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茶叶蛋的女孩 我把这件事虚构在南方的一个城市里。 这个晚上,一切都和往常的一样,前卫的霓虹灯管和古色古香的路灯把整条大 街都照得通明。腊月里的寒风把路面上的纸张和塑料袋刮起来又吹下去,刮起来又 吹下去。在别人眼里这般乏味的事情,而它却乐此不彼。因为它知道,除了在大街 上可以这样撒野外,对在大街旁边的有着落地玻璃隔着的店内的一切,它是无可奈 何的。有时候它就干脆耍弄起在路旁摆摊的人群来,而每天都会来这里卖茶叶蛋的 女孩更是它的重点目标之一。女孩刚把被吹乱的头发整理好,捋在耳后,又被吹了 起来,又整理好,又被吹了起来。就这样无数次重复着寒风的战绩的见证。 女孩子前面放着一锅正在在腾气的茶叶蛋,自己僵冷的身躯则蜷缩在后面的一 张小凳子上。时而拉拉紧那件满是皱褶而且不甚合身的黑色大衣。 有时候,她也会抬起头来望一望对面街那间有很大的玻璃窗的咖啡店。透过玻 璃窗能看到里面的一切,人们正呷着蓝山运来的咖啡,享受着格力造的空调。沉浸 在幸福的空间里。 女孩每想到着,都会遐想着,她也会在那间咖啡店里面,穿着时髦的衣装,呷 着香醇精致的咖啡。噢,她爸爸也应该在里面的,而不是在家里那张冷冷的木板床 上呻吟着,她爸爸也应该在里面呷着热气腾腾的咖啡,而不是把大把大把的药丸往 僵硬的嘴里塞。想到这,女孩猛醒过来,告诉自己,不要再去妄想那些了,只要能 把茶叶蛋卖出一些,便是万幸。不然,不然,当她爸爸问她:“还是没有生意吧?” 这句话时,她要怎么去回答,不能老是骗她爸爸说,“还好,还不错啊!”那钱呢, 钱呢?已经三天没有给她爸爸钱了。 女孩感到万分的无奈,拉了拉紧大衣,双手紧紧的抱着小脚,眼睛望着路上来 来往往的每一双脚。她开始祈求着,祈求着上帝赐给她一双停在她面前的脚。女孩 差点哭出来了,心里不停的祈求着,祈求着。她告诉上帝,她不怕腊月里的寒风怎 样凛冽,怎样跑进她那件不合身的大衣里撒野都好,她都不介意,不介意。她只祈 求上帝赐给她一双停在茶叶蛋前面的脚。因为她知道,她爸爸正在那木板上呻吟着, 呻吟着。 “求求你,求求你,上帝!”女孩望着来来往往的脚步,热泪开始滚下来了。 然而,寒风却不忘把她的头发吹得凌乱,凌乱的。 女孩的热泪似是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眼眶里涌出来。终于,透过被眼泪流淌得 朦胧的视野,她看到了,看到了有一双脚停在她的前面。“谢谢上帝”女孩此刻的 心里万分的感激着慈祥的上帝对她的怜悯。边擦着眼泪,边很快的站了起来,“先 生,你是不是要~~~~. ”女孩还没有说完这句话,就被面前这个人吓得连续退了几 步。把凳子都踢走了好几米。 炭一样黑的脸孔上面留着超级撒亚人的发型,身上穿着的是一件超现实主义的 衣装。显然,是一个疯子。他一直低着头,毫无疑问,目标是那锅正在腾着热气的 茶叶蛋。 他突然抬起头来,看了看女孩子,又低下头去。女孩微曲着站在那里,寒风狂 野地拨弄着她的头发,脸上还有残留的热泪。而这些,她都注意不到了。她只听到 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和鹿撞的心跳声。