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现实中,李玉真的整整一个星期没有上网。她是一个已婚的女人,她太明白 自己的身份。她有些恨自己的清醒。闷着的时候,她就随便找一个网站,到聊天 室里去聊天。这样的聊是累的,因为李玉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李玉进了聊天室, 才发觉,事实上,她对网聊仍是一无所知的,这段日子以来,都是奥运在找话题, 而她,只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聊。说到底,是他付出的多于她。他在陪她,而不 是她陪他。 李玉开始想奥运。 她想他。真的想。只,她不敢上网。她看到自己走在某一危险境地,看到自 己的一只脚徘徊在边缘。虽她与苏浩企已没有继续下去的感情,但,她现在仍是 他的妻子。她明白这个事实。写小说的念头在这个时候被李玉放在了脑后。她是 乱的。她没有做任何事情的心思。 一个星期是那样的长。李玉觉得自己在七天的时间里,像一条蛇,褪了一层 皮。不同的是,并没有变得有什么不同,除了思想上的沉重。 李玉在一个星期之后,最终上了网。李玉想平静地向奥运说一声再见。李玉 在心中承认自己不适合网聊。她想像成年人那样,不留一丝痕迹地说再见。 奥运在。 奥运:这些天为什么没来?去了哪里? 李玉:地狱。 奥运:你说话让我心疼。你不开心? 李玉:没有。地狱与天堂只一步之遥,我快到天堂了。 奥运:到天堂去做什么? 李玉:求一对翅膀。 奥运:要翅膀做什么? 李玉:飞。 奥运:飞到哪里? 李玉:心之外。 奥运:知了。你开始烦我。而我这些天却在想你。 李玉:我没有心,所以,无所谓烦或不烦。我只是在寻找。只是茫然。 奥运:那好,告诉我你们网站的网址,我想看你的版面。 李玉:为什么突然想看这个? 奥运:找不到你的时候,我可以在里面留言。 李玉很快地打出网站的网址。奥运也很快地进了去。有一会儿的功夫,奥运 对李玉说:你的语言很美,只是有些颓废,不适合小孩子看。李玉问:你在看哪 一个?那面好久没有回话。李玉打过去一个字:忙?这一次有话过来:我女朋友 来了,她很闹。李玉用最快的速度回话说:真好,去玩吧。我也正要下线呢。祝 你。笑。然后,李玉真的笑着下了线。 再然后,李玉坐在电脑前一家网站一家网站地挨着看。直到,她发现自己把 同一网站看了无数次,才感觉到心的疼痛。眼中有泪,她不敢让它流。她用力用 力把这泪挤回到体内。她命令自己笑。傻傻地,冲着电脑。她不肯细想细问自己 到底是为了什么? 李玉一直回避着体内的痛。她不肯去面对。她飞速地骑着自行车去接儿子。 儿子因为太小,没有送去正规的幼儿园,而是找了一个有经验的阿姨。阿姨的家 离她的家只有一条街道,所以,走进阿姨居住的小区,看到里面黑黑的,李玉就 知道,这一带今天停电。李玉想:一个人如果心情不好,真是连老天都不肯给她 好脸色。 停了电,小区里的人都在外面聊着天。李玉慢着脚步,推着车子往里走。儿 子被一群老人围着,逗乐子呢。看到李玉,儿子扑过来。一直痛着的心这才有了 一些缓解。母子俩回了家。 这段日子苏浩企一直不在。李玉没有问他去了哪里,苏浩企也没有说。夫妻 做到一定的时候,热情过了,也就互不关心对方在做什么了吧?而事实上,李玉 又是想知道,想过问的。只,那是以前。不是很久的以前。她曾试图挽回婚姻的 那个以前。而现在,她已灰心。婚姻带给她的,不是比翼双飞的共进退,而是不 可以有怨言的盟约。 李玉不是不可以这样过一生的。李玉清楚这个问题,可是,李玉放不下自己 年轻时的那些个梦。她想有自己的成就感。她不想跟在谁在身后。她是有个性的, 只,苏浩企看不到。他,不懂她。 谁会懂她呢?奥运吗?那个有了女朋友的奥运吗?李玉苦笑了一下,麻木着 自己的情绪,在微弱的烛光之下,为儿子,为她自己做饭。 (人都是笨的吧,没有一定时间的离开,就不知道自己心里想着的是谁?没 有痛心的失去, 就不清楚自己要珍惜的是什么。) 