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外记 作者:清秋恨水 1 九月初九那天晚上,九里箐锁命家的驴丢了。 半夜的时候,锁命起来方便。当他把一泡憋足了劲的尿冲向黑暗中的尿槽时, 他看见半夜星空下的大门和驴圈门都敞开着。于是,慌乱中的他打了一个冷颤, 将未尿完的尿给堵回去。 像九里箐这样的曾经是土匪出没的穷乡僻壤,一头驴的份量就等于是吃饭的 家什。每年种庄稼所需的肥料和地里的庄稼还有一家人一年所用的柴禾,都得由 驴来驮。这种个子小吃得少但恳出力的家伙也只有在这样的乡间羊肠小道上才能 显现出它们的真正价值。 锁命在大门口划了根火柴,他看见几个驴蹄印朝门外去了。 老婆照旧是在床上说着那些谁也听不清的梦话,这是她每晚睡觉时的必修课。 而此时也许还梦到了什么开心的事,锁命在划亮油灯的时候看到她的嘴角掠过一 丝笑意。我让你笑,让让笑!锁命掀开被子在老婆的屁股上落下清脆的响声。连 驴都没了你还笑!老婆醒了,醒了的老婆很快就明白事情的真相。于是,老婆就 像所有的女人在失去自己的心爱之物那样的号啕大哭了起来,我的驴啊!她的声 音拖得长长的,充满了悲戚,让人感觉她丢的远远不止是一头驴,而像一位亲人。 这是一个惯偷。锁命和他的左邻右舍在寻遍了房前屋后,而房子四周都有脚 印的情况下得出了这样的结论。这是贼在迷惑人的视线,让人不知道他的真正去 向。近年来在九里箐附近的村庄出现的盗窃牲畜事件都是这样的现场。 老婆还是在屋里没完没了的哭她的驴,身边的孩子哭了也懒得去管。任小家 伙又是踢腿又是撒尿的闹腾。邻居们在一旁各抒已见,估计着驴的去向。他们把 锁命围在中间讨论了半天,还是没有统一的意见。根椐以前丢失牲畜人家的经验, 驴在九里附近的骡马市场和县城的屠宰场出现的可能性各占一半。几个以前丢失 过牲畜的村人于是就自告奋勇地担任了到骡马市场寻驴的任务。去县城寻驴的任 务则责无旁贷地落在了锁命的身上。 锁命把一条准备买来播种小麦的香烟散给了乡亲们,说了一大堆事后回报的 话,连夜赶往县城。 四年前的锁命曾是县城一中的学生,这次是他毕业以后的第一次进城。 锁命记起考试落榜后离开县城那天,他把一只又黑又旧的木箱当作枕头,在 县城外的公路边躺了整整一天,最后终于拦住了一辆途经村口的煤车。那是一个 四十来岁的司机,留着满脸的络腮胡。锁命至今还记得他那副边说话边拍人肩膀 的样子,给人一种温暖的感觉。那不像是一个这样粗犷的汉子的举动。如果不是 同行的还有两个和锁命差不多大的男孩的话,他甚至想过那络腮胡司机会让他坐 在副驾的位子上。那样一来,就别提有多过瘾了。 当锁命站在满车的煤碳中间,看着他生活了四年而带给他满心失望的县城在 视野中慢慢远去时,他在心里对自己说,不混出个人样,绝不再回这该死的鬼地 方。 四年的时间并不算长,在浩瀚的人生长河里,有人用弹指一挥来形容。然而, 世事它总在不断的变化中。就拿锁命来说,四年前曾是县城中学高中部有名的校 报编辑,学校闻名遐迩的校园诗人,如今却是九里箐的农民,一个八个月孩子的 父亲。再比如说这以前破破烂烂的县城,四年前是一泡尿都可以从城东尿到城西 的地方,现在倒好,变得令他一出车站就找不到北了。到处是高楼林立,无处不 展示着改革开放的伟大成果。以前满街哐啷作响的驼铃声一样的人力三轮没有了, 取而代之的是标着各个出租汽车公司的的士。 尽管他以前曾在这里生活了四年,但是四年后的今天,那种乡巴佬进城的感 觉却不失时机地跟上来了。那是一种从内心里认识到的自己是这个城市的多余人 的感觉。人啊,生活啊,就是这样的难以预料呵。 从汽车站出来,锁命还依稀记得往前下走不远的地方有一家包子店。