曾经读到一篇有关中国城市方面的文章,其中说到西安是最古朴 的城市。位于八百里秦川中央的西安曾是中国文明的发源地之一,记得有一句话 曾经这样说过,中国,一百年看上海,一千年看北京,三千年看陕西,五千年看 河南。 三千年的文化已经够悠久了。八百里秦川那厚重的黄土下面埋藏着数不清的 历史文物和数不清的故事。就象你随便用手一挖就会找出一些秦砖汉瓦的碎片, 随便与人一谈就会引出无数令人心碎的故事一样。 张化龙的故事曾经是故乡人们津津乐道的一件事。他就是内子的村上的人, 直到今天我常和内子开玩笑的时候,说到你不愧是张化龙的后代,砸过盐店,饭 作得那么咸。张化龙的重新被发掘应该归功于文化大革命,那块扶风,岐山,眉 县人为其所立的石碑在文革时才被作为历史文物运到西安碑林博物馆保存。尽管 此前它已经在那里默默无闻地竖立了数十年。 但本文写得并不是张化龙的故事,而是张化龙故事的影子。我所感动的不仅 仅是张化龙聚众闹事的勇气,而是在起义失败之后,清兵将张的故乡包围,若是 抓不到张的话,将血洗张的故乡,当时的疯狂据说连鸡犬也不能留下。在这种情 况下,张化龙挺身而出,好汉做事好汉当,何必要连累无辜呢?从这一点来看, 张化龙是一条真正的好汉,否则的话就不会有三县数十万乡民包围县府,冒死救 张的动人举动。也不会有三县人为其所立的那块石碑。 《说岳全转》中曾有这样一首诗,说是:“世间缺陷甚纷纭,恼恨风波屈不 伸,最是人心公道在,幻将奇语慰忠魂”。那么今天我也只好慰忠魂了。郭其熊 就是慰忠魂式的人物,他的传奇故事就是因为慰忠魂而杜撰出来的。 晚霞曾说有点象莫言红高粱家族使我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罗顺问《红高粱》 表现了一种如酒的生命力,不知道我要表现什么? 我想表现一种如秦腔般粗犷的关中民情,一种已经久违了的英雄的形象,不 知是否有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