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 作者:蓝铃草 (上) 谨将此文献给每个人过去的岁月 丝绸之路 还记得两岸的大稻高粱 午后慵懒宽敞的阳光划过水影 还记得不停变幻色彩的的沙岭 一片广袤悠长的寂静 风扬起 家乡的桃花树又该粉了 淡湿恍惚 一切是那么柔软,明亮 掺了暗金,添了蓝的背景 这是粗糙,和熙,厚实的气息 我梦中遥远而触手可及的丝绸之路 一 那一夜,我作了个梦。 我独行在茫茫的沙漠上,沙漠纵深,辽远,赤裸的金黄着;远不见鹰的影子, 近无枯骨。 不知去向何处,不知从何而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肩上出现了行李,承着阳光, 越走越重。 一步,一步,心脏低沉。 我别无选择,直到倒下。 在迷朦中抬头的时候,天边隐约出现了一轮海市蜃楼,刹时如一股清泉注入 我体内。 不知从哪里萌生出的力量,促使我挣扎爬起来,狂奔着,冲向倾盆的湖泊。 还来不及脱去衣服,解下包裹,我已浸没在湖泊中,无尽的亲切感和水的活 跃立即解除了我的饥渴和垂死。我不禁闭上眼,摊开四肢,任自己静静的漂浮。 冰的水渐渐润过我的皮肤,我的记忆。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微微的寒意袭来。我迷糊的睁开眼,却发现正漂泊在黑 夜的湖泊中,触手可及的岸不见了,四周换作了没有尽头的茫茫的水。于是我努 力的挥动四肢,向莫名的方向游去,水波忽沉忽现。 游了很远,仍是漆黑一片看不到岸,我感到精力渐渐消耗,四肢仍麻木的活 动,但身子开始一点一点往下沉去。 我呼吸到了水,似曾相识,是在一个熟悉的湖泊里,湖水曾和年少时的我嬉 戏亲和,前方不远处有绿叶遍布的荷塘。可是岸,还很遥远。 亲切的水渐渐将我往下拉,越往下越温暖起来,似乎正贴着我的耳道:湖底 才暖和呢。我曾在刹那间闪起了拼命游到岸的念头,可是水的蛊惑力逐渐加强, 细声软语让我在愉悦中意识模糊起来。就这样,迷惘,迟疑,下沉,温柔的水随 着暖意渐渐灌入肺中,我开始颤抖,窒息…… 我猛然惊醒,大口的喘着气。 窗外正是淅淅沥沥的春雨敲打在夜的玻璃上。 滴滴答答,滴滴答答。 二 第二日一早,雨便停了,许久未见的太阳又踩着地平线攀上来,预示这漫长 春雨的结束。接连几天都是好天气,草地里的湿气也被阳光蒸发殆尽,我在周末 独自去了植物园。 学校离植物园骑自行车大约二十分钟的路我正在这个城市一所颇有规模的综 合性大学念中文系二年级。由于本来就不喜欢讲话,所以人际关系一直不怎么样, 兼之半年前得了一场大病,初愈体弱,辞去了原本就低的不能再低的班级职务, 种种活动也极少参加,与同学间的交往就更淡了。况且家住得远,不到放假很少 回去,又这样没有什么朋友,只好成天一个人闲逛。 我常在周末一个人去植物园,因为那是可以避开城市边缘肮脏空气和嘈杂人 群最近的一片净土。校园内环境当然也不错,但是鸟人太多,我敢打赌你每走几 步就能看见一个老用眼角瞥人的死气沉沉的家伙,没劲。不象公园里的老人和孩 子,自得其乐,看你的眼神也是亲善的。所以我宁愿骑二十分钟的车,去看满目 的绿意。 虽然身子已经痊愈,但骑车几十分钟,又蹬得猛,还是气喘吁吁的。我在公 园门口停了车,买了门票,这才惬意的叹了口气,背上汗津津的。 天气实在是很好,空气中还带着些许水汽的味道,绿草如茵,蓝天无垠,阳 光像条金毯子厚实的铺在大地上。孩子们嬉笑着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放风筝,老人 成群成对的缓缓从身边走过。经过水塘的时候,我闻到了冬后第一从迎春花的气 息,于是便靠上石栏,望着波光粼粼的池塘,闻着幽微的香气,耳边传来阵阵快 乐的喧闹,受着这温暖的沐浴,一时间满足的出了神。 这样不知多久,才感到后面有人拍我。我仿如大梦初醒般回头,一张稍嫌稚 嫩的脸挂着成熟的微笑朝着我。 “吴小松?”我说。 吴小松我还能记得,因为他自高中时代就是一个典型的表现狂,绝对讨老师 欢心的那种。由于他实在太做作,所以我一直不喜欢他,可就是这种人倒能给人 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在很长时间内不能忘记,可见万物自有其存在方式与价值。 “真巧啊,真巧,没想到在这儿遇见你,我们有一年多没见面了吧?听说你 病了?原来想叫上几个人去看你的,不巧那时正考试,大家都没空了,所以…… 哎,你现在脸色还不错嘛!你在这儿干吗呐,一个人?” “散步。” “我带班里的人出来搞活动,”他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一群衣着俗艳,叽叽喳 喳交谈着的年轻男女,“没办法,周末原来想回家休息,在学生会忙了一个星期, 累死了,可是他们说一定要我组织一下搞个活动,我推托大家都不肯,什么都要 我做,哎,真是没办法!”他很烦恼似的得意摇头。 如果他不是又摆出这副样子,我还可能不这么厌恶他,从前那种熟悉的作呕 感又上来了,好心情完全被毁,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我“唔”了一声,看表要 走。 “对了,有一件事我正想通知你呢,我正组织个活动,叫高中咱们班的一起 回校聚聚,看几个老师,毕竟毕业都快两年了。我们周末过去,可以在招待所住 一夜,你就当作是郊游吧。通知得差不多了,一直联系不到你,留个宿舍电话给 我,具体时间过几周通知你。” 我从口袋里掏出一叠Post-it 与一支Polit 原子笔,随意的写上几个数字, 递给他。 从一开始我就没准备去,特别这又是吴小松一手炮制的。尽管我在高中时代 有过几个可以称之为好朋友的人,但是进大学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使我变得沉默 寡言,难以与人交流。一时间没有要见什么人的愿望。而想拜访的老师只有一个, 他在一本后现代派的小说杂志上发表了不少文章,骗了不少稿费。有一回在作文 课上把我自以为标新立异的文章臭骂了一通,课后却请我在食堂吃了顿小炒,还 把那本杂志某编辑的电话给了我,同时警告我以后别把这些成人化的东西写在作 文本上,因为搞不好大家都吃不了兜着走。但是我绝对不想和一大帮子人闹哄哄 的拎着什么转手就扔的礼物挤进他的小屋,这实在毫无意义。 回学校后,恶劣的心情改善了些。到了晚上在电影鉴赏课看了部黑泽明的片 子,遂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 三 可是刚过一个星期,我居然主动打电话问吴小松聚会的日子,我不否认这非 常没面子,但那天之后我想起的一件事,令我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 星期三上午的欧洲文学,是标准的睡觉课。今天讲到法国,一个比我们大五 岁的助教在讲台上对大家夸夸其谈萨特的恋情之类,台下五十人的教室没人听他 的。前排的女生大都摊着八卦杂志或小道新闻报,有一个在专心致志的打毛线, 另一个低着头大玩Gameboy ,还有一个看着Nokia 手机上的短消息笑出了声,后 排很多男生正吃早饭,有两个占据了最后两排躺着睡觉。 我坐在靠窗第四排无所事事,托头遥看外面大好春光。 一群美术系的家伙坐在草坪上描摹刚发芽的柳树,湖旁路上两三个测量系的 女孩子摆弄着三角架与镜头,在路面上做红漆标记。一切温暖闲适。我不知不觉 想到了植物园,不久吴小松令人不快的印象出现了,我挥了挥手想驱赶走这个影 子,却想起了他叫我去参加高中同学聚会的事……就在这时,在我想起高中的刹 那,有一样东西悄悄潜入了我的脑子。具体的说,是一种似曾相识的印象,一种 过往什么没有放下的事现在由于某个诱因重新滋生的感觉。我摇了摇头,挥之不 去,那熟悉又不可捉摸却一心渴望了解的欲望愈发强烈。一定是原来沉积在脑中 数年的一件事被突然唤醒,但确切是什么,无论我怎么想破头都再现不出来。 这就像我偶然中在墙角发现了一个积满灰尘的儿时百宝箱,我兴高采烈,但 马上发觉怎么也打不开,随即沮丧万分。 一整个下午,我都托着脑袋,生怕它会掉下来,但事实是我怕记忆中熟悉的 感觉这次遁去的话,会永不重现,因此始终努力的回忆。有数次已经触摸到了事 物的边缘,而且几乎置身其中可是一刹那之后,回忆又如同一尾鱼从网兜边缘滑 溜的顺入深海,我只剩一无所获的空白。 