老板来 自农村,心肠不错,特别是对像当时的锁命这种进城上学的孩子。那时候的他们 没少接受过这人的恩惠。虽然一直心存感激,但也无力回报。锁命想,就先到包 子店去吃点东西吧,再打听去屠宰场的路吧。自己已经好几年没吃到这么好吃的 包子了,再说,好不容易进一次县城,吃饭的问题也该在这里解决,权当是照顾 别人生意吧。 然而,锁命到了包子店前才知道,这里早已不是当年三套桌凳的小店。这里 现在是一家叫“红月”的酒楼,当年的乡下老板也已是腰挂手机传呼的现代化老 总了。锁命小心翼翼地走进大厅的时候,老板正在和一个十八九岁的女子谈笑着。 说话间的老板时而在女子身上拧上一把,引出那女子的一串串银铃般的笑。 陈叔,我是锁命啊,你还认识我吗?锁命在老板和那女子的调笑稍有缓减的 时候说。 陈老板转过身,一脸的诧异,然后支开了他身边的女子。你是锁命?九里箐 的锁命?锁命说,是的。立志做诗人的锁命?锁命说,是的。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锁命没说什么。转移了话题问,我婶呢?陈老板说,离了,两年了。哦,是这样 啊,我走了,我这次进城来办点事,顺便来看看你和我婶。你去哪里?来了怎么 就走了呢,看不起你陈叔是不?不用了,我还有事,等我办完事情再来看你吧。 尽管陈老板从后面追了出来,锁命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边走边想,难怪 这些年书上报上写的尽是婚外恋包二奶的事,真是眼见为实,这个世道啊。连陈 老板这种当年对老婆一副俯首听耳的人都变了,那其他人还用说吗?他在心里骂 了句,呸,他妈的陈世美! 2 一辆黑亮得像镜子一样的,黑亮得令人肃然起敬的奥迪A6在距锁命不远的地 方停了下来。一位身着黑色风衣的妙龄女子从车里走了出来,朝车内的男人挥手, “see you la la ”!锁命站在人行道旁清楚地看到了这一幕,这让他想起当年 他们分手时所流行的那句“拜拜”。当然,那已经是昨日黄花,早被别人遗忘在 记忆的角落了。车内的男人在缓缓下降的玻璃后面露出了真面目那是一个五十来 岁的老头。车内的男人伸出一只戴满戒指的起皱的手朝窗外轻轻地挥动。像徐志 摩说的,我轻轻地挥手,作别西天的云彩。明显的,这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要适 应这种年轻人的分手场面已经是有点力不从心的,甚至是别扭。他的跨嘴唇微微 向上下两个方向咧开,他尽量让自己的笑容在这样的场合变得更加地灿烂。 锁命从女子下车的那一刻起就开始注意对方了,然后又在注视中擦肩而过, 最后又折了回来。他叫出了眼前这位城市摩登女郎的名字夏雪。 夏雪是他高中时的同学,是他的同乡阿亮的初恋情人。而现在的她,刚从大 学毕业,在县电视台做一份见习记者的工作。 “还写诗吗?我的大诗人。”他们进了一家装修豪华的酒楼,夏雪取下手套, 把手放在嘴边边吹边问。 “诗?”锁命茫然地摇头,然后打趣道,“诗乃屎也。” 夏雪乐了,她笑得胸脯一颤一颤的。差点让正在嗓子眼的红酒给呛了。“别 把自己装成一副中年闰土的麻木样来,你那些关于文学的伟大狂想呢?你不是要 靠一支笔横扫文坛的吗?” “现在是要用扫把来扫了。”锁命苦笑道。 锁命告诉了夏雪他现在的一切,他那出生刚八个月的叫俊杰的孩子,还有他 那受封建观念毒害的一字不识的妻子。锁命告诉这一切的时候,他有一种说不出 的感觉。这种感觉在他的心里已经很久了,但终是没有合适的词来形容,那种感 觉就像是含了一嘴的砂子,还要你笑着说,生活啊,原来是这么地美好!! 