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节 站立了两个小时以后,终于有人来问了! “你是哪个学校的?学习什么的?” “我是X 大学,学习的是物理。”我回答。 “哦,那你的外语成绩怎么样?” “不错,非常厉害。”怕他不信,我就告诉他我有很多外国朋友,英国的, 法国的(我想起打麻将的母老外)。 “这个不重要,你有什么资格证明吗?” 我摇摇头。中年人也摇摇头走了。我用通俗易懂的小辈称呼“欢送”他远去 的背影。 不久,又来一位,这次我学乖了,先问她:“您要找哪一科的家教?” 她告诉我:“高中物理。” 哈哈,快哉!送上刀口的鱼肉。 我需要告诉她我清楚麦克斯韦方程吗?我需要问她听说过欧姆、焦耳、库仑 和高斯吗?还是把狭义相对论的时空观向她详细地描述一番? 什么都不需要——在她得知我是×大学物理系的大学三年级学生后,她只简 单地问了我一句:“多少钱一个小时?” 我说:“15元。”(这是听几个师兄介绍的市场价) 不料她说:“太贵了,能不能再少点儿?” 我试图告诉她知识不能贬值的理由。这样的辩驳只会引发她的比较欲望: “我们家楼下的找了个老师当家教也才是这个价。”言下之意,我不可能和具有 丰富教学经验的老师比吧。我心底并不完全认同这种“集体划归法”,老师也有 混日子的,学生也有诲人不差的。而且现在的知识结构,有些老师的还没有学生 的更新快呢。 我用拒绝这种方式来体现我的自尊。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夕阳即将收起金黄准备离开的时候,一个骑着28 寸“大跨”的戴眼镜的中年男子找上了我。 “你是X 大学物理系的,应该很厉害吧?” 我点点头。 “会不会教初中数学。” 我拼命点头。 “多少钱一个钟头?” 我告诉他15块。 他还是嫌贵,然后欲转头离开。 我略一迟疑,便大声喊道:“12块怎么样?” 他停了下来,扭头看看我说:“小伙子,看你是站了一个下午吧。挺不容易 的,算我支持你,成交!” 说不出的心情。 都是搞建筑的,用水泥砌墙的小工再有主张也和那再没文化但腰间夹着皮包 的经理永远是不一样的。 家教算是暂时缓解了财政危机。被我教授的是一个“小肥典”,脸庞白里围 着一块新鲜的红,自然地凸现出鸭蛋的弧形,使人忍不住想去掐一下。偏偏支撑 着这张娃娃脸的是一副高大而肥硕的身躯,不禁觉察出老天爷在人间处处播撒的 谐趣。 “小肥典”很好动,没讲几分钟就会起身去做点儿什么,喝水,上厕所,或 者找东西,我的耐心在他的调教下发挥到了极致。如果不是把他看成一张飞来飞 去的钞票的话,也许他的屁股上将会有我的几个鞋印。他的父亲——就是骑“大 跨”那个,对我倒是十分客气,使得我能从容地蹭了两顿晚饭。听说我去做了家 教,可儿显得既惊奇又高兴。我想她是因为会有礼物才那样的吧。 补了两个星期,“小肥典”给我出了个难题,他让我陪他去配一台电脑。我 在他父亲专家级的礼遇下无法推却,只好带了他一起去逛电子市场。 我装作很懂行的样子问一个零售商:“CPU 怎么卖?” 他问我:“行货还是散装?” 我有点儿懵,便把“小肥典”支到外面,然后把这个看上去年纪和我相当的 卖主偷偷拉到一旁,说:“兄弟,帮个忙,你就完整地配个好点儿的电脑。以后 还常来你这里。” 他拍着胸脯说:“没问题!包我身上。” 于是我朝门外的“小肥典”招招手,待他进来后,我拍着自己的胸膛对他说 :“哥哥把各家的货全部都拿出来比较了一下,就他家最好,放心,保证给你选 个物美价廉的!” “小肥典”崇拜得连声说是。 