一个下午的殚精竭智令我形容枯槁,连旁的寝室最最不注意我的人也关切的 问我是不是又病了,劝我去挂急诊,被我轰了出去。气愤加之沮丧促使我狠狠吃 了一顿晚饭,然后拿了本德语小说跑到图书馆逐字翻译。 只两个小时之后,我发现显然德语有更强的杀伤力,于是无奈的合上第二十 八页,漫步到校园里。仰望天空,只觉得夜空中也布满了密密麻麻闪烁的字母, 十分钟后好歹恢复过来。然后开始头疼,两边太阳穴就象被串烤一般拉起绷紧, 恍惚中只好在黑暗的河边坐下,随口哼起歌。 第一首我记得应该是王菲的“流星”,再是勃拉姆斯的“摇篮曲”,然后是 Patti Page唱的“Tennessee Waltz ”,黑豹的“Take Care ”,Beatles “And I Love Her”,随后是“石林夜曲”,再后来就模模糊糊的叫不上名字,但都是 深蕴在意识之中的。 当我唱到第三十一首,觉得这调子虽许久未唱,但是却隐隐的扑面温馨,这 是异常熟悉的曲子,却又不只是这个曲子,在它背后还隐藏着什么东西。我唱的 大声了些,河对面的松林传来影影绰绰的回音。 虽然一时想不起歌名,但这一个个音符,流淌过心田与声线,仿如一块块拼 板开始镶嵌到巨大的昏黄图卷,记忆空白一个角一个角的逐渐补上。开始稍有些 模糊,但随着曲调的渐渐完整,终于明朗起来,慢慢的,形成了一张脸,一度我 十分熟悉过的脸。 最初显现的是她的眼,是清澈见底的小溪,笑起来,闪动着阳光下潺潺流水 的光芒;轻启的贝齿是被溪水抚平光洁的岸岩,琐屑细微的青石痕在水下与光影 交错,浮射起明亮满目的碎鳞光斑轻轻颤动。一如我在北方山中度过的童年,每 年雪融时分林间的春溪,散着涧旁零落的花瓣,掬起来,那是掺着水的幽幽的香, 和着凉的隐隐的暖。 霎那,我成了一个打开百宝箱的孩子,时光倒流,往事重现。 哼着的那首歌,原来就是“丝绸之路”啊! 四 小庐离开我已经快两年了可是,怎么说好,我们真正在一起的日子其实并不 长久。高中毕业以后,只在那个异常炎热漫长的夏天见了一次,然后,至今,她 的面目于我也逐渐模糊,愈发遥远。 我唯一记得的是在十九个月前,下午,白花花的世界里,我们两个一前一后 默然无语的走在毫无遮蔽的荒芜大道上。四周除去空旷的蝉鸣;田野,学校,店 铺都剩下死寂。 想到这件事,我回校的态度开始动摇或许这次能遇到小庐,也许小庐已经彻 底的好了这未尝不会实现。在想到这点的一瞬间,我的心胸充满了从未感到过的 遗失感,并萌生了一种将它们一一寻回的冲动。这在当时的我看来,无疑代表着 某一种责任感,这种感觉背负着年轻沧桑的希望,令当时的我深深迷恋。 所以,两天后,我逃了一整日的课回家一趟。之所以不在周末,一方面我是 如此急迫,简直难以等待;另一方面,我也不想编造什么理由和浪费太多的时间。 在家里,我翻遍了抽屉的每一个角落,终于找出一封信和一盒磁带。 这是喜多郎的“丝绸之路”,那时小庐说她有CD,盒带就送我了,如今却积 满了灰,盒子也不知什么时候破了。 我把磁带塞进枕边的小音响卡座,打开床头灯,细读十八个月前小庐寄给我 的第一封也是最后一封信。 “那次你大老远的来看我,最后我却这样不声不响的跑掉了,实在是很抱歉。 不过你也可以知道,我那时的情形有多糟糕了。但经过这些天的努力,情况好了 些,所以终于提起笔,试着给你写一封信看看,或者比我当面对你说一些话来得 好些。 “虽说现在好了些,不过还是得成天小心翼翼的,读几本开朗的书,要么就 照顾院子里的花,总之不敢闲下来,不敢乱想,生怕情绪又不稳定起来。之前的 努力就白费了,弄不好还会更差。 “谢谢你从前答应过我丝绸之路的事,虽然短期看来是无法实现了,但想想 也会很高兴。一定还记得我说的忆湖与忘川的故事吧!我正尽力的寻找忘川,我 想你也一定正在为我鼓劲呢! “我的为难之处就在于:像我这样的人,从小就在一个保护式的蛹内长大你 能懂我的意思吧?可现在,这个蛹上出现了一个洞,里边的我因而获得了与外界 接触的机会。但我已经在里面生活的太久了,已经失去了任何抵抗力,无法适应 外面世界的生活。所以,结果只能是两个:要么受不了外面的风吹雨打,终于死 去或者崩溃;另一个是花一点时间一点一点让周围都长满牢固的风化的硬壳就像 大多数人的成长一样但再也不可能回到过去密闭的世界里。