女孩鼓起勇气走了上去,她知道那些茶叶蛋比 她的命还重要,因为那是她爸爸的命,她要去保护它,尽她最大的努力与勇气。女 孩拨开眼前的头发,用哭得通红的双眼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准备着随时与作搏斗, 至少也要大声的吼出来,绝不能让他拿走一个,绝不能。可是。他仍然低着头,望 着那一锅茶叶蛋。 女孩眼神与控诉显然不起作用。 他的手伸出去了,目标是那锅正在腾着热气的茶叶蛋。女孩瞪大着双眼看着这 一切,两只手紧揪着裤侧。快要叫出来了,是时候吼出来了,而女孩却无法哼出一 丝声音来,除了那非常急促的呼吸声和就快要跳出来的心。可就在这时。 他的手停住了,停在那锅茶叶蛋的热气里,伸出了另一只手,同样也放在那里, 抬起头来看了看女孩。过了一会儿,他把两只手都收了回去,搓了搓手走开了。留 下腾气的茶叶蛋和站在寒风里三魂不见了七魄的女孩。女孩望了望他的身影,立刻 又收回了视线。赶上前去看了看她的茶叶蛋,确保没有丢失后,才连忙拿回那张被 踢得老远的凳子。目光扫了一遍路上的人群,又坐了下来,这次,她安份的坐在了 那里,不敢再有什么祈求或是奢求了。可是呼吸还是很急促,心仍然跳得比刚跑完 一万米还快。 女孩坐在那里,拉紧了大衣,两只小手环抱着膝盖,身子紧贴在大腿上。茶叶 蛋还在腾着气。一切似乎又恢复了平静,女孩蜷缩在那里期待着真正来买茶叶蛋的 人出现。时间一点一点的过去,流淌得没有声息。大街上的人依然熙熙攘攘,霓虹 灯管仍然那样醉人,在这条灯火通明的大街上,看不到挂在天空上闪烁的星星,听 不到云儿流动的声息,月亮也因为“山高皇帝远”而显得无能为力。 女孩抬起头来看了看挂在银行外面的大钟,(已经是十一点了,)又低下头去, 把下巴抵在膝盖上,双手环抱着大腿。似乎,她除了等待,什么都干不了,就连祈 祷都不可以。而寒风则对她的头发似乎是情有独钟。然而女孩已经没有力气与心思 去与它周旋了,一盘秀丽的黑发就由得它去摆布。 “姐姐,跟你买蛋。”一把幼嫩的声音在女孩的耳旁响起。女孩猛抬起头来, 望着面前的这一个小男孩。“姐姐。”小男孩手中拿着一张五块钱的钞票递给她。 “小弟弟,要买多少个啊?”女孩拨开头发,带着微笑轻轻地问。 “两个,一个我的,一个我妈妈的。” “噢,小弟弟真乖。”女孩边说边从锅里拿出两个茶叶蛋装在袋子里递给小男 孩,再接过小男孩手中的钞票,找给小男孩三块半钱。小男孩接过那三块半钱,数 了数说:“姐姐,一个蛋七毛半吗?” “噢,一个蛋呢是八毛。‘”那两个不是十六毛吗?姐姐你算错了,你没有读 过书吗?“ “小弟弟真聪明,姐姐见你这么乖,便宜一点给你好不好。” “谢谢姐姐。”小孩刚要离去。 “等一下,等一下。”小男孩身后传来一阵极大的吼声,一座走在路上连“大 东风”都要逊色一番的庞然大物一直叫喊着挪过来,身上裹着一件貂皮大衣,把身 上的脂肪压得左突出一块,右弹出一堆。象极了一只超大版的企鹅。 那堆脂肪一跑过来就一把抱起小孩,呵护的说:“咦,小宝贝,不要一个人乱 跑噢。” “妈妈,茶叶蛋,很香。”小孩被抱了个结实。 女孩抬着头望着那个女人,,嘴里微笑着。 “多少钱啊?不要见他小孩就骗他了。”那个女人冷不防给了女孩一个吼声。 “一,一块半。”女孩怯怯地说。 “什么,一块半,一个七毛,两个不是一块四吗?