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节 除了吃完饭摆口缸上厕所我几乎不再露出蚊帐范围以外。 父母亲似乎察觉到我的不对劲,他们打传呼给我我不回。他们打宿舍楼的电 话,在守楼的大妈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职责曼声大喊惊动整栋楼后,我才不得不从 那张床下来跑到楼下接电话。他们从我冰冷的对答里了解不出更多的细节。所以 在一个晴朗的周末,二位大人从城中与学校直线距离八公里的家中驱车前来看望 他们不争气的儿子。 妈妈一看见我那张憔悴、寡白的脸,眼泪就落下来了,她几乎是哭得泣不成 声:“儿啊,我的儿啊,你这是干吗呢!” 父亲铁青着脸,一句话没说,但眼睛红红的。 我好像已经哭过了,现在却掉不出眼泪,只是心里被锯齿割来割去地难受。 嘴上又空空的,一时难以言语。妈妈还是拉着我的手,絮絮叨叨地诉说生活 的道理和养育我的艰辛,重复了千遍的话还是把我的眼泪惹了出来。我对不起他 们,我对不起所有关心我的好朋友,我对不起生活。我用手指轻轻拭去脸上的泪 痕,平静了一会儿,对母亲说:“我知道怎么做了,你们回去吧。” 母亲痴痴地望着我,说:“真的没事吗?要不你还是回去吧?” 我又有点儿不耐烦了,道:“不要啰嗦了,让我静一静好不好。” 母亲显得有些惶惑,忙站立起来,拉拉父亲的衣角,说道:“我们还是走吧。” 然后,向宿舍里其他的人说了许多话,仿佛木乾、肥典、丢丢他们都是她的 儿子似的。交代完毕,又眷顾地看我一眼,怏怏地离开了。 等他们下楼了,我才推开窗户,模糊的视线目送着父母亲远去的轮廓,两个 身形使我想起那篇著名的散文《背影》。我父亲很瘦,没有穿青布棉袍和黑布马 褂,可一样走得蹒跚而颓唐。母亲有一个短而圆的背影,这个背影里,同样浓缩 了许多人生的沟壑和艰辛。可怜天下父母心!他们抚育我们,并把他们所能想到 的一切无私地给予我们,之后就寂寥地淡出历史舞台,取而代之的是我们这些乳 臭未干的小孩子。国家的未来民族的希望将靠肥典丢丢木乾皓崇F 君和我以及许 许多多像我们这样的孩子去支撑。 听见歌声了吗? 未来会怎样,有谁会知道? 心情远未平复,期末考偏偏这个时候来了。几乎是在没有复习的状态下踏入 考场的。掺杂着对知识的敬畏和人格的忏悔,我仍然专心致志地抄着好学生的试 卷,每一科考试就像经历一次犯罪,惊险而刺激。这种感受是复杂的。不过,互 相抄袭已是普遍现象,专业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在大学里,几乎鲜有从 不抄袭的洁净人士,何况是物理,除了爱因斯坦那样稀疏绝顶的脑袋能够游刃有 余,哪个发育尚未成熟的脑袋敢保万无一失? 丢丢上的课最多,他的试卷被克隆的次数最多,失去“名捕”的震慑,我们 连字母都懒得修改。皓崇虽平时傲然,此时此刻也是毕恭毕敬,每天总早早地坐 在丢丢旁边,谄媚地说:“丢哥早,请务必帮忙。”声音又柔又细,没看见的还 以为是和女朋友说话哩。 肥典和木乾结成联盟,一人复习一半,抄对方另一半。 只有F 君一点都没有抄,他在经历了两年多的沉寂后,已经蜕除癞蛤蟆的所 有特征了。怎么看都像只天鹅。据说他的考研发挥不错呢。 听说从明年开始研究生要扩招,看来本科生快不值钱了。 考完试,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虚和无聊。记忆总会把最空虚的部分以最快的 速度赶出大脑。所以,我的大三结束了。 假期里我仍然和韩嫣保持两天一封“伊妹儿”的频率,关于可儿我只字未提。 