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 作者:laughseazyztt 这是一篇小说,虽然带着真实的影子。可还是和现实不完全一致。文字和现实 是有距离的。就像梦境和清醒时发生的事件有本质的区别。 看的时候如能和我有一样的感受,就是我写这篇小说的最大快乐了。 淡淡的阳光从窗外粉屑一样撒进来,看来没有太多的温度。窗帘慢慢被吹起来, 慢慢地飞得很高。夏沿看着外面,是一片空旷的草地,黄绿色,像冬天的笼罩下萎 弱。离得很近,四周没有声音。 今天不如昨天热,可能因为清晨雨的关系。雨声里她惊醒,迷糊地看见邻床的 病人,护士站在他身边在说话。病房里弥漫了暗的光线。“下雨了。”她想。她不 知道她为什么醒来。现在她想起来那个最初的梦。梦镜里满是阳光。她不曾被许多 人逼着往下跳,好高好高,一定要跳下去。睁开眼睛已经在午间,还在怕,她呆了 一呆。又看到暁涵,在一群人里面。他们都涌进一个游乐场里的滑车,那滑车似乎 是白色的,阳光照在上面,夏沿抬头看感到旋晕。晓涵和别人跑过去一起上了车。 车里还留有空位,但她进不去。车子启动了,渐渐在向上转,很高很高。那上面只 有巨大的白色轮子,蓝天,阳光。她想喊他的名字,好像也喊了,可是没有用。他 和滑车一直向上消失了。 这个梦,有关晓涵,立即结束了。房门推开妈妈走到她床旁,“刚刚去付600 块医药费。热的是。还好吗,今天?”护士进来打针,夏沿看着母亲的脸,慢慢地 哭了。“很疼?”她问她。她尽力不让泪流下去。“隔壁那个人出院啦。”妈妈发 现后说,“明天二十七号总算你也好出去了,到时候爸爸会叫出租的。” “二十七号?”夏沿问。 “对。” 那么今天是26号,不错。她记得那晚晓涵说在这个月的26号他到北京转机,就 在今天。他去澳洲的堪培拉留学。 明天她终于出院了。 窗门大开,风止了,闷热一点点袭进来。 又有多久没有看到晓涵了?再不梦到晓涵,他的脸,他的声音已经消失。可是 今天早上的梦里他又突然地出现,还是看不清晰,还是离得那么远。无法触及。 也是在夏天认识晓涵。晓涵微笑地看着她,“你就是安晓涵吗?”夏沿抬起头 问。他高高地站在她面前,脸上带着她喜欢的表情,“你叫夏沿?你想加入学生会?” 第一次的见面,在校园的树影下,晓涵披着一件深蓝的短袖衬衫,露出里面白 色的圆领T 梋,长长的浅色牛仔裤,鼻梁上架着一付小小的黑框眼镜。本身也是那 样平常的一个男生,那样平常的相识,随时能在任何地方记起的,可是再回想竟恍 若一梦。 晓涵当时是怎么认为她呢?为参加学生会而突然找到他。他们并不认识,他高 她两个年级。是学校里的学生会干部,常常和佷多人走在一起,跟老师站在走廊口 布置图片,光荣栏里贴着他获奖学金的照片。她不过是美校里平凡的一个学生,在 学校里画图可能是为感觉,只是重复平淡的感觉。听着音乐坐在客厅里,外面是阴 蓝的天,长长地一排延伸下去的房子。客厅里没有别人,有音乐和窗外简单的世界。 在学校里的傍晚,楼梯口积着水澤,因为在梅雨季雨一直下着,夏沿在教室里画水 粉,纸上也像浸透了水,湿淋淋的静物好像梦境里无声的音乐。走到操场上,一个 男生从身旁经过,他在伞下快乐地笑,那种简单的微笑,和无邪的阴雨的初夏。是 在知道晓涵以前,一年级末尾。 