我用了很大的精力才 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并一点一点的写给你,只是希望你能够理解需要的只是是时 间。 “以上这些写了两个多小时,但一写下这些,心里便轻松了许多。明天就要 开学了,我想没有压力的大学生活应该对我会有好处,你也要好好的噢!有机会 的话,我以后会叫你来玩的。 “对了,还有……还是算了,以后再说吧。 “最后,祝 一切平安 小庐 “ 我仔细的念了两遍,并尽力想象小庐当时写给我的心情。这封信积存了这么 久,但读起来还是像第一遍的感觉,仿佛是信投下去的刹那穿越了时空,落到了 昨天的信箱里。 我带上磁带,把信揣在怀里,搭上回学校的车。 可是,事实上,我收到小庐这封信后大约一个月,曾打电话到她家,一个机 械的女声用英语告诉我这个号码不复使用。后来我又写了几封信到她的学校,同 样如石沉大海,杳无音讯。我们被距离拉开,又随着时间之河的无声流淌,再美 妙或是痛苦的往事面对着这个日新月异并给予人不断新鲜刺激的世界也终于趋向 淡漠,以至于无痕。 五 可是一旦唤醒,想要见小庐的热切竟如复炽的莽原,一日竟一日的高涨起来, 也许同我这一年多来的失意也不无关系。周末,我给吴小松打去了电话,他在电 话那端得意的笑着,告诉我还没有联系上所有的人。过了几周,他又说很多人现 在正准备一个计算机的统考,干脆等到考试结束,大家都有空了再说。可是越是 这样,我想回校的希望就越是坚定与强烈。直到过了将近两个月,春末夏初的雨 季来临,好不容易才凑到了一个大多数人都有空的周末,压抑我心许久的那种渴 望终于即将解脱。 在此期间,我不断的重读那封信,不断的回忆往事,试图从浩如烟海又一片 空白的从前抽出曾属于我们的那一段时光。可是每一次,最先跳出来,又继续不 下去的,只有那个下午,那个热的发了疯的夏天,那一段段恍惚的光线,不断出 现在眼前。重现,然后如断线的风筝,飘向深邃的蓝天,无法清晰捕捉的是风筝 上细致的纹路,轻拂风流的方向。 这件事仿佛是一个起点,我的直觉告诉我,如果无法准确的把握住这件事, 那其他回忆的连接点都将如海洋中的灯球随波漂走,最终变成一团粘乎乎的乱麻, 分不清真假与先后。它是一个电路的接点,就像丝绸之路的入口,一旦准确的连 上,然后“兹”的一声,整个环形形成通路,然后沿着那条漫长的古路就能摸索 着达到中亚细亚。我回忆中的丝绸之路得以继续。 我反复的,不厌其烦的试飞了一次又一次,虽然每次都只能向前进行一点点 的距离,但最终,我还是比较清晰的把握了那个下午光流中暗蕴的脉络。 我还记得她沿着墙向校门走过来的样子,那是一条鲜亮的蓝色连衣裙,下摆 很小,地上窄窄的阴影把她围住。黑发留得长了些,光滑的脖颈在阳光下分外白 皙。 “你好吧?”我说。 她看着我,似乎要作出一个笑的表情,但最终只是将嘴角牵出一个“好”的 口型,像一声叹息。 我默然无语,原先想好的许许多多的话沉到了心底深处,只是转过身说: “走吧。” 我们顺着古老的石墙,墙缝里蔓延干枯的爬山虎,灿烂的令人睁不开眼的大 道,默默向前走去,小庐跟在我身后。 大道漫长的没有尽头,小庐的脚步声悄然跟随,如同一阵轻掠的影子。穿越 在午后与黄昏之间,那道漫长的地平线。走过大道,拐进学校侧门,穿越古旧的 宿舍区,进入丛林,花坛与一大片翠竹。我们像要把所有的路一起走掉,就像电 影中那个用跑步来代替哭泣的人,把心情化做精力耗费掉,于是不会再想。 过了竹林,又转入主干道。顶着一路的绿荫一直向前走去,长长的跑道线便 在远处。 跑道上的瓦砾反射着正午的阳光,一边茅草丛生,另一边沙子与干草屑铺满 了一整个辽阔的球场,间或露出岩石,仿佛沙漠般纵深辽远。天空中看不见飞鸟 的影子;地面,也是赤裸的金黄。 我走到操场远远的一角,钻进茂密的草丛,搜索了好一阵子,回头对站在身 后的小庐轻声道:“那个洞还在。” 小庐凝望了我好久,终于慢慢走过来,垂下脸,轻轻握住我的手叹道:“我 们都是忆湖啊!” “……还是忘不了么?” “我不知道……”小庐摇了摇头,指着自己的脑袋,“我这里难受得很,就 像……就像一根弦断了似的。” “小庐,”我握住她的双肩,把她轻轻抱进怀里。 她剧烈的摇着头,努力的推开我:“没用的,没用的,是弦断了。原来还绷 的紧紧的,后来遇到你,就' 砰' 的一声断了,你知道吗?治不好了。” 