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的毒 燃着的香烟,白色的睡裙,凌乱的发,苍白面孔上的麻木穿过玻璃。锅子里溢 出的蒸汽堆积到玻璃上,迷蒙中见得个浅淡的影子在里面游移——缓慢、细微。一 切在天际发白时开始,随同被朝阳驱散的云雾而去。 公寓前的几颗树经过羞涩的嫩绿变得葱郁,像是不曾遭过兰的诅咒。兰厌恶绿 色,她喝褐色瓶装的啤酒,买来的花要摘掉叶片,又要除茎,剩下一团孤零零的花 朵生命也是更为可悲而短暂。兰说为那些花的枯萎、粉碎流过泪,莫名的泪。 和兰真正意义上的见面只有过两次,一个灵魂麻木支撑肉体的女人。更多是网 上的碰面,喜欢彼此晦涩文字的交流,真实,完全不必石子打破玻璃后跟在她后面 跑。兰算是漂亮女人。 她说我很丑,不过对于做朋友却是最为适合,更多还是她埋怨我的个子矮,还 有肩膀——“头靠上去总会滑下来。” 下午走在街上,有暴烈阳光曝晒的地方。觉得脑子“嗡嗡”响再到楼宇的影子 里游荡。 虚弱是源自每个丢掉早餐的清晨。 晚风似热浪,天空挂了圆满的月照着树下盈盈笑脸。人声、虫声细腻重叠出仲 夏的嘈杂。 我告诉兰今天所做的一切,说得很细。 兰:你该是个女人。 Sable :? 兰:在夏日的阳光下撑着阳伞,光脚穿细皮带的凉鞋,还有吊带的黑裙。 Sable :我都没见过你这样女性化的穿着。 兰:我是男人。 …… 兰:怕蚊子咬吗? Sable :不怕。 兰:不怕痒? Sable :吸了我的血它会冻死。 …… Sable :我累了,要去睡了。 兰:嗯~ Sable :再见。 兰:你不介意你走后我和别人聊吧? Sable :为什么介意? 兰:女人通常都爱吃醋~ Sable :我不会。晚安! 兰:晚安~ 闹钟零碎的响动。我迷迷糊糊的到阳台上去看女人间歇变红的半截香烟,也还 是要看看迷蒙中游移的影子。女人很憔悴,只是没一天天更加憔悴。 我领略一个人在街上乱晃的快乐。时而独自在角落里抵御寂寞的侵袭,寂寞似 堤坝阻隔下满是怨恨的水用力的拍着。水一旦没了,堤坝会跟着消逝,寂寞一旦没 了,我会跟着消逝。 我碰到兰,在夕阳西下一天的游荡快要结束时。她冲我笑笑说我比上次见面时 老许多,她倒是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依然喜欢不停的说话,什么都说,也仍在做浪 漫邂逅的游戏。她问介不介意一同吃个晚饭,我摇头。 一家不大的餐馆。老板是个长相白净的女人,兰像是和她很熟。菜做的很糙, 兰也这样说。看不出餐馆怎样的与众不同,一会儿的时间却被人挤满了。 华灯初上,兰用钞票为晚饭做了了结。街上有熙攘的人群是这一区夜晚的特点。 看不出每个人有怎样的目的,闲散的走动,没有一丁点儿力量。她拽我去那间酒吧, 某个充斥低沉振动的场所。那样的振动明确建筑的坚实,自然构筑的联系。在没有 振荡的一刹坍塌尾随而来。到处是空无一物的眼神,冷冷的,还有时而不经意触碰 到自己的陌生手指,同样冷冷的。 桌上有两根从头上脱落的白发炫耀自己富贵的银白色。 午夜,低沉的振动持续。我拖着兰钻进一辆Taxi. 车子在黑暗中前行,晃动。 没有破碎铃声的早晨算不得完整,不完整的有些没必要存在。窗外那样的阳光 昭示清晨的逃离。兰蜷缩在床上一角,大块的云朵遮住太阳,让兰的皮肤也短暂性 的失去光泽。自己知道要来杯浓浓的咖啡将自己从梦境中唤回现实。浑身松软的肉 块随意摆动。窗外还有一片被黄土和黑色路面填充的肮脏世界。就是这样女人们才 只是穿着睡衣就到外面买不卫生的油炸食品当早点,在回家的路上还忍不住要一边 吃着。还有浑身上下脏兮兮的男人在路上吸烟、吐口水,张大着嘴巴应该是在笑。 