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直来到江边,也没有追上张丹丹他们,也不知是黑炭头骑车的水平差,还 是我太重了。 不过和黑炭头倒是慢慢混熟了,原来他也不是那么难相处,说话还挺逗的。 奇怪,我以前怎么会那么害怕看见他? 我从车上跳下来,扶着腰做了两下广播体操。虽然我没有侧着坐车装淑女, 腰也是酸痛酸痛的,背后一整条脊椎骨都很不得劲。可怜的张丹丹这会儿只怕正 蹲在哪个角落里眼泪汪汪呢。 黑炭头去存车,我站在原地伸长脖子四处张望。可是人太多,别说找张丹丹 了,连长竹竿这么高的个头我都看不见。 黑炭头回来,我连忙向他报告:“找不到张丹丹他们。怎么办?” 我们在附近的人堆里挤了一圈,还是没发现他们的踪影。 黑炭头推测:“可能过江去了吧。” 江那边是哈尔滨著名的旅游胜地太阳岛。我看也就是风景好一些,也没什么 特别的地方,可是人们逮着空就往那儿跑。 我不满地道:“好没义气噢!拉我出来,自己倒跑得飞快。” 黑炭头笑道:“我们也过江吧?” “可是万一他们没过江呢?” 黑炭头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你说怎么办?” 这个问题太高难度,我也不知如何决断,唯有又把它踢回去,“那随便啦, 你看着办吧。” 黑炭头领着我往码头上走。我一路走,一路还不死心地东张西望,期望能把 张丹丹从人堆当中揪出来。 码头上的人更多,简直可以说是人头涌涌,都是等着坐船过江的人。 渡船虽然也不少,可都是些小船,只能坐上一、二十人,所以每一只都挤得 满满的,江面上风又大,吹得船摇摇晃晃的,看得我不禁有些害怕起来。万一把 我吹到江里去怎么办?我可不会游泳耶!这时候只怕已经有一整队的小鱼小虾在 水里举着横幅舞着花圈高呼“欢迎欢迎”,专等着接我去见屈原了呢!屈原我不 是不想见,可是也得等我长出三尺长的胡须来,才好和他一起抚须长叹,对酒当 歌啊。 虽然过江的人多,可是速度还挺快,眼见着快要轮到我们了,我心虚地说: “我们还是别过江了吧?” 黑炭头侧过头来,问道:“怎么了?” 我目光闪烁,吱吱唔唔,“人好多噢!嗯,张丹丹她们可能根本没过江。她 们可能看见人多,就懒得等了……” “是吗?”黑炭头脸上笑意越来越浓,好象马上就要忍不住大笑出来。 又被识破了!我懊恼地想。干脆我自己坦白得了,免得呆会儿被揭穿了找不 着地缝钻。 于是我很勇敢地看着他,严肃地说:“不是,我害怕。”我都把自己打翻在 地了,他总不好意思再踏上两只脚吧? 黑炭头强忍着笑说:“我们出去吧。”当头挤出人群往回走,我连忙跟在后 面。 不过我肯定他背着我笑得满脸是花,肩膀抖得那么厉害。我是女孩子耶,有 点害怕好奇怪么? 出了人群,黑炭头已经镇定了许多,说:“我知道有一座大桥可以过江,就 是有点远……” 我忙道:“那还等什么?”抬腿就走。 黑炭头拉住我,“走这边。”声音里又有笑意泻漏出来。 我斜眼看了一下他的表情,皱着鼻子抬头望天,“笑吧笑吧,我很坚强的啦。” 黑炭头终于忍不住大声笑起来,还好人群吵杂,不算刺耳。我仰天长叹,唉, 今天晚上我真是糗透了! 过了半晌笑声才停下来,只听得黑炭头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的表情很好 玩?” 我瞪眼,道:“没有!倒有人说过我吃饭的表情很香,所以小雪老是和我抢 菜吃。” 黑炭头又笑起来,说:“来,我请你吃粽子。”往路边上卖粽子的小铺走去。 “不吃。” “放心,我不会和你抢粽子吃。” “你想和我抢粽子吃?好难噢!我根本就不爱吃粽子。” “来吧,应个景。” “我真的不喜欢吃。” 我到底还是跟了过去。这里人这么多,万一被挤散了,还要我走路回去,那 多辛苦? 也许是卖粽子的小铺太多了,老板份外热情,三五下就剥好一碗粽子摆上桌。 粽子白生生的,结实小巧,卖相倒还不难看。但是他把粽叶都剥光了,叫人 怎么拿嘛? 老板招呼我们在小凳子上坐下,递过来两双筷子。 我叫道:“不会吧?用筷子吃?我在家都是用手抓的。” 黑炭头看着我笑,“现在你也可以用手抓。” “不是这样的,我在家是一边剥叶子一边吃粽子。” 老板在旁边笑道:“姑娘是南方人吧?” 我抬头道:“是啊,我家里的粽子这么大一个,”用手比了比,说:“筷子 哪挟得住?手指还差不多。” 老板道:“那姑娘更得尝尝我们北方的粽子。” 黑炭头先挟了一个示范,“先沾糖。” 我学着他也挟了一个到盛糖的小碗里打了个滚,举起来咬了一口,咦,滋味 好象还不错。 