她挣脱了我,远远的站定:“就像我们的虫虫……跑掉了,就永远找不回来 了……” “小庐,可是……” 她背过身,对着午后的阳光,说道:“走吧。” 于是我们又开始漫长的行程,她走在我前面,我默默看着她的脚踝,蓝裙子 的阴影,纤弱的肩,细柔的颈项,光滑的耳轮,微黄的鬓边散发悄悄轻颤。 最后,我们来到路边的汽水店休息。店里没有一个顾客,只有吊扇在哗啦哗 啦的转动。她坐到长凳上,我走向柜台买汽水。当我付完账,拿着两瓶汽水转回 头,小庐已不见踪影,风扇扬起的灰尘卷向墙壁每一个角落。 我冲出门,只剩阳光下空荡荡的一条长街,小庐仿佛从空气中消失了一般。 于是我走回桌边,闷闷的坐下喝汽水,发现桌子的边缘残有几滴未干的水痕。 此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小庐。 (下) 六 雨季乍临,潮湿的空气将之前的干燥炎热一扫而空,一切从恍惚的真实变作 了清新的朦胧。又不似一场秋雨一场寒,晚春初夏的新雨中不断从南方吹来温暖 的和风,满树的叶子也愈发湿绿,举目望去倒像上了一大片一大片的水彩。 我把目光从窗外收回,看了看表。随后从床底拖出衣箱。 准备待梅雨过后一并处理的冬春衣服塞满了箱子,我挑出一件薄的茄克,带 去作晚间御寒用,又挑了一件干净的蓝色粗布条格纹衬衫换上。看地上仍有些湿, 便仍穿着那双半旧的运动鞋。 然后又检查了一下,确认带了信与磁带,便深吸一口气,走出了宿舍门。 我的高中很远,虽说是在本市郊县,但已靠近了邻省的边缘,而且并非在镇 上,却是一个藉藉无名的村落旁边。但该高中素来以高升学率闻名于市,也许与 它地处偏远,学生受到城市心态的诱惑较少,故而能一心读书不无关系。所以许 多家庭也舍得将孩子放到这样偏僻的郊区来过寄宿制的生活。另一方面,由于没 有城市寸金尺土的概念,学校占地面积很大,兼之这里是著名的鱼米之乡,河道 纵横,令校园风景极其优美。 我背着一只旧旧的addidas 背包,先坐车到繁华的市中心换地铁。地铁里向 来是灯光眩晕,人影晃动,呼啸不绝于耳的场景。坐在位子上,身边所有的人一 律表情冷漠,直视窗外。窗外也是一律闪过黑的壁,仿佛在午夜疾驰的列车。在 这样的环境下,我禁不住有些犯困,便合上双眼,手揣进口袋里,抚摸着那封信, 在列车微微的晃动中回忆起那年高考后一周我打电话到她家的情形。 是她母亲接的电话,我说找小庐。在等待的十秒钟里,我把要说的话题排列 了一下,先由不紧要的开始。 我听到了话筒拿起的声音,先是一声:“喂。” “是我,小庐,考试还顺利吧。” “历史这科感觉不太好,你呢?” “考都考完了,没什么惑觉。也不去多想,随它怎么样子吧。” “你和潞潞一样,什么都无所谓。” “她也是吗?” “她数学两大题没做,考完还高兴得不得了,拉着我跑到冷饮店去。” “她一直这样子的……和她在一起很开心的,想想一个月前,你还坐在她前 面,我坐你旁边……” “可是,已经永远过去了呀!”她小声感慨道。 “小庐,你瞧我,”我不由得自责道,“……不说这个。你现在好吗?” “……怎么说呢?似乎好些了,又像是没有起色。医生也看不出什么来,只 是随口说要心情开朗之类的话……还开了些药,但是我不想吃。” “还是养花吧,或是养个小动物什么……” “你忘了虫虫的事吗?” “……” “……我不想再伤害任何东西了……” “这不是你的错,是我……” “……算了……不说了吧……” 于是话题又一次陷入尴尬,我一时不知所措,无言以对。隔了半响,我终于 鼓起勇气,试探着问:“小庐,我可以来看你一次吗?” 她一直沉默着,足有两分钟没有讲话,我一度怀疑她是不是已经挂了,于是 “喂”了两声。 “……什么时侯?” 我略略松了一口气,心里又萌生起希望与欣喜。 我们最后约定,两周后的一个下午,在学校大门口见面。 那个电话中最后传出的是几声百灵的婉啼,然后是漫长到永远的寂静。 七 火车从底下呼啸着冲上地面,像有人猛然拉开了帷幕,揭开暗中的巨大探照 灯,令人睁不开眼。 等我适应过来,地铁已然到站。我在市郊下了车。 远远的矗立着一大片一大片崭新的高楼,零星的田野夹杂在当中。正是午后 两三点钟,偏西的太阳忽的从阴郁的云层里露出一角,将暗红的金在远方大楼的 玻璃墙上一染,又很快沉沉的黯淡下去。 天气预报说晚上会下雨。 