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使会哭 作者:范青 一 深夜里突然醒来,没有任何预兆的,一种孤独,象幽灵一样,从灵魂最隐秘 的地方悄然滋生,然后迅速蔓延开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象一只无影 的魔手,从你背后无声无息地伸来,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紧紧地将你抓住, 再用嘲笑将你一片片地撕碎,扔掉。这种感觉从一丝开始直至最后将我整个人死 死的包缠住只用了短短的几秒,可于我却有一个年代之久。我无法动弹,只能听 任它的折磨。在我还未来得及反抗时,它已将我灵魂的外衣一层层剥去,那些记 忆中的、或是梦境中的片断让我无形可遁。 窗外沥沥地下着雨,透过湿湿的玻璃看到外面,迷迷朦朦的一片。下雨,特 别是下着小雨让人心烦。 阴雨天里人变得懒懒的,什么也不想做。 我靠在窗台,看着外面发呆。 什么也不想,什么也没有想。 我想还是需要想点什么吧。 那就想想星吧。 我发现自己的思维开始变得有些混乱起来,如果没有具体的东西,我不知道 自己到底想想些什么,因为我记不住很多东西。比如现在我要想星,可是我连他 的脸都记不住,尽管昨夜我梦到了他。此时我仅仅只记得星这个名字,印象里当 我和这个名字的主人在一起时的记忆都是快乐的,但是具体的快乐我却什么也不 记得。 我没有学过心理学,可我想我需要。 我需要找到一件具体的可以刺激我的记忆的事情或是物品来帮助我想想星, 以填充发呆的空白,也算对得起昨夜的那个梦。 我打开mp3 播放器,反复地放着一首叫《笨小孩》的歌。 我喜欢小孩,于是我喜欢这首歌。 星是个孩子,于是他喜欢这首歌。 我要星唱给我听。他唱了。星唱歌很好听,比虫虫好听多了。虫虫不会唱这 个首,虽然他也是个孩子。 我和星唱歌都很好听,我们配合也很好。 虫虫听我唱,我听星唱,那么星呢?他会听谁的歌? 我突然想很哭。除了模糊的回忆,我一无所有。 我哭了,所以我觉得累了,于是我睡了。象个孩子似的。 醒来时,屋内漆黑一片。在我还来不及想起时,那种熟悉的感觉又出现了。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我特有的感触,因为我不敢向人提起。 深夜里突然醒来,没有任何预兆的,一种孤独,象幽灵一样,从灵魂最隐秘 的地方悄然滋生,然后迅速蔓延开来。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象一只无影 的魔手,从你背后无声无息地伸来,在你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紧紧地将你抓住, 再用嘲笑将你一片片地撕碎,扔掉。这种感觉从一丝开始直至最后将我整个人死 死的包缠住只用了短短的几秒,可于我却有一个年代之久。我无法动弹,只能听 任它的折磨。在我还未来得及反抗时,它已将我灵魂的外衣一层层剥去,那些记 忆中的、或是梦境中的片断让我无形可遁。 我挣扎着起来,扭开台灯。我需要光明,我神经质地害怕黑暗。我总是认为 黑暗中有一个青面獠牙的鬼,在虎视耽耽地看着我,时刻准备伺机把我吃掉。 柔和的灯光也无法驱走令我生惧的感觉。我打开电脑。我知道在网上还很多 和我一样孤独的灵魂,他们和我一样逃避着黑暗和孤独。 我的电子信箱里有一封新邮件,是来自神仙鱼的。神仙鱼是我两个交往比较 长久、稳定的网友之一。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是做什么工作的,只是知道他常常 会出差。但这并不会影响我们的友谊。在网络中,我交友甚至比生活中更谨慎, 因为我不想受到外来的、不知所谓的打扰,生活中的已经够我受了。 第一次认识神仙鱼是在一个聊天室里。好象那天我对一个叫kevin 的男孩的 失恋表示了不屑。kiven 面对我冷漠无情的话语无所适从,而神仙鱼象一个仗义 的大侠,替kevin 打抱不平。 现在的kevin 已经不知道在哪里了,而神仙鱼与我则是不打不相识。不相信 网络的我竟然与他成了网友。 鱼的信很短: 巨蟹座是很念旧的,面对分手的痛楚,就像失去了什幺似的浑身不对劲,特 别是在夜深人静时,更是苦不堪言,很难自己走出情伤的框框的。 坚强指数: ● 我是个典型的巨蟹座女人。 鱼,恐怕是唯一知道我对星的感情的人。 连自己都不太清楚,我到底是否爱星,或是爱他有多少。 平静地分手,不在乎的态度,让人以为我根本不曾认真。也让我自己相信了, 对星,我从未认真。只在失眠的夜里,那些短暂的回忆会不自觉地浮现脑海,然 后让失眠更浓。 鱼生活在一个离我的城市不算太远也不算太近的城市里。我们从未见过面, 甚至没有想过要互换电话号码或是相片什么的。 鱼,对我是安全的。他便有条件知道我的真实情感。 “鱼:你在笑我吗?”我回信。 “今天我在网络上遇上星了。我是那么的小心翼翼,一直不敢出声。安静地 躲在一个角落里,看着他在网络的舞台上得意地表演。我不敢或者是不想惊动他。 他只剩这些快乐了,我不想那么残忍地把他这一点点的快乐都给剥夺掉。 其实他完全可以对我不理不睬。可他介意。无论生活中我们如何表演,神情 自如地当做什么事也没有过,我们还是朋友。可是网络中,他要做的就是逃避我。 只要他发现了我的存在,他会立即停止他即兴的忘乎所以的表演,从网络中消失。 我换名,换图像,他都有办法从谈话中发现我的存在,然后迅速地离开。我不敢 再现身于他出现的地方,因为我不想让他无处可去。“ 鱼曾说我是他所认识的女孩中最善良的一个。他说我的善良是掩藏在不羁的 外表下,因为没有人可以保护我,我只能自己小心地防备。只要能够消除我的防 备,便可以尽情心安理得地享受我的善良,就不用介意是否需要对我有所回报。 鱼说,安安,你不要叫黑祺袍了,这是个让人感觉冷冰冰的名字,改名“天 使的梦”吧,你的善良一如天使。 我说,鱼,这不好。黑祺袍是个让人怀旧的名字,我怀旧,所以喜欢它。 鱼说,怀旧是一种自残的行为。往事就象一块石块,在时间的石板上磨擦着。 想得越多,它与时间的磨擦便越来越快,直至最后,快到停不住的时候,火花便 迸发出来。零星的火花却有着极高的温度,磨石人终会被这些火花烫伤的。 我说,就算我是天使,可这个天使有的只是伤心的梦,这个天使不快乐。真 的,一点儿都不快乐,一点儿都不。这是个爱哭的天使。 于是鱼不再和我讨论名字的事情。 鱼是个体贴的男孩。 生活中呢?我还是不禁地想到这个问题。 我遵守着与鱼在网络中没有明文的默契,我们只是两个生活在网络中的真实 的,同时也孤独着的灵魂。仅此而已。 之威有整整一周没有给我写信了。 他破产了。真的吗?我也不太清楚。是他自己告诉我的。为什么呢?试探我 或是真的? 我不想想太多。之威给我的快乐很多,但也很虚。有时候我分不清他到底是 现实还是梦。而这个男人与我究竟是柏拉图的恋爱还是别的什么,我总是没有办 法去分辨清楚。 只有对着之威的照片,我才可以真实的告诉自己这个人是真的。有时潜伏在 心底的那个怀疑主义的另一个我又会不自觉地想,照片会不会是合成的?或是这 个世界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 当我开始想问题的时候,我的头开始疼,也许是它里面长了一个什么东西, 也许我患有脑部疾病。 我曾梦到过一个死去的人叫我到他身边去。我犹豫着,还是没有迈过那一步。 那是个曾经在中国大陆非常出名的男人。他是舞蹈界的王子,是一个很帅的 男人,也是个据说对老婆很专情的男人。可我不这么认为。真的从不这么认为。 和这个男人相识很偶然。他来我的城市演出,当时我是一家报社的编外记者。 我来了演出场地,等待那些所谓大腕的出现。 那一次的演出很隆重,来了很多腕级明星,有相声演员、电影名星,还有曾 风糜一时的校园情歌歌手,再就是这个当时对自己严重的病情还一无所知的舞蹈 王子。 看着那些腕们一个个不可一世的样子,我有些倒胃口。屏幕上的他们的确给 我们带来了不少的欢笑,可是台下,那种人人都求我的样子真让我讨厌。