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狼 每每听到齐秦的《狼》中,那几句:“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走在无垠的旷 野中,凄厉的北风吹过,漫漫的黄沙掠过……”,我便会想到阿狼。这匹狼和那扛 着吉他哼着歌的老狼不同,老狼的野性只能从那头披肩发中散出来,而阿狼则不同, 他有无处不在的野性。 我与阿狼结交多年,大学毕业后进了同一单位谋生。这人脾气倔强,犟起来用 雷轰也是万里疆山不倒。最近他的倔、他的野性又一次让他吃亏。 他是做文秘工作的,而我是财政科的。他帮领导起草一份文件,这是一份检讨 工作失职的文件。此领导犯下韬天大错,于是叫阿狼写些以示自己为旧功臣的东西。 阿狼不愿这样,便写了些辱骂领导的话,又把检讨文书写成了二战时纳粹德国的投 降书。领导一阅,怒发上冲冠。阿狼!你滚!你被开除了!领导冲他咆哮。阿狼没 作辩解,一推门走了出去…… 这些都是阿狼在酒吧里告诉我的。他喝了许多酒,他骂这个世界有些事真是匪 夷所思,就好像骗死了人不偿命一样。他和我聊了许多,回忆了许多过去的事…… 1 那一年,阿狼刚从北方转学过来。这小子不高大,无比矮小,但沿袭了北方人 的粗壮,特别是那胸部,挺得就算用几把郎头锤也无碍,头发短得和睫毛一样长, 好像经刨刨过一般,他的黝黑,不是普通的古铜,如亚非的混血儿,不明洲籍。但他 是一个帅小伙,那茅坑里的粪便既有狂臭味,也会有肥田的功效。他的祖先是个北 方游猎民族,几千年前还为能否打到猎物在草原上转悠着。 第一次见到他,就发觉他的大眼眸里有股色迷迷的光,还一跳一跳的,看来是 只色狼。 2 高中时,他的行为是有许多野性,可色性却很少。阿狼做事总是没个适度原则。 按理来说,他和我不可能成为哥们。我这人的性格突兀,又有沟壑,却像从空 间站上看到的地球,圆滑无比,总是装作一股豪迈劲来。我似乎是醉着豪迈,待酒 醒时,那肌肉里、血液里、骨骼里的丝丝鬼诈,会拧成一块。 阿狼认为我是一个和他具有同样犟性的人,被我蒙蔽地不行,几乎把我拉到一 个建筑工地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于是,我们俩形影不离。大天偷窥;小到把校长的狗缚住了杀,换一锅狗肉。 我们被称作“哼哈二将”。我一直认为他是“哼”将――个性突显,横亘,倔 强 。我自认自己只是个“哈”将,说夸张点就是只笑面虎,狡黠无比。我做事适度 得很,不会像一个身揣黄牌的足球运动员灌进个球,就剥完衣服裸体狂奔庆贺,无 故地再去领一张黄牌出局。 3 阿狼酷爱文学。一次,语文老师对诗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有人说:“城门失火, 殃及池鱼。”这老师再怎么发兴,就自己发吧,想不到他竟作出一个决定:每人交 自作诗一篇。 我们苦不堪言。这也给了阿狼一个露脸的机会。 4 阿狼的诗被语文老师交到了政教处。阿狼因此被宣到了政教处,经历了一次思 想大批判。 原因就是那首诗。阿狼竟兴致浓浓地,从政教处跑回来后,和我讲起了那首诗。 诗的名字与舒淇的一部电影同名,叫作《色情男女》。诗的内容大体这样: “爱的女人在狂奔,裸露着上半身,饥渴的男人使劲争,卸掉了下半身。”这首诗 韵十足,感情色彩十足,不亏为好诗,但内容却是被称为污秽。 我嘴上大呼学校无情,心中小叫活该。 5 阿狼数学奇差。平时数学课,他只是偶尔捕风捉影,搞点瞬间印象,作为考试 的素材。 一节教学课上,他正腥然而趴。那数学老师一见,气不打一处来,忙叫阿狼上 讲台,做一道连数学老师都畏惧三分的难题。 阿狼昏昏沉觉地上讲台,胡乱审题一顿,拿起粉笔瞎划几行,竟被他蒙对。 数学老师的眼珠被吓得眼不附体,只好无奈地让他下台续眠。 阿狼坐定,有一高材生扶扶憨沉的眼镜,用的佩服口气说:“你用的是大学知 识,涉及了微积分的内容……” 什么微积分?我连四则运算都会出错!你们累不累啊——阿狼想了一会,又睡 下了。 