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那边的那个女子 作者:风之舞 在江南,在我的故乡,有个叫“吴”的水镇。镇的中央是三口品字形排的水 井,所以得了个名叫三角井,距那井三里地有座桥,桥名三里桥。古时候就这么 算,桥到那井是城里,桥的那边就算乡下。 我小时候是个乡下人,因为我住在桥的那边。 她不一样,她住在桥的这边,所以她是城里人。 “明哥儿,今天去哪里玩?” 这个叫兰的女孩就是那个女子,只不过她现在还是梳着辫子老和我闹的小女 孩、 “今天去掏蜂,你去吗?”我说的蜂是种住土墙洞里的土蜂,用把镊子伸洞 里一把就抓住。“去!当然去!上次你给的蜂儿不听话,老不吃蜜儿都饿死了。” 她是城里人,说话喜欢带个“儿”,据我们班的男生考究出来那就叫“嗲”;她 说话好听,人长的漂亮,再说又是住城里的,所以总有男孩喜欢往她跟前凑,只 是那时不知道怎么表达,这种喜欢就往往成了把她弄哭的原因。她虽说是城里人 但距我家却只有一桥的距离,所以我当仁不让的成了她的保护人。“你的职责就 是不让象你这样的乡下孩子欺负她。”她妈妈这么对我说。她妈是有来历的人, 据我妈说那时这个水镇全是她家的,后来解放了革命了她就只能住一间长工的屋 子,她丈夫死的早,人又郁郁寡欢,所以我妈叫我没事别去她家。我是应承的, 但我做不到,谁叫我是兰的保护人呢? 我牵兰的手慢慢走,田边花间我们都去。那真是我一生的黄金年代,春天掏 个蜂的养个蚕,逢到桑树结了桑椹就吃它个嘴儿红,身边可爱丫头又对你无限信 任,极目望天一片开阔。啊,是的,时间如果能永远停顿就好了。 “明哥儿,你长大了做什么?”“我?可能下地里干活。”我说。我不太想 那些乱七八糟的事,要说理想也无非是多赚点钱让爹妈少操劳。“我妈可说了, 说我应该和有理想有抱负的男孩子一起玩儿。”兰和我坐在田埂边,说这话的时 候她的眼没看着我。“你妈那是瞎讲,做什么不由着你的。”我虽然年纪小但却 有种本性的深沉。“你将来准备考大学吗?”兰拉我起身:“你用功学习也好, 将来一起考大学儿?”我没应她,说实在我也想走出去看看,但家里的情况我也 是知道,我豁了性命也顶多让我读个省高中。 “我好想去上海,据我妈说以前我家在上海做生意做的很大的,金的银的一 船一船运回来。”“是嘛,你妈这么说?那后来呢?”我有些好奇的问她。“后 来我妈说祖父抽鸦片赌博才把家败儿的。”“你去了上海不知还记不记得我。” 我忽的有些伤感,捡起块土疙瘩就往田里丢。“不会的,我们一起去。”兰拉住 我的手臂,脸朝我做了个鬼脸:“明哥儿乖乖把书儿念好兰兰儿喜欢。”“好吧, 我们去上海。”年轻人是惯于编织彩色梦幻的,也是不知保留的,要是换了现在 的我就会加上“尽量”两个字了。 那时我的确年轻,想着就觉得她看我的眼神是全世界最美好的物事。我们班 的男生看着嫉妒了,也开始传忽我和她的事。八十年代初期不象现在学校的开放, 男孩女孩要是有什么事就会被当作稀奇的外星人对待。兰没少被他们气哭,我也 为此和不少人打过架,但后来还是疏远了。但我明白兰看我的眼神,我知道那句 “兰兰儿喜欢”她是认真的。 高中毕业,我没向家里提考大学的事。家里是没准备的,母亲就我一个儿子, 她是爱我的,她也是想我出息的,但家里的确没那份闲钱。我下地开始插秧,父 母老了,不能让他们再操劳。那年兰去了上海,她是没考取,但她还是去,我想 那里有她的希望。 割麦子也有个闲的时候,我就看看书。父母看着不说什么,但那种眼神隐约 有种愧疚。我要是考大学该是能中的,我努力不去想兰。那个女孩与我没有什么 关系了。她的天空在上海她也是去那里了。 “你还记得那个住城里的丫头吗?”一次吃饭母亲不经意的提起。我埋头把 饭耙嘴里耳朵却竖起来听妈下文。“就是那个兰、”我妈怎么还在启发我?“哦。” 我忙应承。“她现在可是学坏了。”我继续耙饭。“听说她现在在上海很不正经。 她妈倒是好意思拿那些钱炫耀。”我知道妈嘴里的不正经是什么意思,我的心一 下子透凉。“你就少说两句。管别人着呢!”爸是权威,他说不想听的妈就不会 再提。妈是不说下去了,她瞥了爸一眼挥手赶起了苍蝇:“去,去去去。”“爸, 我帮你盛饭。”我正好趁这个机会离开。 斜靠在门框之上我感到无力:“兰啊,你在上海怎么了?” 隔了好几天后我对妈说:“我几个考了大学的同学邀我上上海玩。”妈没觉 察,她叮嘱我早去早回就没说什么。 临到去的那天爸去送我,俩男人等着车呢,他开了话茬:“我知道你对兰存 的那份心,你自己知道怎么做就可以了。”我正惶恐着,车却来了。爸帮我提了 行李,末了又往里塞了个手绢包:“孩子,该做什么就去做,那年家里对不住你。” 我哽咽。车就开了。 