现在仍感觉着,窗外面的空气,和阳光一样松散地飘乎。脑袋略略发涨,壁上 的钟不出声地指着时间,她一个人不动地跟着时间走。 前一阶段忙期末考,学校家里两头跑,早上长途车里吹冷气去市郊下午嗮着太 阳走在市区的马路上,晚间背没完没了的书。最后一门课程是油画,画的一所房子, 来不及画完,学期结束了,又去读连续廿天的中级英语,直到后来连发四十多度的 高烧吊盐水抢救。住院后爸妈天天来,经常抱怨,接到学校的通知单,体育要补考。 “怎么会生病的?马上又要开学了,在医院里浪费那么多时间。不要老去画你喜欢 的长期作业,考大学没有用,在这里也可以练点速写。还要补考,真是多出来的事 情。”爸爸说。她闭上了眼睛,从来没这么疲倦过,太茫然的疲惫。可是还能去想。 两年级开学。那一次夏沿在街上很偶然地碰到晓涵,和一个女孩子走在一起, 女孩正在听他讲话。夏沿上去打招呼,接着穿过一条马路,她找到了模型店。予先 知道晓涵生日的前一天,夏沿把一个复杂的赛车模型送给他。晓涵很高兴,一再谢 她,也问了她的生日。 她并没有进入学生会,也没有去追问晓涵。在校园里再遇到晓涵,他远远地走 来,是一种沉默的姿势,慢慢地,身体稍稍有些摇摆,好像一条腿在受伤。夏沿看 见他微笑的脸对她打招呼,眼睛眯着,唇角上扬,鼻子尖挺。那是非常高兴的时间。 每一天早晨做早操隔着重重队伍看得见晓涵在队首的动作。她记得有一节他总是做 得非常认真,佷深地下蹲,身影就长时间地消失在人墙里。 每个星期一上午夏沿夹着书到另一幢教学楼上两个钟头的语文课,踏进走廊, 经过四年级设计班,她习惯性地看向教室里,晓涵坐在桌子后画图,或者认真地与 人交谈。 苏亦说安晓涵只是她眼里的一种假象,太飘渺没有现实性。苏亦沉默寡言,话 里却有不可抗拒的真实。夏沿那时和她一起坐车回去,公车平稳地驶在高速公路上, 窗外常常是苍白的天空。 是怎么样和苏亦分开的呢?从好友到陌路好像很简单,为晓涵失去她是否也是 代价?夏沿后来想。之后她再去找晓涵的时候就不存顾忌,一点点熟悉起来,听晓 涵说正在用PHTOTSHOP ,她借了一张KPT5的光盘给他。来还的时候,夏沿说:“我 们谈一谈好吗?”“好啊。”这次晓涵向她讲了许多有关他的经历,以前假期里他 在杭州学画,和别人一齐租画室,画画的感觉真好,他说。夏沿于是佷想看看他的 画。“想考哪一所大学?”“同济”他想了想。 “你手上的这根手链很漂亮。”晓涵突然对她说。“是吗?”夏沿看向自己的 手腕笑了。 期中考试前夏沿和别的朋友在阅览室里,说起班里的种种还猜测考试的难度。 外面的天佷阴沉,夏沿边听边无意识地转着一支极细的淡蓝色水笔,突然从窗外看 见晓涵走近,他正看着她,带着笑容进来坐到她身边,“复习功课吗?”他问。世 界立刻变得明亮和安静起来。 素描考试期间,夏沿得到一笔奖学金。因为兴趣坐了一回好学生,好学生的感 觉就是像靠近晓涵。 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夏沿走在教学楼的楼梯上,感到有人在轻轻地拍她的肩。 她回过头,看见晓涵对她微笑着。“生日快乐!”他递给她一个灰颜色的小兔子, 兔子脸上一双漆黑的眼睛望着她,晓涵看着她,这是她的生日礼物。晚上她请晓涵 一起参加在教室举行的生日PARTY ,大家吹蜡烛许愿吃蛋糕,感觉那一天是多么快 乐。 