在长途汽车站换上了驶往更远的郊县的公车,一片片的楼群很快从身边掠过, 更远处又出现一批批新的。不久后,所有耸立在荒野中的现代化楼启彻底消失, 车子驶进了一个小镇,布满了破陋的明清时代的建筑,街道与穿着简朴的路人也 显得萧条。在小镇停了几分钟,上来几个乘客,重又出发。驶出镇后,一片茫茫 的田野无际的出现在眼前,只有偶尔越过的几道沟渠能让人觉得自己是在往前。 这样子过了许久,正当人觉得眼晴开始枯燥的时候,另一个小镇到了。复而又离 开,再次投向辽阔的田野。镇子与田野周而复始,只是镇子的规模愈发狭小荒僻, 到了后来,几是几幢破败的小屋,布满灰尘的小店,在田野的笼罩中瑟瑟蜷缩。 逐渐,黄昏终于悄悄降临。 八 我欣赏过无数次田野的黄昏,如出一辙但永不厌倦。 微风拂过浓密的稻浪,或是收成以后苍茫的大地。夕阳西垂,血色天边如同 一张大口,吞吐吸纳着地平线。大地缓缓向西移动,天空凝固,大堆的云块从遥 远的头顶掠过,只留下剪不断的飞絮。 但光线去得更快。当天边的大嘴一闭,“白天”这个巨人便离我们遥遥远奔 而去,又像我们被余辉一并吞入,陷入黑暗昏黄的幻境,伴着些微的风拂动发梢。 后来,田舍灯光就一点一点纷纷睁开了眼,窥视着我在田野尽头踯躅的身影,像 不是这边世界的影子。 小庐也曾站在这样的田野,我面前三尺远的地方。逆着光的耳轮边缘罩上了 一层金朦朦的彩,依旧是那袭蓝裙迎着天空的变幻。 她回过头,朝我笑了笑。然后走过来,轻轻靠上我胸前,凝望着远方呢喃道: “要是没有时间,那该多好。” 我伸出双臂环抱住她:“那我就用魔法里的道具,把我们两个永远停在这里, 让时间漫长得没有尽头。”她点了点头。晚风吹过长发,淌徉淡漫的花香。我闭 起眼晴,吻上她的耳垂。 余热的沐浴里,我们静吻着。她的舌尖润湿而芬芳,将温暖的感觉一直渗到 我心里。我紧紧拥着她,双手轻轻摩挲孱弱的背脊。衣裙似水,她的皮肤苍白而 光滑,如同小时候抚过的玉,而此时却因余辉的光和热,散透出温馨的暖意。 她的呼吸萦绕耳底,渐渐急促,嘴唇贴着我的胡渣,悄悄翕动,我吻上去, 她自言自语说:“……如果能够溶化一起该有多好,那就再也分离不了了……” 我不禁有些感伤,吻上她的前额,却是一片冰凉。 我们于是开始热切的拥吻。可是,突然间,她睁大了双眼,如同从沉睡中猛 然惊醒,直视着我许久。 我不知所措,只是怔怔着着她。 一道泪水从她眼角清泻下来,小庐推开我,摇着头一步步后退:“不是…… 不是……怎么会……”泪水顿然如两道寂寞中爆发的山泉。 “小庐……”我慌慌张张的走上前去。 “不、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她伸出手,隔着空气的墙无形的阻挡着我,把她自己与我,与这个世界都隔 开来,禁锢在那个暮色西沉,陷入灰暗的凄美天地。这天地是如斯之美,但是泪 水划过晕黄流纱凝固的玻璃幕墙,牢固得我难以击碎。 热吻中的小庐突然向西天边飞奔去,很快消失在沉沉的朦胧里,田舍的灯火 依旧窥视着我,漠然无语,灿烂耀眼。我被光芒照得霎时一无所见,独自站立在 田埂边发呆,如同落寞的稻草人。 而今想来,小庐应该是有什么东西在热恋中被唤醒了,之前她一直小心翼翼 所避免着的,正因为与我的相恋而变得无法逃避,终于在感情中爆发。那时我是 彻底的不可救药的天真,可是现在,怀着一种重新开启那扇小门的希望,我决定 尝试从千丝万缕的头绪中抽出真相来。 天色已经暗下去,小镇上古旧而油腻的窗户一扇接着一扇亮起来。在天空差 不多已近全黑的时候,终于到站了。 九 我一个人在这个荒凉的边境小镇下了车,镇上只有零星的几点灯光,大道笔 直往前,消失在黑暗之中。 我沿着公路走出镇,四周的事物影影绰绰,模糊不清,但寒意直卷着荒凉的 气息扑面而来;小雨开始下了,敲在野草上,回响稀疏而纷杂。 走了大约十五分钟,远处几幢古老教学楼的阴影终于在夜幕中浮现。逐渐门 卫室的橙黄灯光也清晰起来,熏满了白气的窗玻璃上依稀几个剪影活动着。而我 同时也见到一个穿着白衣的女孩正站在檐下,探头向外张望。 不是小庐,因为气质上不一样。小庐给人的第一感觉是静,她只要站在那里, 周围的一切就似乎都因为她的存在而静谧虚离起来,这使我如今偶尔会怀疑过去 的某些事是不是一场梦。但面前的这个女孩,虽然身高与小庐所差无几,可那踮 起脚的姿态分明流露出一副活泼俏皮的模样。 