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水——易心老师 我的故事 我的思念 Just to feel, Not to think 当我站在时间的某个路口,透过时光隧道向回看去的时候,我忽然看到了易心 老师,那个每在课堂上总要说京味的“说你哩?”的白族老师。 易心不是他的本名,但正是他姓名的一半,大家的交往只有一年,我想我大约 最多只能感受到他的一半。然而这一半却足以在我的记忆中留下足够的位置。 易心是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北大中文系高才生,瘦瘦高高的个子,戴一副度数 不浅的金丝边眼睛。不过如果在学校里一眼看去,你唯一的感觉只会是,这个同学 怎么就这么怪怪的呢?——其实这也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感觉,那是在入学摸底考 试的监考的位置上,当然印象深的还有他那件画着漂亮的京剧脸谱的T 恤,我当时 还真觉得新鲜,原来现在还有高年级的同学来给监考的呐。 当然后来不这么想了,因为在校园里看到他和他的夫人在一起相伴而行。 他夫人挺着大肚子,原来他就要做父亲了。于是我那时觉得他好幸福,甚至有 些羡慕的感觉。 高中第一堂语文课就在这样的背景下开始了。第一堂课的内容大概是选课代表, 易心老师用他的京味十足的腔调问道:“按理说嘛,这课代表应该是由摸底考试成 绩最好的同学来担当,不知道是哪位?”那个摸底考试的考分都狂低,以至于我忽 然意识到我这个向来不知语文为何物的人居然在考分上混了个全班第一。当他要求 考分最高的同学站起来和他见见面的时候,我只得很不情愿地站了起来。他问我有 没有担当别的职务,我摇摇头回答没有,当时我真的什么都没当,于是只好如实回 答。这时易心老师点点头慨叹道:“你们这个班还不错,我在隔壁那个班选课代表 的时候,居然一个一个都是什么委员什么长的,真是官僚主义泛滥啊。”众人皆笑, 惟独他似乎还在那里想些什么。他点点头让我坐下,于是我就这么成了他的课代表。 做这个课代表真是不错,反正事情是越来越少,每周唯一的事情就是收起大家 的随笔。那时还有在课堂上无聊时慢慢翻看别人写的随笔的机会,光就这一点足能 让我后面那位暗恋某女生的男生羡慕的要死。 每次去交本子的时候,只要易心在办公室,总能看到他叼着一支烟在办公室门 口踱来踱去的样子,当然有时因为有事也会对我教导一番,但多数情况下他总是低 着头想自己的事,好象还很不一般。他的烟瘾暂时无人匹敌,因为学校禁止教师在 课上吸烟的规定,我们就渐渐适应了他每逢课前课后必吸一支烟的习惯,于是在他 的课后你总能在教室的簸箕里发现两个烟蒂。 当我感到自己开始了解他的时候,我才发现原来这样一个身体单薄,看似稚嫩 的知识分子背后还有这样多的故事。他来自云南南部的白族聚居区,并不是汉人。 尽管他的口音似乎掩饰了不少秘密,但从他的谈吐中你时不时可以看到这样那样的 迹象,在他给我们讲述的故事里,有十几个人一同在破陋的教室里捉拿麂子的情景, 有进入山林遇到泥石流时的尴尬,也有落后的西南小山村的闭塞和贫苦。我当然相 信这些都是真事,但真让我难以把眼前这位老师与那故事中的情节联系在一起。 在经过了艰苦的奋斗之后,他考取了北大中文系,他很有才,这一点我深信。 当一次他提到正和夫人一起编纂《古龙妙语集》的时候,我还真从心里为古龙感到 高兴。 然而一切的发展却因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改变了许多,在80年代最后的那个六 月份中,他的一切美好梦想都被现实击得粉碎。他终究没能留在那些大城市里,没 有能够去到那些本应属于他的位置上。 “六四”以后当然是一段暗淡的日子,我不知道他当时在想什么,但通过他的 课我能够感受,那当然不仅仅是痛苦。于是他和原籍在浙江的女友来到了浙江,这 里没有什么大城市,但有美丽的风景,一切过后,他又振作起来,开始在中学里做 一位教师。 忽然有一天易心老师升级了,因为我们看到他略带兴奋对我们说:“我当爸爸 了。”我们都为他高兴,为他祝福。高兴之余,他忽然问我们:“你们觉得我是更 象父亲呢?还是更象老师?”大家默然,不知道这个问题该如何回答才好。却见他 接着说道:“我觉得自己还是更象老师。”然后似乎他自己也陷入思考之中,没有 再说下一句话。 易心老师在讲课的时候,同一个问题大概都要说上两遍,然后补充说前一种观 点是他自己的,而后一种是教学参考书上的。当然大家都希望他自己的那个观点说 得越多越好,上课的时候正可以乐得享福。更有甚者,当然是喜欢在课堂上交头接 耳。当声音达到一定分贝时,你就会发现站在讲台前的易心老师停下来,两眼直视 某个角落,一语不发了。自然有那不甚识相之人继续在那里海阔天空,于是你就能 听到易心老师最精彩的一句独白:“嗨,嗨!说你哩——对——说你呢!”接下去 是一阵笑声。 和娇妻在一起的时刻应该是他最感幸福的时刻,只要你留心,就可能在校园的 某个角落看到他和妻子促膝谈心的场景。真的,那种场景真可以让人再羡慕一回。 而观看我们的足球比赛也许是他最轻松的时刻,尽管不是我们班的班主任,但 他却好象和我们特有感情,但凡我们班的比赛,他是每场必到,当然有时是携娇妻 同来,也不知她究竟看不看得懂。反正他对足球的痴迷的确有些怪异,记得中国足 球队铩羽世界杯外围赛的时候,我写了一篇随感,他的评语至今我还记得清楚: “完了!二十年后我再看足球,看我儿子踢!”。。。。。。 一年之后,易心老师离开了学校,我并不感到惊奇,因为这个环境并不属于他, 他应该拥有的是另外一片天地。当我听说他在省教育报做编辑时,我感到这才是第 一个属于他的位置——当然,肯定不是最后一个。 易心老师找到他的位置的时候,我却还在黑暗中摸索,前途不知通向何方,每 当我回忆起他的时候,我总是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唯一让我遗憾的是,我怎么也 想不起他爱抽的香烟的牌子了,因为从前有同学分析得很清楚的。我只好等着什么 时候能再见到他,作为朋友,而非师生,那样我也许可以乘他不留意的时候翻看他 的烟盒,再给他分析一番。当然倘若真能那样,我最想的还是听他再说上一遍那句 “嗨,嗨!说你哩。。。”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