晓涵的身影开始频频地出先在梦里,他在笑,他在走路,他和他的同学一起说 话。空气里结着冬季看不见的温暖的冰,音乐飘过耳际,是许美静《快乐无罪》里 的一首歌:不断摸索我的心事是不是你的手衣服穿得那么厚是不是因为你不够温柔 也许爱情全都是我无中生有窗外忽然贴满星星是不是你眼眸话语快要开成花是不是 因为还没说出口也许爱情只是一场海市蜃楼总是靠在我的背后是不是你的手天气忽 然那么热是不是因为你对我温柔也许爱情全都是我无中生有灯火变得那么漂亮是不 是你眼眸思恋长成一棵树是不是因为还没爱个够也许爱情- 只是一场海市蜃楼 心底感觉着他的影子,在星期一早晨去学校 的途中,在入睡前的音乐里,在美术馆展厅里,站在一幅幅画前,画里的光影色泽 仿佛也在视线里舞蹈,林风眠,刘海粟,99年国际艺术节。夏沿在年底买了许多油 画卡。艺博会上结识了一个三维画家,“今年是很特别的一年。”那个画家对她说。 “我一直是把你当成我的一个好朋友,从认识你开始。”那一个晚上晓涵不仅 告诉夏沿他即将出国留学的消息也终于对她出说了“可能你把我想得夸张了点吧。” 夏沿咳嗽了一声:“是我不好。我错了。”晓涵笑了一笑,“你用不着对我道 歉,我真的一点也没有对你反感,你佷好啊。因为你从来没影响过我任何什么。” 在这夏夜里,晓涵一如既往地微笑,他的笑容给人太多错觉。这是最近的一次,夏 沿印象里。也是最后一次。 期末考的前一个晚上,天气极冷。那天夏沿坐在教室的窗口,外面一片森冷的 漆黑,她开了窗又立即关上,然后她走出教室,到小卖部买了一块黑巧克力穿过操 场,走进另一幢教学楼。晓涵坐在几乎没人的教室里背书。夏沿敲了敲门上的玻璃 窗,晓涵回头看见了她,于是走出来。 “这么晚找我?”他笑。 “有块巧克力给你,明天考试的时候吃,巧可力对记忆蛮有帮助的。祝你好成 绩!” 他看着她,接过夏沿递来的巧克力,看见她露出的右手手腕,“这个手链真的 很漂亮。”他说。又注视着她,过了一会说:“你知道四年级很忙,下个学期可能 我不大会来了。”他的脸上有种说不清的神情,侧过脸来眉微皱着,鼻子高耸的一 道直线。夏沿记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側面,她怔了佷久才发觉搁在桌 上的手臂已麻得不能动。 夏沿又回到自己的教室,站在窗前,直到灯熄了,她看见从操场上走过两个人。 一个女孩,与她并肩说话的一个高高的人,姿势佷挺,走路有些摇摆,好象一条腿 在受伤,是晓涵!她打开窗,他们已经回了各自的寝室楼,窗就一直开着,外面佷 安静佷黑,也许刚刚看到的是梦镜吧。 如果发生的仅仅都是梦镜不也佷好吗?晓涵其实是梦里的人物,隔着那么多看 他。他和他的朋友们相处,他忙着考大学,忙着他的理想,这样想。他是跟她在不 同的境地,始终远远地注视他的一切。他在做他的事,他实际不属于她的生活。每 一次见面好像都要失去下一次。为了那时她太唐突的感觉,是不是的确错了? 又是常常长期地看不到晓涵。夏沿甚至记不清他的脸孔,本来就不在一起,梦 里晓涵很远地和很多人站在那里,像以前的许多次,遥遥地看他一眼就消失在人群 里。于是她急着找他,走遍了学校里所有的角落,最后走进一条长长的走廊,非常 地安静,淡淡的阳光照在地上。