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李秀儿得知胡小妹癌症的消息的时候,其震惊程度丝毫不亚于突然得知公安来蓝色 妖姬扫黄。 她二话没说,抄起办公桌上的电话就打,可是,胡小妹已经关机。于是,她把电话 拨给香港的魏中挺。还好,魏中挺说,胡小妹回江西老家了,去了好几天了,可能是今 天晚上坐火车到深圳西站。 李秀儿忍不住问:“老魏,你实话告诉我,我老姐身体好不好?” 魏中挺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答道:“应该还好吧。不好的话,怎么能独个儿回 老家呢?” 李秀儿已经猜到,港佬没有说实话。但是,想想,港佬说的也对,如果胡小妹有事 的话,怎么能独自回江西呢?但又一想,不对!胡小妹发过誓,她这一辈子除了万不得 已,是决不再回老家的。什么是万不得已呢?难道――― 但容不得她多想,跟港佬说声拜拜后,挂了电话,又拿着手机叮叮当当地给胡小妹 发了一个短信。短信内容是:“老姐,最近好吗?忙得都忘记关心你了。你是今天晚上 几点到深圳西站?我去接你!” 发完信息,李秀儿仍然心情沉重,一整天似恍恍惚惚的。 到中午的时候,胡小妹给她回复了短信,告诉她,她确实回江西老家了,大约是晚 上十一点多到深圳西站。但她说,西站偏僻,不要去接她,到时她打个的就可以回椰树 花园。 但李秀儿不管,晚上十点钟,她交待一声美枝,决定提早离开足浴城。可她正准备 下楼时,手机轻微响了几声,是短信。她翻出来一看,和早上收到的一个陌生手机短信 是同一个号码。早上这手机的短信告诉她,胡小妹可能得了绝症,让她去看看她,落款 是一个好心的熟人。李秀儿当时想,这个好心的熟人是谁呢?她(他)怎么晓得胡小妹 得了绝症呢?她(他)又怎么晓得自己跟胡小妹的关系呢?她那时半信半疑,但是想想 胡小妹最近老不见人影,而且脸色确实像有病似的,于是,她就相信了,也问港佬了, 虽然现在还不能证实真假,但这个号码此时发来信息却说:“你不是去西站吗?我正好 也去接个人,在楼下等你,一起去吧!”这时,李秀儿不得不佩服这个人的信息灵通, 甚至可以说神通广大了——他(她)居然连我这个谁也没告诉过的临时活动都摸清楚了! “咯是哪个?”她对自己说:“马上抓着你!” 噔噔噔,高跟鞋敲击楼梯的声音。她下到楼,看到店门一侧停的是似曾相识的黑色 桑塔纳。她明白了,是他! 她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走过去打开了车门,对里面的人直截了当地说:“法官,你 跟我讲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但她没有急着坐进去。 胡理光微微一笑,说:“坐进来说吧。” 李秀儿想了想,坐了进去,坐在胡理光旁边的副驾驶室。但是,她马上又打开车门, 边开车门边说:“你是接美枝,我么事坐进来啦?” 胡理光一把拉住她,大声说:“跟美枝没有关系,真的,我也是去接胡小妹的。坐 好吧,你!” 李秀儿这才坐下来。但她心里只在想着一件事,那就是胡小妹。于是,继续问道: “你告诉我,是不是真的?你是么样晓得的?” 胡理光答非所问地说:“我们今天不谈美枝,专谈胡小妹。胡小妹是我在深圳认的 大妹子,她可是我胡家人,姓胡,现在可是大姓大族啊!你们姓李大姓大族,那是在唐 朝。呵呵―――”胡理光很想像以前那样哈哈大笑,但是,做了做样子,却是呵呵两声, 连李秀儿都感觉这位法官大哥今天笑得都不爽朗。 由此,李秀儿更担心胡小妹,又问了一句:“你既是她大哥,就告诉我,到底是不 是真的?” 