游离愣住了。版面里有小丑给她的留言。 你真的认真了。我也是。我说我们比一比谁聪明,然后,就假设了一个人, 并给了这个人一个亲近的位置。而你,礼貌地下了线。就那样快地下了线。还说 你是在笑着。我不能想像你真实的感受。但我知我的感受。现实与我,总是格格 不入的。我在网络里驰骋,只能在网络里驰骋。在这里,我觉得我是个男人。是 个成功者。仅此而已。 我伤了心,是因为我知道我认了真。而我痛,是因为这一切都只是虚拟的空 间,我伸出手去抓,是理所当然的空。我们都是空的。在网络的两端。我何尝不 想走到现实中去,可是,你愿意吗? 游离看着留言,委屈得坐在那里傻傻地与电脑相对。而泪,却不请自来。 她怎么能不委屈?小丑他竟然用一个假设的女友来伤她的心。而她,竟也真 的伤到了。一直骄傲的她,竟因为一个从没谋过面的人有了女友动了气,且气得 要与多个人同时谈恋爱。 她怎么会不委屈?他懂她的心思,却故意用一个女友来气她。他在她逼他的 同时,不肯一个人决定,反过来也逼她。而这一切,说明了什么呢? 游离开心地笑了。擦了泪,她回了他的贴子。 一个很平和的人,或者说是一个很麻木的人,就为了从没见过的那个人有了 女友,而动了气,请告诉我,这是为了什么? 游离回完贴子,这才想起她新建的两个聊天房间。跑进去一看,根本就没有 人来。这个年头,男人在网络里并不抢手吧。如果她以女孩子的名义注册房间, 就会大不相同吧?而男人既然如此的不抢手,她又为什么会为了一个男人,一个 网络中的男人而伤了心又开了心呢? 她伸长脖子看了看正聊得起劲的张灵灵,觉得自己所有的任务都已完成,心 情已转好。她想回去了。但,这样做会把张灵灵气死。灵灵她可是特地来陪她的。 游离想着,就忍不住又跑进自己的版面,她想再看一遍小丑给她的留言。她恨不 能背下来。 游离是惊喜的。她看到在自己的回言下面,小丑刚刚给她留了话,只有两个 字:在吗? 游离以最快的速度上了OICQ. 小丑果真在。 小丑:嗨! 游离:嗨! 小丑:原来你是这样有才华的。我真的失落。 游离:落到了哪里?用否我拉你上来? 小丑:嘿嘿,你的嫉妒已经把我拉上来了…… 游离:噢,有否把你捧上了天,小心爬得高摔得痛。 小丑:谢谢你这样关心我。我感觉到幸福! 游离:好,不与你斗嘴,算你赢。 小丑:我们好像应该重新认识一下。你好,我是小丑,最喜欢漂亮的女生。 你呢? 游离:你好,小丑。我叫游离。是女生,不过,不漂亮。 小丑:没关系,让我看一下,我最会审美了,也最会发现别人的美。 游离:你看不到也是我,看到了还是我。何需你看! 小丑:别气我,我们之间只有四个小时的火车,小心我跑过去看你!嘿嘿, 很可能,你不是不漂亮,而是,丑。呵呵。 游离:哼,小心我跑到你那里打你! 小丑:好呀,你要来,我组织锣鼓队去迎接你!!来吧!!我光着脊背!! 游离:打人好累的。让我带几个打手好吧。再找个演员扮游离。反正你又没 见过她。 小丑:我就让敲锣鼓的木棒打碎他们的胯骨!!看看吧!在医院里! 游离:你野蛮! 小丑:又给我带帽子!不野蛮你就是别人的了。这个,我懂! 是因为半遮半现掀开了一层纱吧,两个人说起话来都不再含含糊糊。而游离 沉醉于这样的一种交谈。虽看不到彼此。但,心却为那个人跳动着。他们最终没 有提及见面的事情。游离不是不想见的,只想起来就觉得可笑。两个陌生的男女, 在网上相聊甚欢,于是相约了地点与时间约会。他们需不需要暗号,需不需要先 向对方讲明自己的身高与所穿的衣服? 这样麻烦的事情游离没有做过,也不想做。她同时也没想过那么多。她只知 道自己动了凡心,而这凡心是真是假,理智的时候,她还要好好问一问自己。 (很多事情都是始料不及,而又有前秦的。但,人,因为生活在空气中,呼 吸着各种各样的欲望,各种各样的无奈,也就身在江湖般,心不由己了。) 也许因为这是李玉写的第一篇小说吧,她没有太多虚构的情结。在现实中, 她的确被一种情结牵着,走向奥运,走向奥运。 电是在半夜快两点的时候来的。李玉在那一刻说不清为什么就醒了过来。她 听到家里冰箱开始工作的声音。