终于把那个家伙给“拼凑”完成,据说这是“兼容机”,性价比最好。“小 肥典”像对待未来儿子一样小心地护送它回了家。我在他们父子的千恩万谢之下 出了门,不由得生出一通感慨,居然连计算机姓什么都不知道了。回到学校,赶 紧拿起几本计算机书本狂“啃”,算是知耻而后勇。 不过最近是刮起一股电脑风的,主要原因是计算机系的几个小师弟率先带给 大家一个新鲜的词语:万维网。据说只要在计算机里敲击“www ”这样的一个前 缀,再加上一堆英文词汇,最后来个“到特卡母”就会出现一个完全不同于以往 的计算机世界。 为了搞懂这玩意儿,大家决定一起去报名参加网络培训班(课堂上可还没教 这个)。最后宿舍里只剩下了皓崇和F 君。 皓崇以嘲弄的口吻说:“知道什么叫特立独行,什么叫从众心理吗?” 丢丢骂他:“无知!” 皓崇毫不在乎道:“这叫‘个性’!” 我问F 君为什么不去,他告诉我:“这些培训班都是骗钱的。” 我不信,还是乐颠颠地去领受了骗局。四百大元的培训费,老师除了按着一 本标价为12元的教材照本宣科地念了两节课,几乎没有更多的东西,气得丢丢第 三天就离开了。不过在培训的最后一堂课,那个小脑瓜的老师赠给大家一张小小 的卡片——20小时的无偿上网卡。这样才使得我们第一次接触了那个“三大布留 ——到特卡母”的世界。 这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世界。和原来接触到的那些DOS 命令行,和WINDOWS 的 “名片夹”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网上的世界就像妩媚的披着彩衣的少女,娇娆而媚惑。我们连续几天午饭没 吃就去上网。我拼命地点击那些下划的长线,看着鼠标箭头变成一只可爱小手, 招呼来自世界各地的符号和画面。 我们还接触到一个令人兴奋的东西,那东西有个玄乎的英文名字:OICQ。这 是一种可以在电脑上聊天的软件。 肥典说:“这下好了,可以和全国各地的少女对话了。” 我也怀着兴奋和好奇点击那些温婉可爱的头像,想像着电脑背后一张张美丽 的容颜。 在这姹紫嫣红之间,生发出一个新的念头,韩嫣会不会正坐在世界的另一个 角落里上网呢? 揣着这个美丽梦想,我用圆珠笔写了一封信,把最近的小小变化告诉她,我 还在网络上申请了一个电子邮箱,所以在手写的信里又把电子邮箱的地址告诉她。 在随后的几天里,我默默等待回信。 可儿最近不知怎么很忙,隔两三天才打来一个电话,我也适应了她的节奏。 何况现在的我被上网时间塞得满满的,哪里有那么多的闲情逸致。 网络像是一块磁石,牢牢地吸引住我。我学会下载一些好玩的小游戏到本地 机上,学会在BBS 和不认识的人一起痛骂世态炎凉,还学会和不认识的一些号称 自己是女性的人物打情骂俏。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人认识你,可以说许多在现实 生活里不敢说的话,可以做许多在现实生活里不敢做的事,这似乎带给我前所未 有的快意。 是不是每个人都有这样的一面? 我还诞生了这样的念头,如果在网络上虚拟一个银行,一定会有很多平日里 文弱的人去抢劫。 我们就像广告的招贴画,总是把已经修改好的最光鲜的一面翻给别人看。 过了两天,我再到网络教室,居然看见“洪七”。我站在他的身后,看他正 熟练地刷新那个“OICQ”的屏幕,便又笑着问:“洪老大,怎么不玩你的MUD 啦?” 他捋了捋长发(此为男性勿误),目光也不离开屏幕,对我说:“别土了, 早过时了。” 我说:“哦,那现在什么最流行?” 他说:“暂时没什么好玩的。” 