也只有 他,舞蹈王子,就在从我身边走过的那一刻,将他微笑的眼光投向我,甚至说了 一声“你好”。 纵然我从知道他时便开始非常非常的喜欢他,可是如果当时没有微笑的眼光 和那一声“你好”,我已经做好了背包走人的准备。其实那种性质的采访于我并 没有太大的意义,对那家报纸同样可有可无。于是,他的微笑和问候将我留下。 我们的交谈很愉快。如果说在这以前他是以荧屏上的舞姿将我吸引的话,那 么在交谈中,我被他浑身散发出的一种高雅、深不可测的魅力所吸引。在候场的 时间里,他拿出随身带的书,是一本关于智谋的书。这个男人的确与众不同,而 这种不同是不经意的流露,并非做秀。 当时谁也没有感觉到死神已经悄悄地降临到他身上了。只觉得他出奇的瘦, 当时我开玩笑说他好象一具骨架。 那一夜是他生前的最后一场演出。离开我的城市的那天正是圣诞节。一个星 期后,他从医生那里拿到一份体检报告。报告单上准确无误地说明他患上了不治 之症后期。然后的事情便都是我在他离开这个世界后才知道的。 除夕夜里,我想应该向他祝福。于是我按他留给我的手机号按下电话,可是 不论我拨多久,听筒里永远传出机械的女声:“你拨叫的用户不在GSM 服务区, 请用其他方式联系。” 几个月后,北京的朋友打来电话,告诉我他不在了。 我以为是玩笑,可这是真的。因为两个星期后,我在全国很著名的一家杂志 的封面上看到采访他老婆的文章。于是我花了我身上所有的钱,买下那本书。 书上他的笑仍是微微的,深不可测的。从采访的文章中我才知道了,除夕夜 里他正在新疆一个偏僻小镇的CANCER中心里治疗他的绝症。那里没有GSM 信号。 我哭了,第一次为一个一面之缘的男人哭了。我突然想起,在新年之前,我 曾与他通过几个电话,那时他已经知道自己的病情,可没有丝毫的流露,电话中 他的语气是那么平和、那么温柔,丝毫不会让人觉察到死神已经紧紧地将他抓住。 记不清过了多久,我做了一个梦。在一个空旷的草地上,我和他中间隔着一 张铁丝网。他在网的那一头还是那样笑着,叫我过去。梦中的我不记得他已经与 我站在两个世界,我在想,我如何越过这张网,到他的身边。在我想的时候,我 的头开始疼痛,于是我醒了。 我是个容易被梦境感染的人。 两个世界…… 二 每当听到《至少还有你》这首歌时,我总是条件反射地想到虫虫。我知道, 哪怕有一天,整个世界将面临毁灭,至少我还会拥有虫虫的爱,而虫虫也会在我 的挂念中幸福地闭上双眼离开。有时我想我和虫虫就是在这个世上相依为命的两 只刺猬,彼此离不开,却又无法相拥。 我又从梦里哭醒了。 我会偶尔地做同一个梦。这是个很怪的梦,虽然它出现的频率并不是很高, 可是我的情绪很容易被它所影响,因为我总会从这个梦里哭醒。在这个梦中我彷 徨、无助、绝望。 我没有男友,虽然我身边的男人很多,可是我还是没有一个可以依靠的男友。 可我会做一个梦:梦境是模糊的。我在梦里结婚了。可是我总是没有办法知道新 郎是谁。我只知道我在一个陌生的、冷冷清清的房间里,没有红灯笼、红纱帐, 也没有欢笑、喜庆的人群。只有一间空荡荡的房间。屋子里的一切都是模糊的, 我从来没有心情去看一看四周。每一次,我都是站在窗前,窗外是一片空白。我 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没有。 脑海里有一种非常强烈的意念告诉我:你结婚了。我便开始感到委屈、彷徨 和无助。我开始哭泣。因为我想找到一个人,一个熟悉的人,他或是她可以告诉 我我没有结婚,然后带我远远地逃离这个房间。 我不要结婚,我想出去。可是我找不到门。我在屋子里不停地转来转去,还 是找不到门。 我觉得身上背负了一个沉重的,难以负荷的枷锁。我想卸掉它,它却是隐形 的,我快要被压得透不过气了。 我想,我要死了,我要在梦境中死去了。 我哭得更厉害了,甚至不停地大叫着。于是,我醒了。 哭着醒了。 我如此地害怕婚姻,是自己也意料不到的。 我只对虫虫一个人说过这个梦。 虫虫总是笑我傻。 人总是要面对婚姻。虫虫说。 那么,我的结婚对象就不会是他了。我悲哀地告诉自己。因为我过了好久才 明白,我在梦中要找的人,要找的那个带我逃离房间的人就是他。 我一直都活在自己编织的虚幻的梦里。我依赖着梦境而生存。也许我最大的 悲哀在于逃不出灵魂深处的阴影,一个梦境的阴影。 糖心给我打电话,絮絮叨叨地讲着闲话。 我真心烦。朋友就这是样吧。所以我不想要朋友,虽然有时我会希望有很多 的人来陪我。可是我拒绝被打扰。我就是这么自私。 我耐着性子,把听筒夹在耳朵与肩头之间,不时地哼两声,以便告诉她我在 听她讲话。我的眼睛并没有离开电脑的屏幕。 我想我最好的朋友应该是电脑吧。它在我需要它的任何时候都会十分精神地 出现,而在我不想理会它的时候,它那么安静,象一个体贴的情人,给我自由的 空间。有时我想,如果没有电脑,我真的不知道生活该如何继续。 我无聊地玩着游戏,一边漫不经心地听着糖心的声音。 我今天听到你的新闻了。糖心突然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有些象做贼。 是吗?糖心已经习惯了我听电话时有气无力的声音。她象是一定要提起我的 兴趣似的。 知道吗?今天有人问我,听说你的同学安安长得不漂亮,花边却多得不得了, 是不是真的?你知道这话的源头是谁吗?是当时你的同桌米粉妹。毕业几年了, 她怎么还在到处说你的坏话。 “花边”一词狠狠地击中了我。我从屏幕上收回目光,并腾出一只手把话筒 拿起来。长时间的搁置,耳朵有些疼痛。 听着,糖心。我不想知道这些事情,你应该知道我一直就特别招女人的嫉恨,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就是因为我不是美女,我是才女。我以我的才华吸引了优 秀男人的追逐,而又因为命运不济,所以我还没有把自己早早地嫁掉,没有象她 们那样找到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好男人,所以我应该被人骂。我知道的已经足够 多了,比你告诉我的还要恶劣,我不想再伤害自己了。如果有人再问你这些话, 请你帮我告诉她们:安安很丑,安安很笨,安安很懒,安安脾气很坏,所以没有 男人要她,所以她注定要做一个遭人厌弃的老处女。糖心,这句话足够满足任何 一个嫉恨我的女人的自尊心,她们会在心理得到平衡后放过我的。关于我的流言 会越来越少的。 我一口气说完,竟有一种虚脱感。 安安,我明白。安安,别为这些无知的人生气。糖心安慰着我。她的声音远 远的,有些失真。 糖心,见到米粉妹,不要问她什么,没有意义,答应我好吗? 安安的花边可真多。这句话我不止一次地听人说起或是问起。什么叫花边? 我不知道花边这个词的来历,也一直不清楚它的意思。一个莫名奇妙的词却在一 段时间里与我紧紧地纠缠在一起,我不知道为什么。 我的记忆力出奇地差,我总是记不清楚很多事情,有时甚至当我从睡梦中睁 开双眼时,我会不记得当天的日期,或是星期几,有时甚至分不清到底是上午还 是下午。我就是一个糊里糊涂,凡事不打心里过的人。 无论什么事情,哪怕我一再地叮嘱自己一定要记住,可最后我还是会忘。所 以我不记得我身边到底有多少男孩的出现。因为那些对于我来说并不重要,我甚 至忘了自己的初恋,虽然它是失败的,也曾给我了大半年刻骨铭心的痛。我还是 忘了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大脑的容量竟是如此之小。 如果说初恋是不成熟的,那么直到虫虫的出现,我才开始了我成熟的恋情。 相隔在两个城市的人可以走在一起,应该是缘吧,所以我信缘。 有一首歌,在我认识虫虫的那年,第一次听到。我不记得它的名字,有两句 歌词却意外地烙印在我的记忆里,也许这是宿命的暗示。直到现在我有了这个想 法。 “如果有爱不能长久,请告诉我这到底算什么缘份,如果有情不能相守,请 你告诉我谁是你最疼爱的人”。 虫虫是在歌厅里从听我的歌开始认识我的。 刚出了学校门,就因为觉得“待业青年”这个名词太难听,我宁愿意选择做 一个歌女。为了不给保守的父母丢脸,于是我去到相邻的城市里一家舞厅做驻场 歌手。 