角落里还有个乞丐躺在地上睡觉…… 直到我独自离开,兰仍在那一角蜷缩着,阳光照到那里,不远处留了个影子。 我在家新开张的咖啡馆里坐了四个钟头。看着窗外路过的行人,看到两个面孔 很相似的人,不同的服饰。穿笔挺西装的只从眼前轻轻划过似天际稍纵即逝的流星。 穿脏牛仔裤、T 恤的在街上缓慢前行像只觅壳的蜗牛。看不出谁更痛苦一些,谁更 幸福一些。我想城市中需要更多麻木中机械生活的人,大家都只是在学用直线缩小 着两点间的距离,将两点阻隔的更远只能当成是反面教材,也更是要疯子才会那样 去做。保留起始和终点,过程是随机抽出被确认成立的假设。 咖啡馆里重放四小时前的音乐。有两、三个陌生人和我同时起身离开。没想着 要回家,滞留在一处能被阳光照射到的地方想看太阳落山。一颗颗头却是无所顾忌 的在我和太阳间穿行,根本没想着在意被阻碍者的厌恶。一片云朵遮了太阳,把落 日的结尾一处变得神秘。 走进昨天去过的酒吧,一切看上去就是昨天的重复。面孔省略细微的变化,我 搞不懂这间酒吧为什么要24小时营业。让人随时沉沦? 在回家的路上飘浮,看到许多街边站立的女人——某些忽隐忽现于夜幕中的红 色亮点。 高跟鞋冲着路面“咯咯”的笑,很暧昧的笑。 公寓前长久不曾修剪得树木趁着风张牙舞爪,勾出心中的恐惧也是心底无光处 的赤裸写照。倚着树坐在地上的女人附着熟悉亦具穿透力的麻木与绝望。我抱起女 人,她并不重。我朝某个熟悉的地方走,冰冷的呻吟无边的黑暗挤压出沉重的呼吸。 一片陌生的空间里女人像片零落的叶。脱漆的钢琴是快乐的仇敌。 闹钟在暗光中撒娇。脑子是浑浊的沉重。梦游般朝阳台走,天是阴的,空气在 潮湿中发霉。两分钟后我却是在恐惧中变得清醒。我慌乱拉开自己的房门。楼中同 一式样的房门迷惑判断哪扇后有生命涌动的直觉。对面的门虚掩着,被推开。许多 鲜红色落点,留有喷射轨迹的一面墙下女人躺着,追随永恒的失落。 我救了女人,只是出于一种自私的想法,那女人该算是我的风景,只有我消失 了她才可以跟着消失。也就是人这样巨大的占有欲让恶魔望而却步。女人还得昏迷 上一段时间可只要带着生命做任何事情都会是安全的。我装成女人最亲密而且是唯 一的朋友在一沓纸上签字。 我算是在病床旁守候风景复现,如此也算近观一类残破。指甲上大片受伤的颜 色,眼角有显现苍老的轨迹,一类只知流淌的东西成就了怎样的破碎,还感觉到一 类低温的燃烧。并不期望她很快醒来,如同看惯霓虹的妖艳,想望望大漠来些纯净。 将整件事情告诉了兰,她从不对同类产生同情 兰:带瓶红酒来我这。 凌晨很难买到优质的红酒。超市里不再有很多的店员,老板模样的一个人坐在 那里打呵欠,满嘴牙脱落怠尽,剩下的多半也是黑色。超市里很多灯都熄灭了。 被黑暗辖制的区域,没有路灯,会时不时踢上石子。任凭怎样放轻脚步还是在 楼梯上弄出很大的声响,渐渐也听到嘈杂的音乐。 门被开启后乐声变得震耳欲聋。兰像只豹子扑向我,在我脖颈边露出她雪白、 尖锐的牙齿,并那样狠狠地咬了下去。我感到一丝无力挣脱的软弱。我闻到腥味, 她平躺到了地上冲我露出沾了点儿血的牙齿。 “他和我分手了。”兰说。也许她的那个他有很多。 我不想说话,用冰块冷冻着伤口。兰说冷。她开始不停的喝酒,整整一瓶酒都 是她往肚子里喝。最后,酒瓶被甩给我身后的那面墙壁,一些斑点落到上面像被泪 稀释过的血。 在清晨我返回医院,照常要开始新一轮的守候。风景却像雾一般散掉了。那些 护士在同一时间都变成了瞎子,都是摇头,都是说“没看到”。我狠狠地骂了她们 一通后她们乱作一团。我并不指望这些白痴能做些什么,她们又能做什么? 一个有那种绝望眼神的女人总是要在不同的地方体验追求死亡的感觉。没错, 她在高高的天台上。 “在看风景?”我走到她的身旁。 “是你救的我?