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那一年正在热播的一部大片叫《阳光灿烂的日子》,主人公马小军在米兰家 周围徘徊时有一段内心独白:“我就像一只热铁皮屋顶上的猫,终日游荡在屋子 的周围……” 此时,交白卷的七位就坐在教职工宿舍楼的院子里,像七只受伤的小猫,无 精打采,愁容满面。怎样去迈过眼前的这道坎,成为他们心中最大的难题。 这是我上大学第一次有处理正儿八经事情的感觉,高中时听到老师最常说的 一句话是:现在抓紧学习,要玩到了大学玩。同学之间相互打气的话也是“只要 ……就……”这样的条件句: 只要考上大学,就可以好好玩。 只要考上大学,就可以谈恋爱。 只要考上大学,就可以逃课。 …… 据后来省外同学写的信里面交代,全国的高中都有这种调调存在,全国上学 的人有三分之二都那么喊。 一些小说和电影的渲染以及个别同学的哥哥姐姐在大学里的身体力行亦成为 此理论最有力的依据。那个时候,报纸杂志的色彩开始渐渐丰富,街上的霓虹灯 越来越多。我们的心里憧憬着五彩斑斓的未来…… 终于成了“天之骄子”的一员。终于在这个期中考后的傍晚何老师家的门口, 我们发现上大学其实也不简单。 “到底怎么说?”肥典是最沉不住气的,“我们不能老这么耗着。” 一个绰号叫“洪七”的同学说:“我觉得应该买一点东西去,一则表示诚意, 二嘛收了好处总是要讲好话的。” 我不同意,人家可是教授,送东西去恐怕有点儿辱没他,况且,我们送的他 能看上吗? 大家又你一言我一语地争论起来。 这时,一人从远处朝我们走过来,近前一看,是本系的学生会副主席,姓夏, 女性。 她怎么来了? 夏主席以一种慈母般的眼神注视着我们,说不出的关爱,我觉得身上有些小 疙瘩冒了出来。她扶着我的肩膀,回味悠长地说:“你们呀——我就知道会这样 ……” 她到底明白了哪样?我还没弄明白时,她的另一句话却把大家的争论平息了。 她说:“送点儿东西,可能就消气了。” 来不及辨识她这句话的可靠性,就凭人家早进来三年,就凭人家顶的头衔是 副主席,大家二话没说分头行动。我和肥典去邻近的水果摊称了五斤苹果、五斤 香蕉,这是能用最小花费占据最大体积的礼物之一,余者也都做了准备。最后在 何老师家门口再次会合时,清点一下,礼品为: 硬壳红塔山香烟一条(何会抽烟); 洋参丸一盒,粉末状冰糖莲子羹一袋; 苹果五斤,香蕉五斤; 总共花费在200 元左右。(可是我一个月的伙食费了) 硬着头皮按响了何老师家的门铃。 开门的是一个小孩,眼睛像中学玩的玻璃球一样晶莹透亮。 他也没说让进,转过头大声地呼唤:“爷爷——” 何老师来了,他笑眯眯地把我们迎进客厅,招呼我们吃茶几上的水果,还散 发烟。每个人都是忐忑不安的,似乎缺乏应对的经验。不知道是不是暴风雨来临 之前的寂静。 何老师没有说话。我们把心里早已背得滚瓜烂熟的腹稿读给他听:“老师对 不起,这次由于是第一次考高数心里紧张浑身冒汗,看见有做不来的就更烦…… 不过归根到底都是我们的错,以后一定引以为戒不会再犯……” 何老师还是笑眯眯的。 他开口了:“希望你们记住今天说的话,我会处理的。时间也不早了,回去 吧。” 大家还是没有看到他明确的表态,有点儿着急,肥典说:“何老师,您原谅 我们吧,求您啦!” 何老师笑了,说:“我知道怎么做。” 看来没法获知他的态度。长者就是长者,深藏不露是他们的特征。大家只有 怅然地离开,走的时候把那些礼物搁在客厅沙发的旁边,何老师没有说什么,也 许是没看见吧。 第二天过去了,第三天、第四天是高数课他还是没有说什么。 这件事就这样过去了。 肥典打趣道:“智者止于沉默。” 我苦笑着说:“‘不了了之’真乃处事的公理也。” 后来才知道,何老师是系里公认的好老师。 后来才知道,大学里交白卷有多么多么愚蠢。 我与韩嫣的感情在“同贴海报”这样的加热下迅速升温。 每次公开课,我都“公开”地和她坐在一起,对话的内容已由普及计算机知 识占多数其他占少数变成八卦新闻占多数计算机做点缀。八卦新闻指的是:我们 宿舍和她们宿舍最近发生的事,我的身上和她的身上发生的事。 她发布了一条消息:她们宿舍想和我们宿舍结成友谊宿舍。 这就意味着,不仅我可以以友谊的名义更加自由地往返于两个宿舍之间,同 时也可以将友谊的光辉播撒到我的那些可怜兮兮形影相吊的室友身上。这种国际 主义的情操一定会获得他们的感激之情。如果评选,我觉得自己有把握封个“慈 善大使”什么的头衔。 至此,我告诉她,这是我们早就求之不得的好事。 “是吗?没有打什么鬼主意吧?”她的睫毛一闪一闪的。 “绝对没有!”说这话的时候我都不敢望她的眼睛。 说实话,她今天的打扮实在是让纯净的我脸红心跳。一件白色的无袖T -shirt 配一条浅蓝色的牛仔裤,光洁如玉的两条胳膊示威似的在我眼前晃来晃去。一抬 手,一阵馨香吹过,沁人心脾。 我很想去拉拉这白玉胳膊,但是理智说:不要急。 我急吗?不觉得。 两个宿舍的友谊在一个艳阳高照的下午正式生长。那天宿舍里全军出动,每 个人把能够装点门面的最漂亮的衣服都套在身上,皓崇特意去修剪了头发,丢丢 把那双舍不得穿的新皮鞋蹬上,肥典雷打不动的踢球时段也让出来,惟有木乾还 是一副奇怪的造型:白衬衣,牛仔裤,黄胶鞋。 浩浩荡荡向东二院的女生楼挺进,我觉得不是去架友谊之桥,像是出席一场 高朋满座的盛宴。那个时候女生楼还不像今天诸多大学那样封闭,学校对这些刚 刚春情懵懂的青年们具有足够的理解和信任,我们出入都是自由的。然而仿佛一 夜之间,青年人的荷尔蒙似乎都冲破校领导承受的极限,女生楼变成男生心中永 远的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