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客 作者:清秋恨水 一 那天晚上的最后一位顾客是个肥头大耳的男人。他短而粗的脖子给人一种直 接把脑袋堆放在肩上的感觉。从落座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按手机的重拨键,电 话里一直传出的是手机服务台小姐温柔的提示:对不起,你所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他终于挂了手机,骂,臭婊子的。我不大喜欢这类大大咧咧的顾客,上帝也 是如此。他用居高临下的眼光审视着我,以证明金钱正在他身上大放光彩。在替 他围上围布的时候,我想起了电视画面上的谋杀镜头。 做理发师不是我的理想,它给我的回报往往是一张不同站名的车票,这多少 缓解了我对自己误入歧途的耿耿于怀。我是过客,人生的过客,我把每一地都当 做驿站,从没有想过哪里会是我的终点。这个城市没有想象中的美丽,它只具备 了城市该有的东西,比如繁华和寻梦的人。当然,这并不奇怪,这个世界上表里 不一的东西随处可见。在将近三十分钟的时间里,我把一个理发师该做的工作做 到了尾声,我操起台上的静音吹风,把理发中的不足之处尽量掩盖得不留痕迹。 看得出来,他很满意。 城市是一个高沸点的东西,只有熬到深夜才能真正领会到它的沸腾。墨绿色 的玻璃转门外,喧嚷的人群,走着各种心态的步伐,或匆忙或松散。交通灯控制 下的车辆大鸣喇叭,司机大声骂娘,仿佛这分分秒秒的停留将给他带来无法弥补 的损失似的。对面那家叫‘顺风’的茶楼里,生意一直如日中天。看来,这个世 界顺水顺风的人还真不少。三两个妓女凭窗而立,她们用粉将自己乔装成一尊尊 石膏塑像,掩藏起尊严,用那种特有的慵懒招揽着生意。 十一点四十分,江吝薇的‘红旗世纪星’无声地停在了‘浪潮发型设计中心 ’门口。长筒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连同我的心跳一起彼此起伏。她是我的老总, 每天一次的收银是我见她的唯一机会。这是一个不苟言笑的女人,整天绷着块脸, 谁借了她白米还了粗糠一样。说话三言两语,像是在发电报。她很漂亮,是一见 就让人心动且朝思暮想的那种。漂亮总是上天对她的恩宠,这个二十五岁的女人 如今已拥有上百万的资产。尽管我的同事对此议论纷纷,说她不平易近人,说她 装酷,但我觉得她有必要这样,这就是老总的模样,凭啥要整天嬉皮笑脸的呢? ‘浪潮’的员工除了我以外全是土住居民,十一点以后就回了家。喏大的铺 面晚上便成了我的卧室,我的行李白天它连同一张行军床一起蜷缩在角落里,只 有晚上才得以伸展。在这一点上是皆大欢喜的,这样既解决了守门问题,又解决 了我的住房问题。我在进‘浪潮’的一个星期以后,江吝薇将收银工作交给了我, 这引起同事的议论,因为我只是个不明身份的异乡人。 “生意好吗?”她说。 “和往天差不多。” 我递过去早已数好的四百八十元钱。她今天情绪很低落,进门的时候她眼圈 红红的,像是哭过。她穿一身雪白,配上这一脸沮丧,像是刚从殡仪馆回来一样。 他把屁股重重摔在沙发上,悠然地点上了烟。我是烟鬼,但我反对女人抽烟。记 得有人说了,抽烟的女人大抵分为三类:女作家,女强人和妓女。我想他是属于 女强人之列的。她抽烟的样子很优雅很陶醉,轻轻地吸后噘起猩红的嘴唇,炮制 出一连串的烟圈,一样大小的对称图形。这不像我等,抓着烟就吸一口算一口, 只抽得香烟兹兹发响,焦油大溢。 我很困了,车站的钟声已经敲了十二下,作为理发师这个站着作业的工作, 有段时间我甚至发觉我的脚底已长出了老茧。她默默抽完了烟,才有了其他部件 的活动,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机械性的。仿佛沉闷的钟声敲醒了她的回忆。 “你和秦滔打架了?你们都是我们这里最好的理发师啊。”她说。 “他说我是二当家的” “你很介意?” “他侮辱人格。” 她吃惊地喔了声,但我的确是这样想的。秦滔那小子已经不止一次这样叫了, 每次他的眼中都闪着怪怪的光。