有用吗?” “活着很好。” “对于一些生者死亡是很有诱惑力的。”她用指了指下面。 我将头探出围栏,一些草木编出的规图案近得像是触手可及,可又不是唾手可 得。 她用双手撑住栏杆做向下跳的动作,那一刹我猛地抓住了她的衣领又用了很大 的力气把她甩到地上,甩离围栏。我简化了先前的理由——“你是我的”。 我把那个还不知道姓名的女人从医院接回家。她一直保持着那天被甩到地上后 的木然表情。她的那个家不知什么原因已被贴了封条,在一段时间后将被公开拍卖。 兰:那女人怎么样了? Sable :她一直不说话,有一个星期了。 兰:可她还在吃东西,死不掉的。 Sable :她的眼神很忧郁。 兰:你是怕她会因为总这样而生病死掉? Sable :差不多。 兰:跟你说我没见过你这样多愁善感又杞人忧天的男人。我见过被抓 关进笼 子的鸟不吃不喝饿死的,却没听说过又吃又喝的猫子会郁闷的死掉。 “我要出去一趟。”她没做出任何反应。医生也没告诉我她那样木然的表情还 会持续多久。我并不安心于将她单独留在家,可冰箱已经空了,为了维持生命我们 需要食物。还有我也终于在昨夜想明白了,对于生命这东西,它永远是私有的,每 个人虽无法选择怎样的开始,却总该有将它提前结束的权利。 兰:她还是老样子? Sable :嗯。 兰:你是真的想当圣人? Sable :圣人? 兰:请你喝一杯怎么样? Sable :恐怕现在不行。 兰:那算了,我自己去。 她坐在沙发上眼睛直盯着电视。她刚刚沐浴过,头上时不时滴下两颗水珠。她 的头发比刚来时长了一大截。 兰:你们这样算什么?简简单单的同居生活? Sable :恐怕没那么简单。 兰:和一个哑巴同居当然不简单。 Sable :你有什么好的办法? 兰:没有。 每个清晨里掺进了公鸡的“喔喔”声,并看不到那些走起路来趾高气扬的家伙。 今天的早晨那些家伙又叫了一阵后,门铃也紧跟着响了,对于整座楼舍这种声音也 会令人充满妒意。 是兰。脸稍显苍白,可没有了先前的麻木,颇炫耀的露出个纯真的笑脸。 “她呢?” “在房间里。”我指指关着的房门。 兰推开那扇门,进去了重又关上那门。我就一直站在不远处看着那扇门。兰从 那房间里出来时脸上的表情和刚刚从手术室出来的主刀大夫的一丝不差。兰没说什 么一直走到大门外。 我想我是生病了,浑身滚烫。我没有力气从沙发上爬起来做晚饭。我的家里有 很多的药,可我没有对症下药的本领。她看到了我,一整天她是第一次从房间里走 出来,我想她是要来这里看电视。我确信她是俯身用手背贴了一下我的额头,很轻 很轻。然后她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药在哪里?” 第二天的清晨我还躺在沙发中,身体已经不再有什么异样的感觉,可在站立起 来后眼前还是被黑暗占据了那么三两秒。她坐在旁边的沙发里看着我,我看她有些 模糊可她的眼神却像是确实存在的有形体。 “你饿了。”还没等我说出些什么她已经走进了厨房。 我在努力的回忆更应该是思考着什么,我的脑子却像被抽成了真空。她用了很 短的时间做出了两份早餐,这不能说不让我感到吃惊。她像是个大病一场突然痊愈 的病人,开始对我微笑,一起喝着咖啡聊到天亮。 Sable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有这么大的变化。 兰:你会明白的。 Sable :会是什么时候? 兰:抱歉亲爱的,我要先走了。 我和她像一对新婚夫妇一样给自己的生活不时的添枝加叶。在清晨,我们增添 了个闻鸡起“舞”,黄昏里多了柳荫下的漫步……她在医院的那段时间里,我知道 了自己算是热爱生活的人,而如今我知道她是和我一样热爱生活的人,对于过去她 只是缺少了一个稳定的支点,如今是由我来充当了。 “我想见见那个兰。”她像是考虑了很久才说出来。 “好,等有时间我们一起吃顿饭。” “我只想单独见她。” “也好,两个女人在一起聊聊天,我去了会显得有些碍事。”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了,我知道了,我会帮你和她取得联系的。” 我们默默的吃完早餐后我给兰打了电话。她仿佛知道我一定会给她打电话似的。 一天过的很快,我看了一天的电视,她在房间里呆了一天,我和她都同样没有 吃午饭。 我帮她和兰定在今晚见面,兰说会在七点钟来接她。现在是六点一刻,广告都 挤到了这一档时间里。她从房间里走了出来,脸色的苍白让她显得有些虚弱。 “饿了吗?”我问她。 “没什么感觉。睡了一觉,睁眼的时候天都黑下来了。”她笑笑。 “也许你需要更多的休息。” 电话铃响了,是兰。兰说会在楼下等,省得爬那么多的楼梯。她也很快的准备 好了,被梳理后的头发给人在视觉上有了滑顺的感觉。家里变成只有我一个人,我 开始烧开水给自己煮面吃。 她像是和兰变得很熟了,她们时常会一起逛街、吃饭、喝咖啡……她们在一起 的时间在不断的增多,偶尔她会在兰那里过夜。我开始有些莫名的担心她还有兰。 兰:你怕我把她从你身边抢走? Sable :怎么会。 兰:你怕她会跟我一样堕落? Sable :不是。 兰:你可是从来没有如此关心过我。 Sable :那我很抱歉。 兰:说真的,她和我都不适合你。 Sable :不明白你说什么。 兰:你会明白的。 她又是在深夜才回来,脸上的苍白略嵌了些红晕,身上也有很浓的烟草味。她 没有关上房门就倒在了床上。她又变得跟我很少言语,也经常性的在房间里呆上一 整天不吃、不喝。 她消失了,我找遍了房子里的每个角落都没有,而且她也并没有在我期待的深 夜里归来,也没打电话回来。兰也没有照常在午夜上线。 又过了几天一切持续,可没有她的任何消息。 Sable :怎么这几天一直没有见到你? 兰:哦,我出公差。 Sable :那你有她的消息吗? 兰:她?她怎么了? Sable :她不见了。 兰:呵,不会是厌倦你了吧。 Sable :我不清楚。 兰:你有没有想过人是终归要死掉的。 Sable :这我当然知道。 兰:你可不可以再带上瓶红酒来我这里? Sable :现在吗? 兰:对,不要告诉我恐怕现在不行。 Sable :那好吧。 我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拿了和上次同样牌子的红酒。兰的房间出奇的整齐。 面孔也有了更大的变化。我还记得那面墙,现在那些红色斑点更像墙那张白皙面孔 上生出的暗疮。两只高脚杯中斟满了酒,兰像是在试图用酒水换回面孔曾有的温暖。 不时她会看看我的眼睛,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情。 “我不知该说什么了。”兰在说话间摆出个纯真的笑脸。 “我也同样。” “她对你真的那么重要?” “……” “我对你重要么?”她略显激动。 “当然。” 兰像是被刺了般在那里尖叫,尖叫后是抽搐,抽搐中她从衣袋中摸出一小包白 色的粉末。 我眼看着兰吸光那包东西…… “她在西郊的戒毒所。”兰冷冷的说。 我去看过她几次,她还是那副苍白的面孔带着早先的麻木。而且在不断的消瘦、 憔悴。 在一次例行的身体检查中她被查出患有癌症。在接受三个月的治疗后死去。 兰在不久前自杀了,死的时候还有十几万的债没有还。 很快西郊的戒毒所又要进行一次例行的身体检查,不知道我是不是也会被查出 患有癌症。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