她知道,来电了。看了看身边的儿子,她起身简 单穿了衣服,来到书房。她打开了电脑。上网的同时,她清醒过来:我是想找奥 运吗?她身不由己地陷进了网中。 奥运不在。OICQ显示得很明白,奥运不在线上。李玉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意料 之中的结果,她超常平静地打开了她们的网站,来到她负责的版面。她想在里面 发贴子。她知道,她有话要说。知道自己这些年来的沉默,将会爆发成语言。 而她,并没有写下她的心思,那原本也说不清的心思。因为,她看到了奥运 的留言。给她的留言。 一向不喜欢在BBS 里发贴子。因为,心事都在体内消化掉了。翻来翻去,笑 或哭过就完事了。也不看别人的文字。不相信说出来的语言。我相信的,是面对 面的真实。但,看了你的文字,我却相信人如其文,或文如其人。你是那样了透 现实的点滴无奈。是那样平和地面对着身边的人。这平和感染着我,让我舍不得 离开。我,真的失落。 李玉的心暖了又暖。他,纵是有女朋友,也是在意他的。他,明知道她已婚, 已有孩子,还是愿意一点一点了解她,走近她。女人要的也就是这些了吧。她开 始有些明白,为什么她会对他产生这样的一种感情。因为,他陪她。每一天都陪 她。他相信她有女性的母爱,她忘不了他说她让他感到幸福。他给她认可。而这 些,恰恰是她要的,苏浩企又不曾给她的。 苏浩企是个喜欢夜夜歌舞升平的男人,他喜欢同他的那些兄弟在一起,他在 家的感觉不是舒服,而是尤如困兽。每一个晚上,只要呆在家里,他就会六神无 主。他喜欢夜,他是属于夜的,每当暗色来临,他体内的躁动都会牵着他,离开 家。也所以,他没有给她夜晚的安全。她怕黑,夜来的时候,她不得不竖着耳朵。 她总害怕有什么东西会突然出现。没有他在她身边,她总是这样自己吓自己。而 他,常常是夜不央不归。 李玉又看了一遍奥运的留言,这才静了下心,给奥运回贴子。 不过是借身边的故事,发着一些劳骚而已。这个世上,哪里有什么文如其人? 快快后退,不要被我骗到。 李玉再不敢写任何带感情的字。她毕竟是一个成熟的女性,她试着,想在一 种玩笑一种轻松的交谈中,和奥运说再见。她已不止一次想和奥运说再见了。虽, 她是那样贪恋奥运带给她的种种感觉,是那样舍不得放手。奥运说他舍不得离开, 她又何曾舍得? 李玉回了贴子,竟还是睡不着的,她开着OICQ,对着自己的版面,把曾经留 过的贴子又看了一遍。就像一一细细感受奥运看时的心情。版面里的话,都是李 玉平时一点一滴的感受。小到一句话,大到心情随笔。她有的时候把这个版面当 日记。所有工作中的事情包括心情,她都写成网站纪事,放到了自己的版面里。 她是很想与人说说工作,说说一种被困的心绪。李玉觉得自己是鸟,被困的小鸟, 想飞却飞不起来。也因此,她有逃离现状的念头。 正看着,电脑音箱传来叩门的声音,有好友上线!李玉连忙去查看。是奥运。 奥运:嗨,刚刚看到你的留言。 李玉:啊。 奥运:是不是想与我平静地说再见。 李玉:是,你很敏感。 奥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是水,我是船,你把我推 到哪里就是哪里。我没有怨言。 李玉:不要这样说,我很伤心。 奥运:不,你没有心。记住,你没有心。我也没有为你装过心。 李玉在那一刻流下了泪水。她是多么希望自己真的没有心。这样,她会走得 坚决。可是,她真的能做到吗? 李玉没有说话就下了线。连一句保重的话都没有留。如果奥运不懂她与他之 间发生了什么, 她会说一些祝福的话,可是,奥运不肯假装糊涂。他比她清楚两人之间的这 份纠缠。一个大男生与一个已婚女子的纠缠。 而他们,谁都不是故意的。事情的发展同样出乎她与他的意料。李玉很在意 这样的心灵交流,可是,她怀疑,她不敢确定,她与他之间,能够平稳地发展成 友谊。他,也是不相信的吧! 李玉开始恨网。恨网络的超现实与超虚拟。 她已被困在网中。 (人的意志是不可挡的。只要意志坚定,就没有什么做不到。