二当家的,你的手机套子很好看啊,二当家的, 今天怎么没见大当家了?我终于忍不住了,把一只静音吹风砸坏在他头上。我看 见血从他脸上流了下来,我有一种痛快淋漓的感觉。平日里那几个想欺负生人的 小子都吓哆嗦了腿,像见了鬼了。他们扶起满脸是血的秦滔去了医院,他们在喉 咙路嘀咕,说,少数民族不好惹,脾气暴躁。江吝薇吃惊之余,竟笑了起来,浅 浅的。蒙娜丽纱似的。 “喔?那我向你道歉了。”她说。 “为什么?” “你们都是我的员工,我请你喝杯咖啡吧,以平息你们之间的矛盾。” “那倒不必。” “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拒绝过我的邀请。”她的语气中带了某种不可抗拒 的力量。 今天是二月十四日。当我发现这个有关情人的节日时,我们已经坐在‘砌金 楼’一个靠近落地窗的位子上坐了下来。这里正举行的‘玫瑰party',我前几天 已经在有线电视台和当地小报上看过他们的宣传了。一切的布置都没有离开玫瑰, 连送上来的红酒里也不例外。光临此地的人都将免费享有两朵玫瑰,以用于彼此 互献殷勤。这让人看来有点滑稽,这里是玫瑰的海洋,这里到处是移动的玫瑰, 他们都怀着一样的心态,认识对方,了解对方,寻找属于自己的那一朵玫瑰。这 才是这家集吃喝玩乐为一体的酒楼举办这次活动的目的,这相当于电视上的’玫 瑰之约‘。报名在一个星期以前就开始了,男士每人两百元,女士免费,重要的 是未婚。我想到了这些人之间的关系,男人是鱼,女人是饵,这里的老板则是渔 翁。我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暗自发笑。 我并不是这些场所的常客,我觉得它像星星一样,美丽却很遥远。我对这些 充满好奇,眼睛追光灯似的跟着移动。看他们时而低声细语,耳鬓磨嘶,时而情 绪高涨,狂歌劲舞,弄得满屋玫瑰花瓣飞扬。回头之际,江吝薇将自己的一杯红 酒喝去了大半。我为自己的失态感到一丝难堪。 “干了吧!”她举起高脚杯,“我心情不好。”她说。我遵命。一杯红酒, 对我来说,和一杯糖水没啥两样。 ‘红旗世纪星’和它的主人一样摇摇晃晃地驶进了罗马小区,世界静极了, 仿佛这个世界只有醉者在活动和生存。坐在副驾上的我竟没有一丝怯意,酒能壮 人的胆。先前,我们就这样以城外之人看围城风景的心态,看那些疯男狂女的都 市生活,我们已经灌下了一整箱啤酒。酒楼的卫生间在二楼的转拐处,无数次的 光临,我记清了它的准确位置。后来,酒楼静了下来,让人感到不大协调。吧台 上的服务员用平静的眼光打量着落地窗处哐啷作响的碰杯声。江吝薇一直絮絮叨 叨,好象是人生经历。她的眼泪顺着粉腮滴下,融入琥珀色的酒液中,发出一连 串不太连贯的音符。除了用带露桃花形容她哭的样子外,我只觉得世界摇摇欲坠, 我是真的醉了。 罗马小区和你想象的一样,这是个富人栖息的地方。这里安放满了红装素裹 和疲惫的心。这不像瓜果蔬菜小贩聚居的漂流街,逢人便问吃了没有,孩子的就 近入学问题解决了没有,一到吃饭的时候就端着碗张家李家寻找好生活,到处是 污浊不堪的下等垃圾,到处是缺斤少两的争吵声。这里的人相互之间视若无睹, 各怀心事进出于高档轿车。 天亮的时候,我睡在江吝薇的身边。回想这一如梦的夜晚,我把这一切归罪 于酒。 二 秦滔从医院出来了,他的伤并无大碍,只是缝几针千儿八百的事情。这一来, 他顿是元气大伤了,大有杀鸡儆猴的效果。没有人再提起二当家这样的话题,我 却有了某种怅然之感。这是个多风多雨的夜晚,时有狂风吹着暴雨敲打在卷帘门 上。蚊香燃后的烟雾熏得我早已睁不开眼,我的小床,像订做的一样合身的小床 正吱嘎作响,承受着两具如火如萘的身体。 “如果我嫁给你,你会要我吗?”江吝薇带着一丝喘息说。 “我没有想过。”我说,“你想过?” “是的,”她说,“从一开始我就是这样想的。” 我用沉默来代替了我的回答。 我无法想象在这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大概是遇见了流氓。她狠命拍打卷帘 门的声音让我想到了强盗,我在电话前犹豫了三分钟,直到我听到了她的声音。 