胡理光不看李秀儿,发动油门,把车启动,两眼盯着前方,沉重而又故作轻松地说 :“我也不希望是真的。” 李秀儿突然慌乱起来,近乎是高声喊着说:“咯样讲,是真的啦?!” 胡理光没有作声,让痰在喉咙和鼻子里摩擦着运动起来,打了个响鼻。 就在胡理光给李秀儿肯定回答的一刹那,李秀儿的思绪就像滔滔的长江水,开始翻 腾起来。她想到了自己三年监狱后出来的那一天,走出那张把守很严的铁门时,阳光刺 激着她的双目,她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可当她晃晃脑袋,再睁开眼睛时,胡小妹出 现在她眼前,并一把楼住了她。当时,她们就像一对久别的亲姊妹,拥抱着,亲热着, 悲喜交加地诉说着。 李秀儿意识到自己失态,揉揉自己开始红润但怎么也没有眼泪出来的眼睛,说: “法官,你换手机号啦?” 胡理光从反光镜里瞄到了李秀儿的感情的起伏变化,回答说:“我以前的号是在法 官位置上的,这么长时间了,还有很多跟官司有关的电话打进来,我都招架不住了。不 在其位,不谋其政,我把号码换了,乐得个清净。”回答完,又想回到胡小妹的话题上, 但突然意识到李秀儿就是胡小妹的亲人,胡小妹有个三长两短,李秀儿哪能不紧张?自 己现在提起胡小妹,无疑会让她心高高吊起来。于是,嘴巴动了动,吞了口痰,闭上了 嘴。 但李秀儿不放过这个话题,继续问:“她么子不告诉我,瞒着我?” 胡理光说:“告诉你?你要她告诉你,说:‘老妹,我得绝症了,你来看看我吧!’, 可能吗?” 李秀儿说:“不可能。但是,港佬应该跟我讲一声嘎。我问他,他还讲冒的咯桩事。 我不晓得他玩么子把戏?” 一会儿,车子就到南头了,正遇上红灯,胡理光说话也像那停稳了的桑塔纳,不紧 不慢地说:“这里面的把戏,我上次跟你说了,你不相信。我告诉你,美枝―――唉, 还是得跟你提美枝了。美枝已经是魏中挺的人了,你知道不?昨天晚上,秦律师跟我讲。 秦律师跟魏中挺关系好,我认识胡小妹,认识魏中挺,都是秦律师介绍的。秦律师讲, 魏中挺晓得胡小妹不行了,要胡小妹交出你蓝色妖姬的股份,或者转给美枝,但胡小妹 不转。胡小妹当然不会转。这钱虽然是魏中挺给胡小妹的,但是,他魏中挺是赠与了的, 一旦赠与了,从法律的角度来说,就是胡小妹的私有财产了。何况,魏中挺的这些赠与, 不是一次性给胡小妹的,是胡小妹在多年魏中挺给的生活费中,积存下来的。胡小妹就 是有一天去了,她有权规定谁来继承这一股份。因此,魏中挺怀疑胡小妹要把股份给了 你,或者给方方,或者给她们江西老家的兄弟姐妹。但给你的可能性大,因为胡小妹也 清楚,除了她出的二十万底金,其它的分红和盈利都是你的功劳,她没有使上什么力气。 自然,魏中挺就把气生在你的名下。他是想,先不告诉你,让你毫无准备,然后,他跟 美枝好采取措施―――” 胡理光正分析着,李秀儿突然打断他的话说:“你是说美枝是真的跟港佬,不是跟 你?” “你以为―――”胡理光哭笑不得,因为他看到,李秀儿还不完全相信他说的话, 还以为美枝是纯情少女。可是,自己做妈咪的,怎么就不明白,怎么就相信除了方方那 样没有完全进入“小姐”角色的女孩外,还会有其他纯情的呢?不过,胡理光又想,李 秀儿不是相信,而是她不愿意相信美枝会背叛她,就像她不会相信胡小妹会背叛她一样。 于是,他说:“你以为,美枝会像胡小妹跟你一样有感情,是真正的姐妹吗?” “么子不会?”李秀儿反问。 胡理光摇摇头。绿灯亮了,他因心底积存一丝怨气,发动车子时,油门踩得过大, 车子快速起步,他一踩一煞,把李秀儿从座位上震了起来。 李秀儿不是小女孩,她没有惊叫,她不会咋乎,只是瞪了一眼胡理光,很有大将风 度地平稳地坐着。 胡理光说了声“对不起”,看到李秀儿这副神态,噗哧自个笑了,在心里对李秀儿 说:“李秀儿啊李秀儿,你那神态,哪像一个农民,一个女人,一个曾经的妈咪。