而人类,之所 以都要陷在情爱中不能由意志来控制,只有一个道理可以说通:那是人类心甘情 愿的结果。) 游离最终在网上谈起了恋爱。与小丑。她没有对张灵灵说起这件事。因为, 她总觉得一个本科生竟陷在网络感情中,是一件很可笑的事情。她不能跟张灵灵 比。张灵灵不是一个禁欲主义者,她玩得起,也会玩,懂得怎样去玩这个游戏, 而游离不行。游离知道自己不行。她清楚,自己是认真的。但这样的认真也是有 节制的。游离自己给自己定的节制。游离是那种愿意尝试新鲜事物的女子。但, 每做一件事之前,她都会问自己一个同样的问题:我能不能承受去做之后的一切 因果。如果她对自己说能,她就去做。如果她回答自己说不能,她就会为自己想 一个比较折中的办法,一种既能体验新的感受,又能让自己不受到委屈的办法。 就像是她与小丑的网络感情。她在确定小丑对她的情感之后,很冷静地想了 他们之间的关系。她看中这样的感情,但,她明了这感情只是网络中的,她不能 跳出来。这是规则。她不想玩这个游戏,但,因为真的很想很想有一个可以这样 聊天的朋友,她最终还是愿意遵守这个规则。她认可自己与小丑在网络中发展的 感情。她把这感情,定位在网络之上。她,可以想他,念他。但,一切只能在网 上进行。 这个时候的游离还是清醒的。 因为双方都明白之间的感情,所以,他们在网上聊天的方式有了些许变化。 不再含蓄,多了些试探与温情。在游离看来,这温情半真半假。说它真,是因为 心会动,会暗暗高兴,偷偷开心。说它假,是因为这样的一种温存,听不到,摸 不到,只能用心去感受。但,也正是因了这一切的感觉都要用心去体会,反倒让 游离多了一丝依恋。这样一种没有任何外在因素打扰的感情,游离是倍加珍惜的。 她很清楚,如果加入现实,加入工作状况、身高、长相、各自的生活背景,他们, 或不仅仅是他们,大多的网上恋人都不见得能如此心心相印。 然,他们是凡人,他们不可避免,又小心翼翼地谈到了这些问题。 小丑:你说你高,到底有多高? 游离:一米七。 小丑:啊? 游离:有何不对? 小丑:没什么不对,是我不对,我只有一米六五。 游离:这与我们聊天有什么关系?我爸爸和哥哥也都没我高。 小丑:那么,你说你的脾气大,又大到什么程度?我要学着慢慢适应! 游离:也是与你无关的啊。我平时没脾气,可一旦真的生气,我不会给别人 任何解释的机会。也不给自己机会。 小丑:明白了,自动消失! 游离不是不在意小丑的身高的。但,这样的一种感情,一种没想过要见面的 感情,又何必要求那样多?游离很实际,她知道也亲自经历过,人们在现实中介 入感情时,反反复复的选择与衡量。那一刻的人是自私和冷酷的。她不想。与现 实相比,她还有些梦的心里,宁愿要这份远离一切世俗,只与心相依的情感。 她知道不现实,但,她想拥有,想抓住。就像她对小丑说:现实的社会太复 杂了,我们生活在其中,不得不让自己变得复杂,变得自私。但,网络给了我们 另一个空间,一个可以由我们自己取舍的空间。一个可以拼命填充爱,而不要仇 恨,不要计较的空间。我们没有理由拒绝。我知道我们之间没有结果。但,又如 何,这样的一份纯真,是现实中没有的。就让我们这样握着,能握多久就握多久。 小丑回应游离说:好,我愿意这样握着。幸福地握着。是那么喜欢你的思维, 喜欢你。 这是小丑第一次对游离说,他喜欢她。这表白是那样的自然。游离感觉不到 丝毫的虚假。她相信他的话。她说,她很快地回话说、不过大脑地回话说、更加 自然地回话说:是,我也喜欢你。 游离没对男孩子如此畅快地说过喜欢之类的话。她总是很有保留地说:“你 不错。”但,网络给了她痛痛快快表白内心最真实感受的机会。这样的表白,可 以不经由大脑,可以不用考虑要不要说,可不可以说。游离完全可以做回自己, 最真的自己。游离觉得做人真舒服。在网络中做人,真的很畅快淋漓! (爱一个人是那样地满足。被一个人爱着,又是那样的幸福。任何小说的主 题都离不开爱与被爱。生活,也同样如此。小说与生活就这样,如此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