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球的寿命 作者:零视界 公元2001年12月28日 庞大的公共汽车驶过,扬起灰尘。 马路上有了短暂的空白,马路两边的一男一女在尘埃飘落的瞬间,看到了对 方。 彼此并不认识,漠然凝视了几秒钟,各自别过脸去。 男的戴着蓝色的鸭舌帽,女的围着厚厚的白围巾。 男的脸朝着自己的右边,女的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太阳。 车流隔开了两个陌生人。 陌生吗? 陌…… 起。 公元2002年3 月31日 “这是黄瓜霜霉病,这是桃的褐腐病,这是……” 老师是很陶醉的,对着一大堆伤疤和腐烂唾沫横飞。 青瞳把耳机的音量调到最大,看着老师的嘴巴一张一合,听到的却是王菲醉 生梦死的声音,有点滑稽。 阳光从窗口射进来,灰尘唧唧喳喳地挤在那一点点光线里很热闹。 抬头看看太阳,忽然想写点什么。 “你在干什么?” 陈晶探过头来。 “写点东西。” “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看吧。” “是歌词吗?” “我不知道,只是一时想写就写下来了,你看着像什么就是什么。” “找人给你写个曲子吧。” “好啊。” “包在我身上。” 微笑。 公元2003年1 月1 日 上午 10 :30麦当劳甜品外卖部 两个人同时来到玻璃窗前。 “一个红豆派。”异口同声,但男的稍微快了一点。 红豆派就剩下一个了。 女的很失望地要了一支双色圆筒。 他把红豆派递给她:女孩子吃红豆比较适合。雪糕太凉了。 她把圆筒递给他:那你怕吗? 相视而笑。 “新年快乐!”异口同声。 淡。 公元2003年1 月1 日 下午2 :30步行街 PUMA限量减价。 一个女子站在十步开外,双手插在上衣口袋里,饶有兴致地看着许多人艰难 地挤进那扇只开了一条缝的玻璃门,许多人憋红了脸艰难地挤出来,手里挥动着 战利品兴奋莫名。 一个男子站在五步开外,踮着脚往店子里张望,似乎在决定进去与否。 他看来是放弃了,用手扶了扶帽子,转身。 他们同时看见了对方。 “红豆派——”他冲她喊。 她平静地微笑着,头发将脸包住,只看到弯弯的眼睛和嘴唇。 阳光从建筑物的空隙间照射过来,照在她粉色的中式棉袄上,泛起一团粉色 的烟雾。不像活在现实中的女孩。 他向她走过去,她看着他的眼睛:圆筒。 “好有缘啊。”异口同声。 “你一个人?”又是异口同声。 “是啊。”还是异口同声。 她低下头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侧过脸,抿着嘴唇,也在笑。 “你喜欢气球吗?”他突然问她。 她点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毫无避忌地看着他。 “那你等我一下。” “好啊。”她笑眯眯的站在原地。一阵风吹来,拂乱了她一头浓密的黑发, 她伸手去拨,很自然地抬起头来,看了看太阳。他觉得她的瞳孔很黑,黑得似乎 有点发绿。也许是错觉吧。 他拿回来一个粉色的气球,在气球下面扎着的小绳上打了个小结。拉起她的 右手,将结套在她的无名指上。 他看了看表:“现在是公元2003年1 月1 日下午两点五十九分,一个叫圆筒 的男孩对一个叫红豆派的女孩说,做我的新娘,直到这个气球破裂,好吗?” 她眯着眼睛看着他,然后看看太阳,她问他:“一个气球能活多久?” 他说:“就是一场恋爱的时间吧。” 她勾住了气球,把手放在他的掌心,“好吧,为了知道一个气球的寿命。” 甘。 公元2003年1 月1 日晚上10:00 女孩说,我该回去了。 男孩说,我送你吧。 在车站,男孩站在女孩面前,低下头,那么专注地看着她。她转过脸去,装 做心不在焉地晃动着身体。气球跟随她的动作在广告牌苍白的灯光下跳动,一如 她兴奋又紧张的心。 她从小挂包里翻出来一个黑色的四方条,从中挖出一颗四四方方的印着许多 英文字的东西,放在手心:“给你。” “是什么?”他接了过来。 “午夜风暴。” “?”他有点诧异,剥了开来,是一颗半透明的糖。 他看着她笑,“一颗糖还要取这么一个名字呵。” 吃到三分之一的时候,她对他说:“深呼吸。” 他照着做了,感觉五官和脑髓在瞬间被冻结。 “我懂了。”他说,眼眶中有被呛出来的一抹水迹。 他记住了午夜风暴,她呢,是否也被记住了…… 已经是最后一班车了,无法再拖延了。 她上车,回过头来看他。 就在那一瞬间,车门关上了。与此同时,他们都听到了夜空中尖锐的爆炸声, 粉色的气球从视线内消失,寿终正寝。只剩下残片在车门的缝隙间凄艳地摇摆。 他们同时低下头看表。 她把头伸出窗外:“10点26分——” “10点25分——”他冲她喊。 时差。 绳子垂在手边,结依然套在无名指上,从某种意义上说,她多爱了他一分钟。 输。 公元2003年1 月3 日 她到一个商场地下的室内篮球场去看街舞表演。黑压压的人群中,有一样东 西格外引人注目。那是一个晃动着的光头。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而光亮的脑袋,就一直看着,她的眼睛从来不知道什 么叫放肆。 