粽子小,吃了几口就下去了一半。我将它凑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咦,好 象没馅呀?” 黑炭头笑道:“你家的粽子有馅的吗?” “是啊,猪肉、红枣、香菇,什么都有。” 旁过的老板来了兴致,“哟,那是怎么做的?” “不知道。又甜又咸的,我一点都不喜欢。还是你做的粽子好吃。” 老板呵呵笑,说:“那你可得多吃几个。” “不行啦,我吃糯米的东西很快就腻,一个就差不多了。” 吃完粽子,我急匆匆地就要往桥那边赶。黑炭头说还是边走边逛吧,万一没 找着,时间岂不是都浪费在走路上了?而且说不定张丹丹她们也没到太阳岛去, 还在这边逛呢。我一想也是,张丹丹这个没义气的家伙,慢慢找她算账不迟。 沿江这一路很热闹,除了三五成群摸黑来踏青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地摊。艾 草水果饮料,梳子头花小玩具,卖什么的都有。 有一个摊子最最奇怪,卖的是彩纸做的大大的幸运星,上面竟然还贴着圣诞 老人的头像。圣诞老人跟屈原有什么关系?莫不是屈原跳完汨罗江后还是伤心得 要命,所以远远离开伤心地,跑到黑龙江来做圣诞老人了? 还有一个地摊上摆着各种各样的小动物。当然不是真的动物了。不是布偶, 不是瓷器,也不是毛绒绒的玩具,是用木头刻出来的小小的只有小指头大的一个 东西。 它最特别的地方就是一点都不象,要很努力很努力端详还要加上想象才能看 出一点点影子。 黑炭头笑说有毕加索风范。 虽然我不喜欢毕加索,但我却很喜欢这一只听说是小猫,又看不出来哪里象 小猫,但是模样儿又很可爱的小猫。我也不知道到底喜欢它什么,也许是喜欢它 够神秘。 一根红色绳子,通常用来拴玉的那种,配着漆成棕红色的小猫,说不出的协 调柔和,象不知哪一个少数民族佩戴的古老的饰物。 如果我是一个多情的诗人,我一定会赞叹它小小的身躯象是蕴藏着许多古老 的故事,幽暗的光泽散发着神秘的光辉。可惜我不是,所以只能同意它很毕加索。 价钱很便宜,只要五毛。 但我问了价要掏钱时却很尴尬,因为我忘了我根本没带钱! 黑炭头递上去一张钱。 我急忙拉住他的袖子,说:“不行不行,怎么能你给钱呢?” 黑炭头笑道:“五毛钱而已。” “那也不行!” 关键不在于钱的多少,关键在于这只小猫我喜欢,我喜欢的东西怎么能让别 人买? 摊主已不管不顾地收了钱去,我拦都拦不住,好没职业道德噢! “算我送你的好了。”黑炭头说。 “我怎么能无缘无故收你的东西?” “就当是踏青留念吧。” “什么话?踏个青还要留念?” …… 我还是伸手让摊主把小猫系在我手腕上。 如果不要,不单止我自己舍不得,黑炭头心里也会不舒服,就连摊主只怕都 会不高兴。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万万不能做,还是另想良策吧。 我对摊主说了句“谢谢”站起身来。 “谢谢,”这次却是对黑炭头说的,“下次我请你喝酒。” 如果我说这钱算我借的,区区五毛钱,黑炭头一定不肯让我还,但我既然说 了借又怎么能不还?两个人为了五毛钱推来推去,那多难看?打死我也不干。 黑炭头表情好象有点不信。 我补了一句:“当然是汽酒。” 黑炭头笑起来,那是果然不出山人所料的意思。 我们随着人流上了过江的大桥。 桥很长,不但长,而且冷。当然大桥不会是用冰砌的,冷是因为寒风刺骨的 缘故。桥面上的风之大,在岸上是完全体会不到的,有好几次我觉得大风就要把 我掀翻了。还好风里没有夹带着沙,不然我还没等到被大风吹到江里,已经闭着 眼睛摸进去了。 大风是迎面吹来的,所以行进甚为艰难。 好奇怪噢,风怎么会顺着桥吹,没有道理嘛!可是风又不爱跟我讲理,它喜 欢怎么吹就怎么吹。 我只好缩起肩膀,躲在黑炭头背后。可是风还会拐着弯吹过来,轻易穿透我 几层衣服,带走我的热量。还没走到桥中心,我已经冻得迈不开脚步了。我靠到 桥边上,伸手抓住栏杆喘气。 黑炭头转过身来,大声喊:“怎么了?”因为风声太大,他如果不用喊的我 根本就听不见。 我也喊:“好冷啊!”可是我脸上的肌肉冻得僵硬了,不能做出大幅度的动 作,声音太小,也不知他听见了没有。 黑炭头看了我几眼,凑到我耳边喊道:“回去吧?” 我忙不迭地点头。这句话我想说很久了,可是没好意思开口。 回去的路似乎很短,因为风从后面鼓足了劲吹来,我觉得我象是飞回去的。 我找了个背风的地方原地踏步跑。 黑炭头去买了烤红薯回来,我忙接过来左右捣腾,抽空还把热乎乎的手往脸 上贴。 黑炭头催我:“吃啊,吃下去就暖和了。” 