她看见了晓涵的班级,走进去里面空荡着,只有一 排一排的整齐的课桌椅,近看上面蒙着极厚极厚的灰。这里早已很久很久没人存在 了。好安静,她抬起头来,只有阳光从窗外泻进来。 醒来传来客厅的电子钟滴滴叫声,支起身坐在床上,这是不是真的。 陪父亲去配眼镜,突然看到一付黑框眼镜。上一学期的校艺术节上,夏沿的一 个朋友参加形象大赛,临赛前他发觉缺乏一付适合的眼镜。她记起晓涵常戴着一付 小小的黑框眼镜,他们找到晓涵,晓涵佷快答借给他。他的眼镜那在手里,夏沿偷 偷地把它戴了上去,舍不得摘下来。是这付眼镜,和眼前的一模一样。突然晓涵的 脸好像就在眼前,记起了他略略苍白的肤色,覆在额前的头发,和气的微笑的眼神, 还有那个高高的特别的鼻端。 回到家,拨了号码。“是夏沿啊。新年好,夏沿!”晓涵听出了她的声音。他 告诉她寒假里如何忙碌,天天赶很远的地方画画,他滔滔不绝地说,积郁被他的声 音一扫而空,好像他还在她眼前那么温和地笑。“我会祝福你考试成功。不过要先 当心自己的身体。放心吧,像你这样老天爷一定会保佑你的。”她说。 “谢谢。”他笑起来,“我发觉你很有意思。”夏沿忙问为什么,他没有再说 下去。 在通电话的时候就想象着晓涵的表情,人离得那么远可是声音近在耳畔,不曾 真正地远离。开学后见过一面。那次夏沿送给他一盒铅笔,是考试前她常用的德国 施拜楼牌子。“谢谢你。”他点了点头。 晚上卧室里的灯开着,音乐从远处飘来,似有似无。手旁的黑咖啡飘出微温的 气息。有时候夏沿告诉晓涵她的事情,比如刚刚写完一篇作文,非常得意,晚间在 学校里学画,一大堆人坐在大的画室里,三小时的作业还是佷有收获。从家里望出 去是一片房子,因为上网过了晚饭时间,正在吃一块很漂亮的西班牙巧可力。晓涵 说那么可爱,希望也能吃到这样一颗巧克力。一次坐在学校的餐厅突然看到他来, 有些像做梦一样,“我找过你,你不在。今天四年级体检。喏,给你看一样东西!” 夏沿看到了他带来画的照片,一张张和晓涵一样陌生又熟悉。其中一张唯一没留下 签名的,画面上呈现出干净的紫蓝色调,像雨中的静物。夏沿要求他送给她。“这 张,已经没有底片了!原来的画也丢了。不过算了!对,我的巧克力呢?”晓涵笑 着问。“你等一等啊。”夏沿从寝室里拿过来。没有预测他会来,可是那些巧克力 好像是专等着为他预备的。 五月的早晨下着微雨,雨中她看见晓涵撑着一把伞等在天蓝色的尖顶美术馆门 前,伞下面轻轻的微笑使她想起了遥远的以往一次在雨季的操场上。 那次那个三维画家留给夏沿两张画展票她邀请晓涵一起去。 他们一边看画一边讲着学校里的事,各自的生活,夏沿在每个周末读FCE ,难 度较高。晓涵的艺术院校的专业考正进行着,中国美术学院,上海大学美术学院, 上师大艺术系,同济大学。一直在考,素描,水粉,各种设计。 “紧张吗?”她问。“还好吧。”他说,“这次国美考得不够好,上师大还可 以。不过听到这个师字心里佷不舒服。不知道会怎么样。” “没有关系,知道好事多磨吗,很多事其实都是这样的。” “是吗?”他若有所思地看了看她,“这些天我感到有一点迷茫,夜里总是睡 不好,我想,可能这是一种危机感。” “因为以前总是一帆风顺?” “你怎么知道的?”晓涵显得有些惊讶。 “太顺利了有时反尔会不好,过去在学校里不觉得。”