6 阿狼与班主任更是不合,格格不入。班主任的课,阿狼时常逃避。 阿狼对我说,班主任这人太古板,就像荷兰风车,炮瞄着也不塌。 我说,这和风车有什么关系。 “风车,古远了,成了古董。现在用炮轰,就是破坏古物。” 阿狼每次逃课都会有理由。 这已经是他第三十七次逃课了。 班主任怒不可谒,问他为什么逃课。 阿狼说送母亲上医院。 班主任大拍讲台,那讲台已痛不欲生。“啪嗒”一场声,台板塌了,终得西去。 事后,阿狼被罚写一篇检讨书。他对写检讨书已无如发现处女的感觉,只将其 视为黄脸婆,因为这是他写的第三十五封检讨书。 他告诉我,他母亲确实病了,父亲又不在。他这次终于在真实与谎言之间做出 了决择,这回没撒谎。 他写着检讨书,熟练地如同八股文的作法一样,深得人心。 7 三年高中生活很快过去。我和阿狼一齐挤过了高考这座独木桥,并进了同一年 大学深造,用阿狼的话来说,是“粉骨碎身为文凭”。 8 阿狼进了大学,终于恢复了狼的本色。他读的是中文系,学的是马基雅维利主 义,并把此主义用于情场,不顾耍任何手段,也要达到目的。 大学里,进来的大多是处女,出去的大少是处女。阿狼就是在这过程中的当班 工人,从女孩子身上取之一物,然后抛甩出去,活像一台自动洗车机。 阿狼对一些有反抗精神的女孩也有招术。有个女孩曾顽抗到底,妙喻处女不自 己拥有的一颗最珍贵的宝石,不能轻易送出。 阿狼却说,宝石埋在地底,就如鹅卵石一块而已,只有破土而出,待价而沽才 对。 这样,被他行骗了女孩接踵。 尽管堂堂大学门口安放着自动售套机,但阿狼还是和一妇产小诊所的医生熟识, 我也浙浙和这医生熟识,因为我常常带着阿狼的后果去做这天理难容的昧心事。 我总有被人瞧见的时候,于是便被冠以“少女杀手”的称号,与阿狼同列而居。 我因此疏远了他一段时间。而他更勇者无惧,有欲则刚。 我所在的是财经系,学的是国际贸易。那段时间,我整天伴在教授左右探讨问 题。财经系与中文系、计算机系不同,就好像看待微软公司和比尔·盖茨,中文系 学生说这是奇迹,计算机系学生只认软件,而财经系的学生,只会学习些经营方法 什么的,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9 后来,我和阿狼和好了。为了显示友谊如初,他竟用一个手指和我整手掰手腕。 平日,我们公平一对一比试时,我的手几乎会被折断,不管用尽任何赖招。 这回阿狼是故意让我赢一次的,我抓准了机会,可平时已习惯用阴招赖招。这 次又习惯性地使上,“啪”,他的手指断了。 10 阿狼打着绷带,安静了一段时间。这段时间里,他大谈感情观,信口开河。 他说。泡妞,不能泡之太长久,就如泡菜,泡久了,菜会酸涩;且,泡妞不能 让自己花钱,否则就把“泡妞”污染了,只能算是“泡仔”,被人泡了……他现在 是只受伤的老虎――不,受伤的狼,危险地不得了。 11 他总算伤愈。他除了泡妞以外,也曾受网络诱惑。他搜索引擎来不少成人网站, 在校电脑课上,大肆展开,引得一堆男生围了过来。 那教授也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了过来,开始时也大众化,津津有味看了一阵, 后来记起师尊师德,大喝阿狼你在干什么,你除了会这些还会什么―― 阿狼听惯了呵叱,微调说,你不要认为自己是教授就窥人报以低人一等,现在 看人低其一等的除了上帝就是狗,就耶稣也倡导平等待人,我们又是无神论者,唯 物主义的信徒,所以上帝是虚渺存在的,视人低其一等的只有狗了,你又是什么呢? 教授气愤至极,说,阿狼你等着,我不信磨不平你―― 后来阿狼被记过一次。 12 阿狼变得专一了许多,他开始真心对待一个女孩。可那女孩却变了心,与学校 里的学长阿梁在月下促膝。 阿狼非常愤怒,一日月明时分,大呼捉奸拿双,一吼而上。 阿梁身边竟埋伏了许多弟兄,当然也是成双成对。他们一哄而上,阿狼被狂扁 一遭。幸而阿狼耐打,只不过少了几枚大牙,瘀块却没有长――这说明阿梁那堆人 聪明,“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学到了揍人上,不留痕迹,处分挨不到他们。 