你连小孩都骗阿,快拿来。” 那只企鹅仍旧对女孩大声的吼着。 “这位大婶,你误~~~.” “什么,大婶?我哪点象大婶了,我的儿子才五岁呢,你以为你很年轻,很了 不起,臭卖蛋的,快拿来,那一毛,不要装蒜。”女孩话还没说完又被企鹅训了一 顿。 “阿姨,~~. ” “什么,阿姨?我踢死你,跟你说。” “这位大姐,嗯,这位小姐,你误会了,一个蛋是八毛,两个是一元六角,我 见你的孩子那么乖,就少收一毛了,风这么大,我找得太多零钱,小孩子也不好拿, 所以我才~~. ”女孩终于有机会说完一句话。 “八毛,那么贵,街口那边才卖六毛一个,哼,算了,不跟你说了,快把那一 毛拿来。”企鹅终究要拿回那一毛钱,但是,声音已经在“小姐”的催化下没有那 么大了。 “我,我折本了,小姐。”女孩祈求说。 “不给是不是,哪,还给你。”企鹅把男孩手中的茶叶蛋扔回那锅里,从女孩 手中抢回那五块钱,再扔回女孩那一块半钱。 女孩子被企鹅的举措吓得不知所措,忙说:“好了,好了,给你了,给你了。” “谁稀罕你的臭蛋,就不跟你买,饿死你,皮包骨的。”企鹅说完转身便走, 女孩无奈之下,只好又坐回到小凳子上。等待着。 “嘿,小妹妹,这蛋可以吃吗?”一个衣着休闲又不失华丽的年轻人问着,后 面还站着几个人。 “当然可以吃了,偿一偿吧。”女孩答着。 年轻人随手拿起一个蛋,很快地拨开了蛋壳,往嘴里一塞,嚼了几下就吞了下 去,说:“嗯,不错,继续努力。走吧,去别的地方,下次轮到谁了。”说着拔腿 就走。 “你还没有给钱呢,一个八毛。”女孩急忙说。 “钱,要钱的?刚才问你可不可以吃,你不是说可以吗?他们都听见了。” “是啊,是啊,是你自己说可以吃的,哈哈”后面几个呼应的笑了起来。 “这怎么行,这~~你们~~~ 流氓。”女孩叫了起来。 “我是流氓,我怕谁。”一群人边哈哈笑边走开了,完全不把吃霸王蛋的事放 在心上。 “是王朔说的,厉害吧。” “好样的,考清华北大有希望。” “老说自己是流氓,没新意了。” “我不是流氓。” “那你是什么?” “我是流氓中的流氓,流氓中的极品。啊哈哈。”一阵狂笑。 “也还是流氓,没新意。” “你们真土,现在不兴说我是流氓了。” “兴什么?” “兴说精子啊。” “什么金子?” “不是有个文坛菜鸟老说自己是精子吗?什么我是精子,我要发光。” “那有什么意思。” “他妈的,你真土,我是精子,我要找卵子。” “啊,好诗!好诗!真够贱,就凭这句话,北大清华免试录取。”一群人就这 样走远了。 女孩子望着他们那样贱着一步一步的走远了,一点办法也没有。只能在那里站 着,任由头发吹得凌乱,任由眼泪打从心里流出来,一直流到魔鬼的胃里。可这次, 哭出声来了。坐在凳子上,抱着双脚,抽咽着,但这次她再没有力气再去整理头发, 再去拭干眼泪了。脸上的泪痕被寒风吹干得没有证据;低声而凄凉的抽咽声被粉碎 在路人的脚步声里;而优柔的发丝则在风中无奈的被弄得不堪入目。 “喂,给我两个蛋。一个中年男人站在女孩的前面,两眼望着她。女孩把头抬 了起来,一张不成熟的泪脸摆在男人的面前,而他却似乎毫不在乎。”喂,给我两 个蛋。 “随即飞快地从口袋子里拿出两块钱。女孩这时才用手擦了擦眼泪,慢慢的拿 起一个袋子装了两个蛋,怯怯地,一只手递给他两个蛋,同时,另一只手接过那两 块钱。那个男人接过袋子转身就走。