简直 就是―――”但是,他口里却说:“我很看得起我那位老妹,当然也是你的老妹。她不 把自己的病情告诉你,是因为她担心会为了她,放弃足浴城的经营,影响蓝色妖姬的经 营。昨天晚上,我们还通了话,她还在说,不要告诉你。” “我不相信咯是真的,她才四十多岁,只比我大两岁。是哪个医院做的结论?” “我告诉你,是真的,胡小妹跟我讲了,她都去广州肿瘤医院做检查了。”胡理光 认真地说。偏过头看了一眼李秀儿,又似安慰李秀儿说:“人都是要死的。我发现,我 们这位老妹把生死看得很淡,她都拒绝吃药和医治。她就像香港那个梅艳芳。” “打住!”李秀儿突然大声说,“我和她都是经历过生死咯人,我们都把生死看得 淡。但看淡是看淡,治病是治病。我不同意她咯样!” 胡理光把车突然停下来,说:“也许,她不告诉你,也是怕你劝她吃药。因此,你 得好好劝她!” 李秀儿突然感觉到这个以前对她们来说,只能像菩萨一样远远敬着的法官,心也是 很善良,很关心她们的。于是说:“你是好人!我们姐妹谢谢你!” 胡理光咧嘴笑了笑,说:“不说这些,没意思。我们之间算是同病相怜,好不好? 其实,我跟你来往,跟胡小妹来往,跟方方来往,都是因为你们是一个有人格的人。你 们做的事不值得尊敬,但人格是值得尊敬的。好了,马上到西站了。” 李秀儿看窗外,果然,窗外马路看起来没那么明亮了,街道边的商店和那不知又叫 什么大道上的车辆,也蓝色妖姬碰到扫黄后的贵宾厅,显得有些冷清和稀疏了。 桑塔纳大约又跑了七八分钟,停在了一个空旷得没有路人的地方。李秀儿下车后发 现,深圳西站和内地某个小镇的火车站差不多。但又不一样。内地小镇的火车站永远聚 集着人气。而这里,除了那些还没有拆除的毡棚和标语,告诉人们这里在春运期间是多 么的热闹外,其它种种迹象表明,异常的偏僻和冷静,犹如一个废弃的战地飞机场。 李秀儿第一次到深圳西站,她的意识里,深圳每一个地方都是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一柱擎天,花花草草到处争相斗艳、满眼春色的,可是,谁知西站 却是另一番荒凉、衰落景象。当她在空旷的广场上转了转时,一阵风吹来,感觉到丝丝 凉意,这临近五一进入初夏的季节,天气还这么凉爽,在深圳的十几二十年里,她从没 有碰到过。这不免使她又想起了胡小妹,不免一阵抑郁,心情更加悲凉起来。 胡理光从车里拿出一块大衣,快步走过来,递给李秀儿,说:“这里就是农村,晚 上比较凉,你披上吧,别感冒了!” 李秀儿心头掠过一丝暖意,但她掩埋着,岔开主题说:“快十一点了,还冒听到报 站。” 胡理光说:“大凡到西站的火车,都是慢车,中国铁路的火车,就像我们那时法院 开会,永远没有准时过。快车都难保准时,何况慢车。” 但正说着,广场里却清晰地传来播音员的声音:“工作人员请注意,从赣州开往本 站的xxxx次火车即将到站,请做好接车准备。” 听到这一声广播,李秀儿接着刚才胡理光的话说:“么子样?中国铁路的火车也像 一个妇科病困扰了几十年的农妇,月经还是准时来了一次!” 胡理光怔怔地看着李秀儿,他惊讶李秀儿能讲出这么经典的话来,要在平时,他会 哈哈大笑,但是,现在他没有,他只是会心地一笑,似有些酸楚,但也有一些欣喜。 他们两人站在出站口,顾盼着那个熟悉的人影出现。 近了,来了,一个瘦弱的,比一周前看到的瘦弱身子更瘦弱了,脸也变黑了许多, 还有斑点,眼睛也似深深地凹陷下去了。 李秀儿直直地看着那个身影,一阵心酸,喊一句:“老姐!”,心痛地呆在那里, 口里再也说不出另外的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