在我已经离开他的位置寻找一台无人上网的机器时,听见背后远远传来他的 声音:“有个游戏,估计像你这样的人爱玩,去找找吧,叫《仙剑奇侠传》。” 我应了一声,看见不远处一个同学刚起身,赶紧冲过去。这几天来此上网的 人是越来越多了,有时候连空闲的机器都没有。我如往常一样,又像只苍蝇一样 在网络里到处瞎逛。突然想起来看看邮箱里会不会有邮件?点开一看,有五封新 邮件!怎么回事,除了告诉韩嫣,还没有人知道我的邮箱地址啊。 点开第一封《××公司诚邀你共创大计》,原来是广告;第二封《礼品专家 》还是广告;第三封第四封亦然,网络的垃圾真不少啊……到了第五封却让我停 住了,信件的标题叫《思念》。是从一个未知的地方发过来的,我可以猜到它来 自何方,这个一定不是病毒。 打开一看,果然是韩嫣写来的。 开头的称谓就足以让我心惊肉跳: “可爱的亲亲!” 为此我血脉贲张,只教那些血液汩汩地淌了几分钟,才又回复到正常的循环。 接下来的正文反而正常不过了,又是嘘寒问暖一番。不出所料,她告诉我他 们那里早就可以上网了,而且很方便,只一直未向我提起。胸中不禁感慨万千, 中国迈向国际的道路还要走很长。 她在回信中还这样说:“你怎么把邮箱的名称和密码都告诉我了,我收取你 的邮件可不是像你一样地登录呢,不怕我看到你的秘密?∶)” 为了那个“∶)”我着实羞愧了一阵子。其实是为确保她能收到我的地址怕 不保险才什么都告诉她的,有时候就是这样,明明都表现得万无一失了,可还是 不放心,据说这叫“癔病”,不过我周围的人似乎都或多或少有这种表现。现在 被她抓着了,我几乎可以看见她在电脑的那端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 至于吗? 再说只要我花点儿工夫,还会学不懂?自信就是成功的开始嘛。我于是回了 一封对她的讪笑不屑一顾的信,从网络上,从那些0 和1 中间炙热地朝着德国奔 去。 期末是不是快要到了,我不清楚,我习惯了用上网这种新奇的方式占据业余 生活。于是常常在昼和夜的轮回里纠结不清。明明认为是夜里,可出了电脑教室 却是白天,明明觉得还是白天,出去却是夜里。 免费上网时段结束,这意味着网络在占据我的时间的同时也在吞噬我的金钱。 我明白,但是心甘情愿。还要补充一点,电脑在我面前出现的几率远远比可 儿高。 刚开始她还抱怨连连,问:“你是要和电脑过日子,还是和我?” 我嬉笑着回答:“两个都要。” 不过很快她就习以为常,并且找到自己的玩法。因为凡是我在电脑跟前的时 候,她再没有痴痴地坐在一旁看了。两个都要的梦还需要一段时间来磨合。 烧了一个月的钱,纵然有做家教的补贴我也坚持不了了。要知道上网费可是 每小时五元啊。 我从电脑教室里像幽灵一样晃悠着出来,满脑袋都是那些花里胡哨的图片, 走在街上如同梦游。每一件景致,在我看去,都是虚幻的,拴在小铺子门前的狗 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半睁半闭着眼睛,如卢浮宫的油画;天空里鸟雀呼啸而过, 在光的影子里拨动了和弦,远处的过街天桥并没有在喧闹的车流里惊恐,沉静而 穆然地矗立着,苍黄的灯光和喑哑的生命在天幕下无知地挥霍着黄昏的美丽。 肚子“咕噜咕噜”在叫,又要吃饭了。这项无聊的活动已经占据我很多宝贵 时间了,可是它还将伴随我走完生命的全程。吃掉的还要消化最后排出,那还吃 什么呢? 不过生下来最终都是会死,那又生下来做什么? 我知道自己一定是遭受过量的电脑辐射和长期的营养缺乏才嚼出如此的荒谬, 所以赶紧找了一家小馆子坐进去,今天不准备点炒饭了,该来点蔬菜。