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干的 从谭叔叔家出来,回到自己家,我的第一件事就是给燕妮写信。因为是星期日, 爸妈休息在家,奶奶也在家,我不想引起他们怀疑,就带上信封、信纸和钢笔,准 备到外面去写。爸把我叫住了,说:“你把盆子里的衣服洗了,你妈今天身体有点 不适。”我说:“我给娇娇送件东西过去,二十分钟就回来。”出了实验楼,我找 了个僻静处,坐在石头上,把信纸摊在膝盖上,开始写信。因为在信稿中写了“你 说过,‘南方花花世界里花花姑娘有的是’,但我不是花花公子,没有花花肠子, 我心里只装着你一个人”这样的话,我觉得这些都是废话,就把信纸撕了,重写一 次。第二次写时,怎么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句子,又怕二十分钟时间到了,就把纸、 笔揣进衣兜,回家去洗衣。洗衣时用力太猛,手指蹭破了皮,我想:“她们女人是 怎么洗衣的?一次洗那么多也没听说蹭破了皮……燕妮洗衣真是一把好手,全家人 的衣都是她一个人洗,好像不费吹灰之力……她的手又糙又皴,‘洞房’那天我摸 过的……娇娇的手又白又嫩,手指伸出来又整洁又漂亮,她拿杯子时手的姿态真优 美……她画画时还戴着医用橡皮手套,怕手上沾了颜料……娇娇的脖颈和耳垂像玉 雕……‘破了身,打过胎’?我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我想得多了,不知不觉 停下了手中的活儿。爸像个监工似的,悄悄站在我身后,突然说话,吓了我一跳: “你在想什么呢?就这么几件衣,还没有洗出来!”我赶紧搓了几把衣。爸没再说 什么,走到隔壁实验室里跟妈“嘿嘿”笑,不知嘀咕些什么。 直到晚上,这封信也没写成。我想:“明天到厂里去写吧。” 第二天在厂里,我终于想出了几句话,把它们写在纸上,发出去了,内容如下。 燕妮: 你那么长时间不给我回信,我急!你这次一定要给我回信,只需回答我一个问 题:你到底怀上孩子了没有? 我准备一个星期后请假来太原看你。 文强 1970年×月×日 其实,我说的“一个星期后请假来太原看你”是假话,我根本不可能去太原看 她,我穷得连去太原的单程火车票都买不起!我知道这几句话透露出的口气很粗鲁, 我是有意吓唬吓唬她,逼她回信! …… 下班时,在厂门口,我意外地碰到了关梅梅。关梅梅笑嘻嘻地说:“真巧!我 路过这儿,你正好下班,遇上了!我有话跟你说,你跟我来。”我推着自行车,跟 着她走。看见一个存车处,她让我把车存下。她把我带进一家茶馆,找了个雅座坐 下。我想:“这种地方即使只喝杯茶,收费也很贵的。我口袋里只一块多钱,我可 不管付帐,是你要来的。” 茶馆里装潢很讲究。中式茶几、座椅,紫砂茶壶、茶杯。当面墙上挂着一幅大 画,画的是茶圣陆羽(如果不是画上写着“茶圣陆羽”四个字,我不知道画中人是 谁)。陆羽一只手拿着茶碗,另一只手拿着一本书(据说是《茶经》),仙风道骨, 衣袂飘然。 女服务员拿着茶单过来,问我喝什么茶,我两眼只朝关梅梅望着。关梅梅笑着 说:“我来我来。有什么茶咯?”服务员一口气报出十几个茶名:“龙井、碧螺春、 黄山毛峰、庐山云雾、六安瓜片、君山银针、铁观音……”关梅梅问我:“你爱喝 湖南茶啵?”我说:“我什么茶都喝。”关梅梅对服务员说:“君山银针。” 服务员沏茶去了。关梅梅问我:“我上次让你打听进歌舞团的事,你打听了没 有?”我说:“我还没来得及打听,再说,我刚迁来长沙,也不认识几个人。”关 梅梅说:“我帮你打听了,歌舞团暂时不进人。不过,你不要灰心,以后总有机会 的。”这时,服务员把沏好的两碗茶端过来了。我连声对关梅梅的关照表示感谢。 关梅梅说:“喝茶喝茶!”我端起茶碗,还没揭盖,先闻到香味。我抿了一小口, 感觉淳美甘甜,香气弥漫,咽下肚去,十分舒服!我说:“我们湖南的好东西还真 不少!连茶叶都是一流的!我在太原常喝白水,喝茶也只是外地的茉莉花茶。”关 梅梅说:“那是茶叶末!”我说:“是茶叶末。有些人把茶叶末煮开了喝。”关梅 梅笑:“现在回了湖南,你可以慢慢享受了!”我摆了摆头。关梅梅感到奇怪: “你摆什么头啊?”我嘴上不说,心里在想:“有钱谁不会享受,我这是没钱的苦 啊!”关梅梅说:“你是说你没钱?”我吃了一惊,想:“她怎么能看透我的心思?” 关梅梅说:“你在想,我怎么能猜到你想什么。”我惊得眼睛都直了!关梅梅哈哈 大笑:“我就喜欢你的纯真!” 我想:“这丫头真厉害!她爸是大官,她妈肯定也是个什么官,她本人小小年 纪,也在官场混,将来也要当官……当官的心计多,手段多,我跟他们打交道要格 外小心了!”我想找个借口走人,一看我那碗茶几乎没动,心想就这样走了不好, 端起碗连喝几口。关梅梅说:“你别急着走,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我真服了她 了,她竟能猜到我要走!她又说:“你肚子饿了,急着要回去吃晚饭。我带你到一 个好地方去吃,你想吃什么有什么。”她连我准备找的借口都知道!我什么都不说 了,想:“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总不会吃了我吧?”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10 元钞票,扔在茶几上,对我说:“走吧!”服务员走过来,拿起那张10元钞票说: “有钱找。”关梅梅说:“不用找了。”我为那没找的零钱感到可惜。 刚出了茶馆,我对关梅梅说:“我从山西迁来南方不久,至今水土不服,常闹 肚子疼,不能吃太好的东西,更不能吃怪东西。”她问:“你说的‘怪东西’是指 什么?”我说:“猫肉,蛇肉,狗肉,龟肉,王八肉,鳝鱼,螺丝,蚌壳……”她 不耐烦了,说:“你所说的好多我也不吃。到那里你点菜吧,你能吃什么就点什么。 不过,有你这么一个这也不吃、那也不吃的,我们只好找一家小馆子了。”我说: “我不能喝酒,上次在金凤楼你知道的。”她说:“喝点葡萄酒。”我说:“我什 么酒都不喝。”她似乎生气了,说:“你真没用!” 关梅梅带我到了一家不大不小的餐馆。我只点了一盘豆腐肉末,她让我再点一 个菜,我又点了一盘蒜苗小炒肉,还再三对服务员说,这两样不可放辣椒。关梅梅 皱着眉说:“这怎么吃饭!”我说:“你点一个放辣椒的,你吃我不吃。”她说: “真没意思!” 吃饭的时候,我问她:“你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我说?”她说:“先吃饭。” 我很快把饭吃完了,等着她吃完。她终于吃完了,我望着她,等她开“金口”。她 喝了一口茶,说:“你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我倏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是你干 的?”她说:“不是我干的,但我知道是谁干的。”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