我开门,雨水从她的发际滴下,她蝉翼般的上衣紧贴在身上,隐隐含射出肉的颜 色。她双手紧抱在胸前,护住敏感部位。我发现她的上衣没了纽扣。她扑向我送 出冰冷的唇,一颗热泪从脸上滑过,还有她嘤嘤的抽泣声。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我隔了很久才问。 “是吴宇昂。” “吴宇昂?” “是的,吴宇昂。” 吴宇昂做梦都不会想到这次原本十分勉强的西南之行会带给他意外的收获。 “你们搞的是什么狗屁市场,非得我来亲自考察?”他在听西南分公司老总的电 话时这样对着电话大吼。本来,在南方这座繁华城市,这位拥资千万的商场人物 就已经觉得自己整天忙得陀螺转了,而现在要他去考察一个价值不大的市场,他 是不大愿意的。“不就是一新款手机的销售吗?这有什么,西南方的销量一直都 不令人满意。这是他预料中的事,之所以要在西南发展分公司,那完全是出于扩 大品牌影响的目的。再说了,现在的手机,不就像他吴宇昂的情妇一样三天两头 换吗?人老啦,青春一去不复返了,总感觉体力不支了。补肾壮阳的,缓解衰老 的药吃了无数,银丝依然是与日俱增。老婆和女儿去德克萨斯州,彼此间少了联 系,偶尔打回一两次越洋长途,也只是三言两语报告他们在那边的情况。这使他 每次接完电话就冲手下人发火。西南分公司的电话不断地打来,说是无论如何都 要请吴总光临指导,他们一定会给他交一份满意的答卷。 现在,吴宇昂静静地坐在西南分公司陈总的车里,他像一个孤独的老人,汽 车轻轻地在路上滑行。吴宇昂年轻的时候曾痴迷音乐,立志做一名艺术家。后来, 随着金钱的增多,他的艺术梦却日趋走远。陈总投其所好地放起了《安魂曲》, 他在车中沉沉睡去。陈总的车在天桥下靠近人行道的地方停了,吴宇昂睁开眼, 目光被一块巨大的喷绘广告给遮住了。这幅第四代‘风信880 ’的手机广告在每 一道天桥都是:在繁花烂漫的野外,摩登女郎手持超薄‘风信880 ’,忘记了世 界忘记了自我,她的心里只有一个信念——奔跑,风吹了她的披肩长发。然后, 蓦然回首,嫣然一笑,“选择风信,爱我永恒。”这就是本市最具实力的广告设 计权威‘飓风工作室’的杰作。 吴宇昂半天才回过神来,他说:“是她?”“是的,这就是我们的风信广告。” 陈总说。 他指的是广告模特——江吝薇。 江吝薇从电梯口出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个略显佝偻的背影,她熟悉的背影 走入了她的梦境。吴宇昂怪怪地笑。 他说,“你好啊,我的江大秘书。”她说,“是你?”“是的,众里寻你千 百度,”,他说,“踏破铁鞋无觅处,”他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一年不 见,你风采依旧。”“我们已经结束了!”她说。 吴宇昂进屋,他看见江吝薇的脸冰冷得有些陌生。 “你不该不辞而别的,我并不曾亏待于你,”他说着向江吝薇靠拢,双手朝 他的丰乳伸去,被坚决的制止了。 “我已经兑现了我的诺言,我跟你三年的时间已经到了。再说,你要让你老 婆把我给杀了你才肯放过我吗?”她在哭泣。 “可是,我还需要你,她现在已经去了德克萨斯州,我们在一起比以前更自 由了,我还会给你更多的钱。” “可是,我更要我的青春。” “可以告诉我这一切是因为什么吗?” “我已经有我的归宿了,你说过会为我祝福的。” “谁?” “一个理发师。” 我吸的香烟不知何时已经燃过了,我手里只捏了冰冷的过滤嘴。江吝薇停止 了哭泣,她已经哭得很累了。 她说,我说的人就是你。 我说,我是过客。 窗外的雨没有停下,屋里静寂无声,两点烟火在夜里忽明忽暗的呼应着。 一夜没睡,加之大量的运动,天亮的时候我们早已是腹中空空了。秦滔为了 报答他在住院期间江吝薇对他的多次探望,这几天总是准点上班,对顾客也是一 副笑容可鞠的样子。我们已经握手言和了,当然,这多亏了江吝薇的从中周旋。 他对江吝薇破天荒的早晨出现在这里持怀疑的态度,他边和她打着招呼,冲着我 诡秘的笑,意思是他已经看穿了一切。 我没有喝早茶的习惯,这和我的处境有关。我所衷情的早点往往只是油条和 豆浆。