冯昆为了见一位心目中的女孩竟然坐飞机去了北京,可惜我的梦中情人太远, 这个成本我是开销不起的。 心灵如航船驶入浓雾,在淅淅沥沥中摸索和寻找。生活如滔滔的江流,一刻 也不停息。 新学期不知不觉地开启大幕,我以“意义不大”为由不想再继续书写,可是 丢丢木乾肥典F 君皓崇甚至洪七阿飞小和尚都不同意,他们认为要还给他们一个 完整的校园生活。 “至少让大家毕业吧!”丢丢数落我。 “对呀,我们的恋爱你总要提提吧。”肥典十分不满。 迎合民意那就继续吧。不过我开始学会遗忘,新的习惯正在养成,我行走的 时候会看看路旁的花瓣,有没有枯萎,闲暇时瞅瞅窗外的树枝,又有几片叶子掉 了。可以用一句诗歌来形容: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我可以连续不断地坐在 教室里,让那些乏味的声音填满我的思想。 兄弟们的生活,如同一棵大树,到大学四年级时明显地分开了杈丫。F 君是 好好学习天天自习,木乾是游走不定行踪难觅,肥典是准时上课呼呼大睡,皓崇 是女友不断推陈出新。 关于工作的消息不断地吹来,隐隐地感觉到压力。我也应该为大学的生涯填 充一点实质性的内容。要不描述我的大学就只能用《虚度四年》这样的题目了。 可丢丢突然告诉我们要暂时搁置奋发图强,先行寻找一个红颜知己。我感到 有些诧异,该是亡羊补牢之时,他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丢丢说:“我原来上课太多,浪费了大好春光,再不补偿就没有机会了。” 好几个人都附和,其中有肥典和木乾。 “目标要找准,门当户对,有的放矢,不然就会浪费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啦。” 肥典显得心有余悸。 丢丢笑言:“我做事从来都是遵循物质发展变化的规律,从不出格。” “瞧这意思,有目标了?”木乾试探道。 丢丢回答:“一切尽在掌握中。” 这句话又逗起大部分人的好奇心,不包括我。我听见了只是感觉心酸。 不过丢丢的第二句话又让大家跌破眼镜:“如果你们不帮助我,什么都没有 掌握。” 皓崇笑岔了气,道:“好好好,怎么帮你呀?” 丢丢煞有介事地高了八度:“你们都围拢来,我有一个周详的计划。” 所有的好奇心立时都围了过去,抱着学一学的心态我也坐到他的旁边。 只听见丢丢如此这般…… 接下去,在一个稀松平常的日子,我们宿舍的众兄弟又浩浩荡荡地出场了, “舞台”安置在图书馆楼下的茶室。 大家坐下片刻,就看见丢丢领着一个怯生生的小姑娘走了进来,坐在离我们 有两步远的地方。坐下后,丢丢点了一壶菊花茶、一盘青果、一盘瓜子,然后便 眼对眼地端坐着,像是组织上安排的相亲似的,沉默,紧张,局促。 我们就开始说话。声音很大,几乎整个茶室都可以听见。 肥典说:“听说物理系有一个才子叫李旭。” F 君接着:“是啊是啊,听说那个小子不仅学习好,而且心地善良,感情细 腻。” 皓崇音调有些古怪:“除了发育有点儿不好以外……” 我们都强忍笑容,板着脸怒视皓崇,他语气一转:“但是其他方面几乎没有 缺点。” 肥典说:“那你的意思就是完美喽。” 一直不说话的木乾凑过脸来,说道:“只有一个缺点……” “什么?”大家齐刷刷地面朝他。 “就是没有缺点。” 几个人忍不住先笑了起来,我嘴角的肌肉也开始松弛了,这些家伙!茶室里 因为这个群口相声的表演气氛突然活跃起来,不断有好奇和诧异的眼光投向我们 这桌。不过赖不得我们,这都是羞涩的丢丢自己出的主意,他要假借我们的口把 他的优点说给那个“她”听。在我看来,什么事情,人一旦多了,就容易演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