我喜欢唱歌,虫虫爱听歌,所以我们热恋。 歌手不是一生的职业。在父亲的加紧活动下,我终于有了一份名称比歌女好 听得多的职业。我必须要回到自己的城市。因为我一直都忽视了在自己的血液里, 传统的家庭观念是非常浓厚的。 那一年,我二十一岁,虫虫二十六岁。 那一年,我还不懂爱的步骤。恋爱只是序幕,接下来的便是婚姻、子女。 那一年,我自己还是个孩子,一个什么都还不懂的孩子。 我想我是晚熟。或者说我根本就是拒绝长大。 我想异地相恋是一件浪漫的事。 虫虫的假期从那一年开始,有一半花在了从我的城市到他的城市的长途汽车 上。 我是贪心的。因为我觉得自己什么也没有,所以我希望可以拥有一切。 我终是让虫虫失望。 他不再奔波于两座城市之间。然后,很快的,他在他的城市里结婚了。 虫虫新婚那一天,我去了。 我为请假的事与领导吵了一架。我大声地告诉他,哪怕他扣光我一月的工资 我也要请假。 我不顾一切地去到了虫虫的城市。 我在虫虫惊异的眼神中,笑吟吟地递上一个厚厚的大红包。 虫虫的好友小皮紧紧地跟着我。 我还是笑着,虽然脸有些发硬。 小皮,你该干嘛干嘛去,别跟着我,我很好。我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一个人 可以照顾虫虫了。我真的高兴。你放心吧。别烦我。 婚礼上的虫虫机械地笑着,眼神却不停地瞟向我的方向。 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我想冲上前去,紧紧地抓住虫虫,一言不发地拉着他跑 走。 可我是女人。 我的躯壳坐在一群笑闹的人中,我的脸保持着难看的笑。 我的眼前出现一个幻象:我的灵魂离开我的躯体,伸出长长的、尖尖的手指, 伸入我的心脏,把一颗血红的心抓了出来,然后一点点地拧动,拧成一小块一小 块的,再把它们撒向虫虫和他的新娘。整个过程中,灵魂始终只有一个表情:嘲 笑。 我想尖叫,小皮制止了我。 我没有对我的城市解释什么。 我约出糖心。我也没有对她解释什么,我只要她陪我唱歌。 那一晚所有的歌都是我曾对虫虫唱过的。 一种让人窒息的空虚感寸步不离地跟着我。 我希望用酒精来麻醉自己,可每次酒醒后又是更加清醒的疼痛。 我还要继续自己的生活。 工作,成了我唯一的寄托。 如果不是小皮的电话,我不知道自己木偶般的日子会持续多久。 小皮除了问候什么也没有说。可我知道小皮只是虫虫的代言人。 我想恨他,可我做不到。我无法让自己去恨这个我依然深爱着的男人。我突 然想起,我唱给虫虫的最后一首歌,《我依然爱你》。我哭着对小皮说。 对于虫虫再一次往返两座城市之间,我没有任何反应。 那是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绝望感觉。一种从心底最深处涌出的眼泪。我可以 清晰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一点点地扭曲,一点点地紧缩,一滴滴地拧出红红的泪珠。 我无助地拥住虫虫,我惊恐地发现自己没有办法离开对他的依赖,也没有办 法放任自己的情感。 我绝望地徘徊着。 我想我是聪明的,因为我很快找到一个自欺欺人的折衷办法。 虫虫,我们可以做柏拉图式的情人,是吗? 虫虫愣住了。复杂的眼神在我脸上扫来扫去。 是的。 不知过了多久,虫虫的回答让我紧张的心情放松下来。 那么虫虫,我们之间便有了一个永远不冲破最后防线的承诺是吗? 虫虫点点头。 男人是现实的。虫虫永远比我更清楚,无论我们多么的相爱,我都不是适合 做他老婆的人选。 我很满意虫虫的陪伴,纵然这种关心是那么的遥远,每月都要以高昂的电话 费来做代价。可是我不在乎。我只要实实在在地感觉到虫虫的存在。 如果说我是活在梦境中的女人,我不会否认,也不想否认。 我还是唱歌。在我想唱的时候。特别是在想念虫虫的时候。 每当听到《至少还有你》这首歌时,我总是条件反射地想到虫虫。我知道, 哪怕有一天,整个世界将面临毁灭,至少我还会拥有虫虫的爱,而虫虫也会在我 的挂念中幸福地闭上双眼离开。有时我想我和虫虫不是在这个世上相依为命的两 只刺猬,彼此离不开,却又无法相拥。 虫虫让我对爱情绝望。 我拒绝爱情。 我的生活不允许我拒绝爱情,所以我要恋爱,纵然那是无爱的恋爱。 糖心告诉我,每个人都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我不想坚持。说到底我是一个没有勇气的人。 我渴望勇气,又缺乏勇气。 三 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我怀疑是不是只有我的明天没有变 得更高,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幸福是否只是一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 到。 糖心失恋了。 我很高兴她终于决定放弃象只呆企鹅似的男友。我讨厌糖心和他交往。 应该有一个更优秀的男人来配你。我说,中华儿女千千万,这个不行咱就换。 我从网上学来了一句痞话。 糖心一动不动地瞪了我良久,竟然忘了哭泣。 安安!糖心大叫,后半句话硬是梗在嘴里喊不出来。 我笑起来,使劲地笑着,我好久没有这样笑了。 去他妈的淑女!我把唯一会的一句国骂抛出来。 糖心有了晕倒的迹象。我赶紧上前扶她一把。 安安!你…… 糖心把失恋的眼泪忘了,在我们十几年友谊的记忆里,她从未听我讲过一句 粗话。 糖心,喝酒去,庆祝你自由,也庆祝我说粗话。 糖心愣愣地被我拽进酒吧。 虫虫结婚了,所以我也要有结婚对象。没有虫虫的约束,我可以放纵自己。 我抽烟、喝酒、飙车、满大街乱逛,甚至找人打牌赌钱,沉沦如此。只要能 够让我不想去起虫虫的事我都干。 你没有资格管我!我怀着狠狠的报复心情用这句话赶走虫虫。我不知道自己 要报复谁?或是报复什么。 糖心说我自作自受。 就算是吧。我不停地做错事,却心安理得地归咎于人。我知道自己很坏。可 我还是心安理得地这样坏着。 我答应了糖心陪她过情人节,可在情人节前夕,我一声不响地出现在机场。 我要去南方的一个叫作广州的城市。之威将与我在第三座城市一起渡过那一天。 情人节那天不是法定的假日,可我想尽办法终于在不扣工资的情况下得到了 一天的休假。 在机场,我给糖心打了电话。 糖心很生气,更让她生气的是我说:糖心,我为了这个情人节,用超过千元 的钱买了两张往返机票,这个月我将没有多余的钱付手机费,所以我要挂电话了, 情人节快乐。 如果糖心不再理我,我也不会觉得奇怪,我也觉得自己很混蛋。 侯机厅里很暖和,玻璃门外的天空黑黑的,黄黄的灯光下朦朦细雨象千万只 利剑纷繁错乱。 刚通过安检,手机响了。 安安,我已经在白云机场了,飞机什么时候起飞? 还有半小时,你最少还得等两小时。 关上手机,我突然想起一个问题,今夜我在哪过夜?如果之威只订了一个房 间,我宁愿马上飞回来。 我喜欢坐在飞机上往下看,可因为该死的雨夜,我什么也不能看。我闭上眼, 想象着如果领导知道我请假的真实原因,他们那种被欺骗的愤怒表情。我得意地 笑了。 一见面,之威和他的司机便把我分成两块了。 之威紧紧地搂住我,而我不大的肩包和厚厚的冬衣被他的司机抱在怀中。 广州是一个陌生的城市,我竟在刚刚踏上它的短短几分钟里,意外地碰上了 我的中学同学豆豆。豆豆从小就是个美人胚子,是当时公认的校花。还是初一时, 便吸引了不少的高中部男生的目光,更有胆大的常常会尾随她回家。 我们在目光相视的一刻都愣住了。豆豆小鸟依人般,紧紧地挽住一个看上去 比之威年龄还大的男人。更令人意外的是之威竟然与那个男人是老相识。 在两个男人寒喧时,豆豆意味深长地对我笑笑,那是一种心照不宣的意思。 这算什么事呀! 我和豆豆没有互留联络方式,因为在出了这个机场,我们会忘了彼此见过的 这一面。 车上,之威告诉我,那个男人也是香港人,与他曾有过生意来往。之威还说, 他在香港有妻室儿女,他是靠老婆的家族发达的。 豆豆是你同学?可惜了,这个老兄的品性我是知道,过不了两年就会换品味 的。他那香港老婆也不是好惹的。 听着之威似叹似惜的话,一股无名火直冲上来。 