他又说,“今年过年的 时后敲碎了一只碗,我奶奶说这是不祥的预示,可能吧,前一段生了心肌炎,心跳 得超常地快,佷讨厌,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好。”说话间他的声音带着疲乏,眼神却 似乎掠过一丝光芒。 “这样吧。我来给你做一个心理测试,好不好?”夏沿说。他们坐到底楼的一 张桌子边,雨点滴在顶上高高的透明的玻璃板上。不知从哪里传来许美静的歌,是 《快乐无罪》那张专辑。歌声和雨声远远近近,像常常无理由感觉到的忧郁,一直 停在记忆里。佷多时候悲伤和快乐只是一种错觉,现实里真正能值得正视的清楚得 就在眼前。那些飘渺的情绪却总也挥不去,产生过于混乱的局面。自欺欺人暂时地 忘记,但还是不清楚究竟从哪里来。 心理测试大概也是无聊中的一种,做完后晓涵还是笑了。夏沿跟他解释说未来 的一切还将佷顺利。“不要担心。我会一直祝福你的。” “谢谢。”晓涵的脸近在咫尺,在光线里这样诚挚,使人不能不相信。“你真 的佷可爱。”晓涵忽然说。“我会把一张我两年级时画得自画像送给你。” “真的吗?”夏沿说。“考试的时候你有没有用我送给你的笔?” “没有啊。” “为什么?我希望你考试用的。” “因为……”他突然低下头,抬起来时眼睛没有对着夏沿,带着微红的笑容。 那种表情似乎是夏沿从未看见过的,像一道流星瞬间闪过,“我想把那盒铅笔好好 放起来。我会珍藏它们。” 外面的雨停了,露出淡蓝的天空。阳光直泻而下,除了静静流淌的时间,没有 其它。 时间从来都是如此茫然地流逝,谁也说不准怎样在变,遥遥地不留痕迹。夏沿 躺在病床上睁着眼睛,一切安静地缺乏真实性,那是不是自己。 看完画展后他们沿街一直走,晓涵向她讲自己一贯的志向,从进入美校做了团 员到入学生会到做公费生,最后的目标是考进大学本科。“你想考什么学校?”他 问。她摇了摇头“还不确定。”“是吗?到时进同一所学校不好吗。”他开玩笑性 质地说,“不过也有可能我不在这些学校里的任何一所。” 学校里贴出安晓涵评为本市优秀毕业生以及被保送高等院校的红榜。夏沿先是 觉得由衷地高兴,然后不知为什么泪滴下来。 而晓涵,放弃了保送名额。 渐渐又到了梅雨季节,下几场雨停了,然后闷热,又有放晴的意思,和周围的 一切一样没有纯粹。住在学校里日复一日一成不变的课程,素描开始用两开的纸张, 阿波罗,米开朗基罗,石膏像带着永远凝固的表情。和熟悉的朋友一同上课,吃饭, 走路,谈及的话题已经厌倦。父母忙着赚钱,做家务,也关心她的学业。各人忙在 各人的生活里,都佷冷漠。孤独是什么,没有人分享,后面将怎样,是无尽的茫然, 一发呆几个种头,那种恐惧从不曾真正远离。ChannelV放着不停变化新人的音乐, 网上报导最新的画坛动向,FCE 书上一排排英文字母来自不属于她的另一世界。半 夜里突然间醒来脑子里映出一个名字,安晓涵。门外的廊灯透过帐子照在枕边的灰 色小兔上,伸着长长的耳朵,触到它是非常柔软的感觉。 前座的男生带了一部手机,拿到教室里。夏沿想了想,问他是否可以借用一下。 “打给谁?是不是四年级的那个保送生?”那男生调侃地把手机伸到她面前。 “喂?请问安晓涵在不在?” “他上课去了。你过一会打来。” 再打过去安晓涵来听电话了。“听出我是谁吗?”“你是谁?夏沿呀。” “刚才你去上什么课?”