走近了,看得清楚了些,闪闪发亮的眼睛,微红的两颊,半卷未成型的长发 ……我呆了半晌,这才认出:“潞潞?” “嗨,就等你了!”潞潞笑着从台阶上跳下来,随手打开一把轻巧的透明伞, “这么久才认出我呀!” 我也笑了,接过伞:“你不戴眼镜,又留起了长发……” 她皱起眉头:“留长发真是太痛苦了……。” “但是好看啊。” “真的?”她冲着我一笑,“那就再坚持下去!” “谢谢你来接我。” “傻气,谢什么呀!”她挥了挥手,“你准不知道在哪儿搞活动,省得大家 等你呀!” “在哪儿呐?” “会议楼二楼有个接待室,记得不?从前我们在那里排练过大合唱的,就是 那里。” “对了,潞潞,小……” 她正端详了我半天,笑着突然道:“你可没怎么变呀!” “……是吗?不想而已,不想有什么改变。” “没有什么改变的人可不多噢!”潞潞转回头,仍带着笑意,“不信呆会儿 你自己看。” 我正想着她这句话的含义,她看了看表:“哎呀,我们要快些了!快些上楼 吧!”说着就拉我朝楼梯小跑上去。 还在楼梯上,细微的嘈杂便幽幽传来,仿佛是巨浪的前兆。走到一扇大门前, 一推开,就象是从睡梦中一下子跳到欢庆的盛景,过于真实而难以适应。 穿着合身西服的一张张成熟的脸,是高中时代同一寝室,一起喜笑怒骂的朋 友们吗?女生们也穿着典雅,化着淡桩,有几个泛起技巧性的动人微笑,从前那 些平庸亲切的脸不知道躲在哪里,我禁不住有些头晕起来。而且居然有点局促, 因为相形之下,我显得太过随便。 吴小松看到我,站起来,挥挥手示意我坐那里。 我笑着和大家一一打招呼,姓名模糊的便只好报以更恳切的微笑。然后在长 桌旁的一个椅子上坐下。潞潞坐在我对面。 我两边坐着的一男一女在高中便非熟交,我一边和他们聊天,心中却一边在 奇怪怎么没见到小庐,莫非她已变得我一时认不出了么? 长桌上遍布形形色色的菜肴,高低错落的杯盘,我一一扫视过灯光酒影下女 孩们的脸,从一端,到另一端再回来确实不见小庐。 可能是她有事不能来了,可能是她还未痊愈,想到这,我恨不得立即将潞潞 拉到一边问个清楚,解开我心中的那些担忧与迷惑,不仅是今天晚上的,还包括 过去的种种。 十 那天晚餐到后来,除了少数几个还保持着矜持以外,绝大多数的人都已松弛 了下来,回复到高中时的本色。所以后来大家交谈得热烈而兴奋,很多人对往事 的每一个细节都把握得很清楚,即使有一点小小的误差,也会很快的被更正过来: 每一个老师的绰号与习惯性的小动作,每一场班际篮球赛的胜负与比分,每一次 化学实验室失窃案中的首犯和这些被窃物的最后去向学校喷水池或是教室盛拖把 用的塑料桶,那个桶未被腐蚀净尽也算是个奇迹。然而大家最热衷于捕捉的记忆 莫过于几年来的每一回班级活动。 “对了对了,说起学农,你们还记得潞潞掉到海里去的那回事?” “对,对,有这么回事,是谁……是谁把她打捞起来的呀?” “讨厌!干吗用' 打捞' 嘛!” “当然是胖子啦!也不想想谁的浮力最大!” 哄堂大笑间,胖子立即反击那人道:“河马,你可别说我,谁被罚去冲厕所, 一天两次的?!” 大家更是前仰后俯,笑得喘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儿,坐我边上的婷婷正色道: “不过那回救潞潞,胖子还真立了大功。” “可不是,那回我和潞潞正在堤上走,想到海上的灯塔那里去,我在前面… …一回头,潞潞就不见了。还好胖子在岸上看到了,一扑腾就跳下了海。对了, 说到灯塔,潞潞,你还记得那座灯塔吗?” 是啊,我怎么会忘记呢?那午后退潮时的灯塔,小小的奶黄的一点,静静出 没在跌宕的波浪中。这是坐在堤岸上望去的情形。 远处湛蓝一片的碧海,翻卷起细细的浪花,带来海风独特的气味,拂动近处 的芦浪,一抖一卷,如同一幅长得无边的金色丝绸起伏不定,扬起雪片纷纷的芦 花,飘向头顶一条狭长的青天。身后,坝下,林中的鱼塘粼粼闪着波光。四围寂 静,我与小庐并肩坐在斜斜的坝上,合着眼细闻空气中各种各样的味道。 她说:“下雨前会有雨水的味道,天晴就会有阳光的味道。春末的傍晚,可 以闻到夏天的味道;夏末的黄昏,走在街上,又可以感到秋天的味道。” “那冬天的呢?” 她笑了,睁开眼:“冬天的味道太冷了,你还没闻到就会感冒。” 我也笑了,吻上她随风轻飘的长发。 她指着远处黄色的一小点:“我们去那里吧。” 