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节 我俩先去逛学校门口那条摆满小摊的马路。可儿想买个发卡,正在店里挑着 呢,这时传呼机响了,我一看,是冯昆打来的。我回过去,他问我在做什么,我 说和可儿在一起呢,他说把她支走吧你过来。我问为啥,他说:“我在泡妞,但 是有两个女的,你来帮我兜着一个。” 为难我了! 这个小子,怎么一找我就是这样棘手的事情呢,拒也不是,应也不是,可儿 看见我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怎么啦?” “初中一个同学被车撞了!”我随口瞎扯。(心里想,冯昆真是该撞!) 可儿一下就急了,问:“谁啊?撞哪里了?严不严重?要不要过去看看?需 要打120 吗?” 我把她的连珠炮挡了回去,道:“不碍事,就是受点儿惊吓。” 想了想,我对她说:“要不你先回去,我过去看看?” 她很理解地离开了,说是去找她的姐妹玩。 我打辆车来到冯昆待的酒吧。他正在门口等着我呢,见到我下车,过来拍拍 我的肩膀说:“兄弟,就差你啦。”大手掌一推,力道从后背直透前胸,由不得 我拒绝,已经进入屋内。 进入厅堂,一股浓烈的烟味扑鼻而来,对于这个环境,我依然感到陌生和拘 谨。冯昆招呼我坐在一个摆满啤酒的高台上,有两个女孩坐在旁边。他拉着我介 绍道:“大才子,风流倜傥一树梨花压海棠的小米先生!” 两女孩象征性地笑一下。 我只好极不自然地坐下来。 酒吧中央舞台,几个衣服穿到不怕感冒的女郎在那里扭来扭去,如同运动过 量产生痉挛。鼓点和乐音像一座座大山压迫我的心肺,剥夺我顺畅的呼吸。 冯昆贴着那个女孩子的耳朵,叽里咕噜不停地说着,女孩会意地发出爽朗笑 声。我和另一个女孩呆坐着,我也不明白该干什么。 好不容易,他顿了顿,又拉我一把道:“走,跳舞去。” 我嫌太吵,不去。他晃晃指头,拉着那个女孩子就走进舞池里,剩下我和另 一个女孩子单独坐那儿。 我更加不自然,只有抬起酒杯对那女孩说:“喝酒吧。” 空的啤酒瓶子很快码满桌子。随着打发时光的酒精侵入我的胃里,我坐不住 了,迪斯科的声音透过酒精的催化感觉越加的大,震得我头重脚轻、耳鸣阵阵。 我确实不属于这里,我该离开了。 冯昆满头大汗地回来了,看看眼神迷离脸色潮红的我,说:“真是不争气。” 我要求离开,冯昆说再坐坐,我一下子血涌上脑门,怒吼一声:“让我走!” 冯昆没说什么,低头略为思索,说好吧,然后又对女孩子说等等他送我回去 他再归来,不料女孩子们都不同意。因为我这一闹,聚会画上句号。冯昆非说陪 我回来,难以推拒。半道上,他撑着我瘦弱的身体,似在自言自语:“妈的,小 子真不开窍。”我透过重若千钧的眼皮吃力地向外望去,一些怪异斑驳的意象呈 现眼前:哭泣的鲜花,狂舞的人群,叹息的大海,诡异的灯光,说不出的忧伤和 凄迷。 出租车载着我们开到宿舍楼下,冯昆搀着我摇摇晃晃从车上下来。可儿居然 站在门口! 她冷冷地说:“看看你的传呼机吧。” 我拿出来一看:整整打了15个! 酒吧里太吵,我一个也没有听见。 可儿问:“谁被撞了?要你们陪到现在?” 冯昆说:“嫂子你别生气,没人被撞,我让他陪陪我。” 可儿一言不发扭头就走,我想说什么,突然一股热流从胃里翻了出来,头一 偏嘴里就喷出一些污秽东西。 可儿还是没有回头。 我瞬间如触电般惊觉,大脑里呈现出一团一团漆黑缠绕的丝线,理不出头, 看不见尾。我想喊她,话到嘴边却随着那些傍晚吃的荤腥一同散落于道路上。 我做错什么了?我是不是不该去? 好和坏是比出来的。经过认真的比对,我觉得她做得很过分。 整整一个星期,我没有打电话给她,我惊讶于自己的耐性能长足地进步。我 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事,于情于理都不存在“认错”一说。况且我有一个信念, 她一定会打过来的。 冯昆还在埋怨我说把他的好事搅黄了。我这真是老鼠钻风箱——两头受气! 为了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特意去图书馆里借阅了一些佛教禅理的书籍,并在 毛毛虫将要爬入我心窝的时刻默默诵读。 不出我所料,可儿最终在一个星期零四天的时候给我打了一个传呼,传呼是 “复台”的那种(即要打电话到传呼台询问内容)。