觉得可惜你捡着呀!我用力拍拍驾驶位。停车! 安安?之威不解地看着我。 你呢?你没有妻室不是更好换品味吗?豆豆是雀,我是什么? 安安,我们和他们不一样啊。我是有资格娶你的。 可我不想嫁,至少不想嫁你。有什么不一样?你们都有钱,我们都年轻貌美, 所以我们都为了你们的钱留下,你们就是这样想的,不是吗? 安安!之威还要说什么。 住口!我不想再听什么。让我下车。我要回家。 之威无助地看着我,司机犹豫着将车停下。我抓起行李逃下车。 看看表,已经是凌晨一点半了。 夜的城市,一切都是陌生的,我象个游魂孤独地漫无目的的走着。我可以感 觉到之威在身后,可我不想回头。我觉得自己越来越没有自信了。我真的没有想 到与豆豆的邂逅竟会将我所有的心情都毁了。 我在马路边坐下来,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行李,当它是我现在唯一可以依赖的 东西。 安安。之威在背后喊我。我没有回头,也没有答理。 安安。之威走近了,他小心地将手轻轻地搭在我肩头。见我没有反抗才挨着 我身边坐下来,又揽过我的肩。我无力地将头靠在他的怀里,默默地流着眼泪。 安安,你和豆豆不同,我从不想伤害你,相信我,安安,我是很认真的在对 待与你的感情,我是在很认真的与你相恋。之威空出一只手紧紧地握住我,努力 地用他的体温温暖我。 我睁开眼,窗外有些麻麻亮,我看看表,整五点。我探起身,看看与我一米 之遥的地上,之威还在熟睡。 我虚脱地倒在床上,闭上眼。 之威真的只订了一个房间。我一言不发的冷冷地打量着这个单人间。之威接 过我的行李,放在桌上。 我睡哪里?我还是站着。 床上啊。之威扭过头看着我。 你呢? 之威愣了一下,旋即明白过来。那我重新去开一间,你早点睡吧。之威帮我 把床铺好后便往外走。 在他扭开门把的时候,我冲上去,抵住了房门。之威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 我。我将门锁上,把床罩整齐地铺在离床一米之遥的地上。 之威,我相信你是君子。我把唯一地枕头扔在地上。我不敢看之威。 再一次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之威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正在看着一叠文件。 我已经没有心情去游玩这座陌生的城市了。于是我闭上眼继续装睡。 我再一次心痛地清楚地发现,自己原来还在爱着虫虫。对之威,甚至连一点 儿感情也没有。有什么凉凉的东西在我的脸上滑过,是泪水吧,我想。 安安。之威轻声地叫我,并不时地用湿润地唇抚过我的脸颊。 我不得不逼迫自己睁开双眼,虽然我很害怕与他的眼神相对。 之威。我扭开脸,躲过他的唇。我的头好疼,我好象生病了。我们今天叫房 间服务,不要出去了好吗? 之威的眼神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 我翻身坐起来,把头搁在曲起的双膝上,我不敢再看他。 当服务生把食品送来时,我躲到洗手间。 我仔细地打量着镜子里那张面色倦怠的脸。 我是美女吗?我一直对自己的容貌没有信心。 我解开睡衣,缓缓地除去,审视着镜中那个裸体女人,不,一点性感的成份 都没有,平淡无奇。 有时我真的想不通,之威为什么要花费那么多的时间和精力和我玩柏拉图的 游戏。凭他的条件身边应该不缺乏女人。他是个谜一样的男人。我也不想去猜懂 他,不过我那一口俗称鸟语的粤语倒是越讲越好了。 我很上就发现自己有学习各种语言的嗜好。之威的国语真是差到家了,我甚 至宁愿用第二国的语言——英文来和他沟通。 之威深爱着他的城市,我虽然不爱自己的城市,可也不再想离开它,因为我 习惯了它。谁也无法说服谁的结果便是我们小心翼翼地回避着这个问题。两个成 年人,在玩着小孩子的游戏,那么生硬、做作,甚至不伦不类。我对自己越来越 没有信心了。 吃着可口的食物,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看上去正常一些。之威努力地使气氛 活跃起来,他不停地给我讲着笑话,特别是那些有些色情意味的笑话。我不忍心, 我觉得自己是个令人烦恼、讨厌的女人。我使自己的脸一直保持着笑容,竭尽所 能的迎合着之威,以减轻自己的罪恶感。 短短的一天,我和之威都已经筋疲力尽。以至于最后在机场分手时,我们都 沉默无语。 回到自己的城市,已经是二月十五日凌晨了。这座小城的夜与广州是那么不 同。整个街道静无人声,天空还在飘着细雨。如果我告诉大家,我花了一千多元 买了两张机票去广州的一家酒店睡了整整一天,大家会说我什么? 我已经毫无睡意,虽然几个小时后还有繁忙的工作等待着我。 我倚坐在床头,点燃一只烟,狠狠地吸着。自从和虫虫分手后,我学会了吸 烟和喝酒。可现在我不敢喝酒,我怕会醉倒而无法上班。 我看了一眼钟,才两点半。还有至少四个小时天才会朦朦亮,我难得的需要 有一个人陪我讲讲话,打发这难眠的几小时。 林玮是我从小一块长大的女友,我们的友谊持续了十八年之久。有时我也很 奇怪,一个性格、生活经历完全不同的两个女孩,怎么可以走得这么远。两年前, 她嫁给了邻城的一个男人,去了虫虫所在的城市。 林玮接的电话,不太清醒的声音里满含愤怒。 是我!我似乎比她还要愤怒。 干嘛呀,三更半夜的。林玮打了个哈欠,愤怒似乎少了些许。 他在吗?我问。 出差了。林玮接着打哈欠。哪根神经不对了? 我想哭。我的声音低下来。 那就哭吧,我听着。林玮温柔地说。 于是,我哭了,很伤心地哭了,虽然我并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 不知道哭了多久,反正自我感觉时间不短,然后停下来。 玮。我说。我不知道她是否还醒着。 嗯?我在听呢。林玮的声音很清醒。 我很感动,因为有个人肯在深夜里被我打扰后,还能够耐着性子听我哭。 昨天是情人节。我说,你老公送你礼物了吗? 当然。昨天打电话来说在当地给我买了一件衣服。不过我可不敢相信他那眼 光。林玮一副幸福小女人的腔调。 为她那副腔调,我很生气!我刚从广州回来。 浪漫情人节?和那个香港人? 的确很浪漫。在酒店睡了一天,和他讲的话总共不到五十句。 天啦!电话那头夸张的叫声,让我不得不把听筒尽量拿得离自己的耳朵远一 些。你终于告别老处女时代了!他可真行,一整天呀!你也居然还活着! 闭嘴!你这三级女人!A 级淫魔!我气得快要砸了电话。我是说我一个人睡, 没有理他!你老姐到目前为止还是Virgin!而且至少两年内不想有所改变。 我真不明白为什么结婚能够把一个女人改变成这样。 你呀,整天扮纯情,累不累?这些男人找你、哄你干嘛?你以为他们真和你 谈感情呀。少做梦了。男人呀,都是动物本能占多数,你也别太刻意地保留什么 了。情到深处时便让它自然发展吧。 林玮的话很刺耳,我想我还是宁愿一个人呆到天亮。 我说:林玮,我突然困了,想睡了。再见吧。然后我挂断电话。 我真的很孤独。 我只好打开电脑,我听着一首歌,很老了。 一个沙哑的男人不停地喊着:“有时候我觉得自己象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 怎么样也飞不高,也许有一天我栖上了枝头,却成为猎人的目标,我飞上了青天 才发现自己从此无依无靠。每次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总是睡不着,我怀疑是不 是只有我的明天没有变得更高,未来会怎样,究竟有谁会知道,幸福是否只是一 种传说,我永远都找不到。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却飞却飞呀飞不高,我 寻寻觅觅一个温暖的怀抱,这样的要求算不算太高。所有知道我的名字的人啦, 你们好不好,这世界是如此的小,我们注定无处可逃,当我尝尽人间冷暖,当我 决定为了你的理想去守候,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我象一只小鸟吗?如果和之威在一起,我算不算呢?