“我念口语班去了。” “是吗?”夏沿记得高考好像不会考口语。“没什么事,问你好,我是借别人 电话打的。我要挂了。” “没关系。还可以在讲一分钟。”那男生在一旁说“那么说一声再见好了。” 晓涵听见了。 夏沿把手机还给那个男生,“这么快就说完了?”他问。 这学期水粉课改成了丙稀画。夏沿和同班一起买了木框,棉布,在蹲下来绷画 布的时候,不小心重重地撞到一边的桌角上。她摸着发痛的额头,想起在晓涵的额 角上有一道两寸长的伤疤。“小时候奔过去撞在佷尖的玻理桌角上,缝了十几针。” 他说。“肯定非常痛。还记得那痛吗?”她问。“不记得了。不过记得当时我一下 被撞得晕了过去。” 课余读的英语要结业了,辛苦总复习了数个晚上,通过考试后,夏沿站在回去 的车站台上。一辆车驶来停下,夏沿看了看车头陌生的车牌,跨上去。车窗外掠过 街道,店铺,行人,树荫,和她几个月来所乘的公车完全不同。夏沿也不知道,没 有意义和目的。这辆车是朝着晓涵的家的方向驶去的。 书桌上一直摆着两本书,曾经在书城和晓涵一起买的,看到玻璃扳下那幅静物 照片,两年级时画得就这么好。老师看着夏沿的画说“没有叫你用油画颜料啊。可 是蛮有感觉的,有点优郁。就这么画下去吧。”那幅到一半的油画,全面的灰色调, 一所房子上透出隐隐不安的蓝绿色。等晓涵的高考结束后,一定会拿给他看。 从上海到市郊的学校,从学校回到家里,每日来来回回,看腻了高速公路上已 经极其熟悉的景象,道旁低矮的冬青和那些不知名植物的长叶子一丝不动地笼在微 微刺目的午后阳光下,却是凋零的色泽。 晓涵的消息一直不来。 直到预计中那样出现,一开始夏沿还觉得恍惚。连续几晚的恶梦后,终于听到 了平静的晓涵的声音以及他即将出国的消息。 夏沿记得的那个晚上,当时的感受仿如昨天。喝过冲了许多杯的咖啡,抵制不 住疲倦,头脑却前所未有的清醒。见到晓涵准时地出现在约好的地点,依旧那样。 像最初的微笑。 “高考还顺利吗?” “还好吧。难度不像我考前想的。高考也就这样。我想进同济不会有什么问题。” 晓涵说。他的最终目标马上可以实现了。夏沿笑了一笑。“先祝贺你成功。” 谈了一会别的事,她决定开口了“是不是以后不能再像从前那样?” “什么?”晓涵没有听懂。 “你不肯听我的电话,我知道你在家里,为什么骗我?” 晓涵停顿了一下:“我没有骗你。” 夏沿注视着他好一会才说:“为什么我觉得距离你越来越远?” “离得我远吗?”他说,“我有佷多朋友。我一直把你当成我的好朋友,从认 识你开始。可能我并不像你想象的。我没有反感你,你佷好,很可爱,有佷多优点 啊。” “我有没有在影响你?” “你指什么影响,应该从来没有影响过我任何什么。” 从来在等的答案终于说出来,一年了,其实应该清楚,夏沿不是不曾想过。基 于初衷没有不对,可是总是什么地方出错了。太远了,距离她的感觉太远了。 “其实前阶段我佷忙,不接你的电话有一定的原因。夏沿,我要告诉你一个消 息。” “什么?” 他笑着说:“我要去澳大利亚读书,我妹妹什么都在那里。签证都办好了。下 个月26号要走了。对不起,到现在在告诉你。” 像奔到了终点,已经不值得去想。一切都做好安排,他在预定的辉煌的轨道上 一步步前进。跟她不同,只跟着下一刻的感觉。结束了,是不是错误。 看晓涵最后一眼那个側影不太清晰了。