13 阿狼找我喝酒。 我说你准备怎么办。 阿狼长叹一场,说,宽容是一种美德,错,这是不对的,如果恨一个人,就要 宽容他(她)的错误,我不能宽容他们,否则就罪过了。 我说你可别胡来,可别闹出人命。 阿狼说不碍事,教训他一顿罢了,为那入土的大牙找回公道过个说法。 我说不用了吧。 阿狼说,冤有头债有主,我须对得起老母给我的东西,它可是含钙足量的 14 那天下午,阿狼和我一起看《古惑仔》,里头的老大扛刀将人砍倒,扑倒者顺 从地像多米诺骨牌。 我对阿狼说,你可别这样啊―― 阿狼说,哪里会,你太多心了,只不过用拳头教训一下而已。 令人想不到的是,《古惑仔》害人非浅,片子倒给了阿狼许多启示。 阿狼不知从哪弄来把钝刀,并磨厉得锐锐地,还特地打了蜡,闪闪发光,惟恐 他砍人天下不知。 当天晚上,阿狼追着阿梁。阿狼恶狠狠地就如他的名字。阿梁被阿狼砍倒了几 下,但活命求生希望却未减,受了伤还倒奔得更欢…… 阿狼被拘留三天。阿梁原本要追究刑事责任,后来那女孩出面,这件事就了结 了。 阿狼被处予留校察看处分。 从此之后,阿狼在大学里并未闹出很大的乱子。但他是校园里永恒不变的话题, 或说卑贱点,只能作为一种玩笑…… ………… 我问阿狼下一步的计划 阿狼有些痴呆,问我有烟吗。我说戒了。 他和我不同,没烟就会说没钱买,不会像我一样把林则徐都搬来用用。 阿狼向我借钱。我说几百。他说,什么几百,借我三万―― 这正好是我存的老婆本。这本给他了,未来不就成了虚幻。不借― ―当然不能 说不借,只能说――没有。 阿狼也没向我说第二句借钱的话。 我又问他计划。 他说他预备去内蒙古,像他的祖先,打猎去、放牧去,那里的民生纯朴,连撒 尿都得用小瓶小罐装着,还为此设计了男用型女用型。 他又对我说,干脆你也离开那个单位吧,否则总有一天会被那混帐领导牵连的。 我说,你走吧,我是金子,我会熠熠发光,你不用打我的主意,我这次不会和 你同行的。 ………… 他真地挎起包,一走再无音讯,轰轰烈烈,潇潇洒洒。他也没有和我联络,只 给人留下几段几段传闻,那传闻可谓扣人心弦,空留虚惊在人间,因为他还活着。 传闻说他去了锡林郭勒大草原,遇见了同类――那种不会胡乱跑到道路上的狼。 他幸而遇到一车偷猎者。偷猎者打死了狼,帮他拣回了一条命。 阿狼终于给我一个消息,说他在内蒙古的一个单位里工作,那里的领导通情达 理,教他许多做人哲理…… 后来,阿狼陆续地告诉我一些事。他先是练气功,打太极拳,后又去信奉伊斯 兰教,念可兰经。这好比一个去佛家寺庙里祭拜的人,大呼阿门。他说他明白了很 多事。 阿狼又说,领导很赞赏他,因为他办事认真,听领导话。 我回复他说,你是这样的吗,听话都扣你头上了,你以为是扣肉,说扣就扣。 阿狼竟然用他的项上人头保证。 我说你的爱情观呢,变了吗。 阿狼又把他的文学休养搬过来――“关关睢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 逑”。而不是他的《色情男女》。 我说,你变了。 阿狼说,人总要学会自己长大,社会好像一个大染缸,它会把人涂得五颜六色, 就是不会把人的原色保存下来,独树一帜的人终有一天会被风吹断旗杆。 我问他会再来南方吗。 他说。永远不会来了,除非领导指派,生在北方,还是顺从点,呆在北方吧。 我挂掉了电话。 阿狼在北方做了狼――或说是狼的后人。这种狼不再出没于山林间,而是昂首 翘尾地走大路上,或的,依偎在某人的怀中。 世上少了阿狼这个反叛的人,我对他有一种亲密的感觉了。 我原本预备去一趟内蒙古,可是诸事烦身,没能去那远方,依旧在南方赚我的 “老婆本”,因为在我的眼中,南方和北方都是一样的。 好久没有见到狼了,为此我去了动物园看了狼。那里没有狼,有的只是顺从的 狗,只过吃的肉比凡狗多一些。他们已经吃得毫无理智。 临近中午,感到肚饥,走进一家饭馆吃饭。这家饭馆四面有镜子,让人能看见 自己吃食的样子。我透过镜子,看到他们吃得毫无理智,而我,也早已是其中的一 员。