虽然我们会是合法的夫 妻,那又如何呢?不,我不想。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我上网,给我的每一个网友都发了同一条讯息,同一个问题:生活的压力与 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 我需要几天时间才可以知道全部的答案。同时我也需要一段时间来思考这个 问题。 接下来,我还是应该给之威写封信吧。 “之威:Sorry ,我的任性毁了你精心安排的情人节。如果不是邂逅豆豆, 也许就会是另一个样子。但是我不想骗自己。一直以来,我都有一种不太好的直 觉,我们不可以走到一起,因为我没有勇气战胜自己。 如果你生活在我的城市,或是我生活在另一个开放的城市,再如果你不是生 意场中的人,或如果我是一个纯粹的物质女人,那么一切的问题便都不成问题了。 然而我在我的城市,而你在一个我无法接近的世界;又然而你是商人,我偏是一 个感情细腻得近乎于神经质的小女人。豆豆的结局谁也不可以知道,也许他会娶 她,也许会给她一笔钱打发掉。我真的好怕有一天,自己会有同样的命运。家庭 于是永远是第一位,我不敢拿自己的幸福当赌注。所以,我情愿嫁给不名一文的 无卒小子,不需要很多的钱,只要两个人朝夕相处,平平淡淡地相扶相伴走过一 生,那我的人生便是最幸福了。 也许我们彼此的付出并非对方所需,而彼此的需要也不是对方可以满足的, 我们注定是两条交叉线,只是短暂的缘份稍纵即逝,让彼此有了一段或喜或愁的 记忆。 ……“ 整整一个星期里,林玮给我打了不下十个电话,当然其中有一半是没能找到 我。我很高兴科学的发展,使家用电话都有了来电显示功能,我可以自由地随心 情而选择电话的接听。 林玮不停地追问着我和之威的关系发展,并不停地劝说着我早点与之威有实 质性的突破。我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心急地想要我成为一个女人。不,我真的不 想和她讨论这个问题,不想在这种无谓的问题上与她发生冲突,从而影响我们十 几年的友谊,可她不懂。 “古怪的老处女”。林玮骂我。 “只要与这个社会无害,你还是放过我,让我安安静静地做个古怪的老处女 吧,只要我自己开心。”我实在不想再继续此类的谈话。我感到厌倦。 你总有一天会孤零零地死去,一周后甚至更长的时间才会被人发现你腐烂、 变臭的尸体。林玮的话真恶毒,它令我害怕。 我怕死,怕得要死。因为死后就会一片黑暗,而我怕黑。 我一动不动地坐着,幻想自己死后的情景。幻想着人们对我发臭的尸体所做 的各种各样的叹惜、议论。 我周围的过客们,他们会说:啊,这是早已经预料中的,这个躺在这里的叫 安安的女人,她放弃了、拒绝了众多优秀的男人,她在生前是多么的古怪啊,总 是独来独往,抗拒着男人,没有家庭,没有孩子,没有许多做为女人应该有的乐 趣和生活。所以她死后也是孤零零的,没有子女给她披麻带孝,清明时节也没有 人会拜祭她。她的坟头便是一年四季光秃秃的,就连乌鸦也不愿光临。所以女人 们啊,你们千万要记住,不要重蹈安安的覆辙。你们要嫁人、生子,享受女人一 生该有的乐趣。 而曾经存在在我生活中的男人们,他们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漠然?或是会 洒下几滴咸咸的液体,然后对彼此说:啊,安安曾经是我的女人,她可爱,可是 她的偏激更让人害怕。我没有足够的能力去负担起她的一生,那副担子太沉重了, 所以我放弃了,你们呢?谁是那个勇敢的男人?都不是吗?所以她今天会有如此 悲惨的结局。 曾经被我拒绝过的男人们,他们会高兴吗?会非常开心地对彼此说:哈哈, 这个女人终于死了,我恨了她这么多年,终于实现我的愿望了。如果当初她不是 那么高傲、那么不可一世,做了我的女人,为我生下孩子,又怎么会落到尸体腐 烂的地步呢?真是活该! 就在我为自己的幻想感到惊恐的时候,又发生了一件让我更加害怕的事情。 停电了。我尖叫,因为我又在黑暗中。我惧怕黑暗,是一种近乎神经质的惧 怕。我总是认为在黑暗中有一个青面獠牙的恶鬼在虎视耽耽地盯着我,伺机吃掉 我。 我尖叫,可是于事无补。我不知道蜡烛和打火机在哪里,虽然我抽烟,但只 是极偶尔地吸上两口,所以每次总会为找打火机而费很久的时间。 窗外有了人声。屋外的空地上纷纷聚集了左邻右舍,孩子们兴奋地叫着,疯 闹着,期间夹杂着大人们喝叱的声音。人们用各种奇怪的声音来打发着黑暗。 我停止尖叫,我仍然恐惧着。我推开窗,天空有一轮明月。月并不是很圆, 但它温暖的光已经足够平息我的惊恐。 我很少看月亮,虽然我是典型巨蟹座的女人,情绪受着月亮阴晴圆缺的严重 影响,可我还是很少看它。 有时我觉得自己是一只洞鼠,不喜欢太阳光、月亮光、闪电光等等那些自然 的光线。我常常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哪怕是大白天,我宁愿紧紧关上窗帘,点亮 日光灯。我是人造灯光下的一个木偶。所以我憎恨停电。 月光很美,虽然我听过一首叫《月光》的名曲,我也喜欢它,可我从来都不 知道月光竟然有一种绝无伦比的美。它可以令人惊叹地把淡与浓精巧地融为一体, 将素与艳过渡得如此自然,冷与暖被它混调得那么和谐。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讨厌过自己是受制于月亮的女人,它的阴晴圆缺控制着我 心情起伏的周期。对于这种近乎神经质的性格,我真的讨厌。我希望自己有着狮 子座女人的专制与水瓶座女人的冷静,可我命中属水。 我有些奇怪,我的脸上竟没有咸咸的液体出现。 还没有来电,我极其难得地在没有人造灯光的夜里睡着了。糖心的耳边说。 糖心斜了我一眼,“那你刚才不理人家!” 我笑了。糖心的思维很直线。 第二次见到星,是和糖心、“田鸡”在一家咖啡厅里。大家有一句无一句地 闲聊着。 我把披散的头发扎成马尾,穿上搁置两年的背带裙,镜子里的我看上去比实 际年龄要小很多。我都记不清有多久没有见过自己青春、单纯的妆扮,也记不清 我喜欢成熟女人的妆扮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有很久了吧。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做这些,有些无聊。“有些初恋的感觉。”我有些悲 伤地想。“初恋是什么滋味?” 我吸着麦管里的蓝梅汁。 糖心奇怪我否定了她帮我叫的柠檬汁。 我更奇怪自己象个未谙情事的小女孩,睁着一双天真的、好奇的大眼,饶有 兴趣地听着星讲话。 “转性啦?!小女人——”糖心临走时,笑我。 第三次见到星,我把所有的通讯工具都留在家里。 我们在一条偏僻的小路上,反反复复地走着,我不知道有多少个来回,应该 很多。 天有点热,两只紧紧牵住的手汗津津的。一种前所未有的幸福紧紧地包围住 我,我很幸福,非常的幸福。 幸福不需要金钱,幸福不需要音乐,幸福不需要飞来飞去,幸福不需要电话 和信件,幸福不需要过多的言语,幸福只需要两颗心,两个人,一起走。 “星是个巫师,他一定给我下了魔法。”我幸福地对糖心抱怨。 第四次见到星,我没花什么功夫便清楚了星还是个没有长大的孩子,他没有 足够成熟的心理来处理社会纷繁复杂的人际关系,于是他害怕地逃避一切可以逃 避的交际。他没有朋友,如果一定要说有的话,那便是网络。 网络,究竟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不知道,可是我很肯定的知道,星在网络中 是真实的。因为他在网络中是个莫名奇妙的古怪的孩子。 遇上现实中的事情,星是沉默的。他喜欢独立想事情,于是我无法知道他的 思想。 我知道我有很重的猜疑心,甚至有些神经质的敏感。它们使我很少有安全感, 我总是无法安静下来,总在担心。担心着自己会失去什么。可那究竟是什么,我 不知道。 我们不喜欢争吵,准确地说我们都害怕争吵。所以我们去到网络里。 我很痛苦,生活中纵然我们配合默契,可网络才是我与星唯一可以心灵交流 的地方。