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特别护理室有两道门,外面铁门,内面木门。两道门,六把钥匙,一套在阿宝手里, 一套在吴味子手里,另一套被美枝掌管,而这三个人,此时还都在公安局。 李秀儿很着急,跺着脚,叹着气,扯了扯铁门,庆幸的是,铁门开了,并没有锁住, 可是,里面的木门却是牢牢地关着。李秀儿只得打电话叫保安来砸门。 跟保安打电话刚合上手机,胡理光的电话打进来了。胡理光说,他从秦律师那里探 听到了消息,沙嘴红灯区扫黄专案是省厅的人专门负责的,福田公安和深圳公安除了协 助,都插不了手,尤其是当地的福田公安,但福田公安当然有警察参与。他还通过秦律 师了解到,办案组认为,高玉宝和吴味子态度恶劣,高玉宝有强奸未遂的嫌疑,吴味子 有协助强奸和袭警的嫌疑,但美枝和苹果态度较好,各自交一万元罚款或许可以过关。 而这都要秦律师出面,秦律师打的不是律师的牌子,他打的是北京首长亲戚的招牌,要 不,广东省厅公安将是水里煮石头——不进油盐。 胡理光最后说,他也很着急,他此时正在福华路上焦急等待秦律师,等到秦律师后 再一起去驻扎在福田公安局内的专案组。他要救阿宝,他必须救阿宝。他说。“什么狗 屁强奸未遂,这简直是就是栽赃!这种栽赃本身就是强奸!”胡理光在电话中骂开了。 李秀儿听胡理光这一番说,又气又急,突然想到了吴味子,便大声喊道:“胡大哥! 吴味子在咯里冇朋友,冇亲戚,你也要救他呀!” 胡理光淡淡地说一句:“看看吧。我能力有限,不一定。现在我不是法官,谁买我 的帐啊!”然后挂上了电话。 是的,现在谁买胡理光的帐呢?过去是秦律师求他,而现在却是他求秦律师。人啊! 法律啊!国家啊!扫黄啊! 但李秀儿容不得多想。她必须先看看方方,然后再想办法去救吴味子。 楼下的保安听到老板呼叫,一会后就气吁吁地跑上楼了,李秀儿让小伙子用脚把护 理室的门踢开,小伙子后退了几步,用脚发力,猛地一揣,可是,门并没有开。门是经 过特别制作的,比一般房间门都要结实。小伙子再次后退,再次双脚左右开弓地发力, 但还是像阿里巴巴的门,不念魔咒,似乎没有开的意思。 李秀儿很着急,责怪道:“平时不吃饭,吃饭吃二两,做起事来冇劲,真冇用!” 于是,吩咐去喊隔壁酒吧的大个子保安。 有人下楼去了,李秀儿一生气,脚用力在门上一踢,居然开了。但门一打开的刹那, 却迎面扑来一股烧焦了什么东西的恶臭味。 李秀儿有不祥的预感,她冲了进去。那个保安在后面嘟哝着说:“门还是我搞开了, 要不,李总怎么没用劲就把门踢开了。”说着,就移步跟李秀儿进门。 李秀儿突然刹住脚步,喝道:“站住!咯里闲人不能进来!”又缓和着口气说: “先在门外等。” 护理室里灯亮着,但灯光被一股烟味笼罩着,像中原大地晴了很久的四月天,雾蒙 蒙的,又像夕阳西下时,农夫在稻田里烧起了野炊,烟雾跟烧焦的肉味交织在一起。李 秀儿的心提了起来。 她快步跑到方方的床前,顿时大惊失色,失声喊道:“天哪!” 外面的保安也吓了一跳,正不知进去还是不进去时,马上听到老板李秀儿从内面朝 外喊:“保安!保安!” 小伙子几个箭步冲了进去,跑到方方的床前,身子像立刻被粘住了似的,双目惊呆 了,因不忍睹,头自然地偏过一边去。 方方浑身被烧焦了,散发着一种恶臭的味道。