当他们发觉喝这种像饮料一样红酒难以尽兴的时候,他们唤过一脸恭敬的服 务生,换上烈性十足的白酒。这样一来,有酒作为催化剂的聚会,谈话自然就多 了起来。夏雪说她高中毕业后托老爸的洪福进了大学,学的是新闻专业,回来在 这里做个一名不文的见习记者。整天要和社会上的一些典型人物打交道,好的或 者坏的。她说这是个累人的工作,有时为了完成任务,她甚至要忙到深夜。锁命 问她,刚才那人是谁?她说是一家公司的老总,本县的知名企业家,常在电视上 露脸,接触过几次。他这人不错,出手大方并且知道疼人。 夏雪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就显得格外的温柔,是人都能感觉到她的言外意弦外 音。锁命在心里长长地叹息!天啊!! 酒是好酒,惜的是都不是懂酒的人。如此佳酿,到了他们口里,也只不过是 比水多一股辛辣味的液体。这里的场景是有些浪漫的,蓝调萨克斯,诉说都市的 爱恨缠绵,蓝色的灯光,投下两只频频举杯的影子。这正应了酒馆的招牌,“蔚 蓝海岸。” 从一开始上酒的时候,锁命就有一个想法,他要借酒把夏雪灌醉,然后从她 嘴里说出一个人的名字阿亮,夏雪的初恋情人。可是,渐渐的,他发觉自己却有 些醉了,而夏雪居然无事,依然是三缄其口,那个当年震惊校园的事件就像没有 发生过一样。锁命想起了一句话,春梦了无痕! 锁命借着酒力,一仰脖干下杯里的酒。他觉得自己喝酒的样子豪爽得有点像 梁山好汉。于是,他开始想一些以前的事,发生在夏雪和阿亮身上的爱情故事。 以一个局外人的身份,以一种隔岸观火的心态。 3 阿亮把一只折叠得十分精美的纸帆船放在锁命面前的时候,锁命正在写一首 酸得掉牙的情诗。在那个容易滋生浪漫爱情故事的高中时代,锁命的情诗正好迎 合了学兄学妹们的口味。而锁命呢,也乐意接受他们送他的雅称,“校园抒情诗 人”。诗人!听听,这是多带劲的称呼! 这只精美的纸帆船背面写着一行涓秀有字:“如果你是大海,能否让一只为 你心仪已久的小船靠近你风平浪静的港湾?落款是:XX. “你小子这是干嘛?不会是自己写来骗自己的吧?”锁命看着一脸苦相的阿 亮笑道。 “别开玩笑了,这是夏雪写的。他一本正经地说,还怕锁命不明白,再加上 一句,”就是三一班那有名的小款姐,她老爸是学校的第一大施主。“ “那很好啊,这样一来,你不就财色双收,糠箩跳在米箩了吗?” “你帮我想个办法拒绝了吧,这是不可能的。语气要尽量的委婉。” 这当然不是问题。如何婉言拒绝一个人的追求,对当时的的锁命来说完全是 小菜一碟。由他代书的求爱信不有五十也该有三十吧。可是,这个一根筋较死理 的家伙,他也太不懂得怜香惜玉了。他以为他谁啊,不就是会打几下篮球,在县 一中有点小名气吗?他是不知道,在这之前,锁命已经替本校的几个男生写过好 些给夏雪的求爱信了啊。可见别人何等的“望尽千帆皆不是”啊。 人啊,就是这样,生在福中不知福。要换作是我,多好啊。锁命一边在心里 感叹,一边替阿亮写下了回信:“人生难拒风雨,民世上本无风平浪静的港湾。” 本以为这件事会到此告一段落,没想到当天下午放学的时候,夏雪在学校门 口叫住了正赶去食堂的阿亮。 “你等一下,我有东西要给你。”她温柔于看了他一眼,脸已变成了红苹果。 还是那只纸船。阿亮的手在空中停了片刻,终是把它接了过来。夏雪家的豪 华轿车在校门口发出一连串的喇叭声,一位油头粉在的小伙子走过来谦卑地说, 小姐,该走了。夏雪用眼睛剜了他一眼,于是他像是着了孙大圣的“定”字诀一 样地立在了远处。