我不要在网络中,我想要拥有一个真实的,可以触碰到的实实在在的男 友。 我不敢对一个孩子倾诉心声,孩子是不可能懂得女人为什么怕黑、为什么怕 冷,为什么容易没有温度,为什么容易神经质地迷信爱情。 孩子的笑容总是天真无邪,我喜欢纯真美好的东西,所以怕自己会迷失在那 张迷人的笑脸背后。 第五次见到星,我们之间已经有了障碍。我不知道这种障碍来自何处,但我 敢肯定的是它起源于我。 星和安安一前一后地走着,幸福渐渐离我远去,绝望的寒冷在风中嘲笑着我。 安安是个冷血的、善变的女人。我告诉星。 安安很坚强地,微笑着从星的世界走出。 被星紧握过的手还有残留有微微的余温。 第六次见到星,是在网络上。他叽叽咕咕地成段成段地讲话。我轻轻地“嗨”。 星发觉我的存在,他决然地转身离去,非常没有礼貌地消失在无形无影的虚拟世 界中。 我向每个人打听着星刚才的表现。有人或快或慢地回答我,刚才有个叫星的 家伙一上来就说他失恋了,他说他再也不想见到他那个莫名奇妙、古怪的女朋友。 他讨厌她,因为她带给他短暂的快乐和漫长的痛苦。他说她根本就不应该出现在 他的世界里,他恨她打扰了他的平静生活。而有人根本没有回应,他们沉溺于自 己的世界,懒得理我。 我没有为自己辩解,因为我无话可说。星是对的。我哭了,湿了一包纸巾, 我惊异自己有如此夸张的泪水。那种疼痛是用锋利的刀尖在皮肤上轻轻划破一个 小口,缓缓地切下去,深一点儿,再深一点儿,还要深一点儿,然后再渐渐地剔 开,口会越来越大,越来越长,纵深同时发展,便剥出白白的骨头出来。疼痛由 浅入深的发展纵然缓慢,让人在不知不觉甚至是一种享受中,被晕死过去。 第七天次到星,还是在网上。这一次我不敢惊动他,我静静地躲在一边,看 着他。他象个性情古怪的孩子,不停地抱怨着所有的事情。他刻薄所有和他讲话 的人。他把对我所有的怨气都发泄到网络中,他把每一个人都当作是我。 在现实的生活中,星和安安都做出大度的姿态,一旦回到网络,对星来说这 个较为真实的空间里,星对安安避之不及。 网络是我唯一可以靠近星的地方。 “为什么沉默?”鱼的突然出现吓了我一大跳。 “久违了,鱼。”我很久没有和他见过了。 “你为什么沉默。”鱼省略了客套。 “有一个我想见又怕见的人来了,如果我出现,他也许会马上走掉,如果他 不知道我在,如果他没有看到我,或者他在找别人,或许他在等他想见的人,又 或许他根本就不想见谁。我不知道。我本来准备走的,但看到他我又不走了,也 许我在找东西,也许我是在等人。也许我什么也不想干,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为 什么沉默,总之我现在想沉默着,不让我想见的人见到我。” “不知所谓的回答。”鱼说。 “但我明白你的心情。”鱼又说。 “还有我陪你沉默。”鱼接着说。 但我现在不想沉默了。 “鱼,你曾戏我改个名字,那个名字很好,我今天会用它。” “嗨!”“天使梦”对星轻轻地说。 “干什么?!”星的语气很凶,但他终于不知道我是谁了。 “天使梦”温柔、体贴,对星近乎无理的话语极富耐心地化解。这都是安安 的错,“天使梦”愿意帮她承担。 “天使梦”真是可爱,连我自己都不禁地爱上了“她”。为什么在现实里, 她不早点出现呢?也许我就不会失去星。 在星驯服地接受“天使梦”关于成熟的建议时,我又哭了。为什么同样的建 议,星要反抗安安。 两个性情古怪、固执、自以为是的孩子。 上帝创造整个世界用了七天的时间,我到梦中的天堂游玩一圈再重返人间, 也用了七天的时间,星的魔法只能维持七天,于是我又回到自己的世界,只有恋 恋不舍让我知道它是真实地发生过,这不是梦。我遗憾不曾让星知道我对他真实 的感觉,真的非常地非常地遗憾。 我突然有一种很强烈的念头,我想让星知道“天使梦”的真实身份。我不知 道当他知道真相后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反应。但在我的印象中,他应该非常恼怒, 他感觉他受到了欺骗,他会恨我,恨到我死都不能消除。因为在生活中,他讨厌 我说谎,虽然我不曾对他说过谎,可是他还是讨厌。网络中,我欺骗了他,虽然 事实上他也可能欺骗了我,但是我骗他在先,他不会也不想原谅我。所以这个秘 密,只能属于我一个人。 五 我很想抽烟,把自己藏在烟圈里。我同时拥有着几个情人,他们分别在或远 或近的地方为生命忙碌着,然后在倦了、累了的时候,才会想到给我打电话,从 我这里得到安慰与鼓励,心满足了,便又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独行于这个 城市。 我有整整一个星期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没有写字的时间真的很难熬。我玩 着游戏,可是才一个小时便生腻了。坐在空空的房间里发呆,我快要窒息。于是 我又想喝酒。 虫虫结婚后,我养成了喝酒的坏习惯。遇上了之威,我戒掉了这个坏习惯, 与星分手后,我又旧病复发,甚至更加严重。我的生命中还会有一个好男人出现 让我改变吗?那个男人会不会是瑞特?或是终于还是需要我自己战胜? 我没有朋友,至少现在我找不到朋友,于是我一个人去熟悉的酒吧。那家酒 吧是在我遇到瑞特之后才开始变得熟悉的。 坐在吧台高高的转凳上,慢慢地喝着啤酒,希望酒精可以燃烧掉心底的郁闷。 找个男朋友吧。吧台的小男生怜惜地看着我。 我看着他,咽下一口液体,没有理他。他只是个业余打工的大学生,他不懂。 虽然我只比他大三岁,可自觉大他十三岁。 我坐在同一个转凳上。我说的同一个是指我在遇到瑞特时,我所坐的转凳。 瑞特是个长得还算比较帅的加拿大人。 一个月前,我坐在吧台喝红酒的表情和姿势吸引了他。于是他很重色轻友地 扔下他的伙伴,那也是一个很帅气的加拿大人—博文,走到我背后,凑在我耳边 和我说话。呼出的热气弄得我脖子痒痒的,我没能听清楚他在说什么。 我把自己的身体躲到一侧,很迷茫地注视着他的眼睛。 你很美,可以认识你吗?瑞特的中文说得很好,还有些京腔。 坐吧。我抬抬下巴,示意他坐下。在我所有的男友和情人都忘记我时,有个 异国情人陪在身边是件开心的事。 瑞特是一家外企的负责人,他和博文是搭档。其实一年前我在一个美国朋友 的聚会上已经认识了博文,并且已经很熟识了。博文冲我眨眨眼,若无其事地加 入我和瑞特。 我不知道瑞特对博文说了些什么,博文提前离去,并给了瑞特送我回家的籍 口。 我已经有些半醉了。在黑暗暗的楼梯口,瑞特突然揽住我的肩,在脸颊上轻 轻吻了一下。 吻别吗?我想,习惯不同吧,我不值得太大惊小怪。是的,没有必要。我转 身,瑞特在身后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没有听清楚,只是背着身摇摇手,送自己上 楼吧。 第二天中午,博文打来电话,问我是否愿意把电话号码给瑞特。 我很久没有理会虫虫了,而之威,情人节之后我们的联系也渐渐趋于平淡, 不象从前那般火热,就象是多年的夫妻,在彼此的生活中存在着,不可缺少必要 的联系,感觉却也淡淡如一杯开水。星,是我心口无法道明的痛。好吧,让我把 爱情当一次调剂品吧。 我告诉博文我不介意。我觉得老外有时很怪,客气得到了麻烦的地步。 接下来的一周里,瑞特几乎每天都会要求见我。他象团火紧紧地包围着我, 让我没有地方逃避他的追逐,特别是对我身体的渴求到了让我不得不威胁他我想 报警的程度。 我求助于博文。 “God ,博文,瑞特会把我熔化掉的。他太热情了。” 博文用一种很暖昧的笑来回答我的抱怨。 我只得屈服于瑞特的强硬追击。 一周的追击逃离加一周的温柔缠绵之后,瑞特要回去办理一些公务了。他留 给我两周的思念与等待。 酒吧的小男生温柔地提醒打断我的回忆,他说他希望在我喝到还可以清醒地 把自己送回家的半醒程度时,我应该果断地起身。一个醉得不醒人事的单身女人 在公共场合失态是件很危险的事,他真可爱。我接受了他的劝告。 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起了大雨,我很高兴,淋淋雨可以帮助我保持清醒的 头脑。 可真正走到家门口时,我才发现了自己的不清醒。 