结果烤红薯还是变了热水袋,只有一小半被我裹了腹,那么大一个,撑死我 也吃不下。 黑炭头说:“十一点多了,我们回去吧?” “好啊。”反正江这边逛得也差不多了,江那边又不能去,呆着也是白呆着。 而且被寒风蹂躏了一阵,特别想到热被窝里捂一捂。] 我们原路返回去取车。 跨上车后座的时候,想起了张丹丹,我不禁有点担心,问道:“你说她们会 不会以为我们丢了?” 黑炭头笑着摇头,道:“放心吧,这么大的人还能丢到哪去?” “可是,张丹丹知道我是天字第一号大路盲。那次去逛地下商场,她和小雪, 还有曾欣,找了我好久。” “她信不过你,还信不过我吗?” 我一想也对,“说的也是。谁叫她丢下我跑了,急死活该。” 黑炭头笑问:“你那次是怎么丢的?” 我脸红,“不能说。” 其实那次我是出去上厕所,回来转来转去都找不到原来的地方,只好随便找 了个出口出去。还好我还会认汽车站牌,不然都不知道怎么回学校。可是这种糗 事怎么能给男生知道? 黑炭头也不好再问下去,便笑道:“你是路盲,放假回家怎么办?” “这个简单,我回家两趟火车都是从起点坐到终点,想搞错都不容易。” “中间不用出站?” “当然要出去签票。而且我早上五、六点钟到北京,晚上一点多才走,这么 长时间我呆在站台里干嘛?” “白天也不去逛逛街?” “逛啊。但我每次都和老乡一起走,他们指东我打东,他们指西我打西。再 说了,在北京根本不怕丢,只要找到地铁入口,就能去到火车站。” “下了火车就到家了吗?” “当然不是,还要坐一个小时汽车。我知道,你肯定又要问下了汽车又如何, 我先替你问了。关于这个问题,”我不禁笑起来,“我不说你都不知道有我这样 福星高照的人。话说上个学期我家里搬了家,放假前写信告诉我地址,又写上在 汽车上过几分钟看见左边有什么,右边有什么,最后看见一个大水塔就可以高呼” 下车“。 我上了汽车都晚上八点多了,外面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半路上来两 个和我家住在一起的人,我就跟着他们下车了。哈,虽然我是路盲,可是架不住 我运气好。“ “这样也能撞上熟人?”黑炭头感叹道。 “谁说的?我根本不认识那两个人,连话都没说过。”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和你家住在一起?” “这你就不明白了吧?”我得意地笑道:“因为他们操着一口我们家那个单 位的特殊口音普通话。” “呵,有这种事?你家里是什么单位?连语言都自成体系。” “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人嘛,中国方言繁复,通用语言只好选择普通话了, 大家乱说,把我们这些子弟都带坏了。” “你的普通话说得不错呀?” “呵呵,失礼失礼。我们宿舍除了我全是北方人,日常乐趣就是纠正我的普 通话。今天中午还在说我该卷舌时不卷舌,所有鼻音发作后鼻音呢。” 黑炭头说:“出门还是小心一点好,跟着陌生人走这种事可一不可再。” 我吐了一下舌头,“可是这次就已经是' 再' 了,那个' 一' 我早就做过了。” 黑炭头不得不感叹:“你也太胆大了!” “没关系的啦,那次虽然我不认识她,可是她认识我。” “那又是怎么回事?” “那是高二的时候,我家刚搬家……” “你家怎么总搬家?” “流动单位嘛,当然是到处搬的啦。我高中住校,搬家的时候要上课,就没 有跟着去。五一的时候本来家里没让我回去,可我特别想家。那回搬的地方特偏 僻,半路还要倒一次车。倒车的地方连车站都没有,要站在公路边上扬手截车。 一天还只有两趟班车,我不知多害怕一不留神就把它给漏过去了。可是我居然会 在那里碰上我哥的同事!我都不认识她,还好她认得我是某人妹妹,等车的时候 好无聊,主动跑来跟我说话。我趁机吐苦水,描述了一下我惊慌的心情。后来她 领着我一直走到我家楼旁边,指前最里面一个楼梯口说:' 从这个门上去,二楼 最边上那一间就是你家。'.幸福吧?” 黑炭头象在听天书,“真的假的?” “骗你是小狗!我头一回到这来上学,路上还遇着过更幸福的事呢。不过我 不告诉你,免得你以为我又在胡编乱造。” “说来听听。” “不说。 “相信你还不行吗?” “我说得口水都干了。换你了,你也说点幸福的事情来听听。” “我可没有你那么多好运气。” “说吧,我不会嫉妒的。” “我有什么可嫉妒的?” “咦,我跟你又不是很熟,你不说我怎么知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