阿亮呆呆地立在原地,他听到夏雪的脚步声远了又近了,“我 喜欢你很久了,我对我喜欢的人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她的话中有一股盛气凌人 语气,好象阿亮生来就是让她纠缠的一样。 有人喜欢并不是坏事,如果一个人在学校里猪不闻狗不问。那才真正是一种 悲哀呢。但碰上阿亮这种凡事都爱较真的人,那就不一样了。 “现在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他在几个哥们的叹惋是声中再补上一句, “人家可是大款的女儿。” “这么说你小子还是喜欢别人的对吗?只是有那个色心没那个色胆?”下床 一个哥们见缝插针地问。 “她长得也倒是蛮好看的。” 当时的锁命,也算是亲眼目睹了整件事情的,但一些具体的细节他也不全知 道。总之,从这以后他们的信件开始频繁起来了。锁命一直在他们中间充当邮递 员的角色。甚至有时候,在锁命给她阿亮的信的同时也能收到她给阿的信。 阿亮和夏雪恋爱了!这两个学校男女球队的队长终于在一场运动会以后走到 了一起。他们开始形影不离地在学校出现,如入无人之境。然而,就在这对痴男 狂女沉浸在甜蜜的爱情中时,他们因为恋爱而带来的麻烦也就接踵而至了。 首先是一个品学兼优的男生和一个财貌双全的女生的爱恋,引起了众多男女 生的忌妒和羡慕。因为他们走在一起是那样的般配。让人一股脑儿的想起那些好 听的词语,天造地设,郎才女貌。 然后是阿亮被政教处的老董叫去了。名义上是谈心,做高考冲刺前的思想工 作,实则是在那里受了两个小时的审。老董的谈话是很讲究策略的,或者说是有 预谋的。他先悠然地点上一支烟,和阿亮扯一些天南海北的闲篇。甚至投其所好 地和他聊篮球,聊迈克尔。乔丹。老董说,我看乔丹的球技不怎么样,关键是他 有那么高的个儿。如果我有他高,一样能行。阿亮心说,嘁!就你?一米六二的 个子,也敢谈乔丹?大言不惭。但是,在老董的话题扯得越远,阿亮心里就越虚, 谁都知道,这个一米六二的老董是个深不可测的人物。 阿亮开始感觉到自己把眼睛闭上了,像将死的人等待死亡一样。他在等待老 董那一番暴风骤雨般的愤怒。 老董在绕了半天之后,终于谈到了正题。他先是问阿亮最近班上学生恋爱的 否严重。阿亮说,不知道。老董问有没有发现谁恋爱了?阿亮说,不知道。老董 问,那你呢?阿亮说,没有。老董说,那你回去吧,我想你也不会的。你是品学 兼优的学生,你上学的钱可是你父母的血汗钱呐。 然而那时候的阿亮毕竟是年轻了点。他不明白老董之所以问他得这样轻描淡 写的是用心,老董那叫响鼓不用重锤。他以为老董这副雷声大雨点小的原因是没 有确凿的证据,而他自己所要做的就是矢口否认。 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发生后面这些无法收场的事情。 那天晚上,喜欢舞文弄墨的李主任正在构思一施篇关于学生早恋的小说《青 涩》。李主任是个规矩人,无论是学生时代还是参加工作之后,像别人说的那样, 是个作风过硬的好同志。像早恋这种现象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李主任这样的同志 身上发生的。 创作来源于生活,但高于生活。而至今仍独身一人的李主任在爱情上就有了 很多的空白。而由于创作的需要,使他盟发了去体验一下初恋约会的想法。这并 不是真正的体验,严格说来只是要去感受一番约会的那种氛围就行了。凭着自己 的丰富想象,李主任完全相信自己只要踏上幽会的小径,就能想象那种初恋情人 相见,脸红心跳的场面。 李主任沿着池塘边上的小径一路遐想,构思他的文中评价公第一次约会的情 景。李主任来到了小路尽头的小树木。这是一片荆棘丛生的灌木林。