真的很见鬼!我居然把钥匙丢了!结果是在这个风雨交织的夜里,我进不了 自己的家门。 我在楼梯上坐下来,灰尘毫不客气地粘上我被雨湿透的衣裤。湿漉漉的头发 乱蓬蓬地贴在脸颊,感觉很不舒服,我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变得通红,我知道这 时的我极没有形象。可现在也顾不上这么多,我今晚该在哪里度过? 我从包里拿出烟,点燃。我想试图让自己发昏的头脑冷静一点,想想该怎么 办。 一支烟抽完,我还没有想出办法。我打通之威的电话。 之威,我被关在门外了。我喝多了酒,现在下着大雨,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的声音迷迷糊糊的。 什么?你又喝酒了?现在马上叫辆计程车把你送到附近的酒店里,开间房, 好好睡一觉,明天早上再找锁匠开门。…… 我没等他说完便挂断了。我不想住酒店,我只想舒服地躺在自己的床上。不 过他现在在香港,相隔那么远,除了这些话,他还能做什么呢?我后悔自己打了 电话。 我想瑞特了。可是他比之威离我还要远,甚至还有时差。他那里是几点?我 的头越来越疼。 我的手不自觉地按下了虫虫的电话。他应该可以告诉我怎么进屋。 一个女人接了电话,旁边还有虫虫含糊不清的咕哝:谁呀?这么晚。 你们在做爱吗?贱货!我极其恶毒地摔过一句话,并迅速挂断电话。 我不知道接下来将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在虫虫家里发生,我心里没有一丝快意, 因为我悲伤地知道我将在楼道上坐上整整一夜,然后第二天早上,左邻右舍会象 看怪物一样盯着这个他们平时就觉得与他们不一样的、古怪的女人坐在楼梯上, 心里忿忿地骂着我挡住他们匆忙 的又要避开我的脚步。 我再一次发现了自己的无助与不幸。我与三个远在天边的男人精神恋爱着, 然后在一个大雨夜里我被关在自己的房门外,而那三个口口声声说爱我的男人对 此却爱莫能助。我赌气地想,如果这时有谁能够解决我面前的这个问题,我决定 和他睡觉,这有点悲状的以身相许 的味道。 我终于生平第一次勇敢地承认了,自己是个由里到外都傻透的蠢女人。 我很没有廉耻地给一个前不久刚刚追过我却被我生硬拒绝的男孩打传呼。我 对他没有抱任何的希望,可希望却在我快要对自己绝望的时候出现了。 不知道是不是就是天意,在挂断手机的第二秒,我收到了手机短讯。居然是 瑞特发的。我突然很感动,因为我没有想到我和他竟如此地有心灵感应。 命运是个很爱捉弄人的家伙,我常常被他开玩笑,就连我在最悲惨的时候也 不放过。 看完短讯,我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立刻买上一张去加拿大的机票,带上一 把尖利的刀,在见到瑞特的第一眼便冲上去杀了他。 “Ann ,I am very sorry but I have to tell you that I have a new girlfriend now. Please don ‘t call me anymore. My girlfriend is very jealous. Sorry again.” 哈,我真的很活该,在一个进不了门的雨夜被我的异国情人毫不费力地给甩 了。而且甩得很彻底。从此我们将各在地球的另一半,永远碰不上,永远无法找 到。 手机短讯真是一个好东西,可以让绝情的男人不用面对任何的指责、质问而 向他们的前女友say good-bye. 男孩迅速覆机,并以最快的速度赶到我的身边。 酒劲儿还没有过去,我昏昏沉沉地被他架进一辆出租车,再被他架进他的宿 舍。再后来,我被放置在床上。 男孩轻轻地为我脱去鞋子,并拉过一条被子盖在我身上。 我朦朦胧胧的双眼看着自己伸出胳膊,搂住男孩的脖子。你要我吧。我嘻笑 着说。好象他是虫虫、之威或是瑞特。 男孩挣脱着,可我不放手。我看到自己没有放手,虽然我的大脑中有一个清 醒的声音在大叫着:放开!无耻的女人! 啪!很清脆的一声,我的脸颊重重的挨了一记耳光,火辣辣的。 男孩愤怒地瞪着我。早知你这么疯,我根本不会理你,真不如把你扔到街上! 我哭了。愤怒、委屈、伤心或是什么也不是,只是需要好好哭一场而已。 对不起。我说,真的对不起。 然后,我睡着了。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头还是很疼,屋外的雨已经停了,小鸟清脆地叫声让 我有点不习惯。在我居住的那个区里,似乎是鸟儿绝迹的地带。 我腾地坐起来,一时间有点儿回不过神来。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记起前夜, 我喝了很多酒,丢了自己家里的钥匙,打了很多电话,还骂了脏话,收到瑞特的 一条短讯,被告知他决定甩了我,做了一件很没羞耻的事情,最后还挨了一耳光。 我真是多余的人,我想我活着真没有什么意思,可我还是不想死,为什么呢? 结论是我是个怕死的胆小鬼。 我很怕再看到收容我的好心的男孩,我已没脸再面对他。 留下一张条子:谢谢你收容我,但请不要再记得有我这个人,我会更加感激 你。 我逃一般离开那间屋子。男孩在后面追着,我拼命地跑到大街上,钻进了一 辆出租车。 对男孩,我心里将会一生都很愧疚,但我不可能再面对他。 锁匠三下两下便打开了我的家门,还替我换上一把新的门锁。我没有讨价还 价,按他给的价钱掏出钱给他,我不想再多说一句话,我很累,没有力气去为几 元钱争吵。 我锁紧房门,把自己重重地扔在床上。 我很想抽抽烟,把自己藏在烟圈里。我同时拥有着几个情人,他们分别在或 远或近的地方为生命忙碌着,然后在倦了、累了的时候,才会想到给我打电话, 从我这里得到安慰与鼓励,心满足了,便又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地独行于这 个城市。 浑浑噩噩过了几天,我努力地把对瑞特的愤怒压制到最低点。我还不止一个 的情人,瑞特去死吧。我自欺欺人地安慰着自己受损的虚荣心。 还是林玮发来的短讯提醒了我,原来我二十六岁的生日到了。 我老了。这个念头毫不客气地钻进我的大脑中。 我在床上整整赖了一天,到下午五点才打电话给梅珊、童静雯们,同时单身 的她们应该会有时间应酬我的。 为了庆祝我又离天堂或地狱近了一步,梅珊、童静雯们陪我去迪厅疯狂。 天生怕吵的我真是第一次进入这个开业已四年的娱乐场所。 一踏进门,我的头立刻眩晕起来,节奏疯狂的乐点把我的心脏都快要震出来 了。我象喝醉酒的人摇摇晃晃地走在弹簧地板上,我死死地抓住静雯,我怕自己 会就地倒下,被人踩成肉泥。 梅珊是常客。转眼就没了影儿。 我被童静雯拉到墙边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来。我闭上眼,努力让自己适应这疯 狂的人群。 梅珊突然出现了,她用力地在我面前对我喊着话,我还是听不清楚。 “什么!”我瞪大眼。 梅珊摇摇头,放弃了和我讲话的念头,把一个小玻璃瓶递到我面前,自己又 掏出一支,一边把瓶里的液体倒进嘴里,一边示意我学她的。我扭过头,童静雯 和她的举动一样。那我也一样吧。 于是我学着梅珊的样子,把玻璃瓶里的液体倒进嘴里。我品不出那是什么味 道,噪音让我的味觉失灵。 我开始适应了这嘈杂的环境,适应了这噪音。一种莫名奇妙的快乐突如其来。 我的头开始不由自主地摇晃起来,我快乐得不得了。 我无来由地傻笑着,冲每一个从我面前走过的人傻笑着。我的身体从凳子上 站起来,走到舞池中央,我的头有节奏地摇着,摇得很自得其乐。我迷迷朦朦中 看到很多人和我一样,有着兴奋的表情,大家都在快乐地摇着头。 有人踩了我的脚,很痛,痛得小腿都有些受牵连。猛地一种恐惧从心底蹦出 来。 梅珊——!我大叫,我的喊声迅速没及在狂欢的人影里。梅珊,你这个混蛋! 我骂着,可是我还是没有办法抑制那种快乐。 我想控制自己的头,想让它停下来,我做不到。 我摇着头,努力让自己的眼睛在晃动的鬼影中捕捉到梅珊们的影子。 终于被我看到了,我不顾一切地扑上去,用力地掐住梅珊的脖子。 