至于数量的多少,那得看饥饿的程度。我曾经在做学生的时候和几个和我 一样饥饿的同学,一口气吃下了学校门前小店里的所有早点,吓绿了店主的脸。 多年后回想起来,心中仍泛起隐隐的忧伤。相同的饥饿,不同的际遇。我向江吝 薇讲述这些的时候,她眯着眼笑着,然后慢慢变得悲切,像是被感染了。她说, 其实,我们那时也挺饿的。 三 电话响了,秦滔接听。他说,谁?长发的理发师?好的,我们这里就一位, 你请稍候。然后,他示意我去接听。在这座城市,我没有太多的朋友,我更不会 把这里的号码留给别人,这里的人都带了手机,电话里的声音充满了傲气。 他说,你是理发师吗?长头发的那位,我想找你谈谈,绿岛大酒店908 房。 我说,你是谁? 电话挂了,莫名其妙。 绿岛大酒店在城南,是一以前国民党军官的后代回大陆探亲时投资所建。据 说他在台湾还有一家和‘绿岛’差不多规模的酒店,叫‘龙腾’。他说他希望我 们的中国日越强大,巨龙腾飞。而至于这话的真实程度,那自是无法考究的。‘ 绿岛’多为权贵阔老之栖所。三米一岗五米一哨的保安,让这幢大楼更添几分安 全感,倩影绰绰的大厅笼罩着一丝神秘。 我递过去‘浪潮’发型设计中心的上岗证,服务员没有登记就给退了回来, 她说,908 房的客人等你多时了。 电梯里的空气沉闷得慌,我在想它的启动原理是否和起重机一样。我正欲敲 门,从门里出来位十七八岁的女孩(?),把攥在手里的几张百元大钞对折,然 后朝乳罩里塞去。908 房,没错,我推门而入。他回头之际,我们都已认出了对 方。是你?我们说。我接过他——那位肥头大耳顾客的香烟放在几上,继续了我 在电话里的问话。 “你是谁?”我说。 “我是吴宇昂,江吝薇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她的,我要你离开她。” “可是,你们之间是金钱关系,她现在已经回头了。” “金钱关系?没有金钱关系她会有今天吗?” “你不能再纠缠她了,她为了逃避从前,才来到这座城市。” “她做三年也是做,做一辈子也是做。何况我还可以给她更多的钱。” “你她妈混帐逻辑!”我忍不住骂了起来。 “年轻人,你对问题缺乏冷静思考,我给你一天的时间,明天的这个时候我 还在这里,否则,金钱会发挥它无穷的魅力的。” 我从‘绿岛大酒店’出来的时候,正赶上下班时间。公交车在路上三步两停, 弄得乘客大发牢骚。我的思绪时而被别人的大声嚷嚷打断,我无法想象明天还会 发生怎么的事。 秦滔看见我回来就让我给江吝薇打电话,并申明这是她的意思。我掏出手机, 发觉自己竟忘了开机,难怪她四处寻我不着。江吝薇的声音在那头响起,“你去 哪里了,我到处找不到你。”可以想象她在那头的焦急。我说:“我去见一个顾 客了,没事。”江吝薇是把我失踪一个上午同吴宇昂联系起来的,但我故作轻松 的语气打消了她的念头。吴宇昂是什么样的人,这点她比我更清楚,毕竟他们已 同枕共眠了三个春秋。这个倔强的男人,事业有成更助长了他我行我素的德行。 他的老婆和他从每天五点半起床的俩蔬菜贩子做起,发展到他在商场已有一席之 地,而夫妻却早已两地分居。人就是这样,共苦未必同甘。 江吝薇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她吹熄了蛋糕上的所有蜡烛。她说:“今天是 我二十五岁的生日,我希望今后我的每个生日都有你在我的身边”,说罢,她泣 不成声。我觉得她这种事先不告诉我真相,而让我冒然前来的行为并没有多少新 意,反之,这令我陷入尴尬境地。但是,今天是她的生日,弄得她痛哭流涕总是 不大好的。我从后面把她抱住,淡淡的法国香水味扑鼻而来,我说,会的,一定 会的。过惯了那种哄闹的生日场面,现在面对江吝薇红肿的眼睛,满目的食品, 对影而坐的我们,真的是有些悲凉了。我听见我单调的声音在夜空是如此的飘渺, “happy birthday to you ,happy birthday you,happybirthday to吝薇,happy birthday to you !” 中午的‘浪潮’空荡荡的,一副要死不活的焉样。