而女孩则坐在那里纳闷着刚才那一幕究竟是不 是真的。猛然,她擦了擦眼泪,拿起那张两块钱的钞票出来看,确定那确实是一张 两块钱的钞票后,才放心的擦干了眼泪,整理好头发,似乎重拾了自信。这时,突 然想起要找钱,可那男人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寒风依然在刮着,银行的大钟敲响了十二下。女孩对这一切似乎早已习惯,没 有去理会它。同时,从街头道的那一边传来熟悉的警车的声音。同样,女孩子对这 响彻云宵的声音也似是没有听到的样子。 警车停在了女孩旁边的一间狗肉店的前面,从窗口处探出一个脑袋,朝着店子 里大喊:“喂,出来,出来。” “来,来。”店主从里面飞快的跑了出来。 “有人说你这里卖假货,是不是真的?” “真货,真货。怎么敢呢?” “真的?”属于那个脑袋的手从胸口处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衔在嘴里,第三 只手为他点了火。 “真的。”店主咧着嘴,弯着身恭唯的答着。 “果然是卖狗肉的。” “近墨者黑嘛。”车子的后座挤出两个声音来。 “嗯,好,就这间吧,兄弟们,走,到里面检查检查。” 店主领着他们进了里面。 约摸过了半个小时,那几个人口里都含着牙签走了出来,一个个都红着脸蛋。 “他妈的,果然是真货,才喝了两杯就满面热乎乎的。”其中一人叫道。 “现在怎样?”一人说。 “随便呗,你还怕交不了差,我操。” “喂,那边不是有一个现成的吗。”一个大肚腩的矮子对一个彪形大汉使了一 个眼色。 “卖什么的。” “好象是茶叶蛋。”另外一个答着。 “我操,茶叶蛋,几分钱一个。” “管他,过去吧。” “喂,你在这里干什么?”一人对女孩吼道。 “卖茶叶蛋啊。”女孩站了起来,怯怯地说。 “什么,可以在这里卖吗?谁告诉你的?” “我每天都是~~~~. ”女孩答着。 “我操,还每天呢,走,走,走,上车,上车。”一人用力的推着女孩的肩膀。 “你们干什么。”女孩被吼得不知所措。 “你犯法了。” “我什么时候,犯~~~.” “我说你犯了就犯了。”一人火了,边吼道边把女孩面前那锅正在腾气的茶叶 蛋给踢翻了,一锅茶叶蛋乱滚在街道上。 “我的茶叶蛋,我的~~. ”女孩边大声地叫着,边被几个人推着上了警车。 很快的,街道上又恢复了平静,就只是多了些茶叶蛋在打滚着,有的被人踩碎 了,有的被车辗碎了。整条街弥漫着一股茶叶蛋的气息。 第二天清晨,寒风依然凛冽的刮着。突然,它卷起一张报纸在空中打了几个转 之后,有力的打在一个蜷缩在街旁的流浪汉的面上,他顺手把它抓了起来,一看, 上面头版赫然写着;某社报道;昨夜多名民警冒寒临检,在通港街带走一名违章摆 摊,且屡教不改的不良少女,为我市街道全心全力扫清“垃圾”。建造美好市容, 让我们向民警们致敬! 流浪汉看完,嘴角显出一抹冷笑,顺手把它扔在风里。站了起来,走开了,身 后留下两个茶叶蛋。 后记在这个连祈祷都变得不安份的社会里,时间慢慢的流过,事情静静的发生, 人的灵魂渐渐的一点一点的被肢解开来,吞进魔鬼的胃里,而上帝却在一旁狰狩的 笑着。人的历史就这样血肉模糊的记载着。 千叶和置2001年,秋冬。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