而烧焦方方的就是那个插着电源的按 摩器。显然,阿宝被带走时,没有来得及拔掉电源线。此时看去,插线的地方,还有一 块烧糊的黑圈。 保安也许是职业的习惯,倒是很勇敢地去抱方方。李秀儿制止住他,低沉着说: “冇用啦,你去报警!莫动咯里!”说着,蹲下身子,连声念道着“方方!方方!”感 觉脑袋一阵钻心地疼痛,她似乎失去了知觉。 方方二十二岁,方方去了,她去得竟那么惨烈! 方方青春年少,方方走了,她走得却那么痛苦! 方方来自那个偏远的山区,湖北麻城,“植物”才半年,始终没有醒过来,她去得 那么匆忙! 方方流落在繁华的深圳,深圳有她的梦想,但梦还没有醒,却带着梦,带着深深的 遗憾,随同电一起燃烧!她走得那么悲戚! 方方是草民,没有文化,没有地位,为了那一日三餐,也为了那家中过早衰老的父 亲和苦读大学的弟弟,她做了“小姐”,落入红尘,她并不是不要脸,她没有办法。她 当有机会不再出卖肉体,而专门服侍一个人时,她就像赎了身般地兴奋。可正是这么一 个机会,落入人生的劫难。这些都不是她所愿。她没有办法。她去得那么凄切! 方方是低素质人群中的一员,她和大多数出身低微的人一样,企望有一天拿到一个 高素质良民证,她开始自学,尽管学起来有些困难,但她努力。她并不是和许多人认为 的那样,好逸恶劳,腐烂丑恶,她挣扎。可她没有办法。她走得那么无奈! 她孝敬父母,她善待旁人,她企盼亲情,她渴望朋友,她也希望结婚生子,他也盼 望夫贵妻荣,她也同样希翼小康和谐。但她没有办法。她走得那么委屈! 她并不希望死亡,人生还没有绝望。但似乎上帝也喜欢愚弄,让她魂断天涯! 她并不奢求安逸,人生总得拼搏。但老天似乎也缺乏诚信,让她遗恨终生! 她并不企盼欺人,做人应该与人为善。但凡尘弱肉强食,让她无处安身! 或许,上帝也是无奈,老天也是无能,她只得绝尘,她只得辞世! 但到底该选择哪一种死亡?是惬意地安眠,无声无息?还是在疼痛中涅槃自己? 她到底是痛苦还是快乐?她去的位置到底是天堂还是地狱? 天堂里是否也有尔虞我诈,贪污腐败,作奸行科,弱肉强食? 地狱里会不会有互相信任,礼尚往来,公信平等,彼此关爱? 上帝没有答案,老天也摇头。 李秀儿的头穿刺般地痛。她也没有答案。但她内心里有一个强大的声音,似乎在怒 鸣,似乎在吼叫。 她支撑着身子,让自己站起来,让耳朵里那些话喊出来,鸣出去,以此减轻他头部 的痛感。那些话,是李秀儿的另一个声音,是另一个人。那另一个李秀儿正在她的心里 呼喊着。那呼喊的另一个虽然微小,可声音却是那么振聋发聩,却是那么掷地有声—— 微小的李秀儿崛起了,坚忍了,而那有着庞大肉身的李秀儿却没有站稳,重重地倒了下 去。倒下去的那一刻,她就像感觉到喝醉酒的一般,头沉沉的,身子轻飘飘的。 在倒下去的那一刻,她仿佛清楚地看到,方方、张梅、杨五六、胡小妹,还有明明, 还有杀害明明的那把尖刀,以及握着那把尖刀的张牙舞爪的披头,都一一在她眼前出现 ;除了披头,都一个个灿烂地笑着面对着她,喊着她的名字。她很想逐个和他们打声招 呼,无奈,他们就像天上的云,风一吹,飘走了,她抓都抓不住。反而,她被重重地摔 在地上,似乎还听到自己骨头的碎裂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