秦滔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哈喇子从嘴角流了出来。我走上去拍醒他,我说,我出去一下,趁现在没人。 我打的朝‘绿岛’走去,觉得每走一步都格外的紧张。一想到这是场未知结 果的约会,我感到有点悲壮,想象自己是一个出生入死的勇士。程序和昨天一样, 登记,乘电梯908 房到了。门开着,无需敲门影响别人,吴宇昂回头,皮笑。 “你很准时。”他说。 “你离开她吧,她回头不容易。” “喔?你倒反过来要我离开了。” “都一样的。”我心里窝着火,努力是自己的语气平活下来。 “你很爱她?” “这并不重要。” “否则呢?” “否则,你将走不出这道大门,”我站起来把门关上,从腰间取下菜刀,它 闪着寒光。“用你的命换取她以后的日子,我觉得这个交易很公平的,”吴宇昂 吓白了脸,他边朝后退,他说:“你别乱来。”看来,有钱人更在乎自己的生命。 他想抓起身边的电话,我告诉他,“没用的,我随时可以砍断你的颈动脉。”吴 宇昂用手捂住脖子,说:“我答应你,我坐下午的飞机离开。”见到我还没有收 刀的意思,他说:“真的,我吴宇昂从不食言。”然后,他种种坐回到席梦思上。 我现在轻松极了,一出剧本里才能看到的戏居然被我饰演得淋漓尽致。看他 那熊样,我真想笑出声来,如果真把刀驾在脖上,可能连尿都要出来了。那样的 话,他再多的钱也帮不上他了。 四 电梯徐徐下降,随着‘叮咚’的铃声,我被三个朝里挤来的警察抓住了。这 一切的变化让我措手不及,但我清楚造成现状的原因。他们可以有很多指控我的 理由,比如入室抢劫,蓄意伤害等等。酒店大厅内外围满了路人,警车在不远处 懒懒地闪着警灯。围观者中说,这小子,一头长发一看就不像什么好人。我想白 一眼言者,警察摁下了我的头,说,给老子老实点。他们在我身上搜出菜刀香烟 叼钢火机还有自动翻带的随身听。我被塞进车里,由两名警察架着,我插翅难飞。 我不知道‘浪潮’的员工听到我的事会是怎样的想法,江吝薇上吓坏了。她 和我到警局的时间相差不超过三是分钟。和她来的还有一位带金边眼镜的本地知 名律师。她一见我就流泪。我说,“我没有抢人,我只是去威胁他一下,让他别 再纠缠你。”她说,“你真傻啊,你连凶器都带上了,这可怎么办?”她看着律 师。“你有证据吗?”律师扶正了他的眼镜。我说,“我用随身听录了音,让警 察搜去了。”江吝薇孩子似的笑了起来,说,你啊……她的脸上还挂着泪滴。 事实得到了证明,我并没抢劫的意图。但持刀危险警察心中的成功人士这也 不是件小事。为了给我一个教训,他们像撕随地吐痰的罚款一样撕单让我签字, 一千元的罚款毫无疑问由江吝薇支付。我从警局出来,下午的太阳暖暖的,不像 骄阳那么令人烦躁。‘浪潮’的全体员工在秦滔的带领下在警局门口等我,这有 点像迎接凯旋而归的英雄。秦滔走上前,重重击了我一拳,说,你小子脾气不小 啊,上次把吹风砸坏在我头上,这次又持刀威胁大款。你还因为想欺负我们这些 平头百姓一样吗?说罢,我们相拥大笑。 江吝薇为了答谢我为她的只身冒险,以压惊为由,订桌酒席是意料中的事。 地点在‘砌金楼’,同时邀请的还有‘浪潮’的全体员工。大家都很高兴,欢笑 是年轻人的专利,酒宴上笑声不断。大家轮番把盏,找各种理由和我干杯,仿佛 这一切都是拜我所赐,我已渐感不胜酒力。酒量弱的,已经喝得翻江倒海,结伴 往卫生间跑。江吝薇一直默默地坐着,一口一杯喝别人敬她的酒。此时,只有秦 滔一人还能撑着相陪。 我举杯,说,江总,她说,叫我吝薇。 我说,江总,我敬你! 以什么理由? 我要走了!我说完便干了。 我坐在江吝薇身边,看她心不在焉地开车,彼此无言。我想,这是我最后一 次坐在她身边了。我们回到她罗马小区的住处,她已经几天没有回家了。她的眼 泪比声音先一步到位。 “你是嫌弃我,对吗?”她说 “不是,” “那是为什么?” “我是过客,” “这不是你离开的理由,” “你是老板,我不想成为二当家的。” “……” 是夜,凄风凄雨。开往长途客运站的的士,一路飞奔溅起无数的浑水。每一 道天桥下,着一袭白裙的女子,蓦然回首,嫣然一笑,蒙娜丽纱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