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 作者:稻草娃娃 高三夏天,是她自闭最严重的时候. 她拒绝跟任何人交谈. 将座位搬到最暗的 角落. 郁闷潮湿的空气里,有自虐的快感轻轻破碎. 上课前,教室里有了一点小小 的骚动. 老师发了考卷. 窗外的阳光灿烂,透过玻璃窗照射到他的头发上,闪烁着光芒. 她看着,出了 神. 身边的墙将阳光阻断. 她在阴凉的角落里发抖. 脸色苍白,恍如白纸. 教室里有唰刷的写字声音. 她感觉,窒息. 别过头,望着窗外. 无名的花香漂 浮在空气中. 被清风吹起的试卷一角,孤伶伶地挂着一位数. 她的成绩一直是老师头疼的. 骨子里的不安分,任何人都无力改变. 她老发呆,毫无顾及的. 林. 老师叫了一个在熟悉不过的名字. 他在她眼前站起来. 头发上有很亮的光泽. 她仰头看他的背影. 那是很久以前了. 那时,她13岁. 穿着白色的棉布裙子在外婆家的小河边玩水 .有几个男孩在河里捉鱼.每捉到一条,都会发出胜利的欢呼声. 她突然大声说,放了它们! 男孩子们瞪着怪异的眼神看着她,在嘘声中散去. 她光着脚站在原地,哭了. 其中一个男孩走过来问,为什么要放了它们? 她仰着头,看着眼前比自己高出一截的男生. 头发在阳光底下闪烁着光芒. 它 们离开水,就会死的. 男孩听了,把自己手里的鱼放了. 她说,要变成一条鱼. 在水里,有自由. 她要自由,她呼吸得到. 很小的时候,她跟着母亲从一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记不清搬了多少次. 她 不停地转学,没有朋友. 母亲跟一个胖男人结婚了. 她们搬进一栋很大的房子. 大 得她感觉寒冷. 墙上挂着干枯的蝴蝶标本. 在抽干了氧气的瓶子里. 她快要窒息. 她养的鱼,一条一条地死去. 七月,沉重而郁闷. 她逃课,抽烟,通宵地打电脑游戏. 没有去考试,三天没 有吃东西. 偌大的房子里,只剩她一人. 他们把她抛弃了. 清晨的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 刺到她的双眼,一阵眩晕. 林是从开着的 房门进来的. 在阳光里,头发上闪烁着光芒. 她看着他一步步走近. 还没来得及看清他的脸,就被一股很强的力量打倒了. 他狠狠地,狠狠地打了她一个耳光. 清脆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 很久很久,才恢复宁静. 她走近他,踮起脚跟,吻了他. 林,她轻轻的说. 我喜欢你. 然后她开始流泪, 轻轻地啜泣. 他不知所措地擦她脸上的泪. 叫她的小名,囡囡. 那个夏天,她终于可以离开这个生活了18年的城市. 列车呼啸而去. 熟悉喧闹 的城市在视线中消失了.13 岁的时候她就说过,她要自由. 也许远方会有她要的自 由. 林在众人的预料中考上了上海的一所大学. 生活如流水般静静淌过,不留痕迹. 离学校不远的地方有一条小河. 一有机会,他就骑着辆破单车去看落日. 天气 好的时候,有很美的晚霞. 他仿佛看见幼时的囡囡,穿着一条纯白的裙子,光着脚站在晒得温热的石头上, 仰着头对他说,林,我是一条鱼. 女孩远远地走来,他感觉眩晕. 林,我找你很久了. 他看清了,是欣. 欣是校 报的主编. 很开朗的女生,笑起来时会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林会偶尔写些文字,忧伤的,纯净的. 她会被某种情节轻轻感动. 眼前这个穿着白衬衫的大男生的眸子里流露着让人 平静的光泽. 是别人没有的. 她想走近,聆听他年少时的快乐. 他很少跟别人说话. 她像一条鱼,游向大海. 不知道未来是什么样子,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只是 拼命地游. 因为她能感觉到自由. 有一块地方,她能自由呼吸. 他开口对她说. 她知道,那是一个向往自由的女孩,他爱的. 他又收到她寄来的明信片,在他的生日. 她从来不留地址,像是有意不让他找 到. 每一张都是不同的邮戳. 她在不同的地方,依然找寻自由. 她现在在上海. 他决心找到她. 你知道上海有多大吗?欣说. 你不知道她究竟在那里?你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干 什么? 你们已经不一样了. 那是你对她的偏见. 他只是轻轻的说,我爱她,我能找到她. 她别过脸,泪如雨下. 他开始奔波在伤害的大街小巷. 他感觉她就在身边,默默地注视. 可是,一无所获. 他颓败地坐在小河边,看红霞一点点暗淡,四处寂静. 不知何时,欣出现在他面前. 说,你跟我来,我知道她在哪里. 在一个地下迪厅,他们找到了她. 她穿着一件黑色的蕾丝内衣在重金属音乐里 疯狂地摇摆,头发如海藻披散. 他站在人群里,看着她. 欣悄然离去. 歇斯底里的尖叫,沉重的音乐. 他感觉窒息. 音乐终于末了. 她从高台上跳下来,跑过来站在他面前. 林,你没变. 她说, 大口大口地喘气. 她画了很浓的妆,黑色的眼影,深紫色的口红. 海藻头发湿湿地粘在背上. 她伸出手抚摩他的脸. 她的手是冰凉的. 刺心的凉. 囡囡,他叫她的小名. 我终于找到你了. 她笑笑,朝吧台的酒保说,poul,给我两杯flying. hi,nunu. 一个长发男人走过来拥抱她. 在她的耳边说话. 她大笑着斥骂. 周围很吵,他听不清她们的话. 长发男人捏了一下她的脸蛋,离开了. poul递过来调好的的酒,兰色的液体. 迷离而暧昧. 她端着酒杯,说,flying,我的最爱. 然后一饮而尽. 音乐又响起,她的脸凑过来,在他的耳边说,我该工作了. 她亲了他的脸,走 向舞池. 歇斯底里的尖叫和沉重的音乐又一次将他侵袭. 他无法呼吸. 幽蓝的灯光打在 她身上,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音乐摆布. 他退了出去. 冰凉的月色映出他的身影. 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 看到月光下的欣. 欣一直在他身边. 谢谢你帮我找到她. 他说. 你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因为她跟我们不一样. 她看着身后的迪厅. 她不属于你的世界. 他沉默. 你知道吗?我喜欢你. 她说. 他看着她的眼泪夺眶而出,说,对不起. 在13岁那年,他就无法再爱上别人. 他看着她扭头跑开,直到消失在黑夜里. 林,她在背后叫他. 她卸了妆,脸色苍白. 洗得发白的仔裤和宽大的白棉T 恤 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显得单薄而憔悴. 一切像回到从前. 可是他在她眼里找不到 要去的方向. 她搬来他的公寓. 没有工作. 白天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会看林给她买的书. 常常会在摇椅上睡着. 林买回两条热带鱼,装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缸里. 很多时候,她会看着鱼发呆. 为我留下来,好吗?林说. 她点头,又摇头. 林,我好想停下来. 可是我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就像这条鱼,永远都不能停,永远都游不出这个缸. 鱼被她放了. 他抱紧她,怕她走掉. 她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慢慢滑落. 如一朵抽干了水份的花. 他的眼泪滴在她苍白的脸上. 一个白色的药瓶从她手中滑落. 她已经没有呼吸.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