李主任想象 故事中的男女主人公坐在这样的地上,地上很软,铺满了落叶。彼此无言。最后 是女主人公大胆地打破了沉默。她说,今晚的月亮真圆!男的马上答道,是的, 真圆。可惜今晚没有月亮。李主任在心里这样感叹的时候,现实中他周围的寂静 也被打破了。那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声。像风吹一样,但经久不息。 像这样的夜晚,在学校外面的树林中,李主任显然是被这响声吓着了。他循 声找去,李主任看见一团黑影在草丛中来回运动。 “谁?”李主任的声音在手电到达之前响起。 那是一丝不挂的阿亮和夏雪。 夏雪的父亲当天晚上就被叫到学校,在他来之前领导已经开过了一个小会, 他们作出一致的决定低调处理。 黑夜中的政教处灯火如昼。坐在办公桌前的校长主任们都铁青着脸,一根接 一根地抽着香烟。阿亮倚靠在墙角,他的身子像筛糠一样地抖动,眼泪从他的脸 上无声地落了下来。夏雪则在校长面前的真皮沙发上舒服地坐着,一边把小手指 甲伸进其它的指甲缝里莫须有的掏着,一边啪嗒啪嗒地吹着泡泡糖。她把一只泡 泡糖吹破了盖住了半个脸,像涂了面膜一样。她忍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 正在这时候,她的父亲来了。他一进门就破口大骂,那个兔经崽子的小流氓 在哪里?他看见正在墙角流泪的阿亮,歇斯底里地咆哮着冲了过去。校领导都被 他这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到了,他们站起来像人墙一样的地挡在他面前。特别是李 主任在这时候表现也了应有的英勇,他扶正了鼻梁上的眼镜,一边把阿亮像母鸡 护小鸡一样地护在后面,一边对夏雪父亲说,夏总,你先消消气,坐下来慢慢说, 冲动也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啊。其实,李主任一看见夏总那副不问青红皂白的架 势就有点后悔了,他觉得自己把这件事情给捅了出来实在有点小题大作之嫌。年 轻人嘛,哪有不犯点错误的。更何况这两个年轻人已经赤身裸体地纠缠在一起了, 捅出来的后果除了让他们名声扫地外,还有什么呢?李主任看着一脸凶相的夏总, 心想,再者说了,你看看夏雪这一副趾高气气扬的样子,说不定这事情的起因都 是因为她呢! 夏总总算是在人群的劝阻中坐下来了,坐下来的夏总就有了做老板的样子。 他向在场的领导们提出了他的要求,像这样学生要彻底的开除,这简直就是流氓, 他妈的。他说得气不打一处来,他的啤酒肚气得随着喘气声一起一伏,那样子像 是只夏天蹲在池塘边上歇凉的青蛙。 这时候的夏雪说话了,她先“呸”地一声吐掉了口里的泡泡糖,说,校长, 你们不能开除他,这根本就不会他的错,是我死皮赖脸地追他,然后才……要开 除,就地先开除我吧。她说着就呜呜哭了起来。你们知道阿亮他父母供上学有多 不容易吗? “雪儿,你疯了吗?你还帮他的忙?”夏总为女儿说出这样的话大失所望。 “不行!”夏总坚决地说,“这样一来还有什么纪律可言?你说对吗?李主 任。” 李主任暮地被这一将,还着实犯难了。李主任想,这还真是件难办的事了。 开除吧,阿亮这孩子在学校里表现一直不错,要考进名牌大学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事。再者说了,谈情说爱一直是个头疼了问题,又不是只发生过这一起,上初中 就有学生堕胎了。李主任想,暗中不晓得还有多少学生在偷偷恋爱着呢。不开除 吧,又难消夏总之心头怨气。谁都知道他有恩于学校,是这个学校的第一大施主。 