诺大的上海,我又没敢去她家要地址,人流车涌的希望渺茫。我也只能走一 步看一步。先找了个工地搬砖沏墙的活儿干起来,然后又联络了批旧日朋友兄弟 的问讯,但好似失踪一般就是没人知道兰在哪里。 在上海街头晃悠了一个月,我知道是找不到她了,我只能坐车回家。 到家妈问怎么去了那么久,我把两百块钱递给她:“我在那里做了一个月的 工。”我掀开布帘就进了里屋,妈说的什么我没听见。 回了家依旧是干活,家里新养了一大群的鸭子,乡下鸭子命贱不用照料,但 鸭房还是要盖的。我拼力干活,人一累倒床就睡,所以倒是没怎么想着兰。一天 趁着妈不在我把钱还给爸。“怎么没找到?”爸正编着兔笼,这是准备卖钱的, 他没抬头,问。“哎。”我应。爸没说什么,生活也照旧过。 以为今生不会再见到兰了。 越是以为不会出现的人她的出现总比一生要短很多。见着兰距我去找她不过 三个月。我见着她了,她比以前住桥那边的时候漂亮许多。她没进我家,只是找 了个小孩约我出来。我们走在田野。“这里好大的变化。”她说。的确,那年她 走了后水镇变化忒大。旧的河道挖深加阔,两旁种上树浇上水泥的铺成路;特别 是桥那边,三口井是不再用了,它们被别人砸了井壁,在原来的旧址上盖了个巨 大的喷水池,可以这么说,现在的小镇的景色比得上上海的任何一块地方,但是 也可以这么说,小镇在发展的同时也丧失了水镇的特色,它显示的是种不伦不类 的人造景观,它没有上海的繁华却在卖力的模仿,模仿的后果就是它成了现在的 毫无特点。 “这里真是好大的变化儿。”她重复。我没答腔,踢着石子继续向前。“还 记得邻桌的政吗?他现在可是红儿呀;呵呵,倒是二班的飞,人人以为他是最有 出息的飞却落魄进了公安局。”我知道她说的俩人,实话说她知道的很片面,政 的红不是他自己本事,如今要飞达最简单就是后台,他就是靠后台窜上去的;而 飞,那个该最有出息的飞我却很敬重,他妹子让个流氓欺负了,当流氓没事样的 出公安局的时候他上去就捅了一刀。他进牢的那天我们很多同学都去看他,他不 是最有出息的却无疑是最有原则的。 “只有我的明哥儿还是老样子。”她轻快的捏了一下我的手,咯咯的娇笑。 我呐呐。“你现在怎么这么拘束?”她娇笑:“明哥儿呀,我可是你的兰兰嘛。” 她晃荡我的手臂:“要是我嫁你你说好吗?” “兰,你在上海”我喃喃。 “你!”她:“你都知道?”她看我的眼有些失措。 我不是个城里人,我不能象安慰个受惊的鸟儿似的搂住她,我只是站着。 “对,我现在就是那样了,哼,嫌我就嫌我明说就是。”她的脸愈发暗沉: “我们回去吧。” 我跟在她的后面,她的脚步越走越快,渐渐两人拉开了距离。 不多久兰回了上海,她没法再在水镇生活,她已经习惯了上海。 这些年我家也慢慢衰老,母亲走了,父亲不再说话,他只是不停的抽烟。因 为要建高速公路我家的地被征了,钱据说要等我儿子才能拿到。我也没事可以做, 手整日插在袋里晃悠。 “爸,我不想这样。我想出去一段时间。”憋不住空的我对爸说。 “该干什么就去干。”吃饭时爸还是抽烟,但他许我离开了。 我没去上海,其实我呆的水镇就该算沿海。我去了内地。 西北,辽阔的风沙地。下了火车我只有张身份证。我什么都肯干,所以只在 地上睡了两天我就找到活。我开始在个拉面店里做伙计,我开始知道兰州拉面和 新疆拉面的区别。当我学会把个面粉变成面条后我又离开了。这下我去了新疆。 主人对我是满意的,我不喜欢吭声,大包小包的东西不嫌脏也不嫌累。扛着羊毛 过了两年我开始往家乡运羊毛衫。那时那衣服特好卖,我开始赚钱。 有了本钱就好多了,出去混了眼界也开阔,当才出CD的时候我又搞那个,等 抓人了我又不干了。莫名其妙的运气支撑我了好长时间。爸是真的老了,他缩在 床上不再下地,我默默的把他的烟牌子换成中华。家里没声音,但习惯了也没什 么。再后来我想稳定了,我在桥那边开了个烟杂店,每月一千两千的赚点生活费。 兰后来又回来了一趟,不过那时我们都三十多了。这回我去找她,她看见我 的时候没吃惊,随随便便在后脑扎了根马尾就随我出来了。 这回轮到我唠叨,一路上我对她说我走南闯北的经历。她淡淡的一句没一句 的应着。临到末了我说你嫁我吧。她没听清我又重复: “兰儿你嫁我吧。” 她还是淡淡,这让我想起现在当红的那个唱歌的,象是王菲吧。那种似乎沧 桑的眼神明确拒绝别人进入她的内心。 “我是明哥儿——我们结婚吧。”我又重复。 她忽然大笑,咯咯的笑得不停。我慌了手脚,一下楞住了。 她还在笑,哽咽抽气中依稀象是在说有趣。她忽然止住了笑,然后很一本正 经的回答: “好的,我嫁给你。” 贰零零零年元月壹日我们就结婚了,或者会有小孩,因为有笔钱还要他去向 政府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