我回复到传呼台,一个娇滴 滴的声音从那头传来:艾小姐告诉米先生如果原谅她了请下午四点钟到图书馆门 口等。 虽然心里还有些疙瘩,但四点钟我还是准时出现在图书馆门口。 可儿迟到了五分钟。我知道,必须以一副战胜者的姿态出现在她面前,否则 局面难于收拾。 解释和炒菜是一样的,关键在于火候,菜炒久了,会糊,话说多了,会黑。 她说:“我生气是有原因的,因为你骗我。” 我向她解释是冯昆非要找我陪他喝酒,想告诉她又怕她因此多心。 她说:“是去找别的女孩子喝酒吧!” 我说她没事找事,她说:“我就是没事找事!” 我盯着她的眉毛说:“什么意思?” 她不依不饶:“我就是这个意思!” 我那无名火“腾”一下冒出来,便说:“好吧,想怎样随你的便!” 本来我不打算就这么离开的,但由于神经传导的速度不同步,在心念欲留时, 脚掌已经转了一圈,背朝可儿。总不至于又转回过身对着可儿说:“嗨,我最近 学芭蕾呢,转身优美吗?” 不得不走开。 心中火焰渐灭,后悔悄然升起,明明是来修好的,怎么反而越弄越糟呢?况 且她说的确实是事实,我发什么火啊?但是另一个声音马上占据我的头脑:她为 什么不依不饶呢?她就不能退一步?我的心理感受她了解吗?为什么不听我解释 呢? 耷拉着纠结不开的脑袋拖着一吨重的脚往宿舍一点一点挪,一时心乱如麻。 想起刚刚认识可儿的时候,她可不是这个样子啊,那时候,她温和而内敛, 沉静的微笑时时挂在脸上,现在动不动就和我吵架,而且蛮不讲理,像个泼妇。 扪心自问,我仍然在乎她,可是长将往此,我们将何去何从? 我不敢往下想。 那么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我仔细地回味自己的所作所为,发现一些变化。第一,原来我想她就会找她, 现在我想她就会等着她来找我;第二,原来我不会骗人,可是现在居然也开始违 背原则地说谎;第三,我居然敢骂她。 我像只扑上蜘蛛网的飞蛾,心烦意乱,翻腾不停。 历经深思熟虑的一周之后,我决心主动打一个传呼给可儿,应该向她道歉, 为避免上次的错误我写了一篇“发言稿”,背了几遍确保没有疏漏才拿起电话。 “请艾可小姐速回电话……我是谁……她知道。” …… “请呼919 ,就说米先生向她表示道歉。” …… “免贵姓米!” …… “米!你耳朵不好啊!大米的米知道不??” 连呼三遍后,我的话音也从温婉变成咆哮,可还是没有回电话。 家里最近也不平静,父亲管理的工厂里有一些人找上门来,嚷着说要给安排 工作,这几天客厅里每天都是来来往往的。母亲说:这些人“下岗”了。对于我 来说这是个新名词。想起一句话: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我想改编成:工作不是放 哨站岗。 既然家里那么吵闹,我只好失魂落魄地回到学校。 丢丢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又失恋了。” 肥典也过来扶着我的肩膀,这回他说了三个字:“支持你。” 我心说:“抵个屁用!” 床铺已经一个星期没有人住了,薄薄地落了一层灰。桌子,椅子,书架,每 一个都安安静静地伫立在宿舍里,毫无掩饰地迎候着,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 出。我呆坐着,魂魄游离于神窍之间,无声无息地在落寞的灰尘里哀鸣。 不一会儿,有人敲宿舍的门,丢丢过去把门打开,看见本班的生活委员进来, 他看见我,像在藏北高原发现非洲雄狮那样惊诧莫名。 “米扬,怎么一个星期都没来上课,还以为你生病了。” 丢丢接过话茬说:“是病了,不过是相思病。” 我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道:“不要乱说。” 生活委员又说:“刚好你在,喏,三天前寄到的信,现在就交到你手上了啊!” 说完,他把一封信递给我。这是一封穿着红蓝色碎花裙子的信,它的来处只 可能是一个地方:Germany 。我的心又开始“扑通扑通”地跳了,我紧紧地抓着 这根救命稻草不放,我怕它仅仅是黄昏前的一缕微光,必须夺走灿烂的夕阳。 一切就像是安排好的,在我失落的时候,那个月光下的身影就回来了。 韩嫣的信就如一缕阳光,填补了我受伤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