前一段为 了节省出上网费,每顿都吃炒饭,结果面如菜色,一上厕所就要蹲半小时。 一碟青椒炒肉丝,一碟小炒洋芋,一碗小苦菜汤,算是慰劳自己一下。 腰间的传呼机振动起来,吓我一跳。一按号码,是可儿的。 忙走到馆子门口,找电话回过去。 “你今天晚上有空吗?”一个声音仿佛自很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哦,什么事啊?” “好久都没有出来一起逛街了,你还这么冷冰冰的?”她有些哀怨。 我也发现自己的失礼,连声致歉:“不好意思啦,我以为你到处玩都忘记我 了,所以有点儿惊奇嘛。” “找借口!”她忿忿地,不过还带有浅浅的流连。 我说:“好啊去哪里逛,我陪你。” “不是你陪我,是我陪你。”她咬文嚼字抓住不放。 我懒得纠缠,就说:“好好,那你打算陪我去哪里逛?”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 “说呀,别吞吞吐吐的。”我催促道。 她又想了一会儿,说:“其实也没有什么,就是想让你来陪陪我。” “呵呵,太想我啦?”我开始得意。 电话那边还是没有说话。 “那你在哪里?我过来吧。”我有些抑制不住了。 她说:“那我在宿舍等你吧。”说完就把电话挂了。我还想说点儿什么呢, 就听话筒里传来“嘟——嘟——”的声音,不禁怅然若失。她的表现好像有些奇 怪,想是好多天没见我的自然反应吧。想到这里,我奔入饭馆,抬起已经冰凉的 饭碗,三下五除二地扒进胃里,匆匆地结了账朝女生院走去。 到楼下我传她,等了好久她才下来。今天她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衫,淡蓝色 的牛仔裤配着浅灰色的运动鞋,显得娇弱而温柔。 一见我她就幽怨地说道:“真是好久不见了。” 说话的时候,她眼睛里像藏着一朵花,冷艳而孤寂。我心头一惊,便把手搭 在她的肩上,往街上走去。默默地走了一段,她忽然问我:“你是不是感觉我越 来越远了?” 我说:“没有啊。”心想女人真是厉害呀,什么都猜得到。 她没有说话。 我们又一次穿过学校门前那条灯火辉煌的街道,进了一家磁带店,她去看磁 带,我则对门口一叠盗版的光碟发生了兴趣。老板见我兴趣盎然,凑过来小声地 说:“要不要生活片?” 关于这里有黄色光碟的传说早有耳闻,今日竟印证了。想像着有点儿好奇, 但没有胆量当着这么多人要。所以就回绝了。 刨着刨着,突然看见一个似有耳闻的名字《仙剑奇侠传》,是哪里听到的? 对,是“洪七”说的,我于是毫不犹豫地掏钱买下。刚好她也买了两盘磁带, 我们一块儿出来,她继续散步,我心里开始挂着刚买的这档子游戏,心痒毛抓。 又去了几家小饰品店,她倒是流连忘返,我可越发感到无聊了。从糕点铺里 买了几块面包出来,她总算是抬腕看看表,说:“十点了。” 我无法揣测这句话的深意,浅显的理解是:该回去睡觉了。 所以我说:“那么就回去休息吧。” 她的眼神从我脸上一掠而过,然后盯着远处说:“好吧,那就再见吧。” “仙剑”真的是很适合我的口味的一款游戏。虽然有数不清的怪兽和迷宫, 在花了三个通宵手指几乎僵硬之后,终于听见那首动听的主题曲从电脑破败的音 箱里袅袅地飘了出来,此时我的肢骸完全松散了,酸涩一点一点从心里荡开, “阿奴”或者“灵儿”或者“月如”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眼皮合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