梅珊被我的疯狂吓得呆住了,头却还是不止地晃动着。 混蛋!你给我喝了什么?我还有些理智,我知道自己喝了一些不该触碰的东 西。 童静雯很及时地赶来从我手下救出梅珊,并和梅珊一起把我挟持出舞厅,塞 进一辆出租车里。 我不停地骂着梅珊和童静雯,她们准是疯了。我没有办法接受我的两个好朋 友喝摇头水的事实,更无法接受她们把这东西让我喝下去。我还没有疯狂到触碰 禁品的地步。 噩梦的一夜。我二十六岁的生日之夜。 我睁开眼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十点半了。 我没有起床。我实在不想动,我刚刚走进了人生的第二十六个年头,可一切 都是那么糟糕。 眼泪不自觉地、毫无道理地顺着眼角掉下来。我不想擦它。生活有时真的需 要一些眼泪吧,我给自己的懦弱找借口。 床头柜上那只黑色的花瓶里插满了糖心送来的鲜花,垂挂着的卡片上却写着 令人心痛的话:愿鲜花早日找到合适的花瓶。 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死死地抓住了我。我不禁失声痛哭。 一直以来,我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我是一只独行的蚂蚁。我也曾想过写一 篇名叫《独行的蚂蚁》的小说,可面对这个题目我的脑中空白得连一个字也挤不 出来,我只好放弃,便躲到网络中给自己取了这样一个网名。 我的电脑两天前也莫名奇妙地坏了,这令我感到更加痛苦。我发现自己竟然 一天都离不开它,它是我的生活必需,我只好提起久违的笔在纸上画着纸条。 看着桌上的电话,我满怀希望地失望着。我一直在等待着。从昨天的昨天开 始一直等到今天,我幻想着瑞特会给我打来电话,甚至只是发一条手机短讯,我 的虚荣心也会感到满足。 没有,什么都没有,没有电话,没有短讯。虚荣心也没有被满足。 在距26岁生日还只有6 天的时间,我被瑞特彻底地甩了,我竟还在傻傻地希 望他能够记住自己的生日。虽然我并不爱他,虽然我只是有那么一点儿喜欢他, 可我仍然心痛。 我给博文打电话,先谢谢他送的卡片,接着试探性地得知,瑞特已于昨天早 上到达,此刻就在他的身边。 我惊慌失措地道了声再见,慌乱地挂断电话。我感到恼怒。 这个在六天前毫无任何预兆、莫名奇妙飞速变心的男人怎么可以带着一副满 不在乎的表情,若无其事地又出现在我的城市呢? 我已经打消了杀了瑞特的念头,另一种野性的冲动又在我体内滋生。 我想换上一套性感的内衣和被香水熏过的丝质吊带裙冲到瑞特的房子里,一 言不发地用行动告诉他,我要和他做爱,我要他把我从一个女孩子蜕变成一个成 熟的女人。这是他一直希望我却让他失望的事情。我甚至还想在一切都结束后, 我会狠狠给他一耳光,然后永远地走出他的视线。可我清楚地知道自己这一辈子 都不可能做出如此潇洒(暂且让我称之为潇洒吧)、如此决绝的事情出来。 我再一次感到冲动与理智的冲击。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才可以麻木于这种痛 苦。 我很沮丧。极度的沮丧。我再一次对自己失去了信心。我坚信自己是一个毫 无用处的人。 我翻身起床,然后洗澡。 我换上衣服,我要出门,虽然并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一切都是在毫无 意识中进行的。 我走到了大街上。我戴上墨镜,不想让大街上无谓的人看到我沮丧的脸。 腿没有意识地在一个公用电话亭留下。虽然手机就在我的肩包里,我还是只 想用公用电话。 我机械地按下一串号码,等蜂鸣音响起时,我才如梦惊醒地反应过来,我拨 通的是瑞特的手机号。我想收线,可已经来不及了。瑞特性感的声音在电话那头 响起。 “Let ‘s make love.”我说。心怦怦地加速运动节奏。 我是一个任性的女人,明知是不可能的事情却偏要放任自己。我还是个贪心 的女人,明明不是自己的东西,或是自己根本并不在意的东西,偏要死死抓住不 愿放手。 我不开心的,我的任性会让大家都变得烦恼,纵使这么多的烦恼都是自己没 事儿找来的。我有时会怀疑是不是有什么邪恶的东西控制了我的灵魂。 我能感觉到瑞特的吃惊。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关上了电话。 我无力地靠在电话亭旁。我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 我又洗澡。我把自己浸在水里,用力地擦着身体。直到皮肤感到疼痛,我还 是在擦。我想洗去体内的邪恶。我的眼泪落入了浴缸里。 我唱歌,唱着。我唱的是一首老歌,老得让我实在想不起它的名字了。 手机在响,电话也在响。我赤裸着身体跑出浴室。来电显示告诉我来电的主 人是糖心和之威。我实在不想接听她们的电话。我想我需要安静。 我感到饿了。我从冰箱里拿出巧克力、可乐和面包,又拿了一张凳子,把它 们搁置在浴缸旁边。浴缸的水有些凉了,我换了一缸热水。 我重新回到水里,不去吃电话的铃声,我闭上双眼,吃着东西。 我突然想起有两天半没有吃东西了,我想我会饿死的。我怕自己会被饿死, 所以我要吃东西。 然后,在温柔的水里,我很快又睡着了。 有时真希望自己可以永远地睡下去,再也不要醒来。整整一个星期,我体内 积蓄了很多液体。而每一次睡醒,气体就会随之增多,慢慢地膨胀,我想我也许 会爆炸。 我还是醒了,因为我的生命还没有结束,我就必须要醒来。 我不敢再让大脑活动,我会想问题想得疯掉的。 我带着汉堡包躲到网络里。 我随意地进入一个聊天室,也许是我的名字告诉大家我是MM,所以很快有人 和我搭腔。 一个叫爱你好难的人上来泡我。 “你爱我吗?”我直截了当地问他。 “那要看你是否爱我。” 爱是等代交换,看来连网络都不例外。 不,我不爱,我谁也不爱,我只爱我自己。但是我希望你爱我。我知道自己 无聊得要命。可我多么希望对方就是星。就当他是星吧。我把想对星说的话都对 他说了吧。 爱是相互的。这个“爱得很难”的青蛙说话一点儿也不含糊。 我沉默。我不想回应他。 “你想做爱吗?”青蛙得寸进尺。 “想。”我真的想。瑞特说做爱可以缓解压力,我想试一试,可只是想一想, 我不会真的去做。 “:)”青蛙送来一个网络的笑。 “你为什么不问问我为什么想?”我近乎无耻。 “每个人做事都有他自己的理由,你一定很累。”青蛙过了很久才回答,他 一定是想了很久。 “也许吧。我给一个男人打电话说想和他做爱,可是他不理我。”我坦白。 “他是你男朋友?情人?”青蛙的思维很直线。 “不知道,一个一面之交的男人。”我不想解释。 “那为什么打给他呢?”青蛙近乎白痴。 “因为我想我的前男友了,我很想他,非常的想,可他不理我。”我说的是 星。 “你们只是一面之交,怎么又成了你的前男友呢?” 这个“爱得很难”不是大脑进水就是白痴。我不想再理他。我自己也很混蛋。 我还是下线吧。 下线了,我还没有睡意。无聊得要命。 我把音乐开到最大音量。深夜十二点了,隔壁的女人站在一墙之隔的阳台上, 用睡意朦胧的声音嚷嚷着,疯了,三更半夜,还要不要人睡觉。 我不理她,装作没有听到,任凭那长得一副死人相的老女人叫骂。我很得意 地笑着。 我的电话响了。我接听。 请把音乐开小点儿好吗?楼下那个整天霉头霉脸的男人尽量抑制住怒火,客 气地小心地提出自己的要求。 我没吱声,啪地挂了电话,再将听筒搁起。我更加得意地笑。 我把自己埋在音乐里了,我听不见也不想听见外面的声音,尽管我不得不从 心底承认,这音乐实在是太吵了,可是我需要它,甚至需要噪音来驱走心底的游 离的思念。我现在一点儿也不可以想事情,哪怕一丁点也不可以想,否则我会死 的。 我得意地笑着,我决定明天早上一定不要出门,那些狠毒地眼光会杀了我了。 还是让我把最后的一点儿得意留下吧。这是种值得回忆的良好感觉。 阳台上的叫骂声停止了。我突然感到很没劲儿,就象一个蹩脚的小丑,演了 一出闹哄哄的戏,观众甚至连一声倒彩都不愿意喝,很无趣。 我关了音乐。死寂让夜更加空洞,可我的生命还要在白昼间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