我们牵着手穿过密密的芦苇荡中隐蔽的小道,到了岸边,有一条窄窄的石堤 通往灯塔。海水正在退潮,原先被水淹没了大半的堤道渐渐显露出来,湿淋淋的, 正与水面相平,像是传说中通往龙宫的去路。 “石面太滑了,我们要脱掉鞋子。” 初秋冷冷的海水扑打在脚面上,很是惬意。我拉着小庐的手,一前一后,小 心翼翼的踩在高低不平的石块上。 由于风势的关系,堤道的一边浪很大,不断拍击着石道;另一边却风平浪静。 三四点钟的太阳,尚有残余的金光辉映在鳞纹的海面上,远处的芦苇荡也是一道 暗金色的旧墙。 两个人慢慢往前,像是走不完的长途。过了大约有四五分钟,才踩到灯塔下 坚实的土地。灯塔漆着奶黄色,不很高,想是废弃了,墙上有剥落风化的石灰印 子,一块又一块的连成一片,像一幅世界地图。 抚摸着这旧弃的灯塔,听着风声鸥鸣,忽然顿生地老天荒之类的感触。 我注视着一只海鸥从灯塔顶端掠过,说道:“小庐,以后,我陪你一起去丝 绸之路。” 她仰头笑了,露出洁白的贝齿;而后走向前,蹲在水边柔和的抚摸着浪花。 过了一会儿,她捡起一片贝壳,闭上双眼念念有词,随后将贝壳投向海中。 我望着她。小庐站起来,走回我身边,轻垂的秀发靠在我的胸前,问道: “真的?” 我点了点头:“就算天涯海角,也和你一起去。” 她欣慰的拥着我,道:“这可不就是天涯海角么。” 呼呼的风声骤然凛冽起来,我险些听不清她说的话。但当我轻轻吻她的额头 的时候,我看见一滴泪水从她脸颊上划过。她偏过头不想让我看到,让我的衣服 吸干了泪水。 这关于丝绸之路的誓言,一度遗忘,但现在重又想到,连海风的味道也清清 楚楚,如此明晰。 “喂,轮到你了!”潞潞朝我杯里加了一半红酒。 我的思绪回到了晚宴,看见桌上空瓶的瓶口正对着我,如同长满了绿锈的炮 口。 “快坦白吧,女朋友的事!”胖子端着杯子笑问。 “什么女朋友,哪儿的事呀!” “我就不信了,你还是老实交待的好!”有几个人开始起哄了。 潞潞打断他们:“还是问婷婷吧,他们不是一校的么。” 婷婷眨了眨眼:“白天倒是没见过,晚上花园里就不知道了。” 潞潞挥了挥手,笑道:“好了,别取笑他了,下一个吧。”说着就要去转酒 瓶。 “我说潞潞,你干吗护着他呀!”胖子嚷道。 还没等潞潞回答,河马已经托着下巴做深沉状摇头道:“哎,胖子的不满是 情有可缘的,”他顿了顿,“各位还记得那回五月的郊游吗,胖子……” “对了,坐船的时候,胖子死皮赖脸的要坐人家潞潞旁边!” “结果他太重,船差点翻了!” 胖子涨红了脸:“河马,你干吗老是跟我过不去!” 十一 那是一个明媚的五月,全班到附近的田野里组织了一次郊游听说那个村庄已 经改建成了一个豪华的高尔夫球场。 我也记得那条向当地村民央求了半天才借到的船。隐约渗水的船底,青黑色 的船舷,已被手掌摩擦的发亮的桨柄,在水中划过一道一道流纹,隐约可见水底 下泛白的鱼影穿梭。 船上坐的是我,小庐,潞潞与胖子。事实上,怎么借到的船,怎么会我们四 个人坐在上面我已经不记得了。反正天色已近昏暗,我们也已在宽宽窄窄的河道 上转了许久。 小庐掬着水,很少说话。我坐在她旁边,正与斜前方的胖子讨论着什么,潞 潞不时的插上几句。 胖子说干脆玩的晚一点,来个“渔舟唱晚”什么的,潞潞说少附庸风雅,你 五音不全。胖子忽然一拍脑门说,惨了惨了,代数作业忘了做了,明天交不出来 怎么办好。说着就嚷着要下船回校,又说要抄潞潞的作业。最后模模糊糊的就剩 我和小庐两个人坐在船上。 我也掬了一把水,水滴晃晃悠悠的纷纷从指缝间滑落。我笑道:“看来只能 我们去把船还掉了。”说着执起桨,一前一后的划起来。 “再过一会儿吧,我想看晚霞落下去。”小庐说。 我于是停住了桨,任船顺着水缓缓荡去。西天边,犹闪着如强弩之末一般的 红色。从深黑的地平线开始往上依次是赭红,赤红,金红,玫瑰红与浅红,越向 天心越黯下去,直至褪尽,只留下一个巨掌般的青的底色。这些倒映在河里,从 河心开始,又是从青到红到黑,最终淹入地平线,形成一个循环。水波一轮一轮, 像青衫迎风扬起的皱摺,在暗金的悠远的背景里。 “小时侯坐船,总会想,河的上游应该是湖,再上去应该是山,一直想到那 里去看看。” “但你有没有想过,河的外面是江,江水又奔流到海里,最终形成一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