她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隔着人群,她向他招手,那个光头。光头也看见了 她,他对她微笑。 他今天没有戴帽子。她想着,自己笑了出来。 红豆派和圆筒再次不期而遇。 结束的时候,红豆派挤过人山人海,从背后拍了圆筒一下:嘿。 圆筒回过头来:你好啊。他给她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像室温一样的无趣。 随便搭了几句,他的眼睛始终在游走,他似乎忙着和什么人说话。 涩。 广场上人来人往,一个年轻的男子拉着一大束各种颜色的气球在叫卖。 她走过去,指着一个粉色的问他:这个怎么卖啊? 他说:三块钱一个,小姐。想要一个吗? 她说:一个气球能活多久? 他愣然,随后说:一个星期不成问题吧。 她说:一般气球最长能保留多久? 他说:这怎么说得准呢,看你怎么玩啦。 她说:那我要一个吧。粉色那个,对,就是它。付了钱,她把扎在气球上的 绳子解开,气球慢慢地瘪了下去。 他说:小姐你真奇怪。 她抬头,看着太阳:没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个不会破裂的气球。 她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嘴里放了一颗午夜风暴,等它溶掉三分之一,深 呼吸。让五官和脑髓在瞬间被冻结。她不想思考,现在。这也许就是她喜欢午夜 风暴的原因。 回到宿舍,她找来一个密封型的保鲜袋,把气球放了进去。还有一张纸条, 上面用红笔写着:7 小时27分的爱情,一个气球的寿命。03年1 月3 日。 念。 公元2003年1 月4 日 她睁开眼睛,对着天花板发呆。 她看看自己的右手,无名指上套着一个小结。 她对结说:也许把你解开,我的难过会少一点。……会吗? 她依旧盯着天花板。 “巧,你在用电脑吗?” “是啊,我想打点东西。” “给我放放莫文蔚吧。” “好。” “我知道/ 他/ 不爱我/ 他的眼神说出他的心……他不爱我/ 尽管如此/ 他 还是赢走了我的心……” 开机,有短讯。 她懒懒地点了一下OK. “起床吃饭了。” 发信人,圆筒。 圆筒。圆筒?圆筒!圆筒—— 她从床上蹦了起来。 “圆筒,巧!巧,是圆筒!啊——” 她发了疯似的在床上狂跳,尖叫,抓起枕头往墙上砸。 他的世界也许平静依旧,她的世界却因为一条短讯地动天摇差别也许仅仅在 于她多爱了他一分钟——对于那段关于气球寿命的爱情。所以她输了,因为破裂 的气球,在她的无名指上留下了一个结。结在她的手上,他可以了无牵挂。 系。 公元2003年1 月11日 他彻底销声匿迹。 她给他发过一条短讯,他说他忙。他一个人坐在麦当劳的玻璃窗前,看着来 往的人流,也看着手中的圆筒冰激凌一点一点地融化。 “在我们将它买回来之前,一个气球的寿命就开始了。一个气球的寿命也许 比一段爱情要稍微长那么一点点。无论如何,谢谢你给了我七小时二十七分钟的 爱情,谢谢,真的。” 确定,发送,对方已收到。 她微微一笑,眯起眼睛看了看太阳。午夜风暴的寒气透过双眼弥漫出来。 想起《花眼》里的对白:阳光透过泪水将眼睛灼伤,于是眼睛里有了一道彩 虹一样的伤痕。 “删除请按OK” 她将他彻底删除了。 她终于明白了气球的寿命因爱护程度不同而不同,爱情也一样。 破裂了的,就应该让它消失。 她知道自己的眼睛永远不会有一道彩虹样的伤疤,因为她的瞳孔已被绿色的 茧包住了,不会受伤。 空。 2003年3 月 初春的太阳是温婉的。 一个女孩站在佐丹奴的门口,抬起头,眯着眼睛看太阳。 路过的人也不自禁地顺着她的目光想上看。可是除了那习以为常的天空,什 么都没有。莫名其妙的女孩。 “嗨,红豆派。还记得我吗?”有人在后面说话。 她回头望去,有人正盯着自己的脸,似乎是在和她说话。可是刚看过太阳的 眼睛,那么昏恍,亮斑和黑斑不断跳动,影响视觉。 她迷惘地睁大眼睛,等待着知觉的恢复。 “我是圆筒啊,不记得了吗?” “圆筒?”她习惯性地抬头去看太阳,记忆深处闪过一道分红色的光亮。 一个女生从她身后的店子里走出来,挽起她的手:“走吧青瞳,没什么好看 的款式。” 青瞳茫然地重复着两个字:“圆筒?”她突然间跳了起来,尖叫了一声,躲 到那个女生背后:“巧,他说他是圆筒,我看见圆筒了,我怎么能见到圆筒呢, 巧——” 那个叫巧的女生抱住她:安静点,安静点。怕什么。 圆筒一把拉住了巧的手:“什么?你刚才叫她什么?” 巧甩开他:干吗啊你们两个。我叫她什么关你什么事? 他冲着她吼:你跟我说清楚,你叫她什么? 青瞳啊,神经病! 圆筒呆呆地站在阳光下,盯着青瞳的脸:你就是青瞳?那给我写歌词的是不 是你?你是不是陈晶的同学? 歌词?给你写歌词?难道你是…… 他在阳光下打着手势,其实他在说话,只是她什么也听不见,她只是安静地 看着太阳。 临了,她很迷惘:一个气球,到底能活多久? 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