眼下学校正在筹建的多媒体教室,还有三分之一的资金没有着落呢。于是,李主 任回答起来就有些困难,他支吾了半天,只说出一个字来,这…… “纪律?纪律算什么?就没有个例外吗?法律不是规定了一夫一妻制吗?为 什么还有那么多的包二奶养小蜜?你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可以先提醒你一 下,' 金凤凰小区,”这是夏雪对她父亲说的话。 “你……”这个时候轮到她的父亲只说一个字了。 4 然而那天晚上的事情还远没有结束。 阿亮回到寝室的时候,所有的人都已经睡着了。刚才的那一番吵闹并没有得 出结果,李主任在夏总被女儿的一句话噎了半天以后,作出了总结性的发言,说, 请夏总带女儿先回,这件事情容我们明天全校教师开会再决定。阿亮躺在床上琢 磨李主任的话,决定决定,这对他来说,将是一个什么的结局啊。就在他精疲力 竭,即将睡着的时候,他听见寝室外面有人在叫他。他叫声一声紧接一声,火急 火燎的。 夏雪出事了!李主任在寒风中冻得直打哆嗦说。 而这时候的夏雪,正有气无力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的母亲在旁边抽泣不 止,一边不停地责怪丈夫把女儿逼上的绝路。夏雪看了一眼母亲,用微弱的声音 就,妈妈,你就别哭了。阿亮来了吗?我想见他,他不能被学校开除啊。如果爸 爸执意要让学校开除他的话,那我就不活了,我活起还有什么意思呢?夏总一旁 不停地来回踱步,看到女儿这一副寻死觅活的样子,终是妥协了。他深深地叹了 一口气后,说,你就别再伤心了,我答应你还不行吗?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离开他。 好吧,只要不开除他,什么条件都行。夏雪说。 小雪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的阿亮哽咽了。 阿亮泪水已经溢满了她的双眼。 这件事情,由于夏总没有再要求校方对阿亮作出开除的处分,而得到了满意 的解决,像校长和李主任最初的商量的一样,低调处理。而品学兼优的阿亮竟然 也在高考中落了榜,这一直是个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 后来,锁命知道了这件事情的全部,他想,可能和这些事情有密不可分的联 系。 还剩下最后一杯酒,锁命一口气饮了。他终于把他想说的话说了出来。 “你还记得阿亮吗?” “阿亮?”夏雪平静地抬起头,“记得。我只想知道他现在过的怎样?” “还好吧!”锁命隐瞒了阿亮落榜以后就外出打工,而在一次工伤事故失去 了右手的事实。他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心里涌起一股 莫名的愤慨。 锁命走在大街上,秋风已经有点刺骨了。这该死的天气!闹市区的一家肯得 基门口,两个学生模样的男女青年正旁若无人地相拥而入。锁命的眼前再次浮现 出当年阿亮和夏雪双双出入学校的影子。于是他走了过去,把手拍在男青年的肩 上。男青年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十足的乡下男人,刚想开口骂出来,锁命却在这时 说话了,他打出一个响亮的酒嗝后说,年轻人,你要好自为之啊。 于是,锁命就一直顺着大街漫无目的的逛。好半天,他才清醒过来,咦?我 的驴丢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