坐在回去的公车上,夜晚的街景缭乱地 飘过,撑不住头抵在窗玻璃上,一震一震泪水汹涌而下。来不及擦却片刻干了。 也许一开始苏亦说的是对的,凭哪一点可以确信自己的感觉,究竟晓涵离她多 远早就无法用任何东西来测量。从没走进他的生活,只是不断地为她最初的感觉付 代价。必需要面对的是现实。其实更是自己。 而我是谁?我的错误有多大?谁来救我? 夏沿盯着窗外,举起手来遮眼前的阳光,她的眼睛触到了右手手腕定住了。这 个黑色的细手琏,曾经她以为这是身上维一漂亮的东西。她看着它,慢慢从手腕处 退下,拿起来,对着阳光,一棱棱冷的光线从小小的手链缝隙里透进眼里。形成闪 烁不定的光的影子,像许许多多奇异的泪,亮晶晶的一圈,再伸向窗外,阳光的亮 度已经遮没了手链。夏沿松开了右手。 她摸到幀边的一本书。母亲带给她解闷的杂志,是旧年的一本《萌芽》。她翻 开,从里面飘出一张纸。她接住看,一片极细的微斜的字迹。好像有一接段用过的 一支水笔,是这样清晰的浅蓝色,我们点好蜡烛,他们全围着我。我站在中央,转 过身来就看见安晓涵站在我面前。这时候教室黑着,只有烛光,有音乐,只有他, 我再也不能忍着,笑了。他看着我,也在笑,就那样笑,不能用什么语言去形容, 我也不愿意去思考,只看着他,蜡烛是如此漂亮,他的眼睛是如此温柔,假如有钟 大概全都停掉了,我都不能想自己的眼神是怎么样的。看着他把蜡烛伸到我面前微 笑,我慢慢吹灭它们。“快许愿呀!”朋友们都催着。我低头把手交握住,像把他 当作一个最纯洁的天使或是一颗流星,一闪就稍纵即逝的,“永远留住这一刻的感 觉!”我匆匆地许完这个愿,这是第一次在他的面前许愿。抬起头再看他一眼,还 是那么笑着看着我。我又去吹其他人的蜡烛,当把所有蜡烛吹灭时,我心底盛满了 快乐,没有比这一刻再幸福的时候了,真的,好久好久没有那么开心了。 那天晚上,已经佷晚了,我还站在小买部买油炸的东西,朋友都走开了,突然 间,我和晓涵的距离就这么近,我们各自低着头看食物在油里煎,我穿了一件大大 的白色绒线衫,长袖子快遮没了我的手,他不看我,拿手里的书打了我的手腕,隔 着衣服我感觉到了那是轻轻的一下。我看看他,竟然说不出话。可是,站在他身边 忽然一点都不冷。我要了年糕,他只笑着,就开口问我:“你名字的沿也是三点水 旁吗,我是想再送你一张生日卡。”“谢谢!你的小兔子我非常喜欢。可是不懂为 什么它是灰色的,不是白的呢?”我问他,晓涵看着我微笑着,没有回答。 1999年11月23日夏沿闭上眼,依稀有这样一个生日在某一个深秋的夜晚,好像 许美静的那首歌又来了不断摸索我的心事是不是你的手衣服穿得那么厚是不是因为 你不够温柔也许爱情全都是我无中生有窗外忽然贴满星星是不是你眼眸话语快要开 成花是不是因为还没说出口也许爱情只是一场海市蜃楼总是靠在我的背后是不是你 的手天气忽然那么热是不是因为你对我温柔也许爱情全都是我无中生有灯火变得那 么漂亮是不是你眼眸思恋长成一棵树是不是因为还没爱个够也许爱情- 只是一场海 市蜃楼在过去,她坐在家里空荡的厅里,只有音乐弥漫,窗外阴郁的天空,梅雨季 里长长下着的雨,为等什么,远去的时间和她的感觉。 一片寂静。夏沿终于一直闭住眼睛,沉睡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