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节 我风尘仆仆地赶过去,等待的人很多,半小时后,一个小女生出来通知: “谁叫米扬,请进来。”面试我的是三个人,一个浑身淌油的肥典,一个脸色白 皙的妇女,还有一个老头。 “请先自我介绍一下。”膘油的肥典一脸笑容。我马上背诵一篇《出师表》 给他听,惟愿他能懂得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决心。 油肥典看了一眼我那张平庸的成绩单,打断了我,只问了一句:“四级过了 吗?” “我没过,不过我的口语很好……” 油肥典摆摆手道:“成绩又不好,四级又没过,我们要你做什么呢?” 我的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侮辱,站起来指着他的鼻子说:“成绩不能说明一切, 为了那几百块就像你一样谄媚,我还做不到!等着吧,离开你们公司,我一样可 以成材!” 在他们惊愕的眼神下,我拉开椅子,夺门而出。我突然感到自己是一个没有 用的人,不仅感情失败,而且社会也不承认,这样的人价值何在?自我毁灭吗? 不至于吧。再说了,父母和国家培养我那么多年容易嘛?所以,收拾起那些 不负责任的想法,我准备继续接受社会的检验。 走到大门口,一个扮相可怜形如学生的年轻乞丐拦住我,哀盼的眼神兑着脏 兮兮的巴掌伸到我面前,我脑子里闪过家教时路人锥心的目光,就从口袋里掏了 一元钱递到他手里。 不管是什么工作,每一个人都得生存。 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从那次应聘之后,原来口若悬河的我突然变得不会说 话了。拙于言词使我在有限的几次面试中失去了最后的机会。没有人会捕捉你自 以为锐利的眼神以及桀骜不驯的表情,尽管你以为和爱因斯坦学同一门课也会和 他同样深邃。 我着急了,真想把那些大公司小公司的人力资源经理统统集中到一个会议室 里,聆听我的演讲。我真想指着那些号称深谙用人之道的老总们的鼻子说:“睁 大眼睛看看你们面前站着的这个人吧,在你们日理万机的宝贵时间里腾出一两分 钟耐心地听他阐述自己的见解吧,他才是你们要找的人才!” 然而我看见一张叫理想的画布正一点一点地被现实抹黑。找工作像一只嗜血 的蚊子,它吸干了我最后一丝热情。 大学四年级这年的冬天,这座城市下了据说是二十年不遇的大雪。大家议论 纷纷,有的说是吉祥,所谓瑞雪兆丰年;有的说是风向要变,还有的说是世纪末 灾难的预言将要实现。 我们全宿舍出动迎接这难得一现的“北国风光”。 校园里扔雪球的,堆雪人的,照雪景的到处都是,汇聚成欢乐的海洋。这天 刚好是木乾的生日,我们合计借此机会好好给他操办一下,重现当年宿舍的辉煌。 木乾很高兴。 吃过午饭,大家走出宿舍。肥典借来一台相机。丢丢急着摆好造型,说: “给我‘处女照’吧。”大家对他发明的这个词颇为意外,肥典便说:“可以可 以,要是有处女,也给你。” 留下丢丢的影像后,我们也挨着个地合影。 合完影,又去堆雪人,在我的倡议下,在宿舍楼前堆了一个“木乾”,F 君 找来一个军帽扣在“他”头上,木乾是宿舍里头号“烟囱”,丢丢拿了一根枯枝 插在“嘴”那个地方,顿时惟妙惟肖。皓崇拾起一把扫帚顺势塞到雪人身下,大 家伙看着看着,突然笑了起来,齐刷刷地把头转向木乾,木乾追着还在坏笑的皓 崇,边追边喊:“臭小子,使坏!玷污我的光辉形象!” 我们又开怀地笑起来。 校园里的人越来越多,有些是拖儿带女地前来,银杏道边,海棠树下,游人 如织,平心而论,校园里的风景,比很多公园都要漂亮。我们就在这风景如画的 校园里熟视无睹地待了四年,现在才发现它还有那么多迷人美丽的地方。 这个时候不禁想:“我应该继续上学的,不过不要考试!” 肥典忽然冒出一句煞风景的话:“明天还有最后一科物理实验,你们复习了 没有?” 丢丢呐喊:“让一切考试见鬼去吧!” 木乾把雪人头上的军帽拿起来抛向空中,象征着抛开一切,大家“啦啦啦” 地唱着蹦着,仿佛脱离了考试的苦海、书山的压迫,迎来了最后的解放。 我忽然觉得,这有限的无拘无束没有杂质的欢乐即将逝去。背过身,赶紧擦 擦眼睛,如果有人看见我还为此落泪,会骂我疯子的。学生时代的欢乐像金子般 灿烂珍贵,即将被年华无情地夺走,真舍不得。 狂欢一阵后,有人提议聚餐,全票通过! 一个阳光恣意流淌的下午,我们在聚餐中相知,一个冬雪无意飘零的傍晚, 让我们再次畅叙离别之情吧! 我们跑到城里最有名的火锅店,这里除了吃饱吃好,还能吃出环境和氛围, 年龄增长,档次要随之提高。 熙熙攘攘的大厅里,喧声震天,酒客们早就在觥筹交错间谈完了生意经,服 务员在堂子里乒乒乓乓地跑来跑去,生意可太好了,老板站在柜台前掩不住地笑, 也许他会想:永远是冬天多好? 我们没工夫理会他的心情。桌上,酒是遏制不住地一杯一杯往下倒,情绪则 一点一点往上涨,酒至酣畅,木乾告诉我们,他已经决定离开这座城市,去一个 没有人认识的地方。 肥典不解,问:“为什么要这样呢?是不是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 木乾摇摇头。 丢丢问:“难以启齿?” 木乾还是没有说话。 木乾看得很淡,道:“这里不需要我,真正的我,永远都停不下来,永远都 想流浪。” 那一刻,没有人想吐。 我明白,木乾是打算离开这个懒惰得足以埋葬他的理想的城市了,只觉得有 些惋惜。这样一个笑看风云的富于理想的木乾,一个深谙哲理的云淡风轻的木乾, 却是要选择居无定所的漂泊。这就是人与人的区别。人的聪明相差无几,只因后 天环境的影响才造就各自的人生态度,也因千姿百态的想法,世界才如此丰富多 彩吧。 从火锅店出来,我们一路唱着歌儿,木乾和肥典手挽着手,就像那次醉后那 么亲密无间;丢丢捡起地下的废报纸,用手指朝它比画着,似乎是“一阳指”的 招数;皓崇又开始瞅街边走过的女孩子了,看来新的目标正处于寻觅中。 F 君竟然牵着我的手,我刺激他说:“不怕别人说我们‘玻璃’?” F 君笑笑,道:“我就要去外面淘金了,最后‘玻璃’一次行不行呀?” 我甩开他说:“没门!我可是正宗的异性恋!” 夜色苍茫,霓虹灯闪烁着将天上的云映得通红,大街上,高楼大厦仿佛一夜 之间多了起来,鳞